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內容

8 GP

◆你將得救.外篇、片刻月離 (IV)(前篇)

作者:Cecil│2023-12-30 00:24:14│巴幣:3,010│人氣:135
按照先前的公告,小說類文章在章節數小於等於 4 的情況下,最後一章會開放非好友閱讀。有興趣閱讀先前其他章節者,請按公告說明戳友,感謝配合。

結果最後還是變成兩篇可能塞不下的情況(含標點 85K),所以我決定還是分成三篇比較保險。是的就是我,不出現餓死人,出現就撐死人的那種作者

雖然現在已經是 1/2 早上了,但這篇文章的發表日期是顯示為 2023/12/30,這是因為我用了巴哈的隱藏文章重發後才會送通知的機制,先在之前發了隱藏文章,編輯完成後才解除隱藏正式發表。原因嘛……因為這樣的話,帳面上來說路克外篇就是從頭到尾都在 2023 年寫完的!(作弊大成功

《正文前宣導》
1. 本故事內容均為虛構,與真實人物事件無關。若有雷同,純屬巧合。
2. 本故事背景非任何時代的歐洲或關聯地區,亦無意暗示或誘導聯想歐洲或關聯地區歷史。
3. 本故事所有宗教元素均為虛構,本人無意暗示或誘導讀者聯想任何現實世界中存在之宗教。

準備好了嗎?那就 GO!


僕「らしさ」ってなんなんだろうか
誰か答えてくれ
僕には何がある 何ができる
風に吹かれて
見つめた光

- from ラックライフ〈Lily〉







  太陽完全下山前,路克滅掉篝火,用腳掃平掩埋骨渣的痕跡,獨自回到藏身處,途中不忘在洞口內側的地面再劃一道,表示又過了一天。拉格今天還是沒回來。

  記號已累積近四組,這是拉格脫隊最久的一次。那傢伙說過,團長醒來後要是想回山村,不用等他,到時山村會合。然而團長至今仍在熟睡,按照最壞的打算,可能還得睡上十天半個月。唯一值得慶幸的,大概就是她不必人家把屎把尿,省了路克不少事。除了定時檢查團長的生命跡象,路克每天在附近設陷阱捕獵,汲水做飯,製備箭矢,取鳥妖血研究新配方等等,要嫌乏味還早,但兩人份的心他真是操夠了。

  這段時間,路克都坐著睡,一晚醒來數次。每當倚牆而眠的他恢復知覺,第一個動作不是弄清晝夜方位,而是先探往身旁已經上膛的弩,摸到旋即端起,凝神傾聽,直到確認四周沒有異常動靜,才放下弩打呵欠。這時如果天還沒亮,他會繼續睡,期待能再次夢回往日。

  路克,起床了。別拖拖拉拉,早飯前還得祈禱。

  時間還沒到啦,姊……天都還沒亮……

  你又在胡說,夏天日頭早,待會我要代替太陽打你屁股囉!

  ──砰!

  一聲沉悶的重擊穿透耳膜,立刻嚇醒的身體照例抓住弩,但腦子還沒回神。

  剛才那是啥,地震嗎?真是那樣的話得立刻帶團長逃出──

  「我說過我不在時不要睡死,你他媽全忘了?」

  什麼嘛,原來是拉格。這傢伙還知道回來啊?路克嘀咕著卸下箭筒,擱置武器,掌根揉了好幾次眼睛和臉頰,才探出藏身處張望。洞外天色欲曙,微光照不到路克身處的位置,入口處的地面隱約能看見洞外的人投下的影子,看不清有幾道,但路克寧可認為拉格是獨自回來的,免得待會失望。

  路克矮著身子踱步出外,一邊笑說:「我還真沒聽錯,拉格回來了。」

  都準備好面對拉格的臭臉,路克最先看到的卻是個髒兮兮的女孩──她緊揪裙擺,一頭半長不短的黑髮凌亂不說,還散發臭味,看就知道是被鳥妖血淋了滿頭,待會真要找時間唸拉格幾句──女孩可能以為拉格的同伴都是壞脾氣,見他笑臉相迎,她呆若木雞。路克與她對視後反應也沒快到哪去,原因無他,拉格沒理由隨便抓個女孩回來交差了事,她必然就是他此行要找的「聖女」。

  「別大眼瞪小眼,進去。」拉格可能想盡早確認聖女的能力,推著她催促道,

  路克想看清聖女的樣貌,所以讓他們停留在光線照得到的位置。他想,人都抓來了,治療什麼的不急於一時,況且他單獨留守那麼久,總該有權利搞懂自己在等的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吧?但他也盡責報告現況,說團長還沒醒。

  「有夠會睡……我把人帶回來了。」

  「說到做到的事蹟又多一筆,拉格就是不簡單。」路克隨口嘉許,並示意聖女坐下。「來,我瞧瞧。」

  路克自認口氣溫和,但絲毫沒法安撫聖女。她縮著肩膀跪坐,雙手在膝上緊絞,不敢長時間直視他,看沒兩眼就移開目光。路克連忙掛上哄嬰兒用的笑容,也暫且不去觸碰,試圖讓她安心,這才讓聖女不再逃避他的眼神。隨著天色漸亮,陌生的五官愈加明晰,路克也終於看清,眼前的女孩其實模樣清秀,倘若洗去塵土並梳好頭髮,換穿白淨衣袍,應該真能擔起「聖女」之名。除此之外,她還有對罕見的紫色雙眼,令他想起姊姊,但也同時祈禱起她沒碰過孛羅.安杜爾。

  這時,路克注意到聖女的瀏海遮到眼睛,直覺要去撥開,但她當即退縮。他忙作投降狀,表示無意侵犯。

  「抱歉,我靠太近嗎?我不是故意嚇妳。」

  聖女搖頭解釋:「你靠太近的話,會覺得我很臭。」她的聲音很輕,但咬字清楚,聽得出來受過教育。

  「喔!這是小事,拉格也臭烘烘的,要是這趟我也能跟出去,我會跟妳一樣臭。不礙事,別不好意思。」路克伸手輕拍聖女的腦袋,熟悉的黏手觸感說明,的確是鳥妖血弄得她如此蓬頭垢面。「如果團長醒著,她一定不會把血弄得妳滿頭滿臉,但我們只有拉格,妳別怪他。」

  「那是什麼的血?」聖女抬起頭,眼神中頭一次出現畏縮以外的情緒。

  「鳥妖血。」路克苦笑以表歉意。

  拉格聽出剛才那番話的揶揄意味,插嘴道:「你真認為我在宰掉一大群人以後,還會有心思往她臉上化妝?」

  「仔細想想,你本來就沒有團長那麼心靈手巧,咱們就別指望讓魚爬樹了。」路克對拉格長嘆一口氣,想著該是時候關注真正重要的問題。「妳真的能治好任何傷口或疾病嗎?怎麼治?」

  「剛才試過,三兩下就全好了。」拉格代替聖女回答,而且還卸下護具,衣物原先覆蓋的部分全無傷口。

  「太神奇了!我一直以為聖女什麼的是他們在吹牛,沒想到謠言裡面還有真相。這樣團長應該也能康復吧?老天總算長眼,看出我們想家了。」

  「我要求不多,能讓她不要整天睡個沒完就行。」拉格指著山洞深處,示意聖女入內開始工作。「你帶她去團長那裡試試──她病了,常常一睡就好幾天。既然妳什麼病都可以治好,就讓她醒過來。」

  「來,我帶妳去團長那。」路克招呼道。

  「謝謝,我可以自己過去。」

  聖女垂首踱過路克身旁,在他坐著睡覺的位置附近再次跪坐,背對兩人躲入黑暗。路克瞇細眼睛,勉強看清她的動作,她不發一語,反覆抬起又放下手,不知道是在準備或已經開始發動能力。路克同時也察覺,拉格正越過他的肩膀監視治療過程。不知是否對這種視線很敏感,聖女的呼吸變得急促,揮動手臂的速度也愈來愈快,路克甚至可以聽見激烈動作引起的氣流聲。這時,路克才想到,聖女很可能意識到她幫不了團長,但沒有膽量承認。

