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輛車幾乎是同時發動，往不同的方向行駛。白色休旅車全速前進，穿越廢棄的舊市區，輾過碎裂的馬路，一棟棟破敗的先進大樓往後飛梭，夕陽已經灑落在大地上，四處都是微橘的光染。他們很快地來到費城的邊界。
他們先躲在一間廢棄的服飾店裡，透過骯髒的玻璃櫥窗往外看，只見警方已經封鎖馬路，架起高高的拒馬，員警持著重步槍在圍牆上巡邏，似乎戴著辨識器。
「那玩意可以藉由屍體皮膚標出殭屍。」珍妮佛指著他們頭戴的儀器，「只有政府才擁有的特殊玩具。」
「我們該怎麼做？」約翰想起以前也遇過相似的情景，「不能被他們發現吧？就像刺輪那次？」
「費城比博卡市大多了，硬闖。」珍妮佛抽出一支箭，在玻璃上割出一個圓，輕輕一推，圓洞乍現，接著傳出碎裂聲響。
員警聽到了，機警的舉槍轉身，紅外線自動開啟，朝他們的方向掃去，但下一秒快箭穿腦，他無力的往後倒下。
約翰跟珍妮佛迅速衝出，俐落爬上圍牆，躍身而下，隱沒在巨大的城市裡。
他們沿著人行道奔跑，偶爾躲入小巷子，利用安全門穿梭於大樓之間，迅速又低調的前進。整個費城仍有零星的戰鬥，遠處不時傳來槍響和慘叫，每幾分鐘就有一顆飛彈從頭上躍過。路上不見車子，只有坦克四處出沒。
「大概還有兩百名反叛軍吧。」珍妮佛推估說道，心裡有點焦急，每過一陣子，這個數字又會減少一點，也許午夜以前就會歸零。
醫學研究所位在費城的北方，離他們有點距離，加上閃閃躲躲所浪費的時間，使他們抵達目的地時，天色已完全昏暗。
此時他們位在研究所對面的大樓，躲在人行道的垃圾筒後面。
約翰注意到研究所是棟二十層樓高的複合式大樓，周圍有許多白矮的建築，看起來就像天文館或大會堂，警衛陣仗很大，光一樓就有五個守著正門入口。
「還是硬闖嗎？」約翰抬頭看向研究所，根據保羅提供的資料，拉馬斯八點以前都會待在這裡。
「我們沒時間摸了，打五個也太浪費時間。」珍妮佛朝一旁的草叢射出一箭。五個警衛都發現了，紛紛舉槍警戒，其中兩個朝發射地點走來。
他們倆趕緊轉移位置，從側門穿越大樓內部，來到另一側。珍妮佛跨出門的同時拉弓扭身，射穿其中一名警衛。
其餘兩名警衛發現不對勁，想要開口求援，但聲音還來不及喊出，一圈白光便飛快襲來，將他們的嘴巴砍成兩半。
「哪裡學的？」珍妮佛才準備射出第二箭，差點鬆手。
約翰穿越馬路撿起長劍，說道：「靈機一動。」接著他們將屍體拖到一旁不顯眼的位置，希望能騙過其他警衛，或拖延幾分鐘。
珍妮佛輕鬆的將正門推開，和約翰閃身進去，並細心關好。
他們搭乘電梯，直接前往十九樓，所有最高級別的科學家和行政團隊都在那樓，他們認為拉馬斯若要視察，肯定在十九樓。萬一猜錯，再慢慢往下找也可以。
電梯門一開，便看見周圍潔白的厲害，電燈甚至白亮的有點死寂，彷彿在醫院裡。他們處在一條長廊的中間，右邊應該通往辦公室，左邊是研究紀錄所。
他們互望一眼，同時往紀錄所移動。
這條路不長，很快就到了底部，他們推開透明又沉重的大門，看見一名穿著軍裝的男子站在一台直立式電腦前，不知道低頭望著些什麼。
紀錄所的坪數不小，大概有非信徒基地的一半，除了幾台伺服器以外，還有資料夾櫃和虛擬螢幕。右側有幾張手術台，以及各種精密的儀器，五顏六色的劑管整齊排列。左側有些許的動植物標本和活水玻璃罐，拳頭大小的培養皿整齊劃一陳設在牆上。此時紀錄所光線黯淡，應該是白色的陶瓷地板顯得灰暗無光。
約翰注意到手術台上竟躺了好幾個屍體，但屍斑還不明顯，可能剛死沒多久，周圍牆面則掛滿了不少，似乎特別處理過，沒有腐爛，身上都是縫線的痕跡，彷彿真人布娃娃。左側有一個紅色邊框的透明方盒嵌在牆上特別顯眼，裡頭是一管管的紅色藥劑，以四乘三的方式排列，而且缺了一管。
