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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GP

【羅索x瑪格莉特】Separate -分歧的思念-

作者:草壁英彥│Unlight│2014-07-02 13:18:31│巴幣:46│人氣:499

  ※瑪格莉特、羅索、庫勒尼西、伯恩哈德R卡劇情透露有,慎入。

  ※羅索嚴重惡口屬性,害怕角色形象受損者請務必慎入。

  ※時間點設定是伯恩哈德恢復R5記憶後,慎入。

  ※明明標的CP是羅瑪,結果前面都是連隊組在打架XDDD(掩面)

  ※寫到最後我也不知道標這個CP到底對不對了……orz





  伯恩哈德跪了下來。

  流動的鮮紅彷彿滲透進腦袋的每一條紋路裡頭,有如蚯蚓般將他的思緒鑿得千瘡百孔,將痛苦殘忍地注入到他最深層的思緒裡,痛得他幾乎要嘶吼出聲、張開了嘴卻啞了嗓,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只能無意識地發出無聲的嚎叫。

  痛得將頭重重地敲在地面上,雷霆萬鈞的力道重得幾乎令身旁的人誤以為伯恩哈德會硬生生將地板撞裂,他的額頭一下子血流如注,鮮血幾乎染紅了他半張臉。

  在碎片蘊含著的神秘力量呼喚下,前世最後的記憶像是終於被從牢籠中解放的野獸,極其粗魯地衝撞他的腦髓、敲打他的心扉,讓一個人最不願回想的事情,橫衝直撞地嵌進他斷裂記憶裡的最後一個缺。

  他記起了死去的戰友們、記起了自己是與什麼樣的怪物們鏖戰、記起了他的同袍們如何被怪物們的大口撕裂、或者在灼熱的火焰裡被焚燒成灰。

  記起了自己的弟兄是如何毫無價值地犧牲,記起自己是如何在海潮般湧來的怪物群間揮劍如舞、最終卻什麼都無法保護。

  而在那幾乎被鮮血染成一片赤紅的空間裡、就在任務即將完成的那個地方──





  「伯恩哈德!」

  弗雷特里西慌忙地跑到伯恩哈德身旁,蹲下身關心著自己的兄長。

  一向淡定的這個男人,臉上浮現罕有的驚惶,汗水幾乎沾濕了他棕色的頭髮,甚至有幾滴流進他佈滿血絲的眼中。

  「沒事吧?你到底回想起了什麼?伯恩哈德?喂!振作點啊老哥!」

  ──不能原諒。

  ──我們付出生命所守護的東西,就這樣全部被你們破壞了。

  ──就為了你們的私慾,奪走了我們所捍衛的一切。

  ──絕對不能原諒。

  ──也就是說我和你們有必須戰鬥的命運。

  ──出賣夥伴後,你們得到了什麼?

  ──我絕對不會原諒你們。

  ──你們通通都得死!

  ──死!




  下一秒鐘,伯恩哈德就從弗雷特里西的眼前不見了。

  縱使只是一閃而逝的畫面,弗雷特里西卻明顯地看見,伯恩哈德那黃綠色的瞳孔中、竟閃耀著濃烈到幾乎發出鮮紅光芒的殺意。

  而這股仇恨的指向是──

  「碰!」

  本來就快得銳不可當,在恨意的催化下,伯恩哈德的速度更是快到沒有人能夠捕捉。

  幾乎無法分辨到底是先聽見碰撞聲、還是先看見伯恩哈德的身影消失,只知道在那短短一眨眼的須臾間,伯恩哈德已經用左手掐著某個人的衣領、將對方重重地撞在牆上。

  「嗚!」那人清瘦的身軀根本承受不住連隊出身的伯恩哈德這樣全力地一砸,重重撞上牆壁的脊椎發出差點直接斷裂的悲鳴,那人也跟著痛得呻吟出聲,卻被伯恩哈德狠狠地壓著胸膛、幾乎要擠出他肺葉裡的每一分氧氣。

  ──羅索。

  只見伯恩哈德就這麼迅雷不及掩耳地一閃,才剛恢復記憶的他就已經把羅索壓制在牆邊,另一手甚至向後一伸,總是縈繞著不祥氣息的魔劍就這麼憑空出現在他手裡。

  誰都沒有想到一向沉著冷靜的伯恩哈德會如此失控,就連唯一有可能靠著強制將對方收回卡片、藉以阻止這場紛爭的大小姐都來不及動作,只需要再一秒鐘,伯恩哈德就能輕輕鬆鬆地割下羅索的頭,就像砍下一顆香菇一樣容易。

  「唔、幹什麼啊雜碎──」

  「……是你……是你背叛了我的弟兄!!」

  現在的伯恩哈德,已經不是那個連隊的大家長、值得信賴的「執法者」了。

  現在的伯恩哈德,放任著寄宿在魔劍上頭的氣息纏繞著他的身軀,雙眼閃耀著血紅色的妖異光輝,齜牙咧嘴的模樣已經不像是個人了、更像是一頭瘋狂的野獸。

  完全喪失理智,只想將自己的仇人咬得粉身碎骨的野獸。

  「伯恩哈德!」

  猛地,一聲清亮的喝聲,打破了大廳裡瞬間緊繃的氣氛。

  在這個羅索命懸一線的危急時刻、艾茵幾乎都已經嚇到遮起眼睛了,卻有一個女人勇敢地大步上前、硬是伸手抓住了伯恩哈德高舉起劍的右手。

  「放開他。」反應也是一等一的快,因為能力上的組合、在星幽界裡時常和伯恩哈德並肩作戰的那個女人──瑪格莉特冷冷地抓住伯恩哈德的右手,眉頭卻微微皺了起來。

  憑她一個弱女子的力量,想要攔住完全被怒氣與恨意控制心靈的伯恩哈德,似乎還是太吃力了點。

  瑪格莉特稍微算了一下,驚覺即使她將投影魔術的機能調整到最大出力,也只能達到伯恩哈德的七成力量而已。

  更何況,現在的伯恩哈德,是他平常的十二成力量。

  話雖如此,瑪格莉特還是出手了。

  「大小姐讓我們恢復記憶,不是要讓我們這樣互相殘殺的。」瑪格莉特咬牙,手還是緊緊地抓著伯恩哈德肌肉賁張的右手:「放開他……伯恩哈德,把羅索放開。」

  「……」

  伯恩哈德沒有回話。

  但是,伯恩哈德右手向後猛力一甩、便將瑪格莉特整個人硬是扔了出去。

  面對重重摔在地上的瑪格莉特,伯恩哈德卻一絲憐憫也沒有地單手提起了羅索,然後轉過身、將羅索往倒在地上的瑪格莉特砸了過去。

  「嗚!」

  「咕呃!咳、幹、幹什麼……」

  看著撞成一團、發出哀號的兩人,伯恩哈德毫無猶豫地高舉起劍,一邊朝著兩人邁開步伐,眼神中滿溢著汪洋般的殺機。

  現在的他,即使飛龍王擋在面前、大概也會被他輕輕鬆鬆地屠宰。

  「妳跟他們也是一夥的嗎?」

  伯恩哈德幾乎是用擠的、才終於將這些聲音從緊咬的牙齒間發出來。

  走到兩人身邊停住腳步,伯恩哈德高高揚起手中魔劍,睥睨著倒在腳邊的兩人。

  「──那你們就一起去死吧。」

  語畢,伯恩哈德的劍重重斬下──



  噹!

  若是伯恩哈德這一劍斬實了,瑪格莉特和羅索大概會毫無懸念地被一起切成兩半。

  而在這個兩人離鬼門關只有一步之遙的緊要關頭,一道人影勇悍地挺身而出,硬是以雙刀架住了伯恩哈德巨力萬鈞地劈下的魔劍。

  ──弗雷特里西。

  「伯恩哈德!你他媽的給我清醒點啊喂!」

  弗雷特里西吃驚地發現,自己兄長的劍在毫不留情的情況下竟是如此地可怕,沉重的劍勁壓得他甚至向後移動了幾公分,要是再扛個幾劍、地板說不定會被他給踏破。

  伯恩哈德是來真的──老哥是真的想殺掉羅索跟瑪格莉特啊!

  「阿貝爾!利恩!把羅索跟瑪格莉特拉走!阿奇!里斯!過來幫忙!擋住我哥!」

  「閃開、弗雷特里西。」即使隔著對峙中的魔劍與雙刀,伯恩哈德瞪著弗雷特里西的眼神,還是讓弗雷特里西渾身顫慄:「是他們……就是他們害死我們的!是他們害死你的!閃開!」

  「害死個屁!我現在不是好好地活在這裡嗎──幹!你們這些小鬼給我回神啊!把瑪格莉特跟羅索帶走!大小姐也快逃!我哥由我來擋!」

  「閃開!」伯恩哈德暴吼,只一瞬間、他的劍已經再一次舉起,然後又挾著排山倒海的劍勁朝弗雷特里西砍下!