  就在路克開口欲制止治療的那一刻,宛如哭喊的聲音響徹所有人耳際。

  「上神護佑世間萬物!」

  「夠了!」

  路克上前要拉聖女的手臂,卻抓了個空,因為她忽然軟癱在地,像條再也擰不出水的抹布。

  「拉格。」路克剛才忍著沒發作,現在聖女昏死過去,他也不用擔心害拉格出醜,便扭頭斥問:「你到底對人家幹了什麼?我也沒要你鮮花馬車迎接她,可你看她被折騰成什麼樣?給我老實說,你是不是說過什麼辦不到她就沒命的威脅,不然她為什麼怕──」

  「──路克?你在跟誰說話?」

  那是團長的聲音。聖女居然真的把她叫醒了?路克還沒弄清這突來的事態,就被欲趕往團長身邊的拉格撞開,他途經倒地的聖女時同樣未置一詞。路克快步跟上,但不是先去找團長,而是扶起聖女,讓她倚著洞壁休息。

  團長所在的地方更黑,完全看不清那兩人此刻的狀態,只聽拉格啞著聲音說:「我回來了。」

  「拉格,好像又不小心睡著了……我睡了多久?」

  「不重要。我問妳,這次妳醒來的時候是什麼感覺?被叫醒的嗎?」

  「我好像聽到──上神……有人在說,上神護佑世間萬物……等等,你太用力抱了,會痛。」

  「那是聖女,我找到聖女了,她能叫醒妳。雖然……」

  雖然詛咒並沒有解除。路克想道。最好的證據就是拉格仍未呼喚團長的名字,不是不願意,而是做不到。

  「聖女?誰?在哪?聖女是什麼?路克,你在嗎?你能幫忙解釋一下嗎?」

  「行。外面天也亮了,我們出去討論吧。」

  出外沒多久,團長逐漸恢復精神。確切來說,就是在面對拉格恣意妄為的後果時,雙手抱胸、目光炯炯有神、嘴巴翹得半天高。此時,團長蹙眉俯視一頭亂髮蓋住小臉、猶如枯黃花朵般消瘦的聖女,渾身愈來愈緊繃,路克縮緊脖子,等著隨時摀住耳朵。

  「拉格!」

  「幹麼?」拉格同樣雙手抱胸,背靠岩壁站在團長身後,看著她背影的表情並不如口氣那麼倔強。

  「你趁我睡覺的時候做過那麼多荒唐事,我還以為你不可能變出新花樣了。聖女又是怎麼回事?」

  「妳不是聽路克解釋過了?」

  「你就沒有要解釋的?你把路克丟在這裡快一個月,自己跑去強盜那裡找什麼聖女,如果你死了要怎麼辦?」

  「那我現在死了嗎?」

  「問題是你本來有可能會死呀!」

  剛才他們千方百計想喚醒聖女,但不知道是她累過頭或是其他因素,最終無果,路克只好把自己的斗篷折成枕頭給她墊著睡。因為不擔心吵醒聖女,團長扭過身指著地上的她時,也就沒有費心壓低聲音。

  「如果路克和你說的都是真的,那你知道這女孩是什麼樣的存在嗎?那些傳聞都是真的,她能治傷治病,甚至可以減輕我的詛咒,把我叫醒──」

  「那樣不是很好?」路克豎起食指,裝出意外想到好點子的表情。

  「才不好!這是個貨真價實的聖女,你以為那些原本對她你爭我奪的人,會當作丟了幾枚銅幣那樣,對她的失蹤不聞不問嗎?拉格,你在做風險這麼大的決定之前,應該先和我們討論!」

  「我和路克討論過了。」拉格嘟噥。

  「我呢?我是死人嗎?」

  「差不多了,不然妳問路克。」

  沒義氣的王八蛋。路克暗罵,隨即對著氣紅臉的團長舉手表示投降。「我有叫他不要去,但他說如果妳不讓他就不會去,還說妳沒反對就是同意。」

  團長狠狠按住自己的臉。路克瞥了拉格一眼,後者扭著嘴唇看著旁邊的白樺樹,一副就看別人奈他何的樣子。

  「嗯……別的先不提,至少問題總算來到新階段了,對吧?」路克走到拉格和團長中間﹐兩隻手一左一右作安撫狀,視線在兩人身上來回。「情緒放一邊,現在先考慮真正的要緊事。本來咱們就是為了讓團長恢復才出來走這麼一趟,現在起碼知道詛咒不是無藥可醫的,這你們同意吧?」

  拉格哼了一聲,團長也鬆開手,露出沒那麼紅的面龐,默默點頭。

  「拉格的事情是該罵,晚點妳愛怎麼罵都可以,但現在先來研究接下來該怎麼辦。團長睡著後我們叫不醒,以前有關係,現在沒關係,因為現在我們有聖女,那問題就變成:接下來我們要幹麼?」

  「回去吧?既然都找到方法了──對了,拉格的臉,能不能也請這孩子幫忙?」

  團長活像忘了自己剛剛才對拉格發脾氣,現在又擔心起拉格的陳年癢病。

  「拉格怎麼看?」得到團長的答案後,路克轉而徵詢拉格的意見。

  「詛咒還沒解決,我要繼續找辦法處理。」

  路克放下手。老實說,他早知道兩個人會如何回答,也知道不管他在這裡如何表態,都不可能改變拉格的想法。在今天之前他也認為,團長的想法稍嫌悲觀但勝在實際,但聖女的到來顛覆了一切。現在,如果他站在團長那裡,拉格未必會反對讓他們帶著聖女返回山村,但團長提過的風險絕非空穴來風,現在這個團已經不是靈活為上的搜索隊,而可以說是聖女的護衛隊,拉格已然必不可少,路克不樂見眾人最後分頭行動。即使不從風險角度考慮,拉格的想法也更實際,團長的詛咒由多種現象構成,遭到他人遺忘也是其中之一,可以的話,路克當然也希望能一併解決這個問題。聖女的存在讓拉格的假設站得住腳,而且也讓路克開始相信,詛咒或許真的是可以去除的。

  「我投拉格一票。」

  「連你也跟他一起胡鬧嗎?」

  團長柳眉倒豎,和路克大眼瞪小眼。也難怪她錯愕不解,路克很少在大事上與她意見相左。

  「這不是胡鬧,就事論事而已。」路克搖頭,單手插腰,面朝團長解釋。「如果拉格今天什麼都沒帶回來,我會站在妳那邊,但他真的找到聖女,證實了他的猜想。雖然對他很多作法我都有意見,但至少對於帶回聖女這件事,該給他一個公道。人已經帶回來,不可能丟掉,危險也好安全也好,現在沒法再走回頭路。這妳同意吧?」

  因為路克說話時指著聖女,團長也再次望向她,她縮起膝蓋的睡姿猶如嬰兒,讓人保護欲油然而生。

  「剛才叫不醒她的時候我就在想,我醒了,換她睡著,會不會其實……你們覺得詛咒會影響她嗎?」

  路克扁起嘴,有時他真佩服團長庸人自擾的功夫。「沒人說會的話,就先當成不會好了。咱們煩惱夠多了。回到正題,妳同意我說的對吧?接下來不管往哪走,都得帶上聖女──那我們就等她醒來再決定,既然她以後也算是我們的同伴,那她的意見,我們同樣得納入考慮。」

