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時,她就知道那人不在身邊了。
她伸手往旁邊一抓,也不去想手會落在哪,只是將全身的力氣固執地投入這個動作。她的上臂繃緊出期待的曲線,彷彿再遲一秒,那個她想逮住的東西就要溜掉了——
然後她抓空了,手掌拍出了很大的聲響,是被褥發出的啐嘴聲。已經沒有人在這裡了,是空的。理解到這個事實的女子幽幽的嘆了一口氣,跟著沒有墊靠的棉被一起呈現塌平的樣子。原本圓睜的雙眼逐漸瞇起,感覺,床單上的貓腳印也逐漸遠走了,越來越小,越來越不清楚。淡淡香氣餘留在床上,是很熟悉的那種,她淺嚐似地吸了一口,然後想起了她是在哪裡、在何時聞到了這股味道。腦海裡浮現的是自己貼上身,埋入那人黃髮的一幕……
斜照而入的餘暉有些刺眼,於是她把頭埋入枕中,像是賴床的孩子。模糊不清的咕噥聲從嘴裡發出,聽起來宛如酒鬼的瑣碎醉語,對了,一定是醉了……儘管她不記得最近沾過酒,也沒有酒精在腦袋裡跳舞的茫然感,卻很難擺脫不斷膨脹在腦海裡,某種幹下傻事的羞愧感。怎麼會?所以,一定是醉了。
接著她又不自主地想起另一個疑問,不知道那人起床打理好行李之後,是用怎樣的眼光看著自己呢?會覺得那突然的擁抱很不禮貌嗎?還是、這個人好莫名其妙、好膽小呢……?隨後,畫面切到了不太妙的一刻,羞愧的感覺竄過每一吋肌膚,雞皮疙瘩了。她閉緊眼,盡量不去想那兩個字,埋在枕頭裡的腦袋瓜也跟著猛力搖啊搖,試圖抹去腦海中,自己一絲不掛地抱著她的樣子。
死定了,她擔憂起那個人不叫醒自己的原因。
幾個小時的夢鄉之旅使她的情緒徹底冷卻下來了,很徹底的,甚至有點該死,冷靜得像是剛用液化氮漱過口一般。對於那些散置在地上,還沒好好收入櫃子的意亂情迷,她能做的只有遮起臉,清楚地感受著逐漸加劇的羞赧,與煩躁。
就這樣,掙扎了幾刻之後,她才像是溺水的泳者一樣掙脫床鋪的拉扯,彈起上身。橙色夕照從窗外潑灑而入,與赭紅色調的壁紙烘燒著視覺上的溫度,她拉了一下領口,喉嚨因吞嚥而起伏。好渴。她下了床,赤腳走進浴室並帶上門,握緊門把的那隻手是顫抖的。
片刻,裡頭傳來水聲。
沾了酒味的衣物被任意的丟置在浴室一角,女子裸身站在蓮蓬頭灑下的水幕,輕閉雙目,陷入思緒之中。那一刻,那些打從心底湧現的泡沫究竟蘊含了怎樣的意義,她完全不清楚,隱隱約約只能窺見裡頭有懼怕的顏色,而更多的泡沫則顯得晦暗不明。只是當那人提起離開的事情時,她的心便倏地揪緊了……就好像、好像在這句話背後暗藏了某個更大的,難以面對的事實,但是……她不知道,她不記得……恐懼來得毫無理由,如同一朵被抽去熱度的火焰。
於是她不安,彷彿腳下的地板隨時會被抽離,落入深淵。正因如此,那一刻的自己才會緊緊抱著她吧,因為她想用雙手確實傳達自己的心意、想挽留這個人的心情、想每天見到這個人的心情、想靠近這個人、想與這個人……
咳、咳!
她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理所當然地嗆到水,咳嗽了起來。她半閉起著眼,摸索著手將水龍頭關掉。不知何時變回淡亞麻色的髮絲黏在她的眼角上,被蓋住的部分有些紅潤。她拎起衣服走回房內,套上衣服時胸口仍止不住起伏。
之後,她環視了整個冉火之間,從天花板到書架、沙發、地毯、櫥櫃、餐桌……最後是那張有貓腳印圖案的大床。這一瞬間,她才感受到這個房間是真正地空下來了,而某些更深沉的意義也在此時撞入她的心頭。
「我會帶土產回來的,要等我喔。」
「嗯。」她應聲,渺小的聲音傳不了整個太大的房間,但是也無所謂了,沒關係的。然後她想起自己是怎麼回應百千帆的,她淡淡笑了出來,搖了搖頭,接著便移動起雙腳。
伸手將皺摺翻疊的棉被整平後,發現了窗戶有點髒、沙發上有幾根頭髮、簡直是貓嘛……嗯、好像本來就是了,呵。書架上沒積灰塵,很好。但是書名看起來完全不對勁啊,真是……地毯上有幾處圓印,像是被重物壓過一樣,幸好很淺,很難一眼看出來——
在太陽下山的前一刻,女子站在門口,又回頭看了房裡一眼。
整齊多了。她想。
於是她關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