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篇:《雪與血》
《榮耀與屍骸》
「血巫還活著,傭兵死了。」
手持著雙筒望遠鏡的士兵如此回報,站在一旁的則是全副武裝騎乘在戰馬上的騎士以及領主。
戰馬噴著熱呼呼的鼻息,侍從則緊握著騎士的武器準備提供應戰,而領主大人則彷彿陷入了一種沉思的魔咒,所有的戰士都在等候他的命令。
「望遠鏡給我。」
他只是下達了這麼樣一個簡單的命令,卻讓周圍所有人提心吊膽。侍從遞上了望遠鏡,而海格伯爵則從鏡頭內看到了他曾未料想到的震撼。
在枝幹層層包夾的黑樹林中露出一塊顯眼而開闊的雪地,但在那片雪地上並沒有如同冬日般的寧靜。
飛揚的白雪所形成的迷霧正在退去,夾在這圓心的迷團之中是一束漆黑的荊棘木牢,同時夾帶著斑斑血跡揮灑在這層荊棘與雪地上頭。
最後目擊到代稱“狼眼”的傭兵與女巫的戰鬥是在雪霧掀起之前,之後的事情外人無從知曉。
然而當迷霧散去真相揭露的一刻,騎士們夾雜著欣喜與膽怯這兩股矛盾的情緒,在眼前是一名擁有魔道力量的女巫,在手上則是可以斬下她頭顱然後立功的寶劍,騎士的座馬感覺到主人的恐懼而出現焦躁的反應,侍從上前安撫馬匹,然後睜著眼看著命運的發落。
海格伯爵的手上共有兩百人的步兵與十名騎士的戰力,這之中包含從別處調來的支援,憑著這批軍隊可以很輕易的打退盜匪與小規模的叛亂份子,但是對付女巫?他從來沒有想過。
在鐵盔甲手套下老邁的雙手正在顫抖,他憂心著如果在不解決她,領主的地位與權力將會不保。
領地內的城市已經深受女巫魔爪的侵害,死傷與被害已經超過百人以上,更不知潛藏的受害者有多少?
領地內的暴動與治安也在惡化,人民深受到不信任與被害的恐懼影響,撕裂了生產與商業等各大重要經濟活動,在不阻止她這個領地將會化為烏有。
『下令吧!』心魔正在呼喊著,他知道一旦下令攻擊,他就沒有退路了。撤退的話還可以保有軍隊,撤退的話還可以尋找其他自以為可以擊殺女巫的狂徒繼續來嘗試,撤退的話……
『沒有撤退的機會了!』
「下令攻擊!吹響號角!」
一瞬間兩名士兵吹響了迎戰的號角聲,一場一人對兩百餘人的戰爭開始了。
「殺死女巫建功啊!」
「為了榮耀而戰!殺死女巫!殺死天殺的女巫!」
「替天制裁邪魔!替天制裁罪惡!」
幾乎所有向前奔馳的騎士都高喊著類似的話,這也不難怪他們,當和平展開時這些以功勳為傲的高階士兵都成了沒地位的經濟階下囚,一般士兵會被保留一定數量並編入守備隊伍,但是騎士呢?