  拉格哼了聲,好在也僅止於此,而且路克知道那其實表示他認同話題的走向。正如路克所想,拉格沒有否定他的看法,而是出言諷刺路克方才的結論。

  「你只是不想負責,才把工作丟給沒辦法拒絕的人吧?」

  「你這樣說就不夠意思了,你不也覺得團長沒反對就表示同意?」

  「夠了,拉格沒跟我商量的事,之後我一定要找時間算帳,現在先放過你。」團長哼了特別響亮的一聲,然後在聖女身邊蹲下,幫她撥開披覆臉龐的鬢髮。「路克,去幫我盛點水來,我幫這孩子擦臉擦身體,她好髒。拉格,你找到她的時候,她是什麼情況?」

  根據拉格的說法,聖女在強盜營地有自己的棲身處,不是牢房,甚至還有一張自己的小床,這表示強盜給她的待遇不糟。團長邊聽邊拉開聖女的衣襟,捲起袖管,並將裙襬拉高至膝蓋處,小心翼翼檢查她被衣物遮蓋的部分。確認她只是髒但沒有舊傷後,團長原先憂慮的表情緩和不少,但再次要求拉格複述聖女見到他時的第一句話。

  ──我有上神的祝福,能治療所有疾病傷口。我願意幫助你們,如果你缺錢,可以賣掉我換一筆大錢。請不要傷害我,這會影響我的能力,對你們沒有益處。

  拉格說,聖女這段話講得極其流利,活像每天早晚複習一遍。路克幫忙托起她細瘦的手臂,讓團長擦洗肘部時,不禁想起姊姊。雖不知曉聖女的來歷,但她有這種神奇能力,拭淨臉龐後的模樣又惹人憐愛,原先應該也是個備受景仰的人,後來卻在強盜團之間幾經轉手,也不知道受過多少罪,如今連對著笑容可掬的路克都不敢多瞧兩眼。這事實讓路克好似灌下整杯苦汁,胸口也彷彿被一隻大手死死按住。

  「這孩子頂多跟路克同年,不可能更大……不知道她流浪多久了,她有沒有被──」

  「不要想那些已經過去的事。」拉格頂著深深的黑眼圈打斷團長的牢騷。為了隨時能回答團長的問題,他暫時不能補眠,被迫在旁靜候,這時也只好給大刀上油,權作提神。「我們對她好一點就是。」

  路克搶在團長前面道:「有道理,所以你才把鳥妖血淋得聖女一頭一臉,熱烈歡迎人家入團?」

  「我不是說了情況特殊?誰有空像團長那樣細心抹血,那營地起碼三十個人。」

  拉格猛然緊閉雙唇,因為他發現自己說溜嘴,暴露自己曾面臨多大險境。只見他眼轉頭不轉,視線悄悄飄向還在默默擦洗聖女手背的團長。團長不發一語,直到擦完聖女的最後一根指尖,將髒不溜丟的布放入淺盤,本就灰撲撲的水看起來更暗了。

  望著那被染得看不清盤底的水,團長冒出一句:「你有受傷嗎?」

  「讓聖女治好了。」拉格的回答毫無遲疑,但牛頭不對馬嘴。

  團長又皺起鼻子。「你就沒想過我會擔心你嗎?」

  「……抱歉。」

  「下次再這樣的話我真要生氣了。」

  路克藉口要去換水,丟下突然摟緊拉格脖子、渾身顫抖的團長,以及跟著環住她身體的拉格,落荒而逃。

  前往河邊途中,路克想到,別的事先不說,聖女的加入對路克最大的意義其實是,他再也不是這個隊伍中多餘的人。等聖女醒來,他要迴避拉格和團長卿卿我我的場面時,就有人可以作伴了。儘管初識不足半天,但不知道是否因為她的紫色眼睛使他聯想到姊姊,他對聖女備感親切,期待在她醒來後更瞭解她。這樣想或許不好,但將她當作姊姊的話,自己握著武器的手就會充滿力量。

  自己也能保護別人了,而這是路克守著團長近一個月的日子當中,從未萌生過的想法。







  聖女一睡就超過一天,每次看到她睡得比死人還沉的樣子,團長便眉頭緊鎖,她一直擔心詛咒根本沒有減輕,不過是換個目標生效罷了。路克企圖讓團長轉移注意力,於是提議趁空檔重排路線,團長還在沉吟,正在削柴火的拉格搶先附議,說他受夠了在原地空耗。

  「路克說的對,我們不可能等到她醒來才動身,要是她一輩子沒醒──知道了知道了,當我沒說。」看見團長的表情,自知失言的拉格任由視線飄往地面。「況且我們該補給了,這次乾脆去鐵鎮,順便打聽新的消息。」

  拉格是幫隊伍補給完才去尋找聖女,但這次他離開太久,他自己的不說,就連路克和團長手頭的物資都消耗好大半,所以他們又該補給了。兩次補給中間沒有工作收入,全靠著路克幾個月前從姊姊那裡拿到的錢支應,好在負責採買的拉格懂得分際,不會亂花路克的錢,所以這筆錢還夠維持好一段不受拘束的日子,他們淨可以自由決定,要接受委託賺取酬勞還是打聽巫師的消息,甚至也可以安排去趟培亞勒,向高克遞交這陣子收集到的召喚書。

  「不是說要聽聖女的意見嗎?如果她想去山村或其他地方呢?」團長整個人像株憂愁的蘆葦。

  「她的意見我們當然也聽。」路克聳肩,彎起嘴角,表示無意違背諾言。「但拉格說的對,補給跟情報也很重要。不如這樣吧,咱們揹她上路,在鐵鎮附近找個安全地方紮營,拉格去採買,我們在營地照顧聖女,要是她醒了,拉格回來後我們就討論下一步。這樣什麼也不耽誤,如何?」

  「我同意,這樣最有效率。明天就出發,不要在這裡繼續浪費時間了,我最煩瞎等。」

  儘管拉格算是和他站在同一邊,路克也不打算繼續裝作沒聽見他的埋怨。「我承認你立下大功,但我也是在這裡等了你一個月,要是咱們運氣不好,那些時間很可能也是一場空。我可沒在你回來後整天嘮叨這些。」

  「好,知道了,算我錯。團長,妳怎麼樣?」

  「也只能這樣了。拉格說的不中聽,但我的確不能肯定這孩子會睡多久,遲早得帶她上路。」

  事情就這麼定下來,拉格負責背負仍未甦醒的聖女,原先由他攜帶的行李則由路克和團長分攤。團長本來還擔心他背上的大刀會磕得聖女不舒服,但拉格堅持那樣正好,可以讓她早點醒來,況且他不想一直提著刀走路,而團長和路克又沒力氣幫忙扛,只好聽從。所幸拉格說得粗魯,實際背負時倒還挺慎重,無論揹起還是放下,動作都少不了細心,就連團長都沒法雞蛋裡挑骨頭,反而用懷念的口氣和路克說:「他以前也是這樣揹我呢。」

  上路後隔天,聖女總算恢復意識。團長聽到殿後的拉格通知說聖女醒了,連忙叫停帶頭的路克。

  「──醒了嗎?太好了。路克,稍微歇會,這孩子醒了。」

  「老天保佑!」

  路克緊隨團長趕往聖女身邊──拉格是在一棵橡樹前將人卸下,讓她靠著樹幹坐──團長一靠近聖女,就像當年檢查甫恢復自由的路克那般,摸遍她的頭臉,檢查是否有哪裡碰傷或擦破皮。這似乎讓聖女覺得很癢,因為她綻出小小的微笑,像個第一次被搔腳底的嬰兒。路克沒料到會看見這種反應,不禁莞爾。

  「笑起來好可愛。」團長用額頭輕碰聖女的額前,初次表現出與面對年幼路克時不同的姿態。「看起來沒大礙,太好了。路克說我又睡著,是妳幫忙叫醒我。醒來的時候看到妳睡在旁邊,我嚇了一大跳。」

