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裏點著一盞老舊的燈泡,光線是鵝黃色的。是那種髒污的鵝黃色,室內的燈光讓人有些懶散而且死氣沉沉。她大概花了點時間在找一條夠粗的繩子,之後也花了點時間抬了張椅子放好在房間的正中央。
她踩上了椅子,將繩子綁好在天花板的木樑上。而且她綁的非常好,繩子與木樑之間沒有任何一點縫隙。就算是把重物掛好在繩子的另外一端,也絕對不會因為鬆綁而掉下來。她綁好後,小心翼翼地從椅子踩下來。
太陽快下山了,今天的夕陽肯定比以往日子的都還要憂鬱與美麗。她靠近了窗戶,從室內看出去,她知道自己住的地方離城鎮非常遠,在一個很安靜的鄉村,她的房子很大,有三層樓。石磚建造的那種。最後她打開了窗戶。
她準備好了。並且將繩子像個項鍊一樣,掛好在自己的頸部。她完全準備好了。
1885年,十九世紀。那天有位先生拜訪我。當時是陰天,整個國家都在起霧,因此我對於這名拜訪者感到驚訝。最後我和他面對面的坐在火爐前。一開始我打算請管家為我們泡杯熱紅茶,但是他拒絕我,並且直接說明來意。
這位先生要我去拜訪一位女士,並且給我了一封信封,信封有點破舊還有黃色的油漬。裡面放著銀色的鑰匙,鑰匙卻被保管的很好,而且還是固定擦拭過的那樣,保持鑰匙表面的清晰。
「那位女士要怎麼稱呼?」我問。如果要我調查一件事情的源頭,我或許要知道事件中任何人的名字。
那先生緩慢的開口,並且帶著上流社會紳士的標準發音說道:「她沒有名字。」
我大概愣了兩分鐘,才有所反應。並且將信封與鑰匙一併收好,在我想要感謝他的委託之類的客套話之前,但是那位先生先行開口,面色凜然的告訴我:「年輕人,要是你不介意,你可以稱她為掙扎女士。」
「掙扎女士,嗯?是的。」我僵硬的點了點頭。
「那先生您要怎麼稱呼?」
「我會再拜訪你的,年輕人。下次將會帶上我的孩子,不過我得先找得到我的孩子。」
那位先生咯咯的笑出聲音,並且戴著白色手套的雙手緊捏著金色拐杖。我送他到了樓下之後,他離開前,抬起了紳士帽並且說:「因為恐懼,勇氣才會存在;因為掙扎,才會珍惜並且歌頌生命。」
「但是沒有恐懼之後;也不會在掙扎,之後剩下的只是虛度生命罷了。」
清晨六點十七分,我準時搭上蒸汽火車。並且與兩位年輕的雙胞胎女士坐在同一個包廂。這兩位女士,同樣的五官,卻有不同的個性,一位高雅、氣質;一位活潑、熱情,她們的五官精緻、美麗。我們在旅程上聊起天,她們要去哪、來自哪裡。
她們打算就這麼地坐著火車,一路到終點站。她們並沒有明確的目標,但是我相信她們肯定會很快樂且享受在其中。世界上或許應該要多點這種人。這種輕鬆、自在的氛圍。我在車廂裡,拆開了信封並且拿出那張破舊的紙張出來,詳細讀了一下內容。
大致上就是信封上的地址,與那位老先生離開前,說的那句話:「因為恐懼,勇氣才會存在;因為掙扎,才會珍惜並且歌頌生命。」我越來越好奇這次案件的樣子。我將信封收好,在自己羊毛外套的內口袋裡,手裡緊握著鑰匙。
直到抵達了目的地,我下了火車,和那兩位年輕的女士道別。
我大概步行了二十幾分鐘,這是一段很長的旅程。我穿過玉米田,看見了小麥田,聞到空氣中散發的淡淡泥土氣味,泥土混合著小麥的淡香。我必須小心,避開那些脆弱的南瓜,踩上它們可就糟了。
走了農田的盡頭,必須穿過一片樹林。我將羊毛外套脫下,掛在自己的手軸上。就像是個旅人一般,我到處看、到處走。直到找到自己最奢望的歸屬。大概在樹林裡走了二十幾分鐘,抵達了。
是一棟用石磚蓋成的別墅。我踩上了台階,並敲了敲木製大門。「請問,掙扎女士在嗎?」沒有人來應門。我推了推大門,門開了。看來這位女士有些粗心。我環顧了一下四周,沒有人,很好。那就讓我擅自主張的,偷偷打擾一下,就好了。
