四月一日，星期三。
站在自己就讀國中對面的便利商店，現在是晚上七點，離放學時間五點已經過了兩個小時，但我仍然沒有回家，在這裡待著的原因我也說不清楚，我只知道……我在等一個人。
九點，校門開啟，許多學生走出校門，這些人的放學時間之所以比一般學生晚，因為他們是升學考前夕的晚自習衝刺班學生。
記得今年是三月二十五開班的，比去年多了一個月的時間，學校今年還真有心。
許多車輛紛紛行駛到學校旁，將自己的孩子載回家，畢竟晚上的治安比較令人擔憂，沒有什麼人會想走夜路自己回家。
……但還是有人例外。
九點半，大多數的人都離開了，只剩下一位女學生站在校門旁的人行道，遲遲沒有離開。
什麼時候注意到她的呢？似乎是晚自習班開班的隔天吧！我也不太記得了。
她與其他人不同，總是在那兒待到將近十一點才自己走回家，從我發現她這個舉動到今天，少說也有一週了吧！
她仰望著天空，這是她一週以來每天停駐在那唯一的動作，或許說唯一很誇張，但除了偶爾低下頭滑滑手機之外，她確實都在那仰望天空。
十一點，她又很準時的離開了，她這樣的舉動引起了我的興趣。
是什麼原因讓她每天在這裡待這麼晚呢？心中的疑惑這麼問著，我決定繼續觀察下去。
※
她一如往常的站在那裡，我注視著她，她對著天空微笑著，她與其他學生並無不同，穿著普通的學校制服、依學校規定束起馬尾的長髮……一切都是那麼的平凡，但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微笑總是能吸引我的目光。
觀察她這麼多天以來，像這樣仔細看著她還是第一次，為什麼之前都沒注意到呢？或許是因為先前都在觀察她的舉動而忽略了這點吧！
……嗯？
她的動作變了，從仰望天空變成往我這裡望了過來。
被發現了嗎？我趕緊別過頭移開視線，一不小心就看的太入神了，要她真的發現我在偷偷觀察她，到時候該怎麼解釋啊……
把眼神稍微瞄回去一點，她正穿越馬路往這裡走來，果然還是被發現了……
「你為什麼一直盯著我看？」纖細的聲音從我身旁傳來，我不敢轉過頭去看，不用看也知道聲音的主人是誰。
「那個……我只是覺得妳很特別，每次都自己待在校門到很晚才回去，所以才想觀察看看……真的很抱歉！如果造成了妳的困擾的話……不過我沒有惡意的！真的！」
我語無倫次的開始解釋，我也不想硬坳說我沒有偷看她，於是就把事實全說出來，反正說謊只會讓她更加懷疑吧！因為我不擅長說謊……
「啊……你不用對我道歉啦！我沒有生氣的……」她說出了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回答。
「真的？」我望向她，她的樣子看起來的確沒有不高興的感覺，我這才完全放心。
呼！還好她沒有生氣，我還以為她會把我跟一些素行不良的人聯想在一起呢！
「嗯，其實我上個禮拜就發現你了，我也在偷偷注意你，居然會有人跟我一樣在這附近待到那麼晚，你還真是特別。」女生說，原來我早就被發現了，果然偷偷觀察人和說謊這類行為我都不擅長……
「時間很晚了，妳還是先回家吧！有什麼話要說就明天再聊。」我看了一下時間，現在已經是十一點二十分了，晚了她平常回家時間的二十分鐘，總覺得再聊下去可能會超過十二點。
「好，你也早點回家吧！明天再見囉！」
「嗯！小心慢走！」
「對了，你的名字是？」她離開前對我這麼問。
「名字啊……我叫許紀倫，妳呢？」我反問。
「我叫謝茴欣」她回答，臉上露出了微笑。
※
四月二十二日，星期三。
晚上九點，茴欣一出校門仍然站在她平常站的位置，繼續觀看著天空，不同的是到了九點半，所有放學的學生都走光了，她才低下頭穿越馬路往我這裡走來。
自從和她第一次說過話後，這幾天以來她都是這樣，一到九點半就走過來和我聊天。
說是聊天，但我和她也聊的不多，因為她還是時常會靜靜地望著夜空，大部分的時間我都是陪她一起看著。
我不時會提醒她時間，提出關心希望她早點回家，而她也很配合地將離開的時間從十一點改成了十點半。
「妳為什麼每天晚上都自己站在那看著天空？」我指著她平常站的位置問，前幾天和她說話時都忘了問她，這是我一直很感興趣的問題。
「嗯……你不覺得這個地方的夜空很美嗎？」她愣了幾秒後回答，確實這裡是一個觀賞天空的好地方，附近的房屋高度都不超過兩層樓，夜裡的星光可說是一覽無疑。
「不過……妳不會怕嗎？」我問，從她的反應看來她會在這裡待到很晚的原因應該沒有那麼單純，但我也不敢直接問她，只好試著換個問題，她一個女生這麼晚了還在外面，難保不會發生什麼危險，除此之外還有一點……