  「因為拉格是瞞著團長去把人帶來的嘛。」路克跟著蹲下,對眼睛尚未完全睜開的聖女咧嘴而笑。「妳才叫醒團長,自己就睡著了,一路睡到現在。」

  「妳醒來之前我一直在擔心,拉格逼妳幫我治療,會不會反而害妳跟著被詛咒了……」

  「詛咒?」聖女對這個字眼表現得很陌生。

  「他當初是怎麼跟妳說的?」

  「他說妳病了,常常一睡就好幾天。」聖女的表情還有些迷茫,口齒卻相當清晰。「他弄錯了?」

  「才不是,拉格沒說實話,晚點我去教訓他。」團長回頭偷瞄沒加入對話的拉格,絲毫沒有能教訓人的那種氣勢。「之前運氣不好,中了巫師的詛咒,名字就不見了,後來也常常睡不醒。」

  路克豎起食指幫忙說明:「咱們都叫她『團長』不是嗎?因為她本來的名字被搶走,想破頭都想不起來,取新的名字也沒用,後來只好先用不是名字的方式稱呼。不然要是碰上什麼事情想找人,妳啊妳的喊,團長可不一定知道那是在叫她。好在這辦法管用。」

  話音剛落,團長又換了個話題,這時路克總算知道為什麼她要壓低聲音。

  「拉格說他是從強盜團把妳帶來的,妳原本住在哪裡?妳還記得的話,我們送妳回去吧。」

  聽到有機會回鄉,聖女保持神情自若,但發亮的雙眼和急切的口吻出賣了她。「可以嗎?我住在亞塔特那邊的一座山上,山上有個小村子。」

  「那老遠了!妳出來多久了?」路克的嘴難得比腦快,一聽到亞塔特就忍不住叫出聲。那地方位於東部邊境,他們再能走都不會造訪。儘管百般不願意,但他還是誠實以告,及早打破聖女的希望。「亞塔特在東部邊境,現在這裡比較靠近南部邊境,去亞塔特的話大概得走上一個月。」路克唯一能做的就是省略「拉格絕對不可能同意」這句話,以免讓聖女這麼早就開始討厭拉格。

  聖女沒有對路克的解釋表示不服或追根究柢,但眼中的光黯淡下來。「哦……沒關係,還是謝謝你們的提議。我剛才想到村子可能也──可能也沒了,這樣會害你們白跑一趟。」

  「那我們算是同病相憐啦。強盜真該死,最好全都下地獄。」

  「我倒是知道有個地方肯定很安全,不如我們下次靠近那地方的時候把妳送進去──」團長仍不放棄讓聖女回山村定居的想法,但她說到一半便打住,急轉彎似的突然道:「看看我,都忘了別人不像我沒有名字,妳叫什麼名字?」

  「──我先說,我反對。」拉格毫不關心聖女姓啥名誰,只顧著對團長剛才的提議投下反對票。

  「我都還沒說你無故脫隊的事情。」團長之前幾天都沒重提這件事,這時冷不防再次發作。她彈起身,仰頭面向拉格,雙手叉腰,只差沒伸手戳他胸口。「我之前就說過,如果你們擔心我醒不過來,第一時間應該送我回去山村,但你卻當成耳邊風,丟下路克一個人去找什麼聖女──」

  「路克又不是小鬼,我平常去採買的時候你們也是在山上等,這次不也一樣?」面對團長千篇一律的攻勢,拉格甚至好像無意費心防守。「而且我只是去找強盜,又去得久了點,最後也平安回來。妳到底要抱怨幾遍?」

  「我就是要你別老是自作主張。我跟路克算什麼?大家討論一下就這麼難嗎?」

  「我也知道要討論,但那時候妳在睡覺。」

  「──他們又開始了。」路克總算找到對象議論這兩人,低聲提醒聖女:「他們老是這樣,妳聽聽就好。」

  「我們別老唱陳腔濫調,現在我們在討論的是這孩子的事情,難不成你打算讓她跟著我們?」

  「不然呢?」

  「我剛才說了要送她回去!就算不能送她回家,至少也應該讓她在安全的地方,重新開始正常生活。」

  「所以我說我反對。要是好不容易送她回去,妳又睡著,那我們難道還得回頭找她?」

  「我們送她回去的時候也能順便想想旅行的事情,就算是回去休息一陣子也好……」團長像株被狠狠戳了一下的含羞草,剛才支撐她向拉格發起攻擊的火焰再次沒來由地熄滅。「我之前就說過了,沒有用的。我就算醒了,名字也還是沒有找回來,詛咒一定還沒解除,連聖女都不能根治的病,你為什麼到現在都還不放棄呢?」

  「妳的事我要怎麼放棄啊!」

  遠處似乎有鳥受驚,紛紛撲翅逃離樹林,留給拉格的只有沉默。

  「下一餐都還沒著落,你們就吵得這麼開心,都不知道這種力氣哪來的。我知道吵架總比不吵好,但至少先做完自我介紹吧,不然你啊你的他啊他的,都不知道現在惹禍的究竟是我還是拉格啦。」

  路克適時加入,如往常般笑嘻嘻地收拾殘局,而拉格也會意地放棄爭辯,瞪他一眼來簡單作結。

  「每次你一插嘴,我就會忘記原本到底是在吵什麼。」

  「我圖的不就是這個嘛。」

  團長敏銳不輸拉格,自然也明白路克嘗試緩和氣氛,便紅著耳根向聖女致歉。「真抱歉,我脾氣一來就顧不得周遭,妳別放在心上。我跟拉格常這樣──啊,我不是說常常吵架,就是說我們常常……意見有分歧。不過我們吵完就忘了,別擔心。剛才在介紹吧?叫我團長就好,這個凶巴巴的人是拉格,妳旁邊那位是路克。」

  遲來的自我介紹過後,路克終於得知聖女名叫西娜。這個名字簡單但飽含韻味,僅次於他姊姊的名字璐娜。

  西娜給人的最大印象就是乖巧順從,如同她腕踝處消不去的勒痕,是曾在強盜底下求生的有力證據。正如路克盤算過的,西娜無意干涉既定的旅行路線──這代表即使路克與團長同一陣線,也無法說服拉格返回山村──她自願跟隨他們前往任何地方,輕重雜務都任憑差遣。西娜表明態度時毫無保留,明顯習慣如此輸誠以獲善待,這充分激發團長的母性,尤其是在知道西娜年僅十六、比路克還年輕兩歲以後。

  「可以的話,真想讓妳去一個好地方,安安穩穩地生活。但我們現在還沒法馬上安頓下來,得要委屈妳暫且跟著我們。不過我們不會讓妳做那麼多雜務,只是平常會走很多路,然後受傷了會需要妳幫忙,這樣好嗎?」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於是隊伍再次動身。路克照樣負責帶頭探路,途中不時打住腳步,讓團長和主動幫忙的西娜收集有用的藥草。兩名女性認識沒多久便打成一片,像是失散多年的姊妹。這種景象對路克而言很新鮮,他也當團長是姊姊,但從沒和她有過那般互動。也有幾次,路克是為了等西娜而停下來,她身穿長及腳踝的連身裙,在森林中活動無比礙事。他大概能猜到她沒褲子能穿是何原因,但還是明知故問,讓等待時的氛圍不要那麼沉重。

  「我一直在想,西娜為什麼穿裙子?穿褲子不是比較方便?」

  「你自己也說了,穿裙子不好行動,可能之前的人不讓她穿褲子,這樣就不怕她逃跑。」團長和西娜對上視線,又婉言安慰她說:「我們不怕妳逃跑──應該說我們不怕妳和我們分道揚鑣──如果妳想,我給妳我的舊褲子,稍微改改長度就能穿。不過得等到今天紮營以後才行。」

