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汗淋漓的少年們在澡堂裡洗去一天的疲憊,並悠閒的在浴池裡泡了湯以後,這才三三兩兩的走出澡堂。
千切、凪和玲王就是在這個時候碰上正要來沐浴的風音。
「今天這麼早就來洗了嗎?」
「稍微有點累,所以想趕快洗完澡以後去睡了呢。」
風音一如既往的笑著,但在千切眼裡,她的表情看上去確實有些疲憊。
「妳今天也很努力吧,辛苦了。」
「和你比起來這點程度還不算什麼啊。」
雙手交握於後頭、歪著頭讓未紮成辮子的長髮掛在肩上,風音瞇起眼來綻開笑容,「不管是訓練還是比賽都要加油喔,豹馬。」
那一剎那幾乎都要直接將手給覆上去,但學乖了的千切知道攝像頭還完好的懸在上頭。他硬是壓抑了要撫摸風音的衝動,抬起的手很快的裝作沒事那樣原封不動的放了下去。
只有在沒有裝設攝像頭的寢室,才可以毫無顧忌的揉亂風音的頭髮——這是千切和風音已有的共識。
風音會賊呼呼的笑著看他那一時沒忍住的動作——千切本來是這麼想的,但是她的嘴角弧度卻小了,甚至根本沒有發現這件事,眨起眼來似乎既緩且沉,這讓他開始有些擔心她的狀況。
沒有等他開口,風音向他揮了揮手,「那我先去洗澡了。」
「啊......嗯。」剛才的話都吞了回去,千切也向她搖搖手,「下次見。」
回以他微笑後,風音又與凪和玲王別過,這才真的和三個人分開,獨自前往少年們才剛離開的澡堂。
「怎麼啦千切,你怎麼看起來心事重重的?」
「想風音了吧。」
「這才剛分開而已,我沒有那麼誇張。」
事實上,凪說的也沒有錯。因為千切確實是在擔心風音的事情。
總覺得心頭有股不安無端蔓延,千切重重的用鼻子吐氣以後,便對倆人搖了搖頭,「沒什麼,走吧。」
話音才剛落,忽地,一陣又一陣警鈴般的刺耳聲響不斷的放送著。
少年們抬頭一看,也沒見警報裝置有什麼動靜,但確實是傳出了好似警示的聲音。他們循著音源,一下子便能發現那聲音似乎是從澡堂那兒傳來的。
是在澡堂裡的風音誤觸了警報器——這樣的念頭很快的被千切給打消。
「這個?是繪心先生讓我穿上的,連睡覺時都得穿呢。」
過去,當千切問起風音那身和自己無異的打扮時,風音撫了撫袖子,笑的有些無奈。
「感覺好像被當成囚犯一樣監視著,不過不管怎麼說,功能性方面和繪心先生的立意也都是良好的,畢竟......」輕按在胸口,她閉上了眼睛,「能夠實現豹馬的、全日本願望的藍色監獄,出了一條人命的事那怎麼能發生啊。」
在凪和玲王意會過來以前,千切便已經直朝著澡堂的路飛奔而去。
他直接打開了澡堂的門,只見物品散落一地,衣著完整的風音倒在不遠處,正緊抓著衣領大口地喘著氣。
飛快的來到她的身邊,千切心急如焚的單膝跪地,「風音!」
風音並沒有回應他,就像是連這樣的時間都沒有了一樣,她承受著胸腔的悶痛而不斷的喘氣著。
千切從來沒有看過她如此難受的樣子。
他至今都還記得,風音在U 18大會的短跑比賽上忽然倒下的那個模樣。
就像是也成了他的噩夢一般,光是透過遠遠的拍攝鏡頭看著,他都要感到窒息。如今,風音正近在眼前痛苦掙扎,彷彿要把千切的鼻息也攪亂似的令他瞳孔緊縮。
他曾想過,如果他能出現在她最後一場比賽上的話,他能為風音做什麼。
什麼也做不到——近在咫尺的千切深深體會到自己無法為她承擔任何事情。
這時,玲王和凪趕了上來,瞧見風音的模樣嚇了一跳。
在千切的請託之下,玲王率先跑了出去,在有監控的走廊上揮手求救,希望管理方能夠注意這裡有人出事的事實。
在那之後,於一陣慌亂之中,千切就這麼眼睜睜的看著風音被醫療人員緊急的帶離。
「已經沒有問題了,幸好發現的早。」
「謝謝醫生。」
即時的發現,即時的求助,即時的治療......醫生在宣布風音的情況完全穩定下來以後,這才讓所有人放下心頭的大石。
彷彿全身都要無力那般,千切是神經繃得最緊的那一個人。
和凪與玲王在外頭等著,好不容易等到了醫師的穩定說明,千切在確認安全無虞後立即進了房探視風音。
玲王看著門打開又關上,隨後便不再有動靜,他便知道自己和凪想的是同一回事。
把時間留給千切和風音兩個人——他們倆不約而同的這麼想。
和方才扭曲的面容相比,現在這般平靜美好的臉孔才是千切認識的。
風音躺在床上,而千切牽著她的手,就好像害怕這樣的恬靜消失一般,他始終盯著她的臉,一刻也無法將視線移開。
他曾經以為自己只有在看見風音哭泣、胸口傳來濕漉漉的發酸時才會感到心疼。但是,當他了解到讓頭皮發麻的徹骨冰寒在胸腔裡流竄是何種感受,他這才曉得什麼才是最令他難以接受的。
明明已經說過不下數十次,說好不會再因為自己的迷茫而從彼此身旁逃開,但風音倒地的模樣,卻讓千切怎麼也無法停止想像她可能再次遠去的未來。
彷彿是不相信她的罪惡以及胡思亂想延伸的擔憂交雜在一起,讓千切的心變得既恐慌又疲憊。
