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儷人歌　二十六章

　　季苓果真信守諾言，自個兒把一切打理的穩當又妥貼，一如她自個兒所說的那樣；旁人見了，也總算放下心來。

　　又過了一段時日，看見季苓一個人生活的優遊自在，而兩人之間的情感亦是與日俱增的馬岱，終於也下定了決心，打算找個機會，把「那樣東西」交給她。

　　對於「那樣東西」，馬岱一直都沒忘；他也一直把那樣東西當作是自己肩頭上的責任，把當時龐統對他說的話放在心上。

　　「絕對別讓苓ㄚ頭一個人獨活……」

　　打開錦盒，裡頭只裝著一樣東西，那就是由龐統親手託付給他，要他轉交給季苓的那封遺書。
　　他恭敬地取出，並將之揣入懷裡。

　　「是時候了。」


　　那天，日頭偶爾從厚重的雲端冒出來露個臉，天氣很熱，待在城裡，悶熱感不斷不斷地朝身上侵襲而來，令人直想找個冷涼的地方鑽。
　　馬岱與季苓兩人共乘一騎，決定拋開城內惱人的燠熱，到外頭走走，散散心，順道去龐統那兒走走。

　　來到一處溪邊，時辰近午，馬岱正好也餓了。「下來休息一會兒。」她建議著，遂提著食籃跳下馬匹。

　　「苓兒！小心……唉！」馬岱所乘的西涼寶馬又高又壯，她就這樣一聲不吭的跳下馬背，不免讓人擔憂；但他卻是忘了，季苓的武功可是一點也不差。

　　佳人只是回過頭挑起眉兒，而後嫵媚一笑，便頭也不回的往溪邊走；素淨的背影襯上她飄逸長髮，煞是醉人。難得的，她今日未紮上辮子，雖仍綁上靛青緞帶，但緞帶後的髮尾只是梳順了披在身後，唯有一雙鬢髮梳得輕薄綿長，垂於胸前，更顯清麗纖雅。

　　馬岱揚唇苦笑，也隨即下馬；朝馬兒簡單吩咐幾句後，便也跟上了季苓的腳步。

　　「不綁著牠，要是牠跑了，咱們倆要走著回城？」季苓看馬兒自在的低頭吃草，雖未走遠，可見著此狀，卻是免不了擔憂起來。

　　馬岱倒顯得頗有自信，「放心吧，牠不會走太遠的。」指了指食籃，「苓兒，今兒個究竟準備了什麼好吃的？」

　　等到與她相熟，開始享受到她做的菜之後，馬岱很能明白為什麼靜韜總說認識季苓容易發胖的原因了；她做的菜並不頂精緻，但是那味道就是有叫人回味再三的本事，她的拿手菜也很多，又懂得巧變菜式，因此總能在餐桌上看見一些驚奇。這也是她的菜之所以讓人期待的原因之一。

　　「你啊，就只想著吃，我說東，你偏要說西。」她無奈淺笑，戳了他的手臂一回；找了一塊乾淨平坦的地方坐了下，在馬岱殷殷企盼下，她才總算願意公佈解答。

　　結果不讓人意外，馬岱就像秋風掃落葉似的，不斷地舉箸往籃裡的菜色進攻。

　　季苓見之不禁嘆笑，「真像士元叔跟靜韜吃飯的樣子。以前他們師徒倆常常吃到搶呢。」

　　嚼著飯菜的他聽到這句，突然停頓了下來；季苓見狀，亦是停下了筷子。「怎麼啦？是不是想起些什麼？」

　　他下意識的撫上心口，回頭望著正注視著他的季苓，「不，沒什麼。」他一笑置之，而她只是擰起眉頭，臉上浮現出淡淡疑惑。「吃飽咱們就先去軍師那兒走走吧，等到那個時候，我有一件東西要給妳。」