這裡經常出事，由於路段多死角，不時就會有車禍事故，嚴重者甚至出了人命，晚自習的學生在九點半以前就快速離開應該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自從兩年前這裡又發生了一起車禍撞死人的事故後，人們也開始漸漸避開這裡，但也因此在這行駛的車輛開始減少，除了學生上下學的時段外幾乎沒有一輛車經過。
之後這裡幾乎已經不再發生車禍事故了，只是大家還流傳著這裡有什麼亡靈詛咒之類的，所以也不敢在這裡待太晚。
「不，我不會怕，可能是因為這片天空的美麗讓我忘記了害怕吧！」她用很輕的語調回答，她講話總是這樣輕聲細語。
天空啊……好久沒仔細觀賞過了呢！閃爍在黑夜中的點點繁星，以月光為背景，儼然是一幅藝術品，要不是因為茴欣，我可能就不會欣賞到了。
「我問你……你有在意的人嗎？」茴欣轉過頭來問。
「嗯？」
「就是那種……就算他不在你身邊，你也會不時想起他的人。」
「我想……應該算有吧！」我遲疑了一下後回答，即使我還沒意識到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在意的人。
「如果是那種想跟那個人多相處一下的在意，而不是討厭那個人的那種在意的話，就多去和那個人說說話吧！能有這樣的一個人，其實是很珍貴的一件事呢！」
「……為什麼要突然對我說這個？」我有些不解地問。
「沒什麼，就當我在自言自語吧！」她微笑著回答，但在她的眼神中，似乎有著其他不一樣的情感。
十點半，我不忘提醒她早點回家，她微笑著點點頭，緩步離開這裡，這是她的習慣動作。
和茴欣聊天讓我莫名地開心，總覺得自己已經好久沒有和朋友聊天，與她的談話讓我稍微找回了這份熟悉的感覺。
她真的是個很特別的人，雖然已經知道她仰望星空的理由，但我心中的好奇似乎並沒有被滿足，讓我還想再多了解一點關於她的事。
※
五月五日，星期二。
「那個……妳每天都那麼晚回家，妳家人不會擔心嗎？」我問。
自己的兒女下課過後很久還沒回到家，家人多少都會擔心一下吧？何況茴欣還是待到十點以後，她的家人都不會想來找她嗎？
「不，我想是不會的……其實我現在沒有和父母住在一起，因為我們家的經濟狀況不太理想，他們就把我寄在親戚家照顧，所以他們是不會知道我多晚回家的。」
「至於我親戚……他們對我很冷漠，在家裡他們和我都沒有怎麼互動，只有每一個月給我一筆固定的錢，我在親戚家住是二年級的事了，我把他們這幾個月給的錢省下一點拿來報名晚自習班，就算我晚回家也沒人在意，所以應該是沒有人會擔心的。」
她緩緩回答，這還是我第一次聽到她講這麼多話，原來她的境遇並不是很好……
「……抱歉！妳不想回答的話可以不用說的。」我帶著些許歉意低下頭對她這麼說，因為似乎有那麼一瞬間，她說出這段經歷時眼神閃過一絲哀傷。
「沒關係的，我習慣了。」她淡淡的說，看來她在搬到親戚家這段期間也被其他人問過相關的問題好幾次了。
「嗯……我們別說這個了，換個比較平常的話題吧！你現在應該也是三年級吧！對升學考有信心嗎？」茴欣很難得的問了我問題，因為平常幾乎都是我在問她問題的，突然換她問過來讓我差點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啊啊！還算可以吧，上國立學校應該沒問題，妳呢？模擬考成績大概多少？」我約略說了一下自己的狀況後反問她。
「三百五十左右，離我想去的學校還差了一截分數。」
「咦？妳有加權資格？」
「沒有啊，怎麼這麼問？」
「啊！沒、沒有啦……我是和去年的升學考搞錯了。」我別過頭揮揮手表示沒什麼。
我好像反射性的問了什麼？去年的升學考和今年的計分方式不同，總分從三百一十二提升到了四百一十二，但除此之外好像有其他更重要的事，在剛才那一瞬間從腦海裡浮現出來了……
「妳先回家吧！已經十點半了。」
「咦？真的耶，那明天見囉！」她回應了一下，這次我沒有看著她離開，只是聽著她漸漸走遠的腳步聲。
似乎有什麼重要東西必須要想起來，我低下頭努力思考，思緒十分混亂，好像快要想起一些……唔！頭好痛！
左手扶著便利商店的外牆，另一手揉著持續疼痛的額頭，我走到了商店後的空地，這裡有東西吸引了我的注意。
好幾疊報紙堆放在這個地方，記得這是一些街友拿來擺著遮寒用的……
引起我目光的是其中一疊最上方的報紙，從上面的日期看來是差不多兩年前出版的，在那上面的其中一處小篇幅我看到了……
駛夜路車燈壞，卡車釀意外女學生亡（綜合報導）：