  「──他媽的,搞什麼鬼啊!」

  狠狠地咒罵了一聲,阿貝爾和利恩兩人連忙奔了上來,利恩拉著痛到渾身都在顫抖的羅索和瑪格莉特向後,阿貝爾則果斷地執起雙劍,大剌剌地擋到正在掩護兩人的利恩面前、和弗雷特里西站在一起。

  「大小姐──該死,大小姐整個人都嚇傻了。」

  本來想叫大小姐立刻將伯恩哈德回收成卡片,雖然這樣無法阻止他的情緒,但至少能替他們爭取足夠的時間,做好萬全的準備再讓伯恩哈德出來,好歹他們能商討一下怎麼阻止伯恩哈德暴走。

  但是看大小姐嚇得渾身發抖、連眼淚都流出來了的模樣,誰好意思對這樣的小女孩要求什麼?阿奇波爾多嘖了一聲,將香菸用力捻熄。

  「所有人離開!連隊的人留下來就好!自己的隊長自己救!伯恩哈德由我們處理!」好歹也曾是連隊數一數二的救援王,阿奇波爾多一邊發號施令,一邊從腰際掏出了槍,瞇起眼睛盯著伯恩哈德:「艾伯!艾依!露緹亞!指揮所有人撤離大廳!布列依斯過來!你的能力應該對伯恩哈德最有效!把古魯瓦爾多叫起來!小心等等被流彈打到!」

  「這傢伙怎麼這種時候還睡得著啊!」里斯大吃一驚。

  「也太見外了吧!我們好歹也是一起戰鬥過的夥伴耶!」露緹亞生氣地大叫,已經取出了拎在手裡的劍。

  「……算了吧,這是他們的家務事。」柯布啐了一口,也將手邊的菸扔了下來踩熄,跟著跑到利恩身旁:「這邊交給他們自己處理!所有人撤離大廳,利恩你帶大小姐走!羅索、瑪格莉特,還站得起來?」

  「勉強可以……呼,真是一點都不留情……羅索?」

  「幹……他媽的、我……竟然……媽的……被一個雜碎嚇成這個樣子……」

  身體組成本來就和一般人不同,以電子訊號洗掉的身上所有痛覺、瑪格莉特搭著柯布的肩膀站了起來,卻發現羅索竟然嚇得腿軟,根本沒有力氣站起來。

  「利恩,你扶一下羅索,我抱大小姐走,這邊交給其他人。」

  「知道了,喂,撐著點啊羅索!你這卑鄙的傢伙不是會輕易死在這裡的人吧?」

  「他媽的、這種時候還有心情講垃圾話酸我!幹……媽的真是恥辱……唔……」嘴上一邊罵,羅索還是一邊不得不撐著利恩的肩膀站了起來。

  一手撐著羅索,利恩一手抱起了嚇到目光呆滯的大小姐,和柯布一同護送瑪格莉特與羅索離開大廳。

  只見現場尖叫聲不斷,縱使身在這裡的大家各自都是有相當戰鬥能力的人,也都曾經在星幽界裡歷經不少嚴酷的戰鬥洗禮,但此時的伯恩哈德身上湧現的力量與氣息卻遠遠超過了眾人所面對過的任何對手,就連沃蘭德都愣在原地,只能呆呆地擋在伊芙琳面前、卻連一句耍帥的台詞都說不出口。

  現在的伯恩哈德,就算單槍匹馬也能殺翻一整群天使大陸的怪物吧。

  在阿奇波爾多的指揮下,本就是軍人體系出身的艾妲和佛羅倫斯迅速地撤離著現場的女性,順便攔下了想跟過去湊熱鬧的貝琳達;艾伯李斯特也安撫住很想跟著上去戰鬥的艾依查庫,配合露緹亞撤離著群眾。

  至於大廳中間──本來打掃得光鮮亮麗的大廳,此時已經被凌厲的劍風撕裂得亂七八糟,只見阿貝爾和弗雷特里西兩人分別執起雙刀雙劍,與場中央的伯恩哈德打得難分難捨──

  不,伯恩哈德以一敵二,居然絲毫不落下風,甚至還把兩人打得節節敗退。兩人幾乎是極為狼狽地才能擋住伯恩哈德的劍,只要一個分神,伯恩哈德的劍就會像颱風般掀翻他們,切豆腐般剁開他們的身體。

  ──現在的伯恩哈德,簡直就是怪物!

  「布列依斯!你試試看有沒有辦法用治癒的波動壓制伯恩哈德身上的氣!沒辦法的話我幫你抓時間!你想辦法用封印枷鎖攔住他!里斯!露緹亞!艾伯!艾依!把劍拿好!隨時需要你們的力量!等等阿貝爾和弗雷只要擋不住就上去接應!你們兩個不要硬撐!擋不住就閃開!這個伯恩哈德已經不是我們認識的那個人了!」

  「渾蛋!什麼擋不住!我可是堂堂魯比歐那的劍聖──就算是伯恩哈德,我也不會輸的!」聽見阿奇波爾多的吶喊,阿貝爾狂吼著擋開已經快到像同時往兩人遞招的伯恩哈德的劍,一邊向後跳開來、老鷹般振開雙劍。

  「說什麼啊阿奇波爾多!這傢伙可是我老哥!我不擋他誰來擋啊!」弗雷特里西也跟著向後一閃,同時擺開雙刀的架勢,本來慌張的面孔此刻竟換上了興奮的表情,令阿奇波爾多忍不住暗罵出聲──他媽的,都這種時候了還有心情享受跟自己的哥哥戰鬥的樂趣!這群武痴!蠢貨!

  「你們幾個還是準備!等等阿貝爾跟弗雷特里西擋不住就上場!就算用車輪戰也要攔住伯恩哈德!大小姐已經撤離現場了,被砍死了也沒辦法馬上復活!要是讓伯恩哈德衝到寢室區,整個別館的人都會被他殺光!」

  「收到。」「知道啦!」「了解啦。」「真受不了──」

  「治癒的波動無效!還是得想辦法擋下伯恩哈德──古魯瓦爾多!起來啦!」

  「……晚餐的時間到了嗎?」



  「百閃!」

  「幻影劍舞!」



  「──成為我劍上的繡斑吧。」

  面對從兩側襲來的刀光劍影,伯恩哈德毫無畏懼地高舉起劍。

  魔氣沖天、邪光大盛!





  爆破!




     *
  


  「利恩,謝謝你囉,接下來由我來照顧就好了。」

  「好,那我先回去大廳看看有沒有需要幫忙的,你們……呃,還是小心一點,我不知道他們制不制得住伯恩哈德,我先跟柯布保護大小姐,你們就……休息一下吧。」

  「知道了,謝謝你,你真的是溫柔的人呢。」

  「……妳該知道,我是最不想被妳稱讚的了。」

  利恩嘆了口氣,抱著懷裡緊緊捉著他衣袖的大小姐,轉身離開羅索的實驗室。

  關上門,瑪格莉特有些無奈地反鎖,這才轉身走進偌大雪白的房間裡頭,逕自繞到一旁煮起了咖啡。

  「你要喝嗎?」

  「……給老子加五顆方糖還有三顆奶精。」

  「知道了。」瑪格莉特笑了笑,這傢伙還是老樣子,明明一副不良、卻對苦澀的東西敬謝不敏。

  偏偏又愛喝咖啡裝高深,真是受不了的孩子氣。

  「……笑屁啊,妳不要忘了這裡是誰的實驗室。」攤在沙發上的羅索惱怒地瞪了瑪格莉特一眼,一邊又氣憤地拍打著自己的雙腿。

  媽的,真是有夠不爭氣的……明明吃顆藥打個針就能克服的問題,剛才我竟然被嚇到搞不好連針筒都拿不穩,該死,我也比我自己以為的還要懦弱太多了吧?

  羅索恨恨地在心裡咒罵,想把方才窩囊的模樣通通都甩掉,卻忘不掉伯恩哈德掐著他將他壓在牆上時、那雙緊盯著他的血紅雙眼。

  ──他媽的,老子跟你有什麼深仇大恨嗎?幹什麼這個樣子瞪著我?

  我背叛連隊?我靠,我自己都沒印象的事情,干老子屁事啊。就算是事實,那也一定是你們這些雜碎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老子才會背叛你們吧!自己垃圾還敢怪罪老子放生你們?去你的!下次你殘血的時候老子一定二話不說用地獄喪鐘毒死你!

  「你現在在想,下次要是跟伯恩哈德同隊的話,絕對要背刺他才甘心吧?」

  「什麼背刺!他媽的,老子一定要用時空分斷刀把他的頭砍下來!去他的,突然就整個人撞過來,他以為他是什麼鬥牛嗎!老子的頭髮看起來像紅布嗎!去他媽的──等等,妳怎麼知道老子在想什麼?」

  「你哦,藏不住內心想法的傢伙。」瑪格莉特抿嘴笑道,悠哉地將咖啡機弄好、把咖啡豆倒進去開機,然後走回羅索對面的沙發上坐了下來。

  「……去妳的,別擅自猜測別人心中的想法,真他媽不舒服。」

  自己的思緒完全被看穿,羅索瞪著在對面坐下來的瑪格莉特,用焦躁掩飾著自己的無所適從。

  他媽的,這女人是幹什麼吃的?老子的心情有這麼好猜嗎?