這跟他在非信徒基地裡見到的一模一樣，約翰終於知道亞歷山大為什麼說這玩意很稀有了。
「很不可思議的畫面，對吧？」拉馬斯突然開口說話。
珍妮佛警戒的拉起弓，和約翰往不同的方位站開，隨時準備出手，展開一場廝殺，但過了幾分鐘，拉馬斯仍一動也不動，彷彿溜進來的只是兩隻無關緊要的老鼠。
約翰走到虛擬螢幕旁，點開了畫面，裡頭果然全是實驗記錄，標了一堆代號跟數字，總共有十幾萬筆資料，可觀的嚇人，而最早的實驗是六年前在印度所做的。
「你到底在做什麼實驗？」珍妮佛也看到了，決定弄個清楚。
拉馬斯語氣平穩，淡淡說道：「也沒什麼，只是研究絕望病毒的疫苗。」
他們倆互望一眼，都以為自己聽錯了。約翰不可置信的再問一次：「你研究疫苗？你想治好你自己？」
「很奇怪嗎？」拉馬斯抬頭，看著玻璃外的世界，說道：「在病毒還沒突變以前，已經有不少國家將疫情上升到國安程度，印度就是其中一個。」
「你很早就關注病毒了？」珍妮佛問道。
「當時總統打了通電話給部長，幾分鐘後我就接到部長的來電，開始主持災區控管和隔離的事宜，希望能防範於未然。」
「但病毒在突變前還沒死過人吧？只是高強度的流感罷了。」約翰想不通。
珍妮佛倒是曉得怎麼回事，說道：「在這波流感之前，南亞曾發生玻利亞脫株事件，那場疫情造成十多萬人病死，也是這原因讓印度對類似事件感到緊張。」
拉馬斯點點頭，說道：「因為參與這事情，我開始了解這波流感，開始和其他國家的醫療單位有所聯絡，早在災情爆發的三個月前，疫苗就有初步的進展。」
「十一月就有成果了對吧？還在許多國家進行試打，預定十二月初正式上市。」珍妮佛永遠記得這事情，「雖然大幅改善病況，但沒有根治。」
「是的，這是種很活潑的病毒，會隨著人體而改變基因序，大多數的人類即便感染了也看不出來，我們的研究日程甚至排到明年一月。」拉馬斯的眼神陷入某種沉思，說道：「記得災情爆發那天是十二月十六號，當時我們每個國家都已經取得疫苗，準備進行在地化研究。
當時印度是凌晨兩點半，美國是前天下午五點，那邊的研究人員準備下班，傳了幾封工作簡訊給我方，內容記載他們的進度，和可供我方的參考的資料，四十分鐘之後，又一封簡訊傳來，內容寫道：出大事了！疫情完全失控，我們正返回研究所！』接著我被電話鈴聲吵醒，在尖叫和吵雜中瞭解狀況。我馬上開車出門，接下來的每分鐘，電話一直響個不停，直到我抵達新德里的研究所仍沒斷過。」
約翰聽的是膽顫心驚，不難想像當時的氣氛有多緊張，多麼突然而且驚慌失措。
「後來我接聽了美國疫情局的局長電話，他們已經到研究所內部的電梯，和幾位同仁一起，準備先在他們身上施打，然後開始量產計畫，必要時他們會前往生技工廠，親自操作。但接著手機似乎摔到地上，喀咖一聲便斷訊了。而我才剛走到大門前，便和警衛一起失去意識。」拉馬斯的語氣充滿無奈而且沉重，「如果能再給他們十分鐘，也許世界還不至於走到這步......」
「而你醒來後決定繼續完成它？」珍妮佛還以為眼前這傢伙只是野心勃勃的軍閥，沒想到還懷有這般的夢想。
「我一直在找尋適合殭屍注射的疫苗，能讓人性起死回身的關鍵藥物。」拉馬斯的腦中快速流竄過這幾年的辛苦，「我花了好長一段時間獨自研究，但多年過去沒有答案，光憑印度的技術無法找到解藥，所以我決定擴大規模，想把全世界的醫療能力聚集起來。」
「原來......」約翰的武裝姿態漸漸鬆懈了，用充滿疑惑的眼光看著他。
「我原本打算一年內統一地球，但空圖計畫迫使我放慢腳步，只能一點一滴的靠武力強行奪取，先從亞洲，然後歐洲，最後到了美洲，我終於完成疫苗研發的第一步。」拉馬斯的身子宛如雕像般穩固，「五年過去，我幾乎試完所有的可能性，但只是不斷地殺死殭屍、殺死殭屍和......殺死殭屍，我甚至找突變殭屍做過實驗，仍無法將他們變回人類。」