他們只能在路邊等死,不然就是受雇某些有錢的領主作為武力的象徵。他們不會自認為傭兵,而是高貴的戰士。
在海格伯爵的眼中,他們該是發揮功用的時候了。
現場的作戰指揮是一名曾經歷過“魔道大戰”的將軍輔佐哈魯斯夫,他指揮過宣揚正道的人類大軍拼死向魔道者開戰,並且親自參與戰場上最見不得光的黑暗殺戮。
伯爵大人自知在戰場上比不過這種見識過大風大浪的戰士,而將全部的指揮權交由給他負責。
從未真的握起劍斬殺過任何一人,海格伯爵的生命中最接近殺戮的時刻,莫過於審判台上的宣判。
現在在他手邊的只剩下臨陣以待的指揮官哈魯斯夫,遠東地方的蠻人與智者的結合。
從指揮官事前描述的戰術預測上,他主張採用圍攻包夾的分隊戰術,將部隊的人手分批統合成前鋒與後衛,並進一步準備後援計畫,小心翼翼的取得我方的優勢並破解敵方優勢,最終企圖在現場紛亂的時機點中取得先機決定勝負。
這些戰術規劃的繁複讓海格伯爵一聽驚訝,但正在進行事前演練的哈魯斯夫卻不以為然,他向海格伯角在三強調,對付魔道者,凡人如果企圖以毫不起眼的自大與無知去決定勝敗,那就只會剩下滿坑滿谷的死屍。
他的那一席話讓海格伯爵不得不深思,他究竟面對的是個什麼樣的怪物。
「那些侍從也被拉去參戰了式嗎?」
海格伯爵看著這些年紀不到十二歲的小夥子們,拿起了騎士用剩的破銅爛鐵準備上場應戰,內心雖有疑慮但現場指揮權在指揮官手上,雖與道德有些許的衝突,但也只能感嘆鬥爭的無情。
「我們需要所有能加入的兵力,雖然才不過十個小鬼,但能多個拿劍的人也是好處。」
「你認為勝算如何?」
已經到了最後關頭,海格伯爵不留情面的向指揮官質問。雙方也在相同的立場,抱持著不安與謹慎,戰馬晃了晃頭,繼續若無其事的噴著鼻息。
在寒冷的晴空中飄泊著一個單薄的孤影,漆黑羽翼的烏鴉盤旋在這片黑森林上空,彷彿如死神的使者般親臨現場。
「在棋盤上,我會說我有九成的把握;在戰場上,我只敢跟你保證我摘下了人頭數。」
「所以說,你現在正熱血沸騰是嗎?」
海格伯爵面露笑容,雖他不算瞭解所謂戰士的熱血,不過對他們的鬥志仍感到欽佩。
「我是個蠻人,是個鬥士,當然渴望參與實地的戰鬥。不過這一場戰會害我倒盡胃口。」
「是嗎?我還以為你們特別喜愛這種稚嫩的鮮血。」
海格伯爵望向遠方,在那雪地的曠野上有一個幼小的身軀披著無辜者的鮮血。當他得知入魔者是那麼年幼的孩童時感到無比的震驚,其他的參事則感到惶恐與不安,深知這就是他們無法掌握敵人的盲點。
那被魔道者侵身的年幼生命,雖說這不是那孩子的過錯,但既然是最後的手段,犧牲也在所難免。
哈魯斯夫斜眼看了下海格伯爵,似乎對這席話頗為在意。
「呵呵,讓你們這些文明人見笑了。確實我的民族有著其獨特的傳統與風俗,這不是我能一語化解的,但我的民族對生命的見解是一視同仁的,雖然在外人眼裡看似殘酷不仁,但在我族的戰士血統中,參與者就是得奉獻生命,至死方休。」
哈魯斯夫握著劍柄,炯炯有神的望向即將成為戰場的雪地,他講道:「這就是我們的傳承。對於戰士而言,在參加第一場殺戮遊戲前都只是個孩子,而像我們這種戰績彪炳的神之加護者,站在引導他們的魂魄的立場,揮下審判的刀刃。對於我族而言,死亡與生命同在,所有的鬥士都為了他們的理想與意志戰鬥到了最後一滴血。」