  這時,西娜忽然回頭偷看拉格,然後和團長咬了好一會耳朵。從團長的神情來看,不管西娜談論的是拉格的什麼地方,她顯然都深表認同,但就在話匣子即將大開的前一刻,拉格口氣冷峻地用一句「要聊等到了再聊」堵住她們的嘴。西娜本就忌憚拉格,在他出言干預之後,就連她的裙襬都識相不少,不再老是絆住她,讓團長有機會和她攀談。

  隊伍行進順利固然是好事,但路克有個毛病,只要周遭的靜默不是源自什麼慘絕人寰的事,他就受不了眾人死氣沉沉,忍不住想活絡氣氛。

  「我突然想到,既然西娜醒了,拉格明天就還是按照計畫去採買。這樣的話,到時候西娜也跟我們一塊留守對吧?我跟團長可以教妳怎麼調血喔。」到時還能順便秀一手用弩技巧,路克只覺自己這提議真是一石二鳥。

  「那個對新手而言太刺激了吧?」團長態度保守。

  「還不是因為拉格對人家的第一次做那種事,害西娜都產生陰影了。」

  拉格忽略路克促狹的玩笑。「明天她跟我一塊去鎮上。」

  「不行。」團長想都不想就否決拉格的想法。「那裡不安全。」

  「之前就說過了,路克跟妳一塊,我自己一個,現在多了她,自然是跟著我。」

  「西娜跟著去的話,就能幫團長妳看著拉格啦,他有沒有拖拖拉拉,回來一問西娜就清楚明白,如何?」拉格的個人喜好不明顯,他出言要求時多半是出於實用考量,於是路克這次改為他說話。「讓他帶著西娜我覺得還行,而且團長也能叫西娜幫忙買東西,梳子啦內衣啦,如果讓拉格買,他──唉,算了,不能叫魚爬樹。」

  「我就是不會挑女人用的東西,行了吧?」

  「我去吧。」西娜不知第幾次表示願服從任何安排。「需要幫忙買什麼的話,請跟我說。」

  「既然西娜都這樣說了,那就由你帶她去鎮上吧。你可得保護好人家,知道嗎?」

  團長無力反對,只好以一項有說等於沒說的指令作結,而拉格的回答依舊絲毫不給面子。

  「不用妳說。」

  「不可以把人家丟著然後去喝酒哦。」

  這記回擊倒是殺中要害,拉格總算顯露窘態,咂嘴應道:「……囉嗦。」

  黃昏時分,路克找到理想的紮營地,他和拉格探洞尋河之際,團長幫西娜抹鳥妖血。團長果真比拉格細心,路克生火時注意到西娜等在一旁,除了能嗅到淡淡的臭味以外,看不見任何抹血後的慘狀。見路克把收集到的柴薪扔成一堆備用,西娜急忙來協助搭火堆,但被他笑著婉拒。

  「沒事,我最喜歡搭火堆,可以鍛鍊巧手。拉格的火堆就不怎麼美觀。」

  「搭得不好看又怎樣?我的營火從來不弱。你才少犯傻,那種雜活做得再漂亮都吸引不了女人。」

  眾人對著旺盛的營火用晚餐。路克留守期間乾糧吃得很節省,盡可能狩獵維生,所以現在還剩下好幾天份的燕麥餅和肉乾,即使多了西娜也夠分。然而,西娜小聲推拒,說自己只拿一半的份量即可,她願意收下的份在路克看來根本連雛鳥都餵不飽,團長當然不可能首肯。

  「妳明天要和拉格去鎮上,那段路很耗體力。」團長堅持讓西娜拿走兩塊燕麥餅跟三片肉乾。「明天會發生什麼誰也不曉得,沒力氣應付的話可不妙。這樣說可能不吉利,但誰知道下一餐有沒有著落呢?能吃的時候就吃吧。」
 
  「不那麼餓的話,就分成幾份,一次吃一點,睡前吃光就行啦。」肉乾太大塊吃起來不僅累,還很乾,所以路克通常努力把它撕成條狀吃。「剛開始可能沒感覺,多走幾天肯定會餓。妳瘦得活像片葉子,看得人心疼死了。多吃點,吃不夠我再拜託拉格抓兔子加菜。」
 
  拉格已經在閉目養神,所以沒對路克翻白眼。「要抓你自己去。她說不餓就不餓,別瞎操心。」
 
  「就邊說話邊吃吧,不知不覺就會吃完。我們還有酒,妳渴的話能喝一些。」團長好言相勸。
 
  不出預料,西娜沒要酒喝,她安分地咀嚼被迫收下的食物,不知藏著什麼情緒的紫色眼睛,在路克飯後保養弩時目不轉睛地望著。知道西娜正在觀察自己的動作,路克衝她眨眨眼,胸口像是躲著小動物的草叢那般輕輕騷動。和拉格與團長旅行至今,他鮮能體會這種有人關注自己的感覺,好在這時洞內昏暗,拉格又在睡,他藏不住微笑也沒人會發現。







  和小時候不同,現在路克不需要拉格叫,時間一到就會自行起床,不過始終沒機會反過來叫醒拉格。那傢伙天生就是幹體力活的料,即便吃睡都少,在他人面前也不顯疲態。起初路克還以為那是拉格在團長面前逞強,可就算是在她陷入長眠期間,拉格也總是從大清早支撐到深夜,只有在喝醉後,才會像顆路旁的大石賴在酒館酣睡,妨礙店家打烊。至於團長,路克無從談論她是貪睡或早起,在睡眠這件事上,她早已跟他們不同世界。

  不過,路克偶爾會討厭自己養成這種準時清醒的習慣。

  「天亮了,拉格。」

  拉格離洞口最近,結束守夜回來的團長便依序叫喚,不過偶爾會有意外。這次,團長只叫了一遍拉格便不再做聲,沉默持續了十來次呼吸那麼久。忽地,像是泡泡破掉般,團長驚呼一聲,但及時收住,沒有發出更多聲音。從她那個方向傳來的摩挲聲起初還有些響,但立刻變得輕似煙霧。路克屏住呼吸。他也不懂自己為什麼老是在這時候有口難言,只知道立刻打斷的話很不識趣,而他最不願顯得不夠識趣。大概一百次心跳過後,原先像是藏在花下嬉戲般的聲響,稍微清楚了些。

  「好了……別撒嬌,路克會被吵醒的──真是的,都說了……」

  「──適可而止啊你們。」路克翻了個身,腦袋側壓在上臂,和一臉不悅的拉格對上眼。「再火熱下去,西娜都不好意思醒來了。」

  在一臉質疑的路克面前,拉格的右手還擱在團長的腰後,左手則是見路克挑眉才慢慢從團長頸邊移開。團長搭著拉格的肩膀一推,遠離他的胸膛,指著他企圖辯解。

  「都是拉格不好,我說過好多次,早上別總是這樣。」

  拉格用所有人都聽得見的聲音嘟噥。「妳明明也喜歡。」

  「好啦,別還沒到早餐時間就打情罵俏。想我少吃點的話可以直說,不必來這套。」路克伸手制止團長正欲出口的反駁,對側臥在旁的西娜開口:「西娜?張開眼睛沒關係,場面搞定啦。」

  拉格翻了個白眼。「剛才我注意過她的狀況,她還在睡,不信你摸她鼻子。」

  路克一探,發現拉格真沒說錯,西娜穩定的鼻息不像是裝的,但她眉頭深鎖,彷彿正在夢中穿越狂風暴雨。他改換姿勢,單膝跪地,就著照入洞內的微光,上下顛倒地看著西娜,又拍幾下她的臉,但她一點反應也無。

  「這下可好,她一定是第一次碰到剛才那場面,羞得不知該怎麼辦,只好用力裝睡,結果真睡死了。」

  「真是那樣就算了,可她一定是……」路克拍西娜臉頰時,團長就在旁邊,此時她沒了剛才的羞赧,反而像個擔憂孩子高燒不退的母親。「不……抱歉,我又跟拉格說的一樣開始窮緊張。西娜可能只是太累了。再讓她休息一會吧,晚點準備好早飯再來叫她。」