約翰突然想通了什麼，皺眉說道：「這就是你不斷抓失智殭屍的原因！你之所以實施這種政策，只是要確保實驗品的來源！」接著念頭一轉，想起漢娜的母親，心中一陣糾結。
「生物學總有特例或奇蹟，如果十萬、一百萬、一千萬隻殭屍的注射能換來一個人類，也很值得。」拉馬斯說的理所當然，「就算全世界兩億多隻殭屍只能換來一男一女，難道不是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事嗎？」
「你幹盡這種......族群滅絕的事情，只為了找到亞當跟夏娃？」約翰能感受到一股憤怒正從腳底上竄。
珍妮佛鄙夷道：「你這麼瞧不起殭屍，坐這位置都不覺得噁心嗎？殭屍之王？」
「我不是瞧不起殭屍。」拉馬斯搖頭，迅速否認，「我只是無法忘記當人的滋味。」
「就算讓你成功，你也未必是那個奇蹟。」約翰握緊劍柄，隨時等候珍妮佛的眼神。
「所以我今天來，就是要賭上我自己。」拉馬斯按了一串數字到電腦裡，接著螢幕分離，一劑藍色針筒緩緩上抬，彷彿濃縮的海洋從地平線升起。
「你要注射自己？」珍妮佛感到驚訝，這簡直是種自殺行為。
約翰也被他的行為嚇到了，緊緊盯著那劑疫苗不放，這是他這輩子第一次看到絕望病毒的天敵，他不曾想過有這玩意的存在。
也許一切還有轉機，約翰的大腦飛快運轉，整理了些想法試圖說服他，一字一句清楚說道：「萬一實驗失敗，你的計畫也會無疾而終。如果你真的想救人，不必用這種殘忍的方式，我們可以先從動物或細胞開始，保留越多的殭屍，也意味越多的人類可以被救活......」
「如果我失敗了，會有繼承者幫我完成這個願望。」突然拉馬斯的雙拳漸漸轉為火紅，語氣嚴肅說道：「執行這神聖的儀式之前，我不允許任何蟲子駐留。」
珍妮佛瞬間感受到一股劇烈的殺意，迫使他趕緊拉弓出擊，接著躍身閃避，同時一道火光從他的側臉飛過，細細的黑煙從拉馬斯的指縫竄出。
約翰拔腿狂奔，轉眼間來到拉馬斯的後頭，舉劍準備砍下。
雖然珍妮佛驚險躲過，但臉上仍有被燙到的痕跡，暈紅一片，他才剛翻身落地，就看見約翰被擊飛，胸口燙出一烙拳印。
「可惡......」他緩緩起身，眼神完全聚焦在拉馬斯身上，同時眼角不斷有湛藍色的物品鑽入，他注意到了疫苗，但想靠近沒這麼容易。
約翰當然也察覺這點，疫苗是他們最大的武器，只要和珍妮佛配合的好，也許有機會將那玩意搶過來，硬著頭皮插在拉馬斯身上！
「這就是為什麼我選擇這麼做。」拉馬斯曉得他們心裡的盤算，豪邁說道：「讓我在最炙熱的時候注射疫苗吧！你們能辦到嗎？」
約翰的大腦完全被類似腎上腺素的分泌物塞滿，每一秒鐘都非常緊繃，拉馬斯的速度讓他想起亞歷山大，幾乎同樣的快，同樣的讓他無法思考。
怒火轉移，赤紅的雙拳突然出現在珍妮佛周圍，飛快的飄移著。他根本沒辦法拉弓，只能吃力地閃避，才第三拳就被擦到，外套袖子瞬間燃成灰燼，左上臂露了出來。
突然光影一閃，拉馬斯低頭躲開，轉而和約翰纏鬥起來。這是約翰第一次感覺自己超越了極限，每個動作都超出平常水準，但在拉馬斯面前仍像十來歲的小孩。
雖然珍妮佛已盡快拉開距離並攻擊，但仍無法阻止約翰挨揍，幸好箭的落點非常精準，才不至於發生悲劇。
「得搶下疫苗才行！」約翰趁著珍妮佛的掩護，趕緊猛退數步，卻不敢靠近疫苗。雖然記錄所坪數不大，但拉馬斯的速度使每一步都巨大無比。
珍妮佛盡量和約翰保持十步內的距離，以便互相幫助，雖然這麼做能保住性命，但每次交手都損傷一點，累積下來終會倒地。他曉得不能繼續拖下去，得趁著他們都還有戰力時賭上一把。
「我去搶！」約翰故意大聲喊道，接著快步衝過去，伸手欲抓，那湛藍色的光柱近在咫尺，彷彿還能感受到疫苗的冰冷氣息。
突然他腹部吃緊，一股衝力猛烈上抬，彷彿一架隱形飛機迎面而來，眼前畫面瞬間縮小。約翰的背部撞上天花板，許多碎塊掉落，長劍一瞬間沒能握好，摔在地上。