哈魯斯夫接著嘆了口氣,轉而看向海格伯爵,他微笑著露出一張不像武人的輕鬆表情,繼續閒談:「至於後來我認識到你們這群自稱文明人的社會後,或許讓我對我族的傳統稍有些省思,不過我既然是繼承我族的意志而戰鬥至今,以我的立場很難對那種價值有任何的怨言。我看著你們的生活,的確瞭解到了兩者之間的不同之處。」哈魯斯夫揉著倦態的雙眼,「淌血口的生活並不好過。但是習慣之後,你也就沒地方去了。」
「伯爵大人,我痛恨那些挾持著婦孺的怪物,我族的戰士能區分弱小者與戰士的差別。我知道魔道者利用這種人心所下的計策讓人痛心疾首,這才是令我作噁的原因。」哈魯斯夫聆聽著號角聲從三個方位響起,接著喚他吹起號角聲,象徵進攻的時刻。
「話說回來,我不懂領主大人為何要讓那種人獨自行動?而又派了我底下最厲害的兩人過去?」
代稱“狼眼”的傭兵是個什麼樣的人物?海格伯爵直至他出現到死亡都不清楚他的底細。如果不是那封推薦信函,海格伯爵也沒有打算招聘像這樣背景成謎的傢伙,但如果不是他自有一番本事掌握住敵人的真面目,那也不會有本次的集結攻擊。
但既然他又不知道,何必把話說明呢。
「怎麼了?你認為我的誤判害死了你手下兩名戰士嗎?」
「真心話是這兩人是我麾下最厲害的傢伙,能這麼簡單殺死他們兩人,讓我由衷的感到恐懼,就像捏死螞蟻一樣的乾淨俐落。」
「不過這有讓你學到點東西,不是嗎?」
「不,是我過慣了平靜的歲月,身體麻木連心智也愚笨了,忘了在“魔道大戰”之中,那些個連最神勇的戰士都為之喪膽的瘋狂日子。幸好當時的習慣讓我預留了一手,希望這王牌不會讓我失望。」哈魯斯夫笑容燦爛,看似不像放了大錯的孩子一樣悔悟不已,「這一戰不會如我當初所料想的輕鬆。那兩人,魁夫與魯姆的死不會白費的。」
「希望不會。那你的準備進行的如何了?」
戰鬥號角響起後一段時間,在望遠鏡頭的捕捉下紅袍女孩已經開始朝著黑森林前進,這時從女孩左右側的樹林間各飛出數十支的飛矢,然而就如同先前紅袍女孩對付此種攻擊的回應,荊棘的圍籬嚴密的為她擋所有的飛矢。
「這就得有些概念才行,領主大人你雖然看到了現場卻還不太了解這種怪物的利害。」
當哈魯斯夫如此講道時,左右側樹林裡移動到埋伏位置的步兵已經殺出雪地,面對左右共達五十人的包夾戰術,在持盾步兵與連弩弓兵的強勢推進下,漆黑荊棘的反擊攻勢大為減弱,而下個步驟在哈魯斯夫的心中盤算著。
「我所親身參與的魔道大戰,都必須以千人對一人的戰鬥比例做換算,活得下來的人恐怕不到十人。不過領主大人不必擔心,這位入魔者年紀還太小不可能負擔魔道者的全力,而且血巫的力量取決於血液,相信你所雇用的傭兵已經給了我們刺探敵情的效果了。」哈魯斯夫不用望遠鏡捕捉現場狀況,他的策略是將士兵分散為各個小隊,並且盡可能安排預先設好的指令與步驟來演出一場戰爭大戲,而現在則進行到了火箭的高潮。
群起飛躍的火矢一支支跳入荊棘的圍籬之中,釋放出重重烈火吞噬乾枯的枝幹與荊棘的尖刺,雖效力遠不如奇妙的藍色火焰,但肆虐不止的烈火不僅將冰雪溶化,也讓紅袍女孩受困在那圍繞她,保護她的牢籠當中,坐困毀滅的火風暴。
見識到戰況一面倒的局勢,讓海格伯爵的心境大好,就連笑容都讓他那張愁容已久的臉龐感到酸痛。幾乎已經到了做等收穫的時刻,卻讓海格伯爵對這之前的戰鬥感到不值。
「那你怎麼看那位傭兵的?」
「他的強大是無庸置疑的。但戰鬥上的風向是瞬變的,生與死都在一線之間,對於這三位鬥士的死我由衷的感到惋惜。」
「那麼你對這些踏上戰場上的兩百人,又感到惋惜嗎?」
「那就得看結果而定了。」
