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景觀亦或是人員配置都堪稱完美,受邀的賓客也沒有造成任何延宕,流暢進行的婚宴上,僅僅只是在輪到和乃說誓言之時,才稍有停頓。
在先前已宣誓的樹里期待滿溢的看著和乃,而一身白紗的和乃則同樣注視著他。只不過,她那好似緊張的在腹前雙手交握的動作,被面色一垮的樹里嗅到了一絲不對勁。
眼裡閃過的是陰沉,嘴上的笑意只是勾的更深,樹里看穿了和乃雙手放在華美裙擺上的扭捏,在她抓起什麼的那一刻他便拳頭一握,立即將他的能力,又或者說,「支配者遊戲」作用於才剛露出鋒芒的物體上。
然而,他也在那一剎那瞧見了和乃嘴角的上揚。
「支配者遊戲」是即便滅卻師或死神也不見得會明白的完現術,也因此曾成功誘騙過和乃他的發動契機是吊墜。樹里的力量實際上源自於他的那隻右手,那曾經接過第一顆糖的右手。
那一向認為只要自己想要,所有的一切都會如他所願的手,能夠讓細微靈子附著在所有物體上以操控其方向的手,在解除靈子形成的箭矢朝他襲來的危機時,腥紅就在他面前迸裂而出。
打從一開始,和乃的目標就並不是他。
以攻擊他當作幌子,利用靈子化成的武器所散發的耀眼光芒作為掩護,和乃從婚紗上如波浪般層層堆疊的裙擺中取出了暗藏的匕首,在發射箭矢的瞬間,她毫不猶豫的將刀劍刺向自己的心窩。
就像是,知道樹里第一時間在乎的肯定是他自己而採取的計畫。
還來不及讓任何人傳出驚叫,以和乃為中心的地面隨血液的滾落而同時爆發竄升出熊熊烈火。
感受到灼熱的賓客這才開始四處驚恐的逃竄,而樹里則是被那些突如其來的火焰驚的向後退去,不過眨眼的選擇,火焰便已經將他與和乃隔開,他卻只是一反常態的呆愣在原地,還是僕從趕著他往逃生方向前進他才緩緩動起腳步。
在臨行前,他仍說不出什麼話,只是頻頻瞪大眼睛回頭看向那個,他曾說的像是自己性命一樣重要的少女。
事實上,他根本看不見,因為和乃已然因乏力而倒地不起。在他眸中的,僅有在轉瞬間付之一炬的富麗堂皇,以及被烈火給吞噬的、曾站著那名少女的位置。
胸口是疼過,但是很快的,和乃便什麼也感覺不到了。
癱倒在地面上,她的眸中映出的全是她所期望的火光,可她卻覺得冷。
她明白這是生命正在流逝的感受,彷彿已經不是第一次體會那般清楚。
也許,是因為自頰上滑落的濕潤一直在澆熄猛火的緣故。
如果註定要引發一場火災,那麼就該像此刻一樣,只把她一人灰燼——和乃憶起了過去同樣在婚禮上爆發的災難,她笑了。
她感覺當時就應該這麼做,她就應該隨那次事件一同被歷史給慢慢遺忘,連同她內心的悔恨一起被時間的洪流掩埋。
想著若是那樣的話,自己便不會再為任何事所苦的和乃,在垂下眼簾之際想起那個即將要遺忘的、成了自己喜怒哀樂的少年。
「烏爾......奇奧拉......」看著和自己一塊兒攤在地上的吊墜,彷彿即將不再被誰給惦記的約定,原本笑得瘋癲的和乃此刻擰起了眉宇,用滲血的嘴角嘶吼道,「為什麼......!」
最後一滴淚水落入茫茫火海之中,頃刻間,更加兇猛的火勢吞沒了一切,那聲詢問再沒了被回應的機會。
徑直在人群面前使用飛鐮腳,少年連不引人注目的原則也早就拋諸腦後。
因為難以放下心頭不甘而替自己找藉口在附近的城市徘徊,可聽聞的消息傳入他耳裡也已非第一時間的事。
即便如此,現場那火卻猛烈的像是剛剛才燃起似的,不但沒有要停下的意思,還像是將整間教堂都維持在了燃燒時的狀態,令消防人員的努力絲毫沒有進展。
樹里老早惶恐的要求相關人員盡快救出和乃,無奈那火別說進去救人,就連外圍的氣焰都囂張的讓人束手無策。
可就有那麼一人,在眾人攔阻和勸說無果下非要朝火場裡頭闖。
騷動因此而起,慌亂的人影在樹里眼前來來去去。他依然雙眼圓睜,尤其在看見那名為烏爾奇奧拉的少年發狂似的執意進入教堂裡的時候,他就已經不再有任何行動的餘力了。
他無法理解,為什麼有人願意做到這種地步。
在渾身燒傷的烏爾奇奧拉將焦黑之物抱出、死死抓著銀製的吊墜痛哭失聲時,那火好似是在回應,又像是等到了盡頭一般熄滅,而樹里也終於理解了自己方才的疑問。
那正是,一直以來他不曾去思考,也不曾給予的,被稱作愛人的情感。
打從和乃看穿他本質並採取行動的那一刻,他就陷入了迷茫。
他原先,認為一直以來自己追求的就應該是這種能夠犧牲自我的強烈關係。
刻意安排了冰宮家遺族當刺客、獻上計策促使西法家悲劇發生、改變貨車行進路線精準撞擊和乃頭部進而導致其失憶......到頭來,他不過是把目光全放在自己身上罷了,將他人視為物品的他一直以來想要的,從來都是自己心靈上的滿足。
他不再執著了——這種念頭在腦海裡出現時,明白為時已晚的樹里垂下了頭。
曾被和乃贈與第一顆糖果的那份心情,他確實不認為是假的,興許是如此,他再也無法直視那如碳一般焦黑的遺體。
無法直視,他曾經擁有的純粹。
「樹里。」忽地,一聲輕輕的、柔柔的嗓音將他從絕望之中拉回現實。
受邀前來參加他婚禮的、小學時便認識的同學——扶桑都希在誰都無暇顧及樹里時就站在他的面前。
她的眼角瞥到了慘不忍睹之物,別開的目光同樣表達了她的遺憾。隨後,她又將視線定格在他的面上。
攤開的掌心所展示之物,和她臉上幾近要哭出來似的、柔和笑容,讓樹里的雙眸顯得更為詫異。
可這一次,卻為他什麼也擁有不了的空虛胸腔注入了暖流。
一個白色為底並普通的印上圓點花紋的、誰都能買到的糖果,竟和他記憶裡頭的無價之寶重疊。
他分明,除了給和乃看過以外,再沒和誰提過這麼多年來一直印在他心頭上的紋路。
原來他的罪過,並不是只有一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