拉馬斯原本想趁勝追擊，卻礙於銳利的箭矢而不得不放棄。珍妮佛射出去的弓箭彷彿有自己的意識，能預測敵方下一秒的行動，搶先到來。
這是約翰變成殭屍後，第一次感覺到所謂的"痛"，雖然不至於痛徹心扉，但仍面露苦色，他趕緊彎膝縮身，用力一瞪，朝珍妮佛的方向飛去。
他張開雙手，準備抱住他或拉馬斯......如果運氣夠好的話。
珍妮佛收到約翰堅毅的神情，頓時了解他的想法，趕緊蹲低身子，眼神聚焦在疫苗上，箭頭使用磁吸平面。
突然一個高大的黑影出現在他的眼前，雙拳彷彿燙紅的岩石，幾乎是同時，約翰的雙臂猛地出現，從背後死死扣住他。珍妮佛兩個大腳步迅速晃過拉馬斯，飛也似的衝向疫苗，他的大腦完全空白，只是將身體交給他最信賴的天賦和經驗。
他讓箭尾甩向針筒，將之打飛，接著箭身迴轉，磁吸平面將筒尾吸住，閃閃發亮的針頭頓時變成史上最銳利的箭支。
珍妮佛猛力轉身，右指輕輕捏著箭尾俐落後拉，機械弓的滑軸嗚嗚作響，肢角彎曲到極致，瞄準器裡所看見的，是一襲深色的軍裝背部。
瞄準只是一剎那的事情，彷彿兩輛賽車交錯而過的瞬間，比流星還要短暫。箭支悠揚而顫抖的，緩緩離開珍妮佛布滿箭痕的下巴，他靜地就像雕像，佇立了千年之久。
電光石火，劃破空氣的撕裂聲悶哼收住。
拉馬斯的背後冒出一支箭，那鑽亮的藍色箭頭在一瞬間被空氣取代，他的身體僵住，瞳孔瞪的極大，接著身軀直接壓在約翰身上。
珍妮佛獃了幾秒才收回身體的主導權，接著倉皇奔向他們。他用力拉開拉馬斯的身體，只見他的表情逐漸僵硬，瞳孔失去了光彩。
「失敗了......」有這麼一瞬間，珍妮佛感到失望，接著拼命搖搖頭，把多餘的思緒從大腦裡甩掉，轉而注意約翰。
約翰的衣服還冒著煙，呈現半融化的狀態，左肘焦黑燙紅，手下臂......不見了。
「你還清醒嗎？喂！」珍妮佛將他攙扶起來，語氣從未如此倉皇。
約翰的喉頭發出細微的掙扎，接著重重吐了一口氣，吃力說道：「這幾年你都去哪了。」
「我已經很快了。」珍妮佛從電腦打開空調系統，讓室溫瞬間降低，接著讓約翰靠牆坐著，仔細檢查他的傷勢。
「如果你再晚個零點幾秒，我就抓不住拉馬斯了。」約翰想起剛剛那瞬間，真是千鈞一髮。
「你的手......」珍妮佛語氣擔憂，不曉得該怎麼處理。
「還好只是半條手臂，而且現在科技很發達，不用擔心。」約翰怔怔地看著拉馬斯的屍體，表情逐漸放鬆，淡淡說道：「我羨慕麥克很久了......」
珍妮佛突然噗哧一笑，輕敲了他的腦袋，說道：「你看的還真開。」
「接下來怎麼辦？」約翰語氣沉重說道：「疫苗殺死拉馬斯身上的絕望病毒，也沒能救回真正的拉馬斯......」
「笨蛋，我們只能依賴病毒生存了。」珍妮佛表情平靜，眼神不知聚焦在哪。
「你有點失望，對吧？」約翰輕輕摟著她，說道：「我也是......有種失落感。」
「我們得燒毀這地方。」珍妮佛站起身，走到電腦前，凌空按了幾個按鈕，將資料全數刪除，說道：「如果社會大眾發現疫苗的存在，只會讓更多殭屍前仆後繼的追尋。」
「這大概是我這輩子接受過最殘酷的事實了。」約翰看著牆上一整排的屍體，心裡感到酸楚。電腦不斷發出的警告訊號，彷彿地獄的警鐘不斷敲響著。
珍妮佛將疫苗研究的伺服器代碼和位置傳給保羅，接著揹起弓箭，和約翰一起離開了紀錄所。
一路上約翰頻頻回頭望向他逐漸遠離的一切景象，心裡莫名的拉扯和糾結，一方面他希望查理士他們能建立起更好的家園，一方面卻哀傷於舊世界的逝去，即便這是他十六年前就該認清的事實，但如今卻難分難捨。
他褲袋裡那張幸福洋溢的全家福相片正暖暖地發燙著。
END
創作內容
【長篇連載】殭屍世界 --- 完
小說創作 (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