黑色荊棘從火牆中衝鋒脫出,揮舞的荊棘鞭一瞬刻便奪走數名士兵的性命。小隊的指揮者這才注意到黑色荊棘沒有想像中的脆弱,火焰消弱了它們的力量,但還不至於摧毀它們,士兵接到小隊長的指令開始扔出易燃的瀝青油罐,雖著清脆的碰碎聲,烈火吃盡了黑油並發出轟然巨響,炸裂的瞬間在荊棘牆上炸開數個大洞。
在那些裂口之中,士兵們看見了紅袍女孩驚恐萬分的神情。
披著家徽斗篷的騎士作為先鋒快速的穿越崎嶇的森林地帶,其餘九名騎士則跟隨著他騎乘戰馬所踏足的痕跡而行,在這深淺不一的雪地曠野上要能夠快速奔馳,依靠的不僅是平日的經驗,還有觀察周圍環境的敏銳眼光。
沿著曾為森林溪流的小徑奔跑,跳躍而過低矮的石籬,爬上未被白雪掩蓋的矮丘,看見步兵紮營埋伏的小營地,很快的前方開闊的視野讓眾騎士眼睛為之一亮。
漆黑的荊棘圍籬燃燒著熊熊怒火,士兵與甩動的荊棘鞭刺奮戰,同時步兵也組成盾牌護衛保護後排的發射火矢的弩兵,幾乎所有人有志一同要將惡魔擊潰。
死傷正在蔓延,兩側的步兵正在匯集成一個切入的鋒口,而帶頭的騎士顯然感覺到不對勁,他們來得過早了。
騎士所接到哈魯斯夫的指令,是在步兵交戰後衝入現場向目標突襲。然而其中一名跟隨騎行的騎士早先看穿這策略的手法,他停下了戰馬繼續往前衝刺,而除了帶頭的騎士拉住了韁繩外,其餘的騎士則一馬當先的突入火場。
哈魯斯夫指揮官向騎士隊的指揮者解說過策略的詳細步驟,不過他並未交代給所有騎士,畢竟在他的認知中,有些士兵是負責賣命,而有些值得信任的士兵才能身兼重任,負責將勝利引導到我方的手中。
然而這方式卻讓騎士隊分崩離析。
哈魯斯夫期望中的戰況是在步行士兵整隊撕開荊棘圍籬的缺口後,騎士能快速直擊拿下敵方。
同時哈魯斯夫設計將容易製造騷動的騎士隊安排至最外圍,利用騎兵移動時陣仗的聲響吸引敵方注意與靠近,反過來將機動力作為誘餌,藉機讓埋伏的步兵能從樹林內部的營地位置移動埋伏至曠野的林線。
如今騎士群已經率馬衝入荊棘群,持盾步兵來不及為騎士開路,隊伍一個個陷入自顧不暇的危機之中。
騎士的戰馬一瞬間陷入雪地的陷坑當中無法動彈,而後部分好運的騎士則冒死挺進荊棘與火牆的雙重圍籬內,然而受到驚嚇的戰馬甩下手持韁繩的主人,沒命似的撤出戰場。
隨著戰況更加嚴峻,然而火勢並沒有如他們所料想的有加大的趨向,被火纏身的枝幹在其他荊棘捲繞之下撲滅了火焰,這種自保動作看得士兵瞠目結舌,而紅袍女孩仍舊像一名樂團指揮家一般悠閒的行走,揮舞著律動的節拍,隨之起舞的藤蔓與荊棘快速的演奏著殺人舞曲。
「可惡啊,不行了不行啦,那小惡魔根本是拿我們在玩!」
「後退!後退!讓第二批支援!」
帶著暗號節拍的號角響起,隨之森林內也回以呼喊,第二批五十人的步兵隊伍成一個衝鋒隊型開始朝著荊棘陣殺入,另一方面身陷險境的騎士隊的戰士持著精良的裝甲與武器正努力在荊棘牆內對抗群魔。
騎士眼見紅袍女孩近在眼前,但明明只剩下十步距離卻遙如隔山般,在這之間隔著的是張牙舞爪的荊棘藤蔓,在周圍仍盤據著虎視眈眈的荊棘圍籬。
騎士淌著鮮血叫喊著支援,持盾的手感到麻木與無力,揮劍的手感到刺痛滲血,盔甲上遍佈著大大小小不一的撞擊痕跡,足部被藤蔓拉扯而扭傷,同伴一個個被荊棘刺傷撂倒,就算騎乘在高大的戰馬上也會被突如其來的枝幹給打下馬,現在這群戰士已身陷險境。
等候在林線上的兩名騎士正等待著時機成熟,第二批的部隊沒有分散開來救助第一批的受難士兵,因他們的小隊指揮者已經清楚指令的目標,現在是貫徹命令的時刻。
「小子,你叫什麼名字來著?」
領導騎士的隊長拔出劍架好盾牌,在臨陣之前向後面的看似不到二十出頭的小夥子問話。