北市業華國中前於昨日晚間九點四十分左右發生了一起交通事故，一輛卡車之車燈因損壞無法使用，駕駛仍然於夜間行駛，遂因視線不清沒看見行人穿越馬路，直接撞上剛放學從國中走出前方道路的謝姓女學生，送醫後十小時已宣告不治，該駕駛表示車燈的損壞時間於……
兩年前發生的交通事故、學生間口耳相傳的亡靈傳聞、每天站在學校前待到很晚的女生，還有這篇報導上的謝姓女同學，所有東西瞬間聯繫了起來……
茴欣……難道妳……
※
五月十四日，星期二。
因梅雨季節的關係，這幾天都有下雨，不過都是下到晚上七八點就停了，有燈光的地方偶爾還會聚集許多惱人的飛蟻。
但今天不知道是運氣不好還是怎麼樣，雨到現在快十點了都還在下，我和茴欣只好站進便利商店的店面簷下躲雨。
「吶！你最近好像愈來愈少講話了耶！怎麼了嗎？」茴欣問，或許是因為今天的天空被雨雲遮蔽而無法好好觀賞夜空，所以才主動問我話吧！
「……不，我沒事。」我淡淡的回答她。
或許是因為下雨的關係，濕冷的空氣令我身體不自覺地微微打顫。
但又或許……是因為茴欣……
「那個……我問妳……」
「嗯？」
「妳和兩年前在這裡發生的車禍……有關聯嗎？」
我……最後還是問了她。
畢竟……終究還是要問的，不是嗎？
……
沉默。
問了這個問題後，茴欣突然愣了一下。
看到她這個反應，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我們就這樣沉默了一段時間。
是多久呢？感覺像是過了十幾分鐘似的，氣氛異常的凝重。
為什麼沉默呢？難道說茴欣真的是……
「關於這件事……」
……嗯？
「在我回答你之前……」茴欣面色凝重地深吸了一口氣之後說道。
「你願意……跟我到一個地方嗎？」
像是在呼應茴欣的請求，稀疏的雨點也在這時候停止落下。
※
跟著茴欣沿著學校路口繞過大馬路，我們漸漸靠近一座橫跨雙向道路的天橋。
茴欣一路上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望著前方，而我也跟著她的腳步走上了天橋。
「……雨停了呢！」
茴欣走到了天橋中央，雙手輕靠在欄桿上，望著天空說道。
我望向天空，烏雲已漸漸開始散開，在便利商店看見的星空在這裡更顯得清晰。
「……妳以前常來這裡嗎？」
看著茴欣那帶了點悲傷的微笑，問題就這麼脫口而出。
「不，我只有來過一次……」茴欣搖搖頭之後抬起頭如往常一樣望著星空：「從這裡看上去的星空又更漂亮了，對吧？」
「……」
面對這樣的茴欣，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樣的話來回應她，兩人又回到了在便利商店前的沉默狀態。
「……明天到天橋來吧！」
……唔！
「明天到這裡來吧！我會把我的事跟你說明白……但是如果害怕真相的話，也不要勉強自己哦！」
她轉過頭看著我回答，即使她仍保持著微笑，但眼眶卻開始泛紅。
「如果你不敢來，那麼明天之後……我們就不要再提這件事了，好嗎？」
※
五月十五日，星期三。
當時在天橋上的我沒有半點猶豫，點點頭接受了茴欣的提議。
雨天持續到了今天，天空飄下了毛毛細雨，雨雲又再次遮蔽了天空。
自習班放學時間一到，從學校出來的人群一如往常地各自回家。
但今天，那熟悉的身影卻不像以往一樣留在校門口，而是直接朝著天橋的方向走去。
……要去嗎？
說起來，就算我知道了真相又如何？為什麼我會在意茴欣是不是亡魂呢？我在怕什麼？
……沒錯！那些都不重要！
我還在猶豫什麼？昨天茴欣那樣的表情，她會希望我做出什麼樣的決定，答案不是很明顯了嗎？
當這個想法在腦海浮現的剎那，我的雙腳已經邁出了步伐。
※
「茴欣！」
當我走上天橋時，眼前的畫面讓我立刻叫住了她。
茴欣手扶著欄桿，撐起身子似乎正準備從兩層樓高的這裡跳下去。
「……來了呢！」
茴欣轉頭將視線瞥向我，動作停了下來。
「不要……不要那麼做！」
我緊張地試著說服，深怕她就在自己的面前跳下去。
「……放心吧！」
茴欣邊說邊緩緩將身子降回天橋上，並朝著我走來。
「答應過你了呢！要把我的事告訴你……」
「所以放心吧！既然你來了，我就不會跳下去的！」
「呃……那、那就好！」
看見茴欣還好好的站在我面前這麼說，我立刻鬆了口氣。
「別站在這淋雨了，我們到便利商店聊吧！」
「……嗯。」
緩緩點頭回應了茴欣，我們倆一起走下天橋，沿著剛才過來的方向走了回去。
※
叮咚！
茴欣走近店門口，自動門響起聲響便開門，我跟在她身後走了進去。
值班的店員沒有在櫃檯，但還是能聽見有人喊了句歡迎光臨，大概店員正在儲物室管理貨物吧！
茴欣環視了一下，往食品區的冷藏櫃走去，她來到了擺放小蛋糕的層架，靜靜地看著上頭陳列的各種蛋糕。