  「我去裝水。」拉格一秒都沒看向還在熟睡的西娜,不等任何人贊同便逕自外出。

  「那我去找找鳥蛋,運氣好的話給大家加菜。團長就在這裡陪西娜。」路克跟著出去,留下剩餘二人。

  直到三人吃完早餐,西娜都沒有醒來。原先路克還說,他找到的唯一一顆鳥蛋要給西娜吃,最後也只能讓給團長──不是團長主動開口要,而是路克直覺,西娜跟上次一樣,一時半刻不可能甦醒,那顆蛋留著也沒意思,不如趁新鮮,給昨晚守夜的團長享用──面對西娜再次像團長那樣陷入深眠的困境,最先打破沉默的是拉格。

  「一樣我揹著走?」拉格說過不喜歡枯等,這時仍站在他一貫的立場,打算把西娜當作行李帶上路。

  「這裡離鎮上夠近了,不到兩天腳程,沒必要把紮營地再往前推。」這是路克的意見。他們很少在容易遇到其他旅人的地方紮營,顧慮安全而寧可屈就偏遠的棲身處,西娜加入後這尤其重要。「要不你自己去,西娜留下。」

  「大不了我揹她到鎮上。」

  「那樣看起來多奇怪。而且揹著她你怎麼行動?要是途中發生什麼事情怎麼辦?要是你們大包小包回來的時候碰上麻煩怎麼辦?」團長再度發揮居安思危的精神,提醒拉格,帶著一個睡美人行動未必會如預想般輕鬆。

  「那我等一天。明天早上她要還不醒,我會動手叫她。」

  「西娜之前過著什麼生活誰也不曉得,才剛加入就跟你這種人急行軍太折騰她了,你看她昨天那樣也知道,她明顯沒有長途跋涉的經驗。既然你堅持帶她上路,就應該讓她有充足的體力奉陪。」團長直著脖子怒視拉格,活像隻護幼的母鵝。「還有,西娜是個女孩,你不要沒事就想動粗。」

  拉格一臉無辜。「我老覺得路克拍她臉的動作太小,要是她作惡夢醒不過來,那種拍法根本幫不上忙。」

  「至少我沒把西娜的現實生活也變成惡夢。」路克嗤之以鼻。「讓你來的話,她的頭該飛出幾步遠?別對你克制力道的技巧太有把握,要動她可以,先過我這關。」

  「行了,騎士大人,不動就不動。那今天看要幹麼,不要浪費時間。妳怎麼樣,要休息還是要練練?」

  「我要去抓鳥妖,團長要來嗎?」路克也出言邀約。

  「不了,謝謝,前陣子睡夠了。我待會有點手工要做,然後可能跟拉格對練一會。」

  團長從盤腿而坐的姿勢起身的過程毫無多餘動作,狀態似乎尚可。見狀,路克也就放下心來。他原本想的是,團長需要休息但不好意思承認的話,還能藉著和路克同行的機會,離開拉格的視線打個盹。既然她沒回應自己的邀請,就表示她還不需要閉目養神,可以任路克自由行動。

  鳥妖忌憚烈日,眩目陽光對牠們的殺傷力不亞於高濃度的鹽水,照射時間夠長,甚至可以燒得牠們的外皮迸裂捲起。因此,白晝若是天氣晴朗,這些怪物仍往往會選擇蟄伏,避免無端的苦楚。不過,在枝葉茂密、便於藏身的地方,還是能發現牠們的蹤跡。牠們如一般野獸,也懂得權衡出擊的利弊,即使活動範圍內不免有光線存在,只要判斷目標有足夠價值,牠們甘冒當空曉日審判般的燒灼,只為了攫取寶貴的盤中飧。因此,經驗不足的旅人選擇過於陰暗的庇蔭處休息,認為是白天就放鬆警惕,卻冷不防被竄出的鳥妖揭掉頭皮,可不是什麼嚇小孩的故事。

  路克展開伏擊的地點相當空曠,在這裡他單膝跪地,保持規律的深呼吸,有力的吐息不斷昭示自身的存在,同時他目不轉睛盯著某個楓樹枝形成的扭曲空洞。鳥妖出擊時最忌障礙過多,牠們無論單槍匹馬或成群結隊,都是靠著快速行動擾亂獵物的感官,然後盯準縫隙攻向對方罩門。為此,牠們喜歡足以遮掉大部分陽光、但不會茂密到阻攔行動的枝椏,這個空洞會是牠們最喜歡的起點。

  ──來了!

  呼嘯和爪影同時竄出,備戰已久的路克翻滾避開,提前蘸好的鳥妖血順勢往額前一抹,再次起身時,事先上膛的弩已端在肩頭。他並未立刻射擊,而是默數一百,直到完全確定敵人數量,皮手套包裹的指尖才挪到扳機上。

  說來不光彩,只要有鳥妖血這種方便玩意,無論鳥妖怎樣為震懾獵物而穿梭林中,在他看來都是滑稽至極。不過,就算嗅覺受魔藥妨礙,鳥妖也能憑箭矢來向把握獵物的位置,路克曾因為鳥妖血輕敵,當時若非拉格反應快,他下葬前還得有人幫忙把臉皮縫回去。所以,不確定敵人數量和下一個蹲伏點的位置前,路克決不輕易放箭。

  ──來呀,來呀,少年的血好似晚霞,我不願獨自欣賞!

  鳥妖眼見捉不著路克,也不再費力尋他,而是嘶吼著呼朋引伴,試圖以數量優勢壓制膽大妄為的獵人。聞聲,又有兩隻鳥妖從他頭頂的灌木叢以削枝碎葉之勢衝出,動作粗暴得連自己的羽毛都弄掉幾根,但也只有撲空的份。三隻鳥妖繞著圈你來我往,拔尖嗓子彼此怪罪,斥責同伴害自己白受光亮之苦,但誰也不願先認輸歸巢。

  ──這傻瓜,這傻瓜,少年在哪?少年不會前來,又何必苦候橋上!

  ──再等等吧,再等等吧,我們的時間遠比他多,彎月的船轉眼入港!

  路克又再次數完一百,確定不會有更多鳥妖應邀前來,並在內心畫出三個敵人交錯的路線,與其中可作中繼的空隙。額頭的汗水幾乎把剛抹的血融光,腥臭順著鼻翼流下,他又補上兩層,最後再比劃一次急速搭箭的動作。

  「一!」

  最初得手的目標才剛落地,路克兩個斜向翻滾,腳尖有眼睛似的在弩上找到下腳處,一拉一瞄。

  「二!」

  收拾還在混亂中的殘兵最容易,他一個箭步鑽過前方灌木叢,在後邊搭好箭,起身又是一發。

  「三!」

  路克像個不知長進的樂手,奏出的音調千篇一律:刺耳的高音,或長或短的翻滾仿擬應和的低音,屍身重重落地的聲響則表示演奏結束。這套手法枯燥但從未落空,唯一的缺點大概就是聽眾不會喝采。拉格曾指教過,說他該改掉計數的習慣,但路克頂多只能在拉格面前忍住,其他時候依然會計數,不這樣叫他就難以發力,團長偷偷和路克說過,她其實也覺得這樣大喊更痛快,不過拉格硬是要她戒掉。

  中箭落地的鳥妖抽搐不止,進的氣少出的氣多。其實這種生物堪稱強壯,就算是抹過鹽水的箭頭入身,痛得牠們怪叫不休,牠們也會竭力掙扎,要拚個你死我活。無奈牠們這次碰上的是路克,他每箭都堪堪擦過要害,一舉奪走他們的抵抗能力,卻又不至於殺死牠們,原因無他,活著的才好取血。