這是他對這隻雜牌軍第一次感到好奇,不算正規軍隊僅只是緊急湊合出來的衝鋒騎兵,雖然這隊伍也只剩下最後的兩人。
「威爾,長官。」
「你的家徽……」騎士隊長定眼看著年輕騎士頭盔上的家徽圖騰,忽然間愣了一下,「你是肯特的兒子?」
「是的,家父先前在海格曼城的暴力動亂中喪命,我是來替他復仇的。」
騎士隊長先前沒注意到這小夥子的狀況,起先原以為類似流浪騎士的傻個子,扣除了威爾之後隊伍中九名騎士就有七名騎士是流浪騎士,沒有家徽標示的披風與盾牌紋章,稍微經歷些許戰爭痕跡的盔甲,看似有些不合身但還算堪用的情況。
要不是有多注意到那被劍打凹差點分不清楚的圖騰,恐怕他也不會認真看待這小子。
「好小子,有志氣是件好事,看來你比那群冒失的傢伙還來的有腦袋,希望你的智慧能帶給你好運。」
「我會的,長官。」
這時騎士隊長的心裡則是憂心匆匆,如果精神喊話能戰無不勝攻無不克,那就不會有戰死沙場這種徒增哀傷的事情。
他感覺到自己握劍的力道更強,也害怕他接下來的口令只會讓他昔日戰友的孩子命喪此地。但他既然身為海格伯爵的護衛隊長,就得領命克盡職責。
「哼,接下來換成我們上陣時可別退縮了,不管你先前停下來的原因是什麼,接下來只管跟著我衝!」
「是的!」
騎士隊長聽到小夥子精神抖擻的呼喊感覺到力量的湧現,他不能辜負這一切,他不能讓士兵的血白流了。
周圍第二批的士兵正開始先前的攻勢,以火矢與投擲油瓶企圖開出一條血路,而荊棘圍籬受到無數次的炸裂與燃燒後也開始趨於退縮,漆黑的荊棘叢也不如之前看似的高大無窮。騎士隊長在內心裡大喊:『再加把勁,血巫的邪惡把戲就快用光了。』
烏鴉獨踞在枝頭上,低頭注視著海格伯爵與哈魯斯夫指揮官。感覺到一絲怪異的哈魯斯夫注意到這一隻舉止詭異的烏鴉,但最讓他起疑的則是在於牠腳上所繫著的紅絲帶。
當哈魯夫斯駕馬行到樹下時,這隻詭異的烏鴉不僅沒受到驚嚇飛離,反而轉頭以單面的側頭對著哈魯斯夫,在那碩大的漆黑的瞳孔外顯露著異常血紅的眼白。
哈魯夫斯驚覺並駕馬掉頭,回到伯爵大人身旁細語,「伯爵大人,看來我們被發現了。」
「你這什麼意思?」
「哎呀,被發現了啊。」女孩稚嫩的聲音從烏鴉嘴喙開闔中傳出,不可能發出人聲的烏鴉正轉頭用著另一邊的瞳孔望著底下的騎士。
「好久未見了,海格爵士。喔不,現在是伯爵大人才對。」
「凱瑟琳,你為何要謀害我兒子的命!」
這聲音聽在海格伯爵的耳中格外刺耳,他發出的聲音卻提不出絲毫的勇氣,哀傷與憤慨拉扯在他老邁的喉頭間,伯爵咳嗽了一會只感到無力與軟弱。
「我們之間有著很深很深的恨,而這恨不是你一條命可以償還的,不是嗎?另外,你也謀殺了我,那火焰炙熱的令我的血肉都溶化,骸骨化作焦土。」這時女孩的聲音已經化為另一名女性的聲音,她的聲音聽來格外的冰冷、苦毒,在優美之中潛藏著一條毒蛇般的女聲,「你打算徹徹底底的摧毀我,但很可惜,你失敗了。所以我回來了。」
「這……」
「看來你也老了,老的腦袋都不靈光了。自己可以做下賤卑鄙的事,那為何要義正詞嚴的阻止他人執行復仇呢?你說呢,尊貴的伯爵大人。」烏鴉眨眨眼一副帶著笑意窺視的伯爵大人慘白的神情。
「死烏鴉!弓兵,把牠射下來!」
弓兵上前很快的架好箭矢朝烏鴉射擊,咻的一聲飛矢射向天際,但沒有奪下任何一根漆黑的羽毛,「呱!呱!呱!」烏鴉高喊著盤旋在空中,繼續用著近乎嘲笑似的叫聲騷擾著底下的眾人。
「哈哈哈,蠢人配蠢部下,無能的屠夫配無能的士兵,血祭你們只是剛好而已!」