「……妳喜歡蛋糕嗎？」
「是啊，不過已經很久沒吃了，有點懷念呢！」
懷念……是嗎？
茴欣看著蛋糕的眼神除了她口中的懷念以外，似乎還帶了些別的情感。
那是比懷念更強烈的……思念嗎？
「關於昨天的那件事……」
說起來……我為什麼要問呢？不是早就應該看出來了嗎？
如果茴欣真的早在那起事故中身亡，她剛才又何必做出輕生的行為呢？
「嘻！」
……唔！
她笑了。
沒錯，茴欣她難得地笑了。
「妳覺得我是亡魂？」
「呃……我……」
像是早就知道了我的疑問，茴欣立刻反問道，而我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我覺得她是亡魂嗎？我自己也不清楚我的想法是什麼，或許她說的對，在看到那份報導的瞬間，我可能真的把她當成亡魂了。
「我不是哦！」
「……」
……果然是這樣嗎？
「不過關聯……其實是有的。」茴欣閉上雙眼，像在回想似的說起他過去的事。
※
兩年前，五月十四日，星期一。
「我回來了！」
熟悉的少女聲伴隨著開門聲傳進房間，我反射性放下課本，一如往常的走到房門旁聽著玄關的狀況。
「回來啦！來來來！客廳那杯熱茶喝完早點休息吧！今天也辛苦了！」
「是啊！回房間之後別再看書看太晚了，有充足的睡眠才有精神準備考試，知道嗎？」
父母親說著那如公式般一成不變的關心話語，而姊姊也不斷說著「好」來應付這如機關槍般撈叨式的關心。
今天……還是別麻煩姊姊了。
按下門把上的鎖，我靜靜地回到自己的書桌旁，讀著明天要考的科目。
喀喀！
轉動門把的聲音傳來，由於門外沒有傳來呼叫自己名字的聲音，我明白現在站在門外的一定是姊姊而不是父母。
看到門鎖了她應該就會回房了吧！這幾個月還是不要再麻煩她了，讓她專心準備考試比較好。
叩！叩！叩！
……咦？
「芷欣啊！妳找妹妹要做什麼？」
「我跟她借一些參考資料啦！之前有幾份我弄丟了，剛好她現在的老師以前也教過我。」
遠處傳來了母親的質問，芷欣很正常地回應，但我知道其實她並沒有說實話。
姊姊……為什麼？
「我知道妳還沒睡哦！開門吧！」姊姊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我不解地走上前打開了門。
「妳還是快回去休息吧！快要考試了……唔！」
「別讓我聽到妳跟媽說一樣的話哦！」
話還沒講完，姊姊已經將食指靠在了我的唇前，微笑著回答我的疑問。
「我會早點休息啦！這些筆記妳先拿著，希望它們能夠幫上妳的忙。」
一本筆記本遞到了手中，姊姊拍了拍我的肩，維持著她那一如以往的溫柔笑容走出房間。
翻開手中的筆記本，一條條數學公式及題目解法規律地條列著，這是我再熟悉不過、姊姊習慣的排列方式。
有了這個，段考應該就不會考太差了……
闔上筆記本，將明天的課本和筆記放進書包收好，蓋上書包的下一秒，疲累立刻襲上身將我撲倒在床舖上。
姊姊真厲害吶！總是能抓到重點，還能記錄的這麼簡單明瞭……
翻過身蓋上棉被，昏沉沉的腦袋帶著意識一起進入了沉睡中的黑暗。
※
五月十五日，星期二。
「怎麼了？今天考得不好嗎？」跟著放學的人潮走出校門口，身旁的姊姊關心地問。
「沒有啦！今天也及格了，只是……姊姊都幫成這樣了，我還是沒辦法考更高分……」
「不可以這樣想哦！」
唔？
號誌燈由紅轉綠，我的手被牽了起來，整個人跟著手的方向踏出了腳步。
叮咚！
便利商店的自動門鈴響起，姊姊帶著我走進學校對面的便利商店，鬆開的手中還殘存著姊姊的餘溫。
「這個月的小禮物今天給妳吧！」
帶著我來到食品區的冷藏櫃，姊姊指著擺放小蛋糕的層架要我挑一個。
說起來也已經快一年了呢……升上國中後每個月，姊姊都會用我所沒有的零用錢買小蛋糕給我當小禮物，這件事已經是第六次了吧？每次都花她的零用錢總覺得很不好意思……
「不用了啦！我每一種都挑過了……」
成績不理想的情緒還殘留在心裡，姊姊的好意我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拒絕，隨口說了句婉拒的話，但連說出來的聲音都不受控地越來越小聲。
「這樣嗎？那我幫妳挑一個吧！」
「啊……」
當我正想著要離開便利商店時，姊姊已經拿著一塊包裝好的小蛋糕到櫃檯結了帳。
「妳就收下嘛！還是我給妳錢自己買？」姊姊將蛋糕遞了過來。
「呃……」見姊姊已經買了下去，我便伸手接過那只有一個手掌大的小蛋糕。
「不用覺得不好意思啦！妳也應該要有自己的零用錢才對，爸媽不應該這樣對妳的。」姊姊雙手盤起抱怨著。
「不會啦！是我辜負他們的期待，這是我的問題沒錯。」我低下頭回答。