我進到屋內,沿著紅色地毯走。「掙扎女士?」我沿著紅色地毯上了二樓,二樓的走廊,從開端到盡頭,總共有四個房間。我每一個房間都轉過了手把,其中只有在走廊盡頭的房間是沒有上鎖的。
──是書房。
「女士,妳在這裡嗎?」這裡是很大的書房,總共有三個大書櫃,緊貼著兩面牆與在房間的正中央,總共三個。每個書櫃都是緊貼著天花板的,裡面的書排得非常整齊,標籤、書皮種類與顏色,都排得非常完整。「強迫症,嗯?」我咕噥了一聲。
其中有一個梯子搭在左側書櫃上頭,我將羊毛外套連同帽子,放好再這裡的書桌。並且躡手躡腳的爬了上去,書櫃積滿了灰塵,看來有段時間沒人清理了。我爬上了最頂端,有本紅色書皮的日記本。我翻開,內容我並沒有詳讀。我在意的是夾在日記裡的鑰匙。
在日記的左上角,寫著小小的字樣,是臥室的備用鑰匙。
我將鑰匙放好再口袋裡,並且慢慢的從梯子下去。這上面寫著「凡妮莎」這名字,起初,我以為是掙扎女士的本名。但是看完內容之後,又確信不是掙扎女士的名字,這個是曾經住在這裡的女僕,藏好的日記本。
『在這個家中打掃了十二年了,我從來沒有看過女主人這麼失控過。當時男主人離開了,從那刻起,女主人便把自己鎖進房間裡。再也沒有出過房門。
老實說我很擔心女主人,最近開始她已經不再出來吃飯了。就只是與她最心愛的寵物一起在房間裡。僅此而已。
有時候,是必要的。因此我將鑰匙備份了。』
現在我的身上已經有兩把鑰匙了,首先是老先生給的銀色鑰匙,再來是這把藏好的預備鑰匙。
我沿著紅地毯走遍了這整個家,除了打不開的門還有一些厚得要命的灰塵,我並沒有找到掙扎女士。之後我又花了點時間,把鑰匙試過每一道門。看來我還挺有耐心的。直到我終於找到了臥室之前,這整趟旅程就像是遊戲一般。
臥室裡散發出一股惡臭,但是我找不到惡臭來自哪裡。
我躡手躡腳的找著電燈開關,不過當然、是的,它當然開不起來,可能已經燒壞了。我不斷控制自己的呼吸,盡量呼吸小一點,惡臭一次進入自己的胸腔,胸腔絕對會受不了。起碼我是這麼認為。
我哼著歌,盡量讓自己放鬆心情。前後一秒,我聽見有個東西迅速地竄過我的腳旁,之後跳上了某個傢俱的聲音。我被嚇著了,顫抖的腿僵硬的向後轉,我必須確認那是什麼生物。要是有任何不對勁,我絕對會直接從臥室的窗戶跳出去,不過也有可能是隻老鼠。
我只是──有點膽小。
在中午的太陽照印之下,透過窗戶照出灰塵之後,我看見一隻黑貓,就這麼地坐在窗台底下。太好了,我就這麼被一隻笨黑貓嚇著。牠的雙眼銳利的像是在打量我,牠的氣質散發出來是家貓,但是這個家多久沒有人來過了,看來這隻貓辛苦了一段時間。
或許,我是說或許。我可能會把這隻帶回家養,要是牠願意跟著回來的話。
我向那黑貓招了招手,牠輕巧的略過一切障礙物。我輕柔的抱著牠,看來牠願意和我回家,不過晚點。我還有事情沒做完,我緊盯著牠那雙鵝黃色雙眼。但是前後一秒,我的腦袋像是灌進了另外一個人的畫面、記憶。這讓我很不舒服:
有位女士緊盯著窗戶外的風景,她肯定很多天沒有進食。臉頰因為缺乏進食而凹了進去。整個房間混亂不堪。化妝台前的梳子上沾滿了一堆沒有生氣的白頭髮。那位女士深呼吸之後,站起身子,她在找東西。
在這個房間找著一樣東西,而我的畫面就像是一般動物的高度一樣。我可能現在跳上了隨便一攤臭毯子上。之後女士緊抓著夠粗的繩子,在窗戶前竊竊暗笑,老實說這讓人感官非常的不舒服。
在一切畫面結束後我別過頭,放下黑貓,盡量保持輕鬆的情緒繼續往前走。但是那就像夢魘一樣,不斷壓上我的背後神經,脊椎、頸肩、後腦杓不斷緊逼自己回憶那段時候。
我跨過堆放很久的換洗衣物,避開已經發爛的麵包。我還是沒有找到真正可以發出惡臭的位置。但是當我越走進這個房間更深一點,味道就越重。甚至還有泰迪熊的四肢被分解,棉絮從泰迪熊腹部的縫線裡爬出來。顯得異常悽慘。