「可惡的把戲!」在下面的哈魯斯夫無奈的看著會飛的動物繼續嘲弄地上的人類,「伯爵大人,我們還是儘早先離開這位置,只要先把這看眼的解決後立即動身。」
「蠢部下!蠢部下!你以為這就是我全部的本領嗎?」
哈魯斯夫驚嘆這臭烏鴉的聽力之敏銳,讓他更為光火。
他下令射擊到最後一支箭矢,不記代價要把這隻臭烏鴨從天空中打下,但烏鴉彷彿想直接完成哈魯斯夫的心願,在那意味不明的喊話結束後便朝地面飛下,筆直的撞擊上一棵乾枯的老樹,當場血花四散,在樹幹上留下一灘明顯的血印,以及飛散開來的黑羽。
正當留營的士兵都納悶這是怎麼回事時,哈魯斯夫專注的看著老樹上的血印,突然間他回首大喊著:「快退開,伯爵大人!」
海格伯爵還沒注意到發生何事之前便感受到一陣衝擊,讓他從馬匹上跌落地面,感覺一切恍惚的他模糊的看見一個巨大而搖晃的影子掠過雪地,而這影子還只是這物體的一部分,那玩意大的像棵……
「砰!砰!」
兩聲巨響劃開天際,漆黑的圓球一瞬間飛躍黑森林的上空直達雪原的林線位置。
相當精準的砲擊正好打入荊棘叢當中,一併穿開兩個深廣黝黑的路徑,在路徑上一切的枝幹與火焰都被捲入粉碎。砲彈穿過荊棘叢後在不遠的後方掀飛大量雪花與散落的土推,這緊接的巨響也讓這一切恰似進入了尾聲。
「那是什麼?」騎士威爾大喊著,心裡不只是害怕也有一絲的狂喜。
「大砲,致命的火焰。如果能準些我們就不必這樣冒死拼命了!」
「大砲?連這種武器都弄上了?」
第一次見識到這種武器在戰場上的威力,讓騎士威爾感到十分震驚。那震撼,那破壞的力量,看著那群只能慢慢削砍通過的荊棘被一口氣貫穿撕裂,一瞬間就把好幾個人花費一番功夫才能辦到的事通通搞定。
「怎麼了?你覺得對付惡魔不需要這種武器嗎?」
「不,不是的。只是沒有想到大戰才會用到的軍隊武器會在這裡碰上。」
「我們就在參與一場生死大戰,管他可怕的武器還是毀滅的武器,只要消滅的了敵人就好。下一輪砲擊後他們會隔出五分鐘的空檔,這段時間就是我們的機會了。」
「好的!」
威爾略有讀過關於戰略武器的知識書籍,他對於大砲這種破壞武器也有一定程度的瞭解。雖然實地觀察的確震撼,但他也察覺懷疑這是不是最新規的大炮?
威爾從書本中記載的資料與眼前的情況對比,這武器的威力似乎稍嫌疲弱,更新式的大砲可以在地上開出直徑更廣的爆炸深坑。不過要真是如此,威爾等人也會被爆炸捲入其中落得粉身碎骨。
「砰!砰!」
下一輪的開火再度撕裂企圖重組的荊棘圍籬,這一次荊棘像是喪失了鬥志癱軟的開出一條直通心臟的道路。
兩名騎士見狀急忙著揮動疆繩催促戰馬奔馳,一手拔出寶劍一手持盾準備作戰,然而在這條通路的盡頭,紅袍女孩放聲大笑著,彷彿這不會迎來她的末日,她的笑聲招來的則是這批軍隊的末日。
騎士快速的進擊,荊棘沒有在通路的兩側進行攔截,只要在一下子他們就可以了結禍首。
但紅袍女孩的奇怪舉動卻引來了威爾的懷疑,單手高舉的動作在手掌中握著一瓶鮮紅色的玻璃瓶,接著一聲清脆的破裂聲響起,女孩摔碎了紅瓶,裡頭鮮紅色的液體染遍了腳下的雪地,但又彷彿擁有生命一般,這片血跡開始向周圍延伸擴張,染紅了觸目可及的廣闊雪原,從點綴著黑灰的白雪轉變為通紅的沼地,威爾由衷感到一陣不寒而慄的害怕。
「這是陷阱!」
當威爾大喊想警告前頭的騎士隊長時,為時已晚。
那速度快如砲彈,那枝幹粗狀的有如屋簷樑柱,在雪地下潛藏著倒塌被白雪深埋的枯木,然而紅血賜予了它新生。