  「……喂,瑪格莉特。」

  「嗯?」瑪格莉特挑眉,一邊好奇地打量著羅索桌上散亂的文件,似乎想從裡頭挑份看起來比較有趣的研究報告來看。

  「別亂看別人桌上的文件,沒職業道德的傢伙。」注意到瑪格莉特的眼神,羅索不屑地罵了一句。

  「唔,不好意思,不過我以為,我們是可以交換情報的同事關係呢。」

  「少跟老子裝熟,我什麼時候跟妳這種雜碎是同事了,我們的關係叫作競爭對手,給老子搞清楚自己的身分。」羅索呸道,看著瑪格莉特的表情,卻覺得越來越焦慮。

  「是嗎?算了,和你這樣的菁英當競爭對手,也是我的榮幸呢。」瑪格莉特笑了笑,乖乖地坐回沙發上。

  ……沒錯,就是這副逆來順受的模樣尤其礙眼。

  明明骨子裡流著冷酷的血──不,現在的這女人身上搞不好根本沒有血液──別老擺著一副溫柔的樣子好嗎?誰不知道妳事實上是什麼樣的傢伙。

  羅索看著瑪格莉特,最後還是咬牙切齒地開口了。

  「……喂,老子問妳一個問題。」

  「我可以視情況回答你,如果攸關商業機密就無可奉告,或者要跟你收錢囉。」瑪格莉特笑著:「畢竟我們是競爭關係嘛。」

  「……」羅索無視瑪格莉特若無其事的反唇相譏,倨傲地翹起了穿著厚底高跟鞋的腳:「老子問妳啊,在我來星幽界之前……妳,都是跟伯恩哈德組隊的吧?」

  「嗯,有什麼問題嗎?」瑪格莉特挑眉,嘴角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

  那令羅索覺得萬分不是滋味。

  「沒事,我只是很想知道……妳這女人,不管在我面前、還是在伯恩哈德面前,永遠都是這副不知羞恥的樣子嗎?」

  如果是其他的女人,面對這樣嚴重的指控,恐怕早就氣得走過來賞羅索一巴掌了吧。

  不過,瑪格莉特只是嫣然一笑,雙手環抱住自己的胸脯。

  「怎麼了,你在吃醋嗎?」

  「吃妳媽的醋啦幹。」羅索毫不猶豫地罵出口:「妳他媽的少給老子耍花樣,我說妳──妳不是有老公了嗎?雖然妳老公好像沒有來星幽界,大概妳老公是個不值得被炎之聖女徵召的遜咖吧……那妳呢?妳可是還有兒子啊,妳在這裡四處勾搭男人──天曉得去他的是不是還有除了我或伯恩哈德之外的男人?鬼知道妳是不是跟整個連隊的男人都搞過了──」

  羅索現在講的話,對任何的女性來說,都是極度惡質的發言。

  知道自己也是在情緒上,卻連自己都搞不懂為什麼要對瑪格莉特這個女人發這麼大脾氣,也不明白為什麼面對這女人的時候、自己總是特別火大。

  羅索抿住下唇猶豫了很久,才擠出最後一句話。

  「……妳到底在想什麼,瑪格莉特?」



  「真是個好問題呢,羅索。」

  安靜地聽完羅索的話,瑪格莉特微笑著站起身來,隔著一張桌子俯下身、伸出她雪白皎潔的右手,戲謔地托起羅索的臉。

  由於瑪格莉特的服裝剪裁得很妥貼、穩穩地熨著她的胸口,即使從這個危險的角度看過去,羅索也沒有機會看見瑪格莉特的乳溝。

  話雖如此,瑪格莉特那總是刻意不扣上的褲頭,卻因為瑪格莉特這個誘人的姿勢,反而令羅索幾乎看得見底下的布料是什麼顏色。

  倒抽了一口涼氣,卻因為瑪格莉特如此貼近的距離,竄進鼻子裡的氣息挾帶著瑪格莉特身上的幽香,竟令羅索失神了幾秒。

  連忙將目光挪回瑪格莉特的臉上,羅索嚥了口口水,看著瑪格莉特狡黠的笑靨。

  「吶,那我問你好了──」瑪格莉特輕輕一笑,半啟唇瓣的動作竟似毒蛇吐信:

  「是明知自己有家室卻仍勾引你們的我比較賤呢、還是明知我有家室卻仍自願被我勾引的你們比較賤?」

  看著瑪格莉特妖豔的笑容,羅索恨恨地咬緊了牙齒。

  擅長和他人惡言相向的他當然曉得,這種時候咒罵什麼詞彙、最能將他心裡湧現的輕蔑感表達得淋漓盡致。

  但無論他如何咬牙切齒,面對著瑪格莉特、他卻意外地無法將那兩個字順利擠出口。

  明明剛才還能將惡毒的話倒背如流,怎麼現在就變成小孬孬了啊幹!

  而像是讀懂羅索臉上的情緒,瑪格莉特淺淺一笑,傾身湊到羅索的耳邊,低喃道:

  「──你想說我是婊子嗎、羅索?」



  聽著瑪格莉特輕易地自貶,還想替瑪格莉特著想的羅索身子一震,半晌說不出話來。

  看得出羅索已經被她的坦然震驚得啞口無言,瑪格莉特笑了笑,又繼續說。

  「在結婚生子之前,我是一個標準的科學家喔。只要可以達成我的研究目標,我可以不計一切代價──這點,你也一樣吧?」

  「……但妳結婚了。」

  羅索發現,他出乎預料地在意這件事。

  明明不覺得有什麼值得在意的,卻還是在意得不得了。

  科學家最討厭科學無法解釋的東西,對於這份自己無法以理智來解釋的情緒,羅索現在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焦躁。

  最令他焦躁的,則是眼前這個女人表現出來的沉靜,嫻雅得彷彿焦躁這個詞彙與她八竿子打不著關係,明明他說了這麼多惡意的話,這女人卻照單全收、逆來順受,一點也不以為忤。

  就像月光一樣優雅、那樣的超然脫俗。

  那讓他感到一股莫名的距離感。



  「那和我的價值觀毫無牴觸。」像是在欣賞羅索的表情,瑪格莉特笑了笑,單手按在桌上撐著自己的身體:「一旦好奇就想嘗試、只要有迷惑就想尋求解答,唯一的差異只在於探究的真理是什麼……我有沒有結婚都一樣,就只是如此而已。」

  「……那,妳想探究什麼真理?」

  面對羅索疑惑的目光,瑪格莉特悠然地聳了聳肩。

  「──庫勒尼西。」

  一邊說,瑪格莉特一邊鬆開了羅索的臉,用右手撫摸自己的腹部。

  一向大大方方地袒露腰肢,瑪格莉特的腰部和腹部十分光滑,上頭並未留下剖腹產該留下的疤痕,甚至無法從她那勻稱的身材找出任何一絲他曾經生過孩子的線索。

  話雖如此,瑪格莉特摸著自己肚子的表情,卻滿溢著羅索所無法理解的憐愛。

  「他是我整個生命的結晶啊,從我和伊奧席夫的纏綿、到漫長十個月的守候……你身為男人恐怕無法理解,但是、一個由我親自誕下的生命,在我的身體裡寄居了十個月、才終於得以誕生在這個世界上的,我和我丈夫的愛的果實……庫勒尼西,我的孩子,是那樣地嬌小、那麼地脆弱,那麼地簡單。」

  「但是啊,就算是身為高階工程師的我,就算用盡我的知識、我的畢生所學,也永遠無法完美地分析他──即使他就是我的孩子。」

  「這是多麼美妙的一件事吶羅索,由我所創造的事物,卻完全不在我自己的理解之中,對我來說,庫勒尼西就是這個宇宙最極致的謎、最深邃的奧秘,為了看見他的下一秒會如何活著、為了看見他的未來、為了看見他會變成什麼模樣,我會不計一切代價地保護他、研究他……必要時,甚至不惜犧牲我的生命,也要讓他繼續活著。」

  瑪格莉特再次抬起頭,臉上多了一種只屬於人母的驕傲表情。

  那是羅索……或者說,身為男人、永遠無法理解的快樂。

  「只要能夠讓他快樂地活下去,我願意做任何事情,就算要我賣了我的身體,我連一秒鐘都不會猶豫。」

  「……妳丈夫……那個叫做伊奧席夫的男人呢?」羅索瞇起眼睛。

  聽見羅索的問句,瑪格莉特無奈地笑了笑。

  「伊奧席夫──他是個好情人,也是個好丈夫,但是他愛的人是我而不是尼西,這點真的很無奈。他會在我和尼西之間選擇我,但是我卻會在他和尼西之間選擇尼西──那就是我們之間思念的分歧點。」

  一旁的咖啡機傳來刺耳的聲音,瑪格莉特笑著抽起身,轉身走向咖啡機、然後從櫃子上拎了兩個杯子下來。

  「……妳恨他嗎?」轉頭看著大搖大擺走開的瑪格莉特,羅索低沉地發問。

  「我並不恨他。他選擇了我,我很感激;在我死後,他也的確負起責任照顧了尼西,證明我並沒有愛錯人,他的確是個值得信賴的丈夫。」

  瑪格莉特一邊回答,一邊斟了兩杯咖啡,然後熟練地取出方糖和奶精,加了羅索要求的數量,再抽了根攪拌棒細心地攪好,這才優雅地將羅索的咖啡好整以暇地端到他面前。

  「可惜的是,他對我的愛始終大於他對尼西的愛,這注定了我跟他的決裂。我很遺憾,也很抱歉──但我不後悔。」

  瑪格莉特笑著坐回沙發上,輕啜著手中的咖啡。

  懷胎十月的感覺,身體裡寄居著另一個生命、親自孕育著一個生命的滋味──那是你們男人永遠不能理解的領域吧。



  羅索低頭看著眼前的咖啡,充盈在整間實驗室裡頭的咖啡香,竟令羅索莫名地有種想吐的衝動。

  「……那妳自己呢?」

  聽完瑪格莉特的自白,羅索咬咬牙,終於還是抬起頭盯著對面喝著咖啡的瑪格莉特。

  一向自我中心的羅索,實在受不了瑪格莉特這種為他人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個性。

  ──搞什麼,當媽的都這副德行?