　　「什麼東西？」

　　「現在先別問，到時候妳就知道了。」馬岱一反常態的正經起來，那副神情有效的制止了季苓的追問。

　　吃飽喝足，兩人策馬繼續上路，兩人一路上不像先前那樣相談甚歡；許是受到了馬岱那句話的影響吧？

　　繞了一大圈，終於，來到了龐統墓前。

　　經過之前張澧那件事之後，諸葛亮便派人看守此處好一段時候，直到日前才撤下；不過對於此處的清掃仍不間斷，因此他們來到時，墓前仍是乾淨清爽，連一片葉也沒看見。

　　解下掛在馬鞍旁的那罈竹葉青，兩人相偕走到龐統墓前，點燃香燭、上香，而後靜靜的坐了下來。

　　先敬了龐統一杯，兩人這才舉杯對飲。「有什麼重要的事，現在總可以說了吧？」溫熱的酒液入腹，一股暖意頓時湧上；現下雖不冷，但嘗起酒來，亦頗有一番風味。

　　馬岱接下她的酒杯，又替兩人滿上，「苓兒，我問妳一件事。」他捧起水酒，先交到她手上。

　　「你問。」

　　「妳是軍師唯一的至親，應該了解，軍師是何等高人，他自己的歲數，自己可能會不明白麼？」

　　季苓不由得呀然，捧著水酒的手登時輕顫。「我相信士元叔什麼都明白。」她垂下眼，酒杯沾唇，酒液一點一點滑入喉間，而白淨的臉容上已透微緋。

　　「那對於妳這唯一的女兒，他難道沒留下些什麼……沒有什麼話，想對妳說的嗎？在他百年之後。」馬岱這是在試探。

　　季苓擱下酒杯，搖了搖頭，「我找過許多次，沒有。」對於這件事，縱使龐統逝世將滿一年，她仍是難以釋懷。
　　她當然試著找過。在龐統那成堆的書卷以及卷宗當中，她每一頁都看過，每一卷都翻過，可她就是找不到；印象中，在剛從成都搬到郊外那座宅院時，她曾經目睹過好幾回，龐統正專注的不知道寫些什麼，她想那些，或許就是他要留給她的話。
　　只可惜他走得突然；她原本想過，以他迷糊又丟三落四的個性，很可能放在書卷裡頭的某一處，但很顯然的，在這點上，她低估了龐統；她不禁擔心龐統是不是把那封信鎖在某處，或甚至埋了起來，而忘了告訴她。

　　如今，她幾乎要放棄去尋找，她曾經看過的那封書信；卻不料，馬岱卻選在這個時候，對她提起？

　　「有。」他飲下水酒，一口咬定。「苓兒，軍師生前最放不下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妳，所以……」他慎重的，把書信從懷裡取了出來。「他早已把這封遺書，交給我保管。」

　　「為什麼……」季苓既錯愕又不敢相信，接過那疊厚厚的書信時，她的眼從清晰化為模糊，接著斗大的淚珠一顆顆跌出眼眶。
　　「他究竟……跟你說了什麼？」抹去眼淚，她沒即刻拆看，只想先把這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好好弄個清楚。

　　馬岱敘述起那天他自龐統手中，接過書信的經過，「原諒我這個時候才拿給妳。」他搭上了她的手，「軍師曾對我說過，這封信什麼時候才給妳看，全都由我自己作主。
　　「我想這封信最終要物歸原主，但我卻不願在妳最難過的時候，把這封信再拿給妳看；另外……也是一份私心。」說到這個，他不好意思的搔了搔頭。

　　「軍師說，這是一紙婚約，如果妳不願嫁我，我能夠以此婚約要求妳下嫁與我。」他揚唇苦笑，而季苓的表情則是驚愕不已。「啊……當然我一開始就不打算這麼用它。因為我已下定決心，非要等到我們兩情相悅，才把它拿給妳；如今，時機成熟了……」馬岱想，龐統的意思，應該也正是如此吧？

　　季苓仍掉著淚，但掛著淚珠的唇畔亦是不禁揚起了笑來。信上的封泥依然完好，等待著屬於它的人拆看，她深深地望了墓碑一眼，而後揭去封泥，打開了龐統留給她的，綿長的有如江水，滔滔不絕的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