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布永遠無法忘懷那天李肅牽著赤兔來到自己面前時的情景。
那是一匹渾身上下火炭般赤,無半根雜毛;從頭至尾,長一丈;從蹄至項,高八尺;嘶喊咆哮,有騰空入海之狀的良駒。他這輩子未曾見過如此英武的駿馬。
他還記得那天自己怔怔地走上前直視著牠傲氣逼人的眼睛,然後伸手順過牠如絲般滑潤、彷彿一把在馬背上燃燒之野火的鬃毛。赤兔輕輕仰頭,以一陣輕輕的鼻息聲許可了他的撫觸。
他顫抖著抽開手,想也不想地便答應李肅替董卓殺了義父丁原,以換取這匹千里馬。他從未在乎往後世人將如何視己,儘管他大概知道丹青之中自己約莫不會留下什麼好名聲。
即便遺臭萬年,他也無所謂。
濮陽之役、夜襲徐郡、轅門射戟……大大小小的戰事,都是赤兔伴他左右。與牠一同破風而行時,他總覺得自己像是與牠合為一體。不用望著牠的眼睛,他也知道跨下的神駒與自己心意相通;無論何時何地,他們都能作為一個整體感知彼此的喜怒哀樂。
在下邳之圍時,當方天畫戟在他眼皮下被偷去時,他心下的驚慌反不及知悉赤兔被趁夜帶走的那一刻──彷彿他靈魂中某個至為關鍵的部分被硬生生抽出了他那副空去的軀殼。
「汝,現在何方?」呂布舉觴,瞅著遠遠的明月,卻沒有將酒飲下的興致。
自從來到此地,呂布一直覺得自己是殘缺不全的。他不知赤兔在他死後去了哪兒,但他知道赤兔絕計不在這世界。
他將酒朝天一灑,望著清澈的液體在空中飛散,而後落入土中。隨後,他替自己重新釃滿一盞,一口飲盡。
「……吾回也。」他揣起酒杯,回身,孤獨的背影在地面拖下一道長影。
是時候回那美女如雲,卻無比寂寥的居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