  「妳兒子……庫勒尼西現在已經可以獨當一面了,妳也用不著一天到尾追著他屁股跑,妳總有自己的生活要過吧?」

  羅索捉起桌子上的咖啡,粗魯地喝了一口,然後舔著沾上香氣的牙齒、煩躁地又繼續說:「還是說,對妳們這種人而言,妳們的愛只能發揮在別人身上,卻從來不懂得珍惜自己?」

  「『珍惜』這個詞從你嘴裡說出來,格外地不協調耶。」

  「少在這種時候說垃圾話。」羅索惡狠狠地瞪著瑪格莉特:「還是說,聰明絕頂的工程師尖兵、被冠以『天選者』之名的妳,竟然連這種與自己息息相關的問題都回答不出來?」

  「……也許呢。」

  「?」

  出乎意料的是,瑪格莉特露出了一個無奈的笑容。

  「也許如你所說,我太習慣把一切都奉獻給尼西了,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已經被『母親』的形象從裡到外地綑綁住──然後就迷失自己作為『女人』的存在了。」

  瑪格莉特笑著放下了手裡的咖啡,一邊優雅地翹起腳:「搞不好遺忘了尼西的我……那個凡事不擇手段、冷酷到有些不近情理的我,搞不好才是真正的我呢。」

  「說得文謅謅的,還不是妳自己的選擇。」羅索還是不客氣地瞪著她。

  「是啊,感謝你的提醒,我總算想起來……的確,等把尼西照顧、養育到一個人也可以好好活著之後,我也有自己的日子要過呢。」瑪格莉特笑著,一點也不在乎羅索像惡犬般的眼神:「不管多麼捨不得,也沒有永遠涎著臉湊在母親身旁的孩子,也沒有永遠都能無微不至地照顧孩子的母親呢。」

  「少自言自語,囉哩八唆的。」羅索啐道,看著咖啡上的倒影。

  然而,瑪格莉特卻笑盈盈地站起身來,繞過了桌子、坐到了羅索的身旁。

  本來應該立刻斥退他的,羅索卻不自覺地向旁邊退了一點、讓了一個位子出來。

  而瑪格莉特卻沒有坐下,只是伸手托起羅索的臉,以曖昧的眼神端詳著他。

  「……那麼,羅索,陪我做個實驗怎麼樣?」

  瑪格莉特冷艷地笑著,一邊湊到羅索的耳邊低聲傾訴,指尖刮著羅索鼓動的喉頭,充滿了各種意味濃厚的暗示。

  「幫我找回來……我屬於『女人』的那個部份。」




  本該是挑逗到極點的場面,只要確定好實驗室的門是鎖好的、大廳的那些傢伙有好好地擋住伯恩哈德的話,羅索的今晚,估計會有很精采的發展吧。

  然而,羅索卻冷冷地開口了。

  「……這句話,妳也跟伯恩哈德講過嗎?」

  「你很在意嗎?」

  雖說事情沒有順利地發展下去是跟瑪格莉特打的算盤不太一樣,但依剛才進門時的對話,羅索會說出這句話,也不在瑪格莉特的預料之外。

  雖然答案是否定的──好吧、也許也不能完全否定──但不知怎地,瑪格莉特很想捉弄一下羅索。

  只是,羅索的反撲、卻遠比瑪格莉特想得還要更兇惡。

  「去妳的,妳跟誰睡過我才不在乎……我只是想知道,那在妳眼裡,我算什麼?」

  羅索用力捉住瑪格莉特托著他的手,雪白如月光的手背上頭立刻浮現了鮮明的紅腫。

  知道自己的力道和瑪格莉特吹彈可破的柔嫩肌膚會有這樣的結果是必然,但羅索還是一點也沒有打算減輕力道,他用力地抓著瑪格莉特的手,卻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只是恨恨地瞪著瑪格莉特,繼續說道:

  「還是說,妳所謂的『屬於女人的那個部份』……像這樣淫蕩的模樣,就是妳當媽之前的本性?」

  「──真是噁心透頂,喂,我問妳,在妳跟妳老公認識以前,妳該不會也跟其他男人搞過吧?還是根本在結婚之後也沒有停止過?我操,還給我裝一副貞潔的樣子,憑妳這淫蕩的個性,妳就這麼篤定妳兒子身上流的是妳老公的血?哈,跟妳自己說的一樣,像妳這種婊子──」

  「……住口。」

  瑪格莉特想狠狠掐住羅索的脖子,卻連另一隻手也被羅索用力抓住,不得不整個人屈膝跪倒在沙發上、只差沒有倒進羅索的懷裡。

  話雖如此,羅索卻沒有趁人之危的打算,只是緊抓著瑪格莉特的雙手、阻止她攻擊他。

  「說什麼都行、要怎麼汙辱我都行……就是不許你……污衊尼西。」

  ──真是刺耳。

  ──這個女人,果然也只是個雜碎而已啊。

  「哈哈,老子剛剛污衊的、從頭到尾都只有妳吧?」

  不想溫柔了,羅索索性不屑地看著瑪格莉特,破口咒罵:「妳只不過一廂情願,願意出賣自己的靈魂去保全妳兒子的命──妳有沒有考慮過妳兒子的想法?讓妳兒子一個人忍受沒有老媽陪伴的人生孤單地活著,最後他還不是糊里糊塗地死了!」

  「這就是妳選擇的世界?妳選擇的命運?哈哈,口口聲聲說要拯救他,結果搞到最後,妳兒子根本就是被妳害死的吧!」

  ──只要比對瑪格莉特的第四層記憶、還有庫勒尼西所有的記憶,輕輕鬆鬆就能推敲出這個結果。

  ──如果庫勒尼西是被深淵帶來的力量逼死的,那麼其實是與妳想要保護他的思念結合而生的那隻幻獸,不就是殺死他的兇手嗎!

  ──別擺出一副聖母的樣子,妳就是殺死妳兒子的兇手!王八蛋!

  「……我才沒有。」

  聽著羅索的話,一向冷靜的瑪格莉特難得地慌亂了。

  ──因為羅索現在說的,是徹徹底底地否定瑪格莉特一直以來所做的努力、所想要捍衛的東西啊。

  ──然而,羅索所說出口的,正是血淋淋的、瑪格莉特卻始終不願正視的真相。

  ──妳兒子就是被妳害死的!被妳自以為是的溫柔與思念害死的!

  「我一定會找到給你看的……我一定會找到尼西可以得救的世界……我、我就是為了這個目的才展開研究的!我才不會讓你否定我!絕對……絕不讓這個世界予取予求!絕不讓命運擅自戲弄!才沒有無法顛覆的命運!我就是為了這個才、才──」

  「沒個屁!我告訴妳!妳兒子已經死了!妳也已經死了!死得徹徹底底乾乾淨淨!管妳現在他媽的是什麼東西,幻影或者實體──去他媽的怎樣都好!我告訴妳,死人就是死人!」

  羅索真的火了,他慍怒地一把甩開瑪格莉特的雙手,然後站起身來指著瑪格莉特的鼻子大罵:「我跟妳!都一樣!都他媽的是個死人!是個幽靈!是個幹他媽的明明應該躺在泥土裡躺在棺材裡!卻去他的在這個鬼世界裡活得好好的死人!」

  「妳的努力通通都是徒勞無功的!妳兒子死了!妳不顧一切想要拯救的兒子最後還是死了!妳他媽的少在這邊自欺欺人!妳有沒有想過為什麼妳會在這裡遇到妳兒子?還真以為妳能好好享受母子間的溫馨時光喔?幹!妳兒子就是妳失敗的證明啊!」

  羅索越說越生氣,甚至連用力擺手這樣的肢體動作都做出來了:「聽清楚了!妳賠上性命想要保護的兒子最後還是死了!懂了嗎!去妳媽的,別擺一副聖母的樣子,老子我看了就火大!」

  「少在那邊用奇怪的理由安慰自己了!妳跟我聯手幹了那麼多骯髒事,連傑多那個無辜的小鬼、還有連隊那幾個智障通通都被我們襲擊了!我們幹掉了多少人妳知道嗎?我們宰了多少垃圾妳他媽的現在就想翻臉不認帳啊!?妳真以為自己有什麼高尚的理由?他媽的,妳跟我、還有米利安那頭熊都一樣,我們都是共犯!都是殺人兇手!管妳是為了什麼都一樣!賤貨!」

  「妳根本什麼都保護不了也拯救不了!明白了嗎!」

  說到最後,羅索乾脆掐住瑪格莉特的肩膀,對著驚惶的瑪格莉特做出最致命的一擊。

  「什麼天選者──妳也只不過是個無能為力的雜碎罷了!」



  「住口!」

  瑪格莉特終於崩潰地雙手蓋住耳朵、閉著眼大叫出聲。

  「拜託你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嗚啊啊啊啊啊──」

  然後痛哭失聲。



  ──誰能不傷心欲絕呢?