「怎麼會呢？妳已經很努力了，這不是妳的錯。」
叮咚！
走出商店，夕陽的光有些刺眼，伸起手想稍微遮著，但繞到我身前的姊姊已將它擋了下來。
「今天爸來的有點慢呀！」姊姊疑惑地左右張望著道路，放學的人潮已經稍微消退了些。
「昨天回家我有聽爸說今天好像有什麼事會慢一點，那個時候妳還在升學班上課。」我回答著姊姊的疑惑。
「快考試了，升學班最近更忙了吧？」
「是啊！不過每次看到這裡的夜空，就會覺得自己又有動力了呢！」姊姊抬起頭看向學校的上空說道。
「夜空？」
「啊！我還沒跟妳說這件事呢！其實我也是最近才發現的，這附近的夜空非常漂亮哦！月光星辰什麼的幾乎不會被雲擋住呢！但是之前都沒聽人講過，真奇怪！」姊姊見我疑惑的樣子便開始補充說明著。
「這樣啊……不過我應該是見不到吧！」我苦笑著說：「我現在的成績應該很難申請到升學班，應該是沒有機會在這裡待到晚上……」
「妳可以申請晚自習班啊！」
「咦？」
「妳三年級下學期可以申請考前晚自習班，它的申請門檻比較沒那麼嚴格，妳到時候可以試試看。」
姊姊述說著學校開班的資訊，知道這件事的我則是又燃起了一線希望。
原來還有這樣的班可以申請啊……如果我再努力一點申請上晚自習班，說不定就不會辜負爸媽的期待了！
「不過這些對妳來說都還算太早了吧！畢竟妳還只是一年級而已……不然這樣吧！」姊姊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拍了一下雙手說道：「哪天放假有機會，我們瞞著爸他們，傍晚坐公車到學校這裡，怎麼樣？」
「唔嗯……這樣好嗎？」我有點擔心地皺起眉頭。
「放心啦！我考完試之後再帶妳來，他們應該也沒理由唸我，我會幫妳說話的！」姊姊邊說邊指起了街道的一個方向，那裡有著前兩三個月完工的天橋。
「到時候我們就在天橋上看夜景囉！啊！爸來了！」
一輛轎車從街道轉彎處駛了過來，待車停妥於便利商店的側邊，我和姊姊馬上走上前。
喀！吱吱──
「芷欣啊！晚餐吃了嗎？肚子餓著了上課效率也不好，記得要去吃晚餐知道嗎？」
打開車門，爸依然維持著關心姊姊的模式，我只能坐上車靜靜聽著他對姊姊的關心。
「好啦！我知道，爸爸再見！」
「再見！芷欣加油哦！」
砰！
車門關上，爸剛才不斷關心的模樣馬上收了起來，車內除了廣播電台的音樂之外完全沒有任何其他聲響，但早已習慣這一切的我毫不在意，拿出了單字本開始讀起英文。
※
晚間。
爸出門已經過了幾十分鐘，剛讀完一個段落的我拿著杯子走到客廳飲水機旁裝水，浴室傳來的水聲讓我知道媽正在裡面。
嘟嘟嘟——
只剩自己一人的客廳靜到有點不可思議，但桌上傳來的手機鈴聲立刻打破了這份寂靜，我走到桌旁看了一眼，媽的手機上顯示著爸的來電號碼。
「媽！爸他打電話找妳。」
「……妳先幫我接一下！」
向浴室喊叫了一下，裡頭傳來的回答隔著門而有點模糊，伸手打算接起還正在響的手機，但碰到手機的瞬間我的手卻停了下來。
以前爸出門去載姊回家都沒有這樣打回來過呀？而且今天他出去的時間也比以前久，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喂？」心中的疑惑僅維持了一秒，伸出去的手還是接起了電話。
「阿玉啊！快來醫院！快點啦！」
「爸！我是茴欣，媽她還在洗澡，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要去醫院？」
電話那頭傳來的是爸激動的叫喚，而聽到他說出「醫院」的瞬間，心中的不安也經開始啃噬著我。
「茴欣……妳快叫妳媽來醫院！芷欣她……芷欣她……」
帶著顫抖的語調和語無倫次的焦急呼喊令我毛骨悚然，聽到姊姊的名字不斷被呼喊的剎那我的腦海已經一片空白，雙腳不聽使喚癱軟下來，整個人已經跪跌在地板，只能任憑手中的電話不斷傳出爸的哭喊。
※
「抱……抱歉……」我對茴欣說，原來那位兩年前的受害者是茴欣的姊姊，聽完她的所有經歷後，我能說的也只有抱歉，原來在她仰望天空這個舉動的背後有著這麼一段傷心事。
「你不用道歉，這是我自己想說的。」她睜開眼，仍然保持著原本的笑容。
她是為什麼而笑呢？是笑我把她當亡魂，還是對自己的過去苦笑？我不知道……
「回家吧！下星期六就是升學考了，剩下這一個星期的時間妳都早點回家吧！一定要考上你想要的學校，我們升學考後見。」我說。
「嗯！那也祝你好運，讀書別偷懶哦！再見。」
叮咚！
她帶著那笑容走出商店，離開了這裡。
是嗎……原來她不是靈魂啊……
總覺得有點失望呢……為什麼會失望呢？她還活著，是個活生生的人，這就是再好不過的結果了，不是嗎？我在期待些什麼呢？