騎士隊長連同戰馬一併被擊中,從土推中隆起伸出的木樁宛如敲門槌,一擊便打碎了騎士隊長的盔甲,也讓他血濺命喪當下。
忽然間威爾聽到了騷亂聲從他的背後傳來,他拉停了韁繩一方面想知道隊長是否存活,另一方面他更害怕後面所發生的大事。
果不其然,林線上幾棵枯木開始扭動枝幹拔起樹根像人一般開始行走,成為一個個活動的殺戮傀儡。
威爾眼見這一切都快要完蛋了,惡魔的樹木緩慢的扭曲著枝幹,目標朝著地面上驚恐的士兵揮舞,粗壯的木幹一擊就將數名士兵連同盾牌擊碎打倒,而其餘的士兵則沒命似的拔腿逃跑。
整個部隊留下來堅守崗位的士兵屈指可數,叫喊聲不絕於耳,小隊長揮舞著長劍試圖阻止其他士兵脫逃,但也有小隊長指揮著自己的部下開始撤退。其目睹邪惡力量的巨大而自認無力招架,士兵們的內心一個個開始崩潰,戰線也陷入了分崩離析的惡夢之中。
威爾咬緊牙關拉起韁繩繼續衝刺,馬匹的足蹄踐踏起鮮紅的雪塵,他的劍已上手,屬於他的復仇已經近在咫尺,紅袍女孩面露猙獰的笑容看著他單獨一人滿懷著恨意殺入重圍。
威爾放開了韁繩同時讓自己與紅袍女孩的距離拉近在極限,紅袍女孩揮動纖細的手腕舞出邪魔的攻擊,荊棘刺快速的攀前試圖連人帶馬一併刺穿,威爾情急之下從馬背上起身並且跳出,並且在半空中以盾擋下致命的刺擊,在雪地上翻滾兩圈後他與紅袍女孩之間的距離只剩下一把劍的長度。
「你殺了我父親,我要你償命!」
威爾嘶吼著揮劍砍向紅袍女孩,然而一叢荊棘從袍內飛梭而出刺傷他揮劍的手臂,接連從左右兩側彈起的荊棘刺朝著威爾猛襲,他朝右揮出銳利的迴斬,另一手持盾牌彈開如鞭繩般的荊棘刺,而這一計反彈卻不偏不移的朝著女孩的臉龐飛去,刺穿過紅袍女孩的兜帽流露出鮮紅色澤的長髮,銳利的鞭刺劃傷了女孩柔嫩的臉頰。
紅袍女孩收斂起那威脅性的笑容,她伸手觸摸自己臉頰上的劃傷與血跡,雖然不深但有可能留下淺淺的疤痕。兩人之間在距離在雙方各自退守下而拉開,威爾則對自己沒辦法在剛才收拾掉女巫而感到嘆息。
「這就是反噬啊,命運的反噬啊。」在紅袍女孩的紅袍底下冒出了大量的荊棘,在不遠處的林線上則充斥著人們的哀嚎與巨大掃蕩的撞擊聲。
「你這個噬血的惡魔……我要…殺了你!」
在淌血的手臂幾乎無力把持住劍的重量,加上跳下戰馬的撞擊讓他在盔甲下有多處的瘀傷,甚至不知是否有傷及骨頭。威爾已經不知道他還能支撐他的意識多久……
「誰是惡魔?誰又是受難者?又有誰知曉呢。」
紅袍女孩沒有移動位置,紅袍下的荊棘叢晃動著它們的尖刺,彷彿在暗示著貿然靠近會有什麼下場。
「騙徒,只是偽裝成女孩的怪物。」
「她叫妮娜,是海格曼城之中地位最卑微的女孩之一。她是真實存在的人,不是幻影也不是鬼魂,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哼,只不過是你沾滿血腥雙手的犧牲品之一,女巫凱瑟琳。」
「你知道我的名字?真是意外呢。」
「這是當然的,只要是本地人都知道你在三十年前幹下了什麼事。」
紅袍女孩對此則瞪大了雙眼露出一副哀傷的神情,這讓目睹此狀的威爾一時感到不知所措。女孩突如其來蹲下讓威爾不敢放鬆戒心,然而她只是抓起了雪地中一撮沾著鮮血的白雪,張開嘴輕舔著血紅的白雪,然後含住雪花吞嚥下去。
這時威爾才驚覺大事不妙,那是他剛剛被荊棘刺傷所留下的血滴。他緊張的後退幾步,一時沒注意到他已經跨入了後方荊棘叢的攻擊範圍,然而正當荊棘準備攻擊時,在紅袍女孩眼神一瞄之下荊棘叢又向外退縮了一段距離,而這些舉止威爾並沒有察覺出來。