  一直以來刻意忽略的事實,就這樣被羅索毫不猶豫地戳破。

  沒錯,這才是赤裸裸的真相。

  無論如何自以為是地用一些溫柔的藉口催眠自己,都無法掩飾這個事實。

  ──自己失敗了。

  ──自以為能夠拯救尼西,其實她的所作所為最後都只是自我滿足而已。

  ──尼西還是死了。甚至於,尼西根本就是被她害死的。

  ──這才是真相。

  ──什麼母親、什麼懷胎十月的幸福,笑死人了。

  ──妳兒子就是被妳這個當媽的給害死的!

  ──就是妳殺了庫勒尼西!



  決堤的淚水自指縫間流出,轉眼間染濕瑪格莉特的手套。

  瀰漫著咖啡香的實驗室裡頭,登時只剩下瑪格莉特斷斷續續的抽泣與哽咽,聽得羅索煩躁不已、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處置在他身旁崩潰痛哭的女人。

  尤其,這女人還是被他飆到哭出來的。

  嗯,看來老子的嘴還是一樣賤……幹,現在不是為了這種事情得意洋洋的時候吧,得先想辦法安撫一下這個女人啊!不然老子在這裡就待不下去了……不不不、還得先搞清楚伯恩哈德到底恢復記憶後看到了什麼,理解一下自己的立場,不然實在不知道要怎麼做人啊。

  幹啊羅索,這女人搞不好是你在這個世界裡唯一的夥伴,把她嗆哭對你有什麼好處嗎!嘴巴不賤會死啊你這個香菇頭!

  ……幹!可是老子才不需要這女人!老子一個人也可以活得好好的!幹什麼浪費時間應付這個女人啊!這個時候只要二話不說把這個雜碎攆出去就好啦!誰管她剛剛怎樣在伯恩哈德抓狂的時候制止他啊!啊不就只是個婊子而已!幹麻啊我!



  「……喂。」

  經過漫長的天人交戰後,等到瑪格莉特的哭泣聲漸歇,羅索終於試探性地喚了聲。

  不過,在沙發上綣縮成一團、雙手環抱著大腿、把頭埋在大腿間抽泣著的瑪格莉特,目前沒有反應。

  ……媽的,這可頭痛了。

  「喂,要哭不要在這裡哭,滾回妳自己的房間裡哭。」

  還是沒有反應。

  「……喂,瑪格莉特。」

  叫了名字,但瑪格莉特還是動也不動。

  「……該死。」

  羅索焦躁地左思右想,最後只能脫下自己的白衣,將之覆在瑪格莉特的身上。

  「……嘖。」

  看著身體還微微顫抖著的瑪格莉特,羅索撓了撓一頭紅髮。

  「喂,我講得太過火了,對不起啦。」

  任由羅索將白衣披在她身上,瑪格莉特依然一點反應也沒有。

  「……喂,不要哭了啦,我不是故意的啦。」

  幹,為什麼我要像個小鬼一樣地跟這個女人道歉啊?

  他媽的這雜碎又不是我媽!也不是我的女人!老子幹麻啊!

  「喂──幹你媽的聽我安慰啦!」



  啪!

  只見瑪格莉特猛然伸出右手,用足以媲美剛才的伯恩哈德的速度,朝著羅索毫不留情地搧了一發耳光。

  被女人打巴掌倒不是很陌生的感覺,作惡多端的羅索隱約覺得自己以前八成也被人家巴過;不過……這女人的巴掌,去他的也太痛了吧!

  這女人打巴掌的力道,比起伯恩哈德的劍不遑多讓是三小啊!

  連護目鏡都被打飛出去,羅索踉蹌地跌坐在沙發上,差點沒整個人摔下去。

  而瑪格莉特則氣憤地抖落羅索披在他身上的白衣,倏然站起身來,用紅腫的、還含著淚光的眼眸瞪著羅索。

  「用力踩完人家痛處還要叫人家聽你安慰,你才自以為是得莫名其妙!不要臉的臭男人!有什麼了不起的!像你這種只懂得珍惜自己、別人家的孩子死不完的傢伙才沒有資格指責我!自私!爛人!兇什麼!奇怪欸你!」

  ……狗急跳牆,瑪格莉特真的情緒失控的時候,模樣不知怎地令羅索有點想笑。

  不過臉頰還火辣辣的,要是這時候笑出來,估計又會被多搧一個巴掌吧。

  「算我自己傻!對!你說的都對!都給你說就好了!就是我!我就是自以為是害死了尼西!我就是個爛女人!賤人!失職的母親!這樣可以嗎!我就是婊子這樣可以嗎!兇什麼啦!莫名其妙!你這個整天毒殺隊友、在實驗室裡亂搞爆破把別館搞得雞犬不寧的討厭鬼!害蟲!人間公敵!全世界就你最沒資格教訓我!奇怪!」

  「我靠!我什麼時候整天毒殺隊友了!大小姐也沒有整天湊劍五槍五給我好不好!妳這個雜碎不要含血噴人喔我警告妳!」

  看著瑪格莉特氣得想跳腳的樣子、還有那不知道該什麼形容的罵人方法,羅索忍不住一手捂著被打的臉頰反嗆了回去。

  「來啊來警告我啊!一被人家搶到先攻打殘就直接癱瘓殘廢的玻璃劍!嗑藥嗑到神智不清連自己要什麼狀態都不曉得的笨蛋!整天不是嗑藥就是打針!我詛咒你遲早身體爛掉去洗腎!到時候我一定跟沃肯串通叫他在你身體裡裝自爆炸彈!反正這就是你們這些科學家的浪漫嘛!討厭鬼!」

  「講什麼屁話!誰他媽的不知道在星幽界裡身體不會爛掉啊!他媽的詛咒一個死人身體爛掉,我看妳才他媽的腦袋有洞!要不要老子幫妳做個開腦手術我他媽的順便塞幾隻蟑螂進去!幫妳看看妳的腦袋裡到底裝了什麼垃圾妳才會雜碎到這種程度啊智障!」

  「不用了謝謝!我腦袋裡裝什麼我自己最清楚!需要我用投影魔術展示給你看一下嗎?想要的話我連身體都可以讓你解剖!來啊!來啊!臭男人兇什麼兇!整天只會罵人垃圾智障雜碎!你自己才是智障!笨蛋!」

  「幹!好啊衝著妳這句話,妳他媽的現在就給我躺下來!老子還真他媽的想看看妳這傢伙的血是什麼顏色的!能解剖妳還真是令人高興啊!我對妳那個力量稍微有點興趣也不是第一天的事情啦!」

  「是哦是哦,想解剖我嗎可不是玩玩就沒事了喔,那就希望會是場有用的實驗啊!我看你連手術刀都拿不好!我──」

  罵著罵著,兩個人不知何時各自在沙發上坐了起來,相互用凶惡的眼神瞪著彼此,只差沒有把對方生吞活剝吃下肚了。

  然而,罵到最後,兩個人看著對方怒氣沖沖的臉──竟不約而同地笑了出來。

  同時笑了出來。



  「……幹,他媽的跟妳這個女人講話真的是降低老子的智商!他媽的老子幾歲啊!跟妳在這邊像小孩子吵架──媽的,而且還莫名其妙地紓壓,剛才被伯恩哈德打那麼一頓的氣都消了!妳這個女人真的是──」

  「你哪有資格說我啊!你明明就對自己幹了什麼很清楚嘛!都能指著我的鼻子罵我說我是共犯了,還說不知道自己幹了什麼讓伯恩這樣對你!等等去跟伯恩道歉啦!我第一次遇到這麼失控的伯恩,你難道不用負責嗎!」

  「負屁責喔!他媽的老子連我到底幹了什麼都不知道,我哪知道我要為了哪件事跟他道歉啊?在連隊的武器上亂搞嗎?還是偷偷在連隊的中央餐廚裡加我的營養藥劑?那件事我後來也被米利安罵過一頓啦!老子不知道要道歉什麼啦!」

  「你這傢伙真的是作惡多端耶!被連隊追著打活該啦!」

  「靠,妳這雜碎哪有資格說我!為了救妳兒子一個女人居然有種跟開放派私下串通,不惜跟整個潘德莫尼開戰!說我作惡多端,妳才是恐怖份子啦!搞不好現世會毀滅根本就是妳這傢伙幹了什麼把導都打下來造成的吧!」