  這次運氣還行,只有一隻像人,其餘兩隻的吻部都變得尖長,眼珠突出,更像鳥類,像鳥的他留著,像人的則是再補一箭,確定牠已斷氣才留置原地。鳥妖外形不一,有些酷似人類,而即使曾是渴求鮮血的怪物,路克也不想用刀在其要害處比劃,體會形如同族的生物在手中逐漸僵硬的觸感,在牠們身上取血就更不可能,這種材料橫豎都沒用,只有放棄一途。

  似乎也曾聽過,鳥妖是人類化身而成的,但已經跟人類毫無關聯。那個人稱「歡笑」的騎士曾如此告訴他們。路克從沒有正眼看過那個人的面龐,所以不知道對方這樣說的時候,究竟是何神情,只知道當時那個人的語調,就像是加太多水、看不出原本色彩的染料。

  「說這些只是要讓你們明白,為何魔物會像人類一般有五官也會說話,不是為了讓你們同情那些東西。」

  路克把兩頭鳥妖的屍身拖到紮營地旁,一邊取血,一邊不時回山洞查看西娜──團長和拉格練得很專心,或者說拉格不讓團長分心,每次團長視線飄向山洞處,轉頭便迎來拉格厲聲呵叱──洞外光線明亮許多,在這樣的照明下,西娜原先緊繃的面龐也緩和許多,不知是否終於穿越了夢中的暴風雨。

  路克想起當年和姊姊在聖瑞溫,也會在清晨上工前,像這樣坐在姊姊身邊,借光偷看她的睡臉。西娜和那時的姊姊如出一轍,雙眼緊閉,雙唇緊抿,彷彿在夢中都不敢輕易揭開心門。他好奇西娜在強盜那裡都過著什麼樣的日子,她畏縮但溫和,不像後來的姊姊那麼帶刺封閉,這是否說明她受到的待遇可能不比姊姊糟糕?她的睡臉在路克眼中愈來愈清晰,這時他發現她的顴骨處有塊淡淡青紫,不知是撞到的,還是被打的……

  ──要死了!

  手底一陣冰涼,路克才猛然回神,發現自己的手不知何時擱在西娜頰邊,腥臭的鳥妖血沾上她的顴骨。他另一隻手抽出一條乾淨布料,大氣都不敢出,好不容易拭去她臉上的汙漬。他沒想到,如果這樣就能弄醒西娜,反倒是喜事一件,這時他全副心思都用來懺悔,竟把西娜看作姊姊,還把她的臉弄得髒兮兮。完成後,氣喘吁吁的他如同失風的竊賊落荒而逃,直到榨光一整隻鳥妖身上的血,才敢重回山洞去確認西娜是否安好。

  這次路克僵住了,只見光線也照不清晰的深處,是一個俯首跪坐的人影──是姊姊!

  不。路克咬住舌頭。那不是姊姊。姊姊不會再祈禱了,會祈禱的她已經死了。眼前這個人是西娜才對。

  「妳終於醒了!」

  路克試圖用言語警醒不斷製造錯覺的腦袋,不願再胡思亂想,但西娜的反應令路克又意識到他有多冒失。她的雙手活像熱水燙到似的左右彈開,同時解除跪姿,作勢起身。

  「我是不是嚇到妳了?」路克在身前猛搖手,讓西娜盡快放心。「妳剛才在做什麼,祈禱嗎?」

  「啊……嗯。」西娜小聲回答,似乎不想被外面的人注意到。「在教堂的時候,起床後、飯前還有睡前,我們都會祈禱,其他時候突然想到的話也會。」

  「喔,那妳剛才是不是做到一半,被我打斷了?」

  這是路克第一次和教堂出身者聊起祈禱,他對這個活動並無偏好,但很高興能知道西娜習慣做什麼,一個人的習慣或嗜好都體現出這個人的某個部分,路克喜歡透過這些部分去瞭解對方。

  「沒關係,我還沒開始。」西娜搖搖頭,轉身面朝洞外,好像打算放棄尚未開始的祈禱。

  「沒事,那妳繼續吧,拉格明天才要出去,所以我們今天沒有其他工作。」

  「為什麼?」

  西娜睜大眼、雙唇微張的表情很新鮮,那對紫色雙眼宛如雨後的果實,閃爍著撥弄心弦的光。

  「現在都下午啦,走沒幾步路太陽就下山了,乾脆明天再出發。」

  路克本來是想用這個無可扭轉的事實讓西娜安心,沒想到她揪緊自己的裙擺低下頭,像在反省。

  「我又睡過頭了。」

  「團長也常這樣,我們習慣了。而且我猜妳是被詛咒影響,因為我們叫不醒妳的時候,妳的樣子跟團長挺像,不過妳睡得沒她那麼久。」路克走進山洞,來到西娜面前,放低聲音道:「而且妳看,這次妳只多睡半天就醒了,這種狀況可能很快就會好轉啦。別擔心。」

  這番話似乎起了作用,西娜抬起頭微笑,沒說話,但表情充滿感激。見狀,路克差點順勢輕拍西娜的腦袋,想讓氣氛更輕鬆些,幸而剛才的意外歷歷在目,他及時把不久前惹禍的右手背回身後,對她揮揮較乾淨的左手。

  「不好,忘了本來還在榨血,手髒兮兮的。那妳繼續,待會再出來找我們。」

  路克留西娜在原地,低著頭快步離開,重新回到讓人鼻子抽疼的工作。

  已被除掉發聲能力的鳥妖時而低哼,時而嗚咽,但沒能再傳達任何訊息。刀刃以最有效率的方式舞動,使仍有彈性的灰黑筋肉滲出止不住的穢血,偶爾還會噴濺腥濁體液,迫使他別開頭躲避。途中休息時,路克呆望著滿手髒污,那個莊嚴的身影卻歷歷在目。他相信,那種堅定的姿態只可能雕琢自未受汙染的心靈。或許他先前的設想真有其事:西娜固然同樣被強盜擄走,失去故鄉,但沒有碰到比姊姊更糟的事,如果有,她應該不可能有力量再像那樣低下頭緊握雙手,相信看不見摸不著的事物。這個猜想令他安心,捨棄上神的姊姊沒有錯,她有資格那樣做。

  「──路克,你弄完了沒有?」

  路克再次回神。今天居然老是分心,真是夠了。不過看天色還早,拉格找他做什麼?不管了,回話要緊。

  「快了快了!」

  找去路克的原因很快揭曉:到晚餐之前為止,拉格要讓整個隊伍練習配合西娜的治療能力作戰。

  「你在想什麼?」團長率先發難,擋在西娜面前對拉格道:「我們應該保護這孩子。她受的苦夠多了,作戰什麼的,我們自己不也做得很好嗎?她是你為了治療我帶來的吧,為什麼現在又要給她更多工作呢?」

  「團長,謝謝妳,但是我沒關係。」西娜表現出與外表不同的堅定態度,走到團長身邊與她並肩,仰頭道:「浪費能力也不好。而且強盜們也要求我這樣,我習慣配合作戰,我能告訴你們應該注意的事。這些事情……先知道比較好。」

  西娜的眼神和獵人不同,但一樣觀察入微。她與隊伍若是配合完美,受傷成員當下就會感覺到傷口癒合。但是,這種做法只是強行加快身體自然的恢復過程,不能免除期間必然的負面感受,包括發癢。

  「治療的如果是重傷,傷口癒合時會非常癢,不習慣的時候可能癢到用頭撞地。」治療他人是西娜的專長,她在說明相關須知時,沒有平常那種疑惑或者怯生生的表情,而是神色自若,從容得像個真正的醫生。「但是,久了就會習慣。」