「這樣啊,那你問過你的父親,關於你口中所說那污穢的往事嗎?」
「你…又知道我的父親什麼!」威爾震驚的大喊,一股怒氣讓他握緊了劍柄,鮮血更是大量的淌下他的手臂。而這都被紅袍女孩看在眼中。
「你的血帶著忠誠的苦澀感,這份正直之心是世代傳承下來的。你的父親是一位好人,但也因此背負著巨大的黑暗。」
「你又不認識我的父親,你胡扯,你撒謊,你只不過是個殺人如麻的惡魔,寄生在一個無辜女孩的身軀裡。願無辜者的靈魂得以安息,現在她得代你受罪!」威爾將劍指向紅袍女孩,但她一點有不害怕的模樣卻讓威爾內心反到感到膽怯。
「這點你不用擔心,女孩生命中的苦痛,憑著你那入世未深的想像力很難一窺真實。真正活在社會低層的孩童,是被放棄的孤兒,她們沒有你那些個閃亮的名號與地位,雖說你的地位對那些統治者而言也不值得一提,但是她們活著的每一天,就如同被你們嘲弄稱呼的“帶著罪惡苟活的一天。”」
「不,你只是想迷惑我的心智,控制我的感知,你在企圖操弄我。」威爾深怕紅袍血巫在親嘗過他的血後,能對他作出什麼可怕的事情。但真要想像出來,威爾反倒寧願奮戰致死。
「怎麼了,你不是渴望真相嗎?」
紅袍女孩伸手觸摸著攀爬上她手臂上的荊棘,同時女孩輕柔的將袖腕拉開露出佈滿傷疤的手臂,威爾認出那些是鞭撻所留下的撕裂傷以及刀口下的割傷,但這讓威爾更是不解,在這女孩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樣殘忍的事?
「我在三十年前就認識你的父親,他也是少數幾位反對海格伯爵所作所為的正直騎士。」
「所以你是說,你現在是在留情面是嘛!看在我父親的面子上?而你還殺了他!」威爾怒喊著想跨步衝上前,但劇烈的疼痛卻讓他跪倒在地,「不…不……我還不能倒下,我還不能倒下……」
威爾藉著劍杵立起身,而紅袍女孩則以冷笑回應少年的鬥志,但在女孩的眼中則是充滿著無奈。
「我才…不需要你那…充滿狡詐的…藉口。」
「現在的你,對於我是否真殺害你的父親根本不在意,只是個被想法限制住的傻蛋。所以這樣子的你,只求一死是嗎?真是悲哀啊。」
「說什麼傻話,我會殺……」紅袍女孩一揮手,壯如樹幹的荊棘長鞭瞬間從女孩背後竄出,朝著威爾橫掃而過。
話還沒出口,長鞭便瞬間擊中盾牌,並且一併將威爾打飛數尺之遠。
不過紅袍女孩事先將荊棘撤出他落地的位置,讓傷重昏厥的威爾,癱軟的撲倒在厚重的雪推之中。
「我愛著這些孩子們,不願意讓他們蒙受苦難。」紅袍女孩走到了昏厥並陷入休克的威爾面前,她伸出手輕輕撫摸那只沾染著恨意鮮血的鐵手套。
女孩面容凝重的拉下威爾的鐵手套,之後觸摸著因荊棘刺穿的傷口,隨著溫和的光暈從女孩的手中轉移進入威爾的手臂內,少年短暫停止的呼吸又開始恢復規律。
「而這些惡徒,欺凌著你們的同胞,然而號稱正直的騎士卻袒護這些人渣,這些事我都不會忘記。」紅袍女孩再度的走向林線,走向一度毀滅的戰場,在那片焦黑與破碎的樹林之間死屍交錯,枯枝散落,而屬於女孩一人的軍隊則等候在她的面前。
「而這孩子就因為一張漂亮的臉蛋而受苦受難,但因此她還能夠拯救她的弟妹們。」紅袍女孩的眼神忽然間充滿的惡毒,她彷彿就要招喚一股力量毀滅世間,「惡魔,只是你們人類想要標記一個邪惡的產物所使用的符號。卻忘了何謂邪惡……」
「現在,我就要去找你了,伯爵大人。」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