  「我哪有這麼大能耐啊?我都沒質疑搞不好地面上的渦根本是你丟了什麼危險物質到地面上才製造出來的了!」

  「幹,妳才含血噴人咧神經病!老子要是辦得到的話,老子早就把整個星幽界給炸了然後把所有的記憶搶回來啦!鬼才有這種通天本領咧!」

  「哈哈哈哈哈哈!原來你除了罵人雜碎之外還有這麼多詞彙可以罵人喔?你是全星幽界最沒資格罵人神經病的傢伙了啦!」

  「操,妳才神經病!妳全家──不不不,神經病只有妳一個!媽的,要是連妳兒子一起罵進去我看妳又要賞我巴掌了,老子才不幹。」

  「很識相嘛!天啊我真的沒想過羅索你可以這麼有娛樂天份──我突然開始覺得剛剛打你一巴掌很有罪惡感了啦怎麼辦啦!哈哈哈哈哈哈!」

  「笑屁啊幹!妳到底是在哭還是在笑啊幹!瘋女人!」

  「哈哈哈哈哈──」

  第一次看到,笑得這麼青春洋溢的瑪格莉特。

  笑到連眼淚都流出來了,明明眼睛還紅腫著、臉頰上也還殘留著未乾的淚痕,哭得梨花帶雨、卻笑得雨過天青的瑪格莉特,不知怎地充滿了魅力,令羅索不由自主地被這個女人給迷住了。

  ……突然覺得弄哭這個女人很不好意思,卻又覺得看到這女人哭的樣子的自己真是人生贏家啊。

  幹,還真是危險的想法。羅索嘖了一聲,把這種奇怪的念頭拋諸腦後。

  「媽的,把眼淚擦一擦啦。」伸手把桌上的衛生紙扔給笑到倒在沙發上的瑪格莉特,羅索沒好氣地倚靠著沙發,一邊掩飾自己想笑的衝動。

  笑得花枝亂顫的瑪格莉特接過羅索遞過來的衛生紙,有些笨拙地將眼淚擦乾,又花了幾分鐘安撫自己的情緒跟呼吸,這才有辦法繼續開口說話。

  「……謝謝。」瑪格莉特笑著,把衛生紙放回桌上:「你啊……明明個性機車得不得了,不過某些小地方意外地溫柔跟細心呢。」

  「謝了謝了,這種當媽的老女人說的客套話老子不屑一聽。」羅索擺擺手,卻藏不起嘴角的笑意:「好啦,笑完的話可以滾回妳房間了,我等等去大廳看一下伯恩哈德的狀況怎麼樣,媽的,不然我怕我今晚睡到一半有人闖進來砍人,老子不需要客房服務啊幹。」

  「這麼急著要趕我回去啊?」瑪格莉特擦著自己忍不住一直流出來的眼淚,笑著問。

  「妳用老子的咖啡機老子還沒跟妳收錢咧,雜碎。」羅索不屑地笑了笑,又說:「我說妳啊,罵人可以罵得這麼可愛妳也是一絕,還說老子有娛樂天份咧,妳自己才好笑,都這樣哄尼西的啊?」

  「才沒有呢,我可是第一次被人惹惱到這種程度。」瑪格莉特別過頭,重新回想了一下羅索剛才說的那段話,卻還是隱隱感到心痛。

  ……自己一直以來所做的、都是毫無意義的嗎?

  ……這樣的話,那我到底要以什麼臉去見尼西?

  我……我是一個失格的母親嗎?一個剛愎自用的女人?不管是科學家、母親或是女人,我都沒有資格擔起那些名分嗎?

  ……那我……到底為了什麼活在這裡呢?



  「喂,瑪格莉特。」

  不過,注意到瑪格莉特突然的沉默背後的意涵,羅索開了口。

  「我說啊,妳也不用那麼自責啦。」羅索一邊說,一邊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斟酌著該怎麼說什麼:「呃……反正我們本來就不是神,就算我們執著著想要改變命運,可是事實上,我們改變不了的事情就是改變不了啊,鐵錚錚的事實就是擺在那邊,不管妳怎麼想逆天而行,有些事情……吼,以一個科學家的立場不應該講這種話啦,但是、幹,事情都已經發生了,妳就不要再在那邊過不去了啦。」

  「而且,去他的,妳跟尼西現在不也過得很好嗎?尼西在這裡不是也交到了不少好朋友?包括傑多那個小鬼?搞不好妳不是害了他,妳也知道妳兒子的個性,其實根本不適合在潘德莫尼生存吧,他打從一開始就不是當貴族的料。」

  「雖然我不知道跟妳老公怎麼照顧他的是不是有關係啦,但是,搞不好妳是為了讓那孩子不寂寞,所以才會化身為深淵,把他帶到這個可以認識各式各樣的人的鬼世界裡頭來吧。」

  羅索頓了頓,難得從他這張總是與人惡言相向的嘴裡吐出安慰的話語,連他自己都覺得渾身不舒服。

  ……但瑪格莉特那專注地聽他說話的樣子,羅索意外地還挺喜歡的。

  「……所以,也許妳的思念,確實達成了妳的願望。」

  雖然是以極為惡劣的方式──但至少目的是達成了。

  羅索看著瑪格莉特怔住的表情,愉快地笑了出來。

  而瑪格莉特愣了愣,最後也跟著笑了。



  「……真難得聽到你安慰人呢,羅索。」

  「閉嘴吧,妳這臭女人。講話酸得要死,被我反譏個幾句就自己先崩潰,想跟老子打嘴砲,心理建設先給我做好點吧。」羅索白了瑪格莉特一眼,卻是一臉得意洋洋的勝利笑容。

  出乎預料的是,瑪格莉特卻沒有再次反擊,反而看著羅索跋扈的表情、跟著輕聲笑了出來。

  那反而讓羅索不太自在。

  ……這女人笑起來,怎麼可以天殺的這麼美?

  「我想你是對的,現在的我,說不定不適合像以前那個樣子尖酸刻薄呢。」瑪格莉特無奈地將雙腿踩在桌子底下的橫桿上,低頭看著自己攤在膝蓋上的手掌:「有了重要的東西要保護,就會變得既堅強又軟弱──人真是矛盾的生物啊。」

  「哈,自己的選擇,怪得了誰?」羅索不置可否地擺了個攤手的手勢。

  「是啊,讓你見笑了,真是抱歉。」瑪格莉特抿嘴輕笑,伸手拿起自己還剩下半杯的咖啡啜飲著。

  轉頭看著瑪格莉特這副文靜的模樣,羅索吸了口氣。

  一瞬間,他彷彿有瑪格莉特年輕了十歲的幻覺。

  「……喂,瑪格莉特。」

  「嗯?」

  他想起剛才瑪格莉特貼附在他身邊時傾訴的耳語,臉頰依稀好像燒灼了起來。

  ──在想什麼啊我。

  「沒事,只是想跟妳講,在這個世界裡……我們都是死人了,還能怎麼樣。」擺擺頭佯裝自己沒有胡思亂想,羅索故作鎮定地開口:「別老讓過去的因緣綁著妳,連隊的傢伙們都不恨我們了,妳又何必甘心當親情的俘虜……呃,剛剛暴走的伯恩哈德例外啦。」

  「想想尼西的感受、問問尼西的想法吧,別把事情攬在自己身上,妳不過只是個小雜碎,沒妳自以為的那麼像女神啦。」

  「……你很豁達呢,用一句生死、就想輕鬆地切割現在跟過去。」瑪格莉特眨了眨眼,看著難得這麼溫柔的羅索。

  明明就這麼溫柔,還是要用一副事不關己的瘋狂模樣偽裝的羅索。

  這男人,出乎預料地有著可愛的一面呢。

  「哈,老子跟你們這些雜碎可不一樣,我人可沒有好到會被無聊的過去纏住喔。我說我們可是科學家耶,他媽的,被過去綁住這種只有考古學家會幹的事情就省省吧,好不容易在這個世界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地活下來了,還成天考慮以前的事怎樣怎樣的,靠,我才搞不懂你們這些雜碎在想什麼咧。」

  「……因為不安吧?」瑪格莉特卻突然開口。

  「啊?」羅索瞥眼。

  「在這個世界剛醒來的時候,我們什麼都不記得,所以才會對能夠回想起來的事情特別看重,對於能夠相信的關係毫不猶豫地抓緊,像個溺水的人看見什麼都想牢牢抓緊,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瑪格莉特娓娓說著,轉過頭看著羅索:「是因為人會不安、會害怕的緣故啊。」

  「就像你、羅索,如果你想不起自己與米利安的羈絆,想不起自己與連隊之間的關係,你不是很孤單嗎?星幽界裡幾乎沒有你的同伴,絕大部分的連隊成員更幾乎都是被你背叛的,換言之,你在這裡就是孤單一個人,難道你就不會有任何恐懼嗎?」

  看著瑪格莉特澄澈的眼神,羅索總覺得有股氣想發作、卻又不知道該宣洩在誰身上。

  ……老子才不需要妳可憐我,混帳!