  「這不錯,我一定要把拉格用頭撞地的畫面好好記下來。」路克興致盎然地接話。

  「不要忘了待會是我做你的對手,你繼續耍嘴皮子沒關係,我等著看你撞碎自己的腦袋。」

  「拉格!」團長一半認真地往拉格的上臂揮了一拳,然後拉起西娜的手。「妳怎麼知道這些事?一開始被那些壞傢伙逼著練習,一定很辛苦吧?」

  「不會……其實練習也不壞,因為會很累,晚上容易睡著。」西娜避開團長的目光回答。

  「西娜,能再給咱們說說練習的事嗎?怎麼學到的,發生了什麼,大概聊聊的話,行嗎?」路克突然道。

  「但是練習的時間……」

  「沒關係!聊個天用不了多少時間,對吧,拉格?」團長扶著西娜單薄的雙肩,可憐兮兮地看向拉格。

  「隨便,但我最煩老調重彈,要是聽到重複的事情,我就馬上叫停。」

  西娜頷首表示接受,隨後坐下抱住膝蓋,說起往事,一連說了十來件,居然全都沒重複。路克聽著聽著,愈來愈覺得她正如兩人相遇時的那個山洞,原以為沒幾步就會到底,實際上有著狹長曲折的通道,通往比想像中更深的地方。如果不去探究,她很可能不會主動提及,但路克已經不想再那樣對待這種人。如果自己當年也問問姊姊,像是抱住大腿不讓父親外出的孩子那樣纏著姊姊,不讓她藏起醜陋的事,不讓那些通道往內蔓延,他們今天或許就會是不同的樣子。把西娜類比成姊姊可能不恰當,但他下定決心,要完成當年的自己沒能做到的事,讓西娜重拾笑容。

  拉格提議整個隊伍進行的練習包含兩個部分:一是讓路克或團長攻擊他的腹部,以此練習在內臟受傷的情況下維持攻防節奏;二是拉格反擊時攻擊團長和路克的非要害,讓他們習慣戰鬥中受到治療的情況。身為男性,路克自然希望能被西娜視為和拉格同等的硬漢,但做個不自量力的傻子只會自取其辱,所以他穩紮穩打,表現出「自己通常不負責近戰,但依然認真參與訓練」的精神。之後絕對還有機會表現弩手獨具的風采,他如此鼓勵自己。

  練習持續了整個下午,萬幸拉格這回刀子嘴豆腐心,造成的傷害沒有嚴重到會讓人恢復時癢得撞碎腦袋,但路克還是累得像條長征歸來的老狗。剛才拉格不小心揮得高了,劈開他的鎖骨上側,要不是西娜眼尖立刻治好,那個傷口會瞬間大出血,到時就算是上神也無法挽回。團長剛才已經對此發過一頓脾氣,現在練習結束,還在不斷踢拉格小腿,斥責他視同伴的生命如草芥。

  「不要踢了──我都已經說過對不起──又不是砍妳,妳到底發什麼脾氣?」

  「說什麼傻話!我還寧願你砍的是我呢。路克也好西娜也好,你都太不放在心上了!」

  路克扯開嗓子打斷他們。「西娜,別看我,現在我看起來很遜。其實我平常比現在好不止一倍。」

  「少臭美,她本來就沒在看你。」

  拉格丟下還沒消氣的團長,過來踢了路克一腳。路克只怪自己心太軟,早知道讓這傢伙繼續挨罵。

  「讓你躺一會,待會還要練箭──別一副要死要活的樣子,你負責射箭。」

  接下來的訓練是拉格要求的單人課題,由路克放箭,讓拉格習慣中箭後接受治療。這項訓練完全合乎路克的胃口,光是能對拉格放那麼多箭還不被記恨,就讓他興奮得忘了鎖骨處鮮明依舊的搔癢。不過夕陽西下之際,激昂的情緒徹底消退,路克原先輕盈靈活的四肢忽然沉得不得了,彷彿手腳全被綁上巨岩,即便是把肉乾送入口中這麼簡單的動作,都要像墊腳偷窺圍牆內那樣,驅動全身的力量才能辦到。

  不知多久以來頭一次,路克吃完晚餐就跌進夢鄉,連跟西娜道晚安都忘了。


 




  隔天早上運氣不錯,路克醒來時,拉格和團長沒在卿卿我我,而是在仍未起床的西娜身邊沉著臉對視。拉格此時盤腿而坐,團長則是面對他跪坐,以便前傾身子箝制住他兩隻手,牢牢按在他的大腿上。她似乎認為不這樣做的話,拉格真的會像昨天預告的那樣將西娜打醒。

  「西娜還沒醒?」路克撐起身子活動筋骨,用肩關節畫圓,以及朝四個方向活動頸椎。

  「我正在和團長說,我打算揹她上路。運氣好的話,她會跟昨天一樣在下午醒來,到時再讓她自己走。」

  「我跟拉格說,我們再等一下,我和西娜約好了幫我買東西,她一定會準時起來。」

  路克揉著眼問:「讓拉格揹西娜也沒關係吧?妳怕拉格不耐煩然後打她?」

  「不是!我只是不希望西娜──我不希望她覺得自己是工具,覺得我們只需要她存在,而不在乎她是躺是站、是睡是醒……」團長鬆開拉格,將手放在西娜頰邊,就像路克昨天做的那樣,然後為她梳整睡亂的髮絲。「我不知道你們怎麼想,可是昨天她說那些事的時候,表情平靜過頭了,好像覺得那很稀鬆平常。我們不是強盜,怎麼可以繼續讓她那樣想?」

  拉格最重效率而輕感受,但面對團長的肺腑之言,就連時常鐵石心腸的他都無法繼續堅持己見。團長的話也讓路克反省起自己,昨天練習時,他大半時間都在想,自己在西娜眼中看起來如何,有沒有表現出最好的一面;卻沒有想過要問西娜她是如何獲得這能力,長時間大量使用能力又是否會造成問題。團長常常讓人覺得她過度訴諸感情,可是這樣的她照顧西娜心情的程度,當真令路克望塵莫及。

  「知道了,那就再等半天。這次不管她什麼時候醒,只要那時太陽還沒下山,我就帶她出發。紮營的事我會處理。」

  「真的嗎?」團長笑逐顏開,再次緊握拉格的雙手。「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我不是想掃興,但拉格只是說會帶西娜上路,沒說不會欺負她。」路克點出這明顯的漏洞。

  拉格的眼神如同刀上的寒光。「你到底用什麼眼光在看我?我閒著沒事欺負她幹麼?」

  「拉格,我問你,怎樣才算欺負一個人,對人家大小聲算嗎?冷言冷語算嗎?一副當對方廢物的樣子算嗎?」

  「這些哪算?」

  「妳看吧?」路克對團長做出一個敬請欣賞的手勢。

  「不行!這些都不行,拉格,你要像對我──不對,也不行,你要像對一個小寶寶那樣──不對,也不行……」

  團長再次將拉格的手按在他腿上,身子前傾,要哭未哭的神情幾乎貼到他鼻尖,害拉格也亂了陣腳。

  「囉嗦,我知道怎麼辦,妳別聽路克瞎編!我發誓,我對天發誓可以吧?」

  「你又不信上神,發誓有屁用。」路克咕噥。

  「我受夠你一醒來就鬼扯些有的沒的,給我滾,沒找到鳥蛋的話敢回來試試看!」

  拉格的怒吼成功把路克轟出山洞,可惜對睡得很香的西娜仍不見效。但路克的目的算是達成了,種子已經播下,剩下的告誡讓團長代勞就好。拉格那傢伙的毛病之一就是我行我素,交代未必有用,但至少得讓他對這件事稍微留心,省得西娜來去途中飽受摧殘,回來後又恢復成那個什麼都怕的樣子。

  好在團長這次說中一回,西娜在早餐之前醒來,成功躲過被拉格打醒的悲慘命運。從西娜起床後活動四肢的幅度來看,使用治療能力似乎沒有造成太大