好不容易,才將過去打碎的種種重新拾起。好不容易,才能重建每一個角度的笑容。好不容易,才可以讓彼此的心如此靠近。
他不想,被風音再次率先丟下。
「嗚......」
「......風音?醒了嗎?」
緩緩睜開眼睛,風音的視線還模糊著,耳邊傳來的聲音倒是讓她很清楚是何人在呼喚她。
「豹......馬......?」
「嗯,是我。」
手背感受到指尖加重的力道,風音慢慢眨了眨眼,這才將千切的面孔給看仔細。
眉尾正毫無掩飾的下墜,眉頭正毫無保留的緊蹙,在風音的眼裡,千切的神色前所未有的焦急。
朦朧的記憶讓風音頓時回想起自己方才倒地的事情,她也馬上明白為何千切露出這樣的表情。
伸出手來,風音用指頭輕觸了他的臉龐,「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妳是該跟我道歉......」緊緊握住她的手,千切抿起了唇,「妳是不是讓自己太累了?這種情況難道發生的很頻繁嗎?」
這個時候,不需要像風音一樣理解他,任誰都看得出他無比的沮喪。風音知道,自己身體的突發狀況著實將他給嚇壞了,才讓他連口吻都變得急躁。
「說實話,該避免的我盡量不會去做的。但是,這種事情很難說,這就是我的處境。」在千切變得更惶恐之際,風音緩慢的爬起身來,坐在床上與他對視,「我聽到了,在那個時候......」她微微勾起唇角,「第一個來到我身邊的,就是豹馬對吧?謝謝你。」
現在的千切需要的,不過就是撫慰。而這一點,千切自己清楚,風音也是清楚的。
「那不是當然的嗎......?」傾身抱住了她,千切垂下了眼簾,「知道妳的情況有多危險的人只有我,也只有我的速度才趕得上啊......」
「嗯,謝謝你。」輕撫著他的背,風音閉上了眼睛,「很可怕對吧?那個樣子......」
隻手貼在她的後腦勺將她朝自己的肩窩按,千切的聲音變得很沉,「最害怕的人是妳吧。」
說不恐懼的話,肯定是騙人的。
有了突然眼前一黑的經驗,風音便始終都懼怕著再一次體會到一切結束於寂靜的感受。尤其在與千切心意相通以後,她更是害怕屬於他們的時光就這麼嘎然而止。
千切的驚慌失措讓她欣喜萬分,也同樣罪惡滿溢。
她喜,千切因她而如此擔憂。她悲,千切必須因她而如此憂心。
這正是,她的處境。
睫毛低垂,風音持續的撫摸著他,「我當然害怕。去年還好好的身體,已經變成這麼不中用的樣子......」她的聲音放的很輕,「但是,我更害怕的是這樣的我讓你感到懼怕。」
需要慰藉的,並不是只有千切一人而已。
已經不再擁有能夠高速奔馳的身體,自己形同累贅一樣的想法桎梏著風音,千切是清楚的,所以他能夠理解風音這是在說,如果他無法負擔這種心驚膽戰的日常,那麼,或許......
「就只有妳......隨隨便便都能挑起我的情緒......」將她摟得更緊,千切的嗓音極其嘶啞,「就這麼放跑妳、讓妳不知道何時何地消失的不留痕跡,才是會讓我後悔不已的事情。」埋首於她的髮香,他瞇起的雙眸閃動著,「......我一點也不怕,風音,但我怕的是妳卻怕了。」
他始終是,會受到熱情驅使的男人。只要那份熱意尚存,他便不可能不邁開步伐拼命追趕。唯一能阻攔他的,就只有風音了。
只有她這個讓他產生燥熱之人,才掌握了他火苗存續的關鍵。
天藍的眸晶亮的閃著,風音的嘴一張一合,卻始終未能發出聲音。
哪怕是已經形同殘次品的她,千切也從沒打算拋棄。她明明早就從他那裡知道,即使不完美的她也是能被如此深愛著了。
他那份真摯無悔的衝勁,真讓曾在他落難之時沒有陪在他身邊的風音一再的自責。
她自始至終,都被千切給溫暖著。
終於,在笑意得以再次於臉上綻出時,停下指尖移動的風音緊緊抱住千切,「往後有任何的難關,我都要陪在你的身邊,請一定要讓我這麼做,豹馬。」
「沒有那種東西,妳只管笑就行了。」感受到不屬於自己的躍動與自己的震盪產生了相容性,千切安穩的閉上了眼,「只要待在我身邊的話。」
心底止不住的雀躍與悸動,連帶面上的笑意都無法掩藏,也無須遮掩,風音此刻只想讓千切也變得和她一樣,讓滿溢的歡喜融於指尖與胸膛。
「從交往的那一刻,就默認你準備好接下所有來自世界第一喜歡的一切了。會不會從我身邊逃走,這話應該由我來問你才對。」
「哈哈,妳還記著啊,那種狂妄的宣言......當然是不可能。妳就儘管來吧,我會全部接下的。到時候,妳可沒有退路了喔?」
「我不會後悔的。」
「那我怎麼可能輸呢?」
笑鬧著讓緊張全數退卻,耳旁的吸吐全如蜜意似的清晰,只是相擁著,卻彷彿能參透未來一般,至少,他們清楚在那裡肯定有彼此。
儘管往後歲月持續流逝,儘管挑戰接連出現,只要依然得以在生命裡頭相互留下彼此的痕跡,那麼便足矣。
就算在數年後迎來了嶄新的生命軌跡,千切和風音想必也不會忘記此刻已經刻在心頭的擁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