  「哈,臭女人講什麼瘋話,老子看起來是這麼脆弱的人嗎?少胡說八道了!在這裡一個人都不認識老子樂得很!最好大家都不認識我!這樣我做實驗就不會有任何雜碎來打擾我了!老子待在這裡可是愜意到了極點、爽到一個不行啊!」

  羅索看著瑪格莉特,自己講得卻有點心虛:「別突然又恢復那種母愛氾濫的溫柔模式,老子才不吃妳這套,連自己都顧不好的傢伙,輪不到妳來關心老子啦!」

  「……也是呢,就算要和整個世界為敵,你也可以一個人勇敢地把整個世界都當成你的實驗對象吧。」瑪格莉特倒也不生氣,只要不扯到尼西這個罩門,她作為母親的形象就是無懈可擊的:「即使沒有任何人可以跟你分享你的研究結果?」

  「囉唆,老子做實驗是要滿足老子的求知慾,有沒有人分享我根本就不介意。」

  「是嗎?那我還真有點羨慕你呢。我已經沒有辦法像你這樣我行我素了。」

  瑪格莉特有些苦澀地開口,嘴角的笑容卻是幸福的:「我啊……暫時還沒有能力與勇氣,把身上所有的包袱都拋下;何況就如你所說,現在的我過得很開心,可以在這麼近的距離欣賞著尼西的成長,甚至不必擔心自己遲早會比自己的孩子還早死去,我已經是全世界最幸福的母親了吧。」

  「如果有一天,我能像其他人的記憶中的我一樣,割捨掉這些多餘的情感的話,說不定我會變成像你一樣的人呢。」

  「呸,像妳這種溺愛兒子的蠢女人也想高攀老子的境界?滾回去餵尼西喝奶吧,老子可一點也不屑跟妳這種雜碎相提並論啊。」

  羅索再一次翹起了腳,不屑地搖了搖頭。

  「這麼說也是呢,你果然是個孤傲的科學家。」瑪格莉特笑著,提著喝完的咖啡杯站起身來,到流理台邊將咖啡杯洗好掛起,這才擦著手走了回來:「好吧,那麼我就先回去了,今天謝謝你了,跟你這樣把話說開,讓我覺得輕鬆了不少呢……尤其沒想到會得到你的安慰,還挺得我心的,謝謝你囉。」

  「不用謝了,妳快點滾出去還我清淨就是對我最好的感謝啦雜碎。」羅索指了指門,另一手拿起咖啡啜了口。

  「不過、有句話我還是想解釋一下,不然讓你誤會就不好意思了。」

  瑪格莉特走到門邊,甫打開門、卻又回過頭說了這麼一句。

  「啊?」羅索挑眉,看著站在門口的瑪格莉特。

  「我之所以擔心你一個人的緣故,倒不是因為覺得你有反社會人格什麼的。我們當工程師的,或多或少都有些思考迴路跟一般人不太一樣吧。」

  ……這女的都要走了還要補我一刀啊?羅索啜了咖啡,決定先按捺住火大的情緒,先聽聽這女人想說什麼。

  只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不過,我真正想關心你的原因是──」

  瑪格莉特半掩著門扉,轉身回眸看了羅索最後一眼。

  水亮的橘黃色瞳孔中,流露出包裝著幾分戲謔的溫柔笑意。






  「因為你跟我兒子一樣,都沒什麼朋友啊。」






  羅索差點沒把嘴裡的咖啡全都噴出來。

  聽著瑪格莉特遠去的腳步聲,羅索忿忿地想將手裡的玻璃杯砸碎聊以洩憤,頓了頓,最後還是按捺著憤怒站起身來,乖乖地走到流理台邊洗杯子。

  ──他媽的!這個女人的嘴巴果然跟老子一樣賤!

  ……偏偏最令人火大的是,那個女人說的是實話。

  如果沒有在星幽界遇見瑪格莉特,我在這裡根本沒有任何熟識的同伴。

  隨著記憶一層一層地揭曉,當那些連隊的戰士們都以質疑的眼神看著我的時候,我卻只能一個人忍受那種目光。

  ……果然很令人不爽。

  彷彿自己完全被看穿了一樣。

  當媽的都有這種洞察人心的超能力嗎?



  「──妳果然是令人討厭的女人啊,瑪格莉特。」

  將洗好的杯子掛在一旁,羅索卻忍不住上揚了嘴角。



     *



  「庫勒尼西。」

  聽見黑暗中傳來的、低沉渾厚的嗓音,庫勒尼西的心跳彷彿漏了一拍。

  緊張地回過頭去,出現在庫勒尼西的眼前、正倚著牆壁站著的男人,正是不久才把大家弄得雞飛狗跳的始作俑者。

  不同於剛才的完全失控,現在的伯恩哈德似乎已經安定了情緒,本就滄桑的臉龐卻滿是憔悴。

  「伯恩先生……」想起剛才伯恩哈德那兇殘的模樣,同樣也在場目睹一切經過的庫勒尼西緊張地抱住懷裡的書,不自覺地向後退了一步。

  但看著伯恩哈德現在的模樣,卻又讓庫勒尼西自然而然地想要去關心他。

  是想起了什麼令人憎恨的事情,伯恩先生才會這麼生氣呢?

  是不是羅索先生做了什麼事情,伯恩先生才會這麼憤怒?氣到甚至連媽媽都不放過?

  想起剛才發生在大廳的事情,庫勒尼西抿住了下唇,有些氣惱自己的懦弱。

  雖然伯恩先生對自己一直都很好,可是再怎麼說、他都確實傷害了媽媽,自己應該要挺身而出的,為什麼卻只是在旁邊嚇得發抖呢?最後甚至就這麼讓利恩先生和柯布先生護送狼狽的羅索先生與媽媽離開呢?

  自己、為什麼還是這麼懦弱呢?

  『不是你的錯啦,別責怪自己。』

  洞察了庫勒尼西的內心,明白庫勒尼西對伯恩哈德的害怕和警戒,深淵頓時自虛空中浮了出來、繞著庫勒尼西保護住他,一邊用三對眼睛盯著前面的伯恩哈德。

  『喂,恭喜你找回最後的記憶。』深淵猙獰地笑著,毫無掩飾地展示牠的敵意:『不過就算同樣是被渾沌纏身的人,我還是不會讓你傷害尼西的,如果想動手的話,我可是不會客氣的哦,咯咯咯。』

  「……你多慮了,深淵。」

  看著不假思索地擋在尼西面前的深淵,伯恩哈德嘆了口氣,伸手捂著自己的臉:「我……只是想要來向尼西道歉而已。」

  「伯恩先生……」看見伯恩哈德這個樣子,庫勒尼西也稍稍鬆懈了。

  伸手先推開擋在他面前的深淵的大頭,庫勒尼西看著比他高了不少的伯恩哈德,囁嚅著問道:「那個……我不曉得您究竟回憶起了什麼……但是,我想……一定是很可怕的事情,您才會這麼憤怒……所以,我並沒有在生您的氣。」

  說著,庫勒尼西垂下的手,緊緊地握成了拳頭:「……我只是在氣……您在攻擊媽媽的時候,卻不敢上前保護媽媽的自己……如此而已。所以,請您別自責……而且,媽媽和羅索先生似乎在現世的時候,本來就做了很多對你們不利的事情……那是媽媽和羅索先生必須背負的業障,我……我也會替媽媽分擔一部分的,所以……我不會為媽媽辯解,只能代替媽媽向您說……真的、很對不起。」

  「……庫勒尼西,你果然是個溫柔的孩子。」

  聽著庫勒尼西的解釋,伯恩哈德苦澀地笑了出來。

  「瑪格莉特教得很好,她一定很以你為榮的。」

  「呃……謝、謝謝。」沒想到會突然被伯恩哈德稱讚,庫勒尼西支吾了一下才回過神來道謝,臉頰微紅。

  『咯咯,所以你想幹麻?大半夜的總不會專程跑來跟尼西講這種客套話吧?情緒安穩點了沒啊?安穩不了的話,我可不介意吃了你,讓你在我的肚子裡消化一下,反正都是渾沌的產物,應該沒道理我吸收不了吧咯咯咯。』

  「這就不必了,你的肚子看起來跟烏波斯一樣危險,我沒有興趣。」伯恩哈德苦笑著回答:「我只是想和尼西道歉,剛才情緒失控,傷害了瑪格莉特……傷害了你媽媽,我很抱歉。」

  「……我想,媽媽會原諒您的,所以請您不要這麼自責。」

  「是嗎。」伯恩哈德看了看庫勒尼西,又瞥了浮在空中的深淵一眼,微微一笑。

  「你和你媽媽一樣,都是很溫柔的人呢。」



  目送著伯恩哈德離去的黯然背影,庫勒尼西擔憂地看著護在他身邊的深淵,眨了眨眼、最後只能幽幽地嘆了口氣。

  自己畢竟還是太怯懦了,就連媽媽都沒有勇氣保護。

  ……或許是因為,從來沒有見過那樣,被恨意控制的伯恩先生吧。

  本來總是慈眉善目的伯恩先生,卻突然變成那樣的惡魔,不管是誰都會被嚇到吧?

  ……可是,自己要怎麼樣,才能幫得上伯恩先生呢?

  庫勒尼西苦惱地想著,伸手推開寢室的門。



  出乎預料的是,本來還以為今天會睡在羅索先生那邊的媽媽,倒是很早就回來了。

  甫洗完澡走出浴室,換上睡衣的庫勒尼西便迎面遇到了回房的瑪格莉特。

  令尼西有些慌張的是,媽媽的眼睛腫腫的,臉頰上也隱約反射著光澤,似乎是剛剛曾經哭過的樣子。

  怎麼了?媽媽為什麼哭了?誰弄哭媽媽了?是被伯恩先生嚇到嗎?