我是不是……喜歡上她了？
走到便利商店的透明自動門前，往靜靜的望著外頭，雨已經停了，難怪剛剛茴欣離開時沒有撐傘。
沒錯，我靜靜的望著。
靜靜的……
※
五月二十五，星期一。
茴欣聽了我的話，這一個星期來放學了都直接回家，到昨天升學考結束了也是一樣。
晚自習班也隨著升學考一起結束了，下午五點，所有學生都放學了，茴欣也是，但她和以前一樣，站在她平常站的地方停留著，盯著天空瞧。
晚上八點，所有人都走光了，她才跑過馬路到我這邊。
是啊……說好升學考後見的。
「嗨！好久不見，怎麼蹲在這裡呢？有很多題目不會寫嗎？」她對著正蹲在便利商店外的樑柱旁眉頭深鎖的我問道。
「不……跟那無關……」我慢慢站起身，看著茴欣問道：「雖然這樣講很奇怪，但是……妳願意聽我發生了什麼事嗎？」
「嗯？發生了什麼事？你怎麼了嗎？」她不解的看著我。
「我們以後……可能見不到面了。」
「……什麼意思？」茴欣先是沉默著，過了一晌才問道。
「我想了很多，但還是決定當面告訴妳……希望妳聽了可別嚇著了……」我淺淺一笑，我看的出來她正擔心著我，於是我向她緩緩說出我的故事。
※
一年前，三月。
嗶——
巨大的吹哨聲轟炸著雙耳，睜開雙眼從便利商店外的桌椅起身，道路上已經布滿了學校交通糾察隊的學生，對面的校門口也開始陸續湧入人潮。
看來今天上課又要不小心睡著了……唉！
輕輕打了一個哈欠，揉了下沒怎麼睡好造成的黑眼圈，我拿起桌上被我用來當枕頭的書包，跟著人潮一起進到學校。
「呦！看你今天的樣子該不會真的又被你爸趕出門了吧？」
一踏入教室，熟悉的男聲便向我打了聲招呼，聲音的主人正翻著一本漫畫書。
「唉！我看我是要拚每科滿分他才會滿意了……」我回應，並走到自己的位置放好書包。
「太誇張了吧！雖然你總分是不高啦……但是你英文都滿分了耶！」他邊說邊拎著漫畫書從他那隔好幾排的座位走了過來。
「別說啦！到是你，快大考了就別再看課外的東西了嘛！難怪大家都叫你沉淪。」我一邊埋怨著這位綽號為「沉淪」的同學，一邊將模擬考的數學考題拿了出來。
「我也不想啊！但是別人越說反而會越想看……說到這個，你能不能幫我藏一下啊？」沉淪闔上手中的漫畫書塞了過來。
「你不會自己藏噢？」我將書推回去說道。
「啊你也知道我被班導列入觀察名單，藏我附近不太好吼！你坐比較遠，借我藏一下嘛！」
「……出什麼事我不管喔！」
「好啦好啦！感謝您！」
拗不過多年同學的人情攻勢，我只好答應收下這本書，隨後便開始研究著自己錯的題目。
※
「這裡的莫耳濃度較高，所以……」
黑板上充斥著化學老師用粉筆敲下的算式，化學符號及解題說明像是催眠曲一般試圖控制我的眼皮。
在便利商店的桌椅睡果然睡不飽啊……還是老樣子用那招吧！
手伸向後方從書包內拿出了一把剪刀，我將一手擺在桌上撐著頭，另一手則拿著剪刀蓋在外套中，將手指沿著剪刀尖銳及鋒利的地方摩擦著，痛覺伴隨著血液從摩擦的軌道開始溢出。
痛……好像也還好了……
瞄了一眼被割破的手指，上頭除了剛產生的傷痕外還有各種角度長度不一的傷疤，有些甚至還沒完全癒合。
……要比上次更大力才行！
長期以痛覺刺激自己克服睡意，即使知道這麼做會讓自己越來越糟，但為了不讓自己睡著，身體還是自動採取了這個決定。
好像有點不妙啊……
明明更大力了，卻沒有感覺到更痛……
手指熱熱的……眼睛……睜不開……
「許紀倫！」
睜開眼睛的瞬間，化學老師已經站在座位旁邊，嘴角還有未乾的唾液，我連忙用衣袖將它抹去。
怎麼會？我睡著了嗎？我睡了多久？
「許紀倫！我要你們要訂正錯的地方，你做了嗎？」
「啊！我……我有！」我緊張地回答，手中的剪刀不知何時已經掉在了椅子下，但現在我沒有多的心思去顧慮這件事，手指半乾的血隨手擦在了桌底，雙手開始在抽屜中翻起我訂正的題目。
還好這次我有先訂正好，這樣應該不會……
啪！
抽出模擬考試題的瞬間，書本掉落地面的沉重聲同時響起。
碰！
剎那間我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直到老師震耳欲聾的拍桌聲響徹教室，我的眼角餘光同時瞄向掉落在地板上的漫畫書，才知道自己完蛋了。
……不要！
「真是豈有此理！」
噹！噹！噹！
「快考試了還有時間看這個，你的成績呢？考滿分了嗎？不用唸了嗎？」
……不要！
老師斥責的聲音伴隨著下課鐘聲出來，我感受到全班的目光朝著自己襲來，每一道都是那麼地刺痛，比手指上的傷口痛上好幾十倍。
「……全班下課，你明天到訓導處去一趟。」