這裡發生了什麼事。
直到我的重心不穩,重摔在地板上時,我的臉埋在一堆發爛的食物裡。拜託,不要是馬鈴薯泥。鼻子可能還有一點被撞傷了。我隨手從口袋裡抽出了手帕,隨便抹了抹臉上的殘渣。看來今天回家得花點時間整理自己。
我站起身,看一下是什麼東西讓自己跌倒。在一堆臭衣服底下,埋著一道地板門,地板門的拉環害自己跌倒的。我花了一點力氣拉了拉拉環,不錯的嘗試,它被上鎖了。我還在思考前後發生的事情,才意識到自己身上還有之前那位先生給的鑰匙。
我打開了地板門。
並且我可以完全清楚找到,那個惡臭來自哪裡。我小心翼翼的沿著梯子,慢慢地下去。味道也越來越重,塵埃讓我開始不斷咳嗽。在我還沒有釐清地下室的一切事情時,黑貓跳了下來。並且靠近著地下室的正中央。
有盞燈帶進了室內的光線,鵝黃色的燈泡。這讓我很好奇,為什麼只有這裡的燈是有用的,就像是刻意要展現給任何看的那種。我的視線重新焦距在黑貓上,最後注意到在黑貓旁懸空的那雙腿。
那位女士身上開始發爛,可以清楚看見有各式各樣的寄生蟲在她身上竄進竄出的。甚至是她的頸肩發紫的瘀青,她死了一段時間了。這是我唯一可以確定的。她身上的每寸肌膚沒有任何部分是完好的,有青、有紫,就像是刻意營造的顏色。也或許是濕氣。
頭髮蓋住她的表情,這是讓我唯一慶幸的。
我的雙腿顫抖的移動到梯子旁,就像是逃命般的,以最快的速度衝出去。我什麼都不在乎了,直到我的雙腿在暗自發痛、膝蓋不斷顫抖為止,我才意識到自己跑到了原本的田野。接下來我該做什麼,或許是報警。或許。
我在到家後的一個禮拜,我報警了。我把我知道的任何一切都告訴了警方。警方也花了點時間到那棟住宅查看,但是警方的回應卻是:「我們並沒有看見你指的屍體、髒亂的室內,甚至是黑貓。」
納悶的,我卻不能證實自己看到的一切。
事情發生後的一個月,天氣是陰天,並且全國都起著霧。有人登門拜訪。管家帶著一些人上樓,到我的房間。我緊盯著登門拜訪的賓客。
「再次見面了,年輕人。」同樣的先生,穿著與當天的衣服。用著相同的標準口音說:「你還真是粗心,這種東西可別再忘記帶走了。」之後他輕輕的將我上次忘記帶走的羊毛外套與帽子,掛好在一旁的衣架上。
之後,那位先生身後走出兩位淑女。年輕的兩位淑女,而且是雙胞胎。就和我上次在火車上見面的那兩位一樣。五官精緻、美麗。我坐挺在沙發前,並且發愣了一段時間,我的脖子僵硬的不得了。
「年輕人,我向你介紹這兩位是我的孩子。」他說:「各別叫做珍惜與歌頌。」管家為他們三位安排了位置,並且三位同時面對我一起坐下。我向他們點了點頭,我還沒釐清所有事情的開端與結束。
「哦,是的。沒錯。」我僵硬的說,語調一點也不自然。
「想必您上次絕對看見了我的妻子──掙扎女士。」那先生說,並且咯咯的笑著。包括那兩位雙胞胎,嘴角露出微笑,顯得她們更為有生氣、精神。接著其中一位少女從身後拿出了一個非常精緻的木籃,野餐的那種。我猜裡面可能裝了很多的三明治。
之後她將木籃掀開,黑貓就這麼地探出頭來。
「這是你上次忘記帶走的朋友。下次可要記得。」一旁的先生咯咯接著說。「那麼,我親愛的年輕人,答應我一件事──我向你自我介紹,你也得出自於禮貌性的,對我自我介紹。」
「是的,當然。」我輕輕地從少女手中接過黑貓,之後回應:「請問你怎麼稱呼?」
「我叫恐懼,你呢?」
「我的名字是安得烈(Andre),安、得、烈──」
改天,我應該去研究一下我名字的意思。我輕撫著腿上的「生命」,那是我為那隻黑貓命名的,我躺在沙發上思考著。沒多久,我就睡著了。我做了一個夢,很長、很長的夢,刺激卻也有輕鬆愉快的時候。就和那家人見面時候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