  庫勒尼西正想開口安慰瑪格莉特,卻見瑪格莉特反手帶上門,接著便一個跨步上前,緊緊地抱住她兒子。

  她曾經不擇手段守護的孩子。

  卻陰錯陽差地、被她害死了的孩子。

  最後,還是與她在死者的世界相會的孩子。



  「……尼西,你會恨我嗎?」

  「媽……怎麼了?」

  看著懷裡的瑪格莉特,庫勒尼西有點尷尬地不知道該把手往哪裡擺。要反過來抱住媽嗎?好像不太對,但是不抱又很奇怪,而且媽這樣抱著……碰到媽媽的胸部了……該、該做什麼反應才好啊……媽,我、我怎麼說也是……青少年耶……

  「……我當初為了救你,卻讓你被深淵纏上,最後被深淵的力量弄得精神崩潰,還絕望地選擇了自殺……我……對不起、竟然還要讓羅索提點我才發現……我……對不起、媽媽對你做了很過分的事……對不起、尼西、我──」

  「怎、怎麼會呢?我、我並沒有……我……」

  沒想到瑪格莉特會突然說這個,庫勒尼西有些緊張地手足無措,只能慌亂地回答:「我……我並沒有恨過妳啊,我……確實,我一開始真的很氣、也很無助,為什麼媽你好像不記得我,我明明……明明、這麼想你……可是媽……卻連我都不認得……」

  「當初我恢復第四層記憶、發現自己被媽媽妳當成實驗對象的時候,我也是真的很生氣、很憤怒、很難過……很……很想把世界毀滅掉,可是……可是,知道媽媽是為了救我才這麼做之後,我……我也釋懷了啊……我、我從來就不恨妳啊媽!」

  「……我只覺得,爸爸他……就這麼死了……是我要向媽媽對不起……我……我殺死了爸爸……是我驅使深淵殺死了爸爸……是我……是我殺了爸爸的……」

  「才不是!」聽到尼西說的話,換瑪格莉特緊張了:「才不是你的錯!是我、深淵是我的思念化成的!牠只是想要實現你的願望而已!不要自責!伊奧席夫他……他……我……我也很難過,可是……他……他對我的愛、和我對你的愛並不一樣,所以、我們才會變成這個樣子……」

  「歸根究底、也許的確是我的錯……我堅持著想要救你,結果搞到最後,你既沒有安全地活下去,我死了、伊奧席夫也幾乎等於是被我害死了……是我的錯!是我沒有生給你一個完美的身體,事情才會變成這個樣子,如果當初……當初你誕生的時候、身體就完好無恙的話,就不會變成這個樣子了,我們就可以、好好地活著……」

  「可是媽,我的身體生出來會是什麼樣子,也不是妳可以決定的啊!」尼西急忙地說道:「我、我並不憎恨……我很感謝……媽,自從知道妳默默地付出了那麼多……我才不恨妳……我真的……很謝謝妳……媽、我很慶幸……我很慶幸自己是妳的兒子,也真的很慶幸……可以在這裡、再、與妳相認、我……」

  說著說著,庫勒尼西又不由自主地哽咽了。

  「……我也很驕傲、庫勒尼西……我真的很高興,我可以當妳的媽媽。」

  聽著庫勒尼西的話,瑪格莉特也寬慰地笑著、流下了眼淚。

  「對不起、讓你度過了沒有媽媽的生活,來到星幽界又讓你失去了爸爸……要道歉的人是我、庫勒尼西,對不起,我是一個失敗的媽媽。」

  「才不是!」庫勒尼西連忙大叫:「妳才不是失敗的媽媽!妳是、妳是……」

  ……妳是這個世界上、最溫柔的媽媽了啊。

  庫勒尼西囁嚅著,將頭靠在瑪格莉特的肩膀上哭了。



  抱著在懷裡哭得不停顫抖的兒子,瑪格莉特跟著無聲地流著淚。  

  ……對不起,伊奧席夫。

  我不會要求你原諒我的。如果有一天,我們能在星幽界裡見面的話,我一定會讓你報仇的。

  可是、請你……讓我這樣苟且地享受一下吧。

  享受一下,和庫勒尼西過著的、在現世的我們沒能一起度過的時光。




  讓我再享受一下,當媽媽的幸福吧。

  瑪格莉特緊抱著庫勒尼西,任由淚水在月光下閃閃發亮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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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共 3 篇留言

Cecil
衝著瑪格莉特都說了「奇怪欸你」我只好給20了http://emos.plurk.com/8e67570973b3ff9a77888a773d974fec_w48_h48.gif

雖然我對婚姻啦改嫁啦這種內容沒有太多的經驗,但瑪格莉特想過的、關於「自我滿足」的部份,我感觸卻滿深的。

就算自認為是對的,如果對對方根本就沒有意義;
就算自己不想這樣做,對對方卻是好的;
對世界好,對對方卻不好;
對對方好,對世界卻不好--

像這樣的選擇、這樣的迷惘,總覺得每天都在經歷。只要做得能讓自己心安理得就好了嗎?能看見對方的笑容就好了嗎?怎樣做才是對的,才可以讓所有人都過得幸福?

會不會自己做的一切,都是自我滿足呢?
一邊想著這些,就會越來越討厭跟外面接觸,如此一來不會失望、也不會讓人失望。

瑪格跟伊奧席夫的故事,想想也是很虐心,UL充斥著這些不得不的選擇的故事,有些是不得已的、有些是人類自己的執念逼死了自己。但是,身為人類,做出那些決定,並不教人意外。

前面連隊亂鬥那邊老實說不錯看欸,古魯別睡了你會在夢裡去見閻王的RRRRRR
擋不住的伯恩哈德一定帥慘了,可惡想看OwO

07-02 14:03

草壁英彥
寫瑪格莉特跟羅索對罵我可是絞盡了腦汁啊O_<

不愧是C姐,很明白我想寫什麼w

寧可封閉自己逃避一切,也捨不得再失去什麼或傷害什麼。
即使知道這樣的自己也許懦弱,但誰說勇氣非得要受過傷害什麼或捍衛什麼來證明呢。
選擇離開與放棄,難道就不是一種勇敢嗎?

幹架場面本來就是我最拿手的啦<3
滅世魔劍霸氣登場<3

至於那場全體動員的場面也是我很喜歡的狀況場面,雖然目前還沒什麼機會可以寫到這種大規模的戰爭(即使幾部作品也規劃也要鋪陳好久才寫得到orz)
希望以後有機會能把這種場景寫得更棒<3
07-02 16:25
RegretRen
唔,改嫁跟再婚這部分,我也每個人的想法都不相同吧
我的話,是覺得這沒有什麼。
人都死了,放不下的也該放下,用死來綁住一個人在我想法裡面是不可以的。
而自我滿足的話,從以前到現在,也是有過無數次的自省,才會驚覺。
生命裡每天都在經歷選擇,無論選擇的是什麼,或是是非對錯。
我想都沒有所謂"正確的"答案。
繼續前進和放棄重來,都是對的。
在別人眼中是懦弱,可其他人又何曾知道自己費了多少心力去做出這種選擇?
不論在何時何地,人類最強大的一直以來都是"執念"。
詛咒是如此,強烈的希冀也是如此。

寫文章會變的這麼沉重,我想不管是哪個寫手都很難避免的吧。
畢竟角色也是活生生的活在我們無法觸及之處。
越是栩栩如生的鮮明,就越現實我想也是一種無可避免的。

老實說,我對於草壁這樣子的寫法一直都滿喜歡。
可以重新思考或審視一些事情,很棒。
期待更多新的作品(滾動

07-02 18:42

草壁英彥
謝謝蓮蓮分享妳的看法,雖然見仁見智這種回答實在令人煩躁,
但事實上果然很多事情本來就是主觀認定的呢。
每個人的愛與價值觀都不一樣,果然很難得到一個絕對的結果。
有點令人焦慮,但我想這就是世界、這就是人類有趣和可愛的地方吧。

為什麼我覺得我這句話好像臨也啊?

謝謝蓮蓮喜歡<3
我倒是有點討厭,每次寫著寫著就會越來越嚴肅,然後就會開始到處看資料,然後搞到自己心情很鬱悶,端上來沒有人看更鬱悶(結屎臉
有種把自己推進死胡同裡到底在搞什麼啊的感覺,吼,自作孽不可活啊討厭。07-03 00:44
RegretRen
會討厭也不難發現為什麼吧
因為在寫的過程同時也把自己重心剖析過一遍
沒有人喜歡沒事就把自己的想法,用無基質的審視目光看待的吧

關於見仁見智,煩燥什麼的是必然的((咦
不過這世界就是這個樣子啊((抹臉

鬱悶的話,老實說我自己也會呢
像最近只是寫點看了黑魔女後,所激發的短篇
就覺得有種討厭自己的感覺((躺

07-03 01:18

草壁英彥
這麼說也是,蓮蓮觀察入微呢。

好一陣子沒看電影了我……(跟著躺07-03 0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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