老師撿起了地上的漫畫書，走上講台收起文件，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
班上的人似乎覺得氣氛有點尷尬，整間教室的沉默維持了幾分鐘後，大家開始陸續收拾起書包離開，教室裡只剩我和沉淪兩人。
「那個……不好意思啦！讓你被罵。」
「……算了啦！事情都發生了。」
沉淪緩緩背起書包走來道歉，我則是揮揮手要他別在意，收拾起講義與剪刀離開學校。
※
晚間十點。
原本以為昨天的自己腳步已經夠沉重了，現在我才知道那不過是小意思，本來只要十幾二十分就能從學校走到家，但這次我卻花了好幾個小時。
站到了自己家門口，想按電鈴的手指不斷顫抖著，即使已經做了無數次的心理建設，當要按下去的那一刻身體卻又開始不聽使喚。
不行啊！紀倫……總要面對的……
左手使力按住發抖著的右手，深吸一口氣後往電鈴按鈕壓了下去。
……喀！
約莫過了三十秒，門鎖轉開的聲音發出，爸爸從門後探出頭來，望著我並沉默。
「那個……」
「你還有臉回來啊？」
……不行！要忍住！
雖然早就料到爸爸會這麼說，但身體卻還是像是猛獸前的綿羊一樣顫抖，原本想說的話又被迫吞了回去，半開的牙齒互相敲擊著發出聲響。
「……我沒有這種兒子。」
喀！
關上門、鎖上門鎖，沒有因憤怒而使力發洩，也沒有因憤怒而大聲斥罵，我在爸爸眼中看見的，是失望。
……怎麼辦？
低著頭抓著雙臂要自己別再發抖，步履蹣跚地轉過身走離家門，雙腳不聽使喚地在外頭漫無目的遊蕩著。
現在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感受到連腦海中的思緒開始失控，我大喊並快步奔跑宣洩這一切，或許是剛才的顫抖耗掉了不少體力，喊了幾秒之後就開始喊不出聲音，而腳步也在跑了十幾分鐘後開始慢下來。
呼！呼！嗯？
雙手撐著膝蓋喘氣，才一抬起頭，熟悉的便利商店招牌又出現在眼前。
看來又要在這裡睡一晚了……
走向商店外擺設的桌椅，拉出自己最常睡的那張椅子，坐下並將書包放到了桌上。
……好冷清呀！
轉頭望向整條街道，不只是人，停在附近的車都沒幾輛，轉頭透過玻璃牆看向便利商店內，就連店員都戴起耳機直盯手機，一副不打算做事的模樣。
是因為這裡常發生交通事故那個傳說的關係嗎？原來大家都這麼迷信……
喀！
轉過身視線回到桌面，手碰巧揮打到了自己的書包，那把熟悉的剪刀就著麼從書包中掉出來。
啊！放學的時候急急忙忙就塞進去，難怪會掉出來……唔！
伸出手，當剪刀和充滿傷疤的手指重和，就像是觸動開關似地，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了過去從來沒想到的事。
反正……割到都不會痛了嘛！
輕輕將剪刀撥開，手指沿著刀鋒用力壓下，下午造成的傷口又再度流出鮮血。
……用了這麼久還是很鋒利呢！
那時只不過是缺剪紙的剪刀，隨便一買就買到了它，當初它的包裝上還標示著可用來除草剪除韌莖植物呢！學校日常檢查書包居然會讓這種東西過關，真是不可思議！
拿起剪刀拉最開，將刀鋒與尖端的部分完全露出來，一手握緊其中一端握把與刀片，固定住了另外一端。
反正……這裡現在也不會有人……
手不再抖了，刀鋒很順利地移到了自己的頸邊，冰冷的金屬觸感抵在皮膚上，接著毫不猶豫地施力割下。
哈……哈哈！果然不會痛嘛！哈哈哈！
熱辣辣的感覺開始蔓延開來，或許這不是痛覺，或許這就是痛覺，但無論是或不是，都沒有絕望啃食內心那麼地痛。
痛……不痛……痛……好痛……嗚嗯！啊啊啊啊啊！
眼淚開始流出，但手已經失去控制，將尖端沿著割出的傷口再進一步刺進去，血管抽動著，開始感覺到有什麼流進了氣管。
呼吸開始困難，我好像嗆出了什麼液體，但視線已經完全模糊，我什麼都看不到，伴隨著耳鳴，眼前有的只剩一片黑暗。
※
……
「哇啊！」
當我清醒時，自己已經身在一個純白的地方。
沒錯！就是純白！除了白色以外什麼都沒有，四面八方的景色都是一片空白，我甚至失去了方向感。
「你要贖罪嗎？」
……嗯？
沒聽過的聲音響起，我左右張望試圖找到聲音的主人，但四周仍然是一片白。
「你在說什麼？」我對著隨便一個方向問道。
「你應該清楚自己做了什麼吧？」
我做了什麼？啊！
試著重整腦中的思緒，便利商店前所發生的事瞬間在我腦海閃了過去。
「你的靈魂還沒完全脫離軀體，如果你願意贖罪，或許就能回到人世……否則你將被關在這裡永遠輪迴你的人生！」
那聲音聽不出性別、聽不出方位，就只是機械式地吐出一字一句。
也就是說，不贖罪的話就等於宣告自己死透進地獄了是嗎？
「……我選擇贖罪。」我回答，雖然不知道回到人間是否又會遭遇絕望，但我實在不想輪迴在原本的絕望中，那實在太痛苦了。
「聽好了！若你想贖罪，就必須拯救和你一樣精神瀕臨危險邊緣的生命，只有這樣子的人才看的到身為半靈體的你，你可以利用這個條件尋找需要救助的人，明白了嗎？」
隨著模糊的說明，我的意識又開始昏沉起來，接著回到了黑暗之中。
※
便利商店的燈光照著我，卻沒有出現影子，因為光線直接穿過了我，我全身呈現了些許的透明。
「我現在才知道，原來贖罪的內容是拯救和我一樣精神瀕臨危險邊緣的生命。」
沒錯，我全部都想起來了。
我自殺的事……還有贖罪的事……
我之所以會有觀察茴欣的念頭……以及茴欣為何看的見我，都是這個原因……
「怎麼會……」她露出無法置信的表情，我不意外，正常人聽到這種事都會有這樣的反應。
「我很抱歉沒和妳說清楚，我也是上次和你見面後才想起來的，之前我全身還是正常的樣子，所以妳才看不出來吧！我現在這樣越來越透明……可能是快要消失了……」
在我依照自己意志選擇衝上天橋阻止茴欣的瞬間，就宣告我完成了贖罪的任務，也因此我想起了所有事情。
「但也因此……我必須跟妳說再見了，當我回到我的身軀之後，所有在靈體期間的記憶都會被抹滅掉……」
慢慢地將自己的狀況解釋完，茴欣已經哭紅了雙眼，雙手不斷擦拭著臉頰上的淚珠。
「和妳比起來，我還真是沒用呢！明明妳的情況比我嚴苛好幾倍，妳還是撐到了最後，我卻選擇了結束生命這種逃避現實的做法，到頭來落得這副狼狽的模樣……」
「不會哦！我也跟你一樣，我只是因為姊姊……還有你，我才能撐到最後，不然我可能就被挫敗感擊倒了吧！」她說，我聽了不自覺微笑了起來。
我成功拯救了一個可能步上我後塵的女孩，對我來說，已經沒有什麼成結果比這更好的了。
我笑了，她也笑了，這次她的笑不再是微笑或苦笑，而是真正的開懷大笑，現在的茴欣是我這兩個月見過她以來最美的樣子，我很慶幸有救起來這條生命。
「你要消失了，是嗎？」
「嗯，只剩下幾分鐘。」我看向她，她保持著笑容仰望夜空，她的臉頰上多了兩滴淚珠，緩緩滑落。
「謝謝妳。」我想把心理所有話都說出來，在我消失之前。
「能夠與妳相遇真的很高興，雖然或許這是贖罪的安排，但我還是發自內心覺得妳真的是個特別的人！很謝謝妳陪我度過的這段時間，我……」
「噓……」
我話說了一半，茴欣將食指放在唇前意示我不要說話。
「我也要謝謝你。」她看向我，眼淚不再流了。
茴欣靠近我，在我耳邊說了一句話，用她慣用的輕聲細語。
是嗎……的確，聽到她這句話，我什麼都不用再說了，只要有她這句話。
剩十秒，我就會完全消失了。
我們注視著彼此，在這十秒鐘。
※
眼睛……好痛……
睜開眼的剎那，映入眼中的是刺眼的白光，白熾燈管高高掛在天花板上，散發著光線直射過來。
腦袋還是昏沉沉的，身體也感覺好累……
試著移動自己的雙手，但似乎有什麼柔軟又帶了點重量的東西覆蓋在自己身上，我這才意識到自己正躺在棉被中。
頸部貼滿了悶熱的紗布，原本想起身的我一感受到脖子傳來的疼痛便立刻躺了回去。
白色的床單、白色的棉被、白色的燈光，連天花板也是一片潔白，眼前所能見到的顏色只有白色。
──令人感到陌生的潔白。
「身體還好嗎？」
熟悉的聲音從我身邊傳來，試著轉動眼珠望去，只見爸爸正在床邊。
……原來我在病房裡嗎？
「是你……讓我住院的？」
我用些許懷疑的語氣問道。
「廢話，不然誰會沒事出錢給你住？沒事給我搞這一齣，你這死小孩……」
爸爸邊碎念著邊走到病房的窗旁，熟悉的空氣從窗外灌了進來，微風輕輕拂過我的額頭，還帶了點溫暖的陽光。
「我看你是讀書讀到腦袋壞掉了……讀書的事情以後隨便你，不要再給我這樣亂搞就好。」
……原來是這樣。
瞥向窗簾旁的背影，過去那只看重讀書成績的父親身影現在似乎已經消失了。
或許經過這次之後，他也明白有些事物是不能強求的吧！
「對了！你同學有留東西給你。」爸爸指了指放在病床旁的桌子，上頭擺了一張小信封和一束花。
「同學？」我問道，雖然我和班上大部分同學都有打交道，但我不認為他們之中會有人特地來探病。
難不成是沉淪？但那傢伙不可能送花呀……
「就一個綁馬尾的女孩子啊！我看她身上是你們學校的制服，不是你同學不然是你女朋友喔？」
……
如夢初醒一般，我腦海中立刻浮現了那個人的身影。
我忍不住微笑，伸手拿起了信封。
我們，還會有再相遇的機會對吧？
＜以此文獻給即將消失的國中基測，以及我的夢＞
──致2011/06的我，珍重再見。
創作內容
【短篇】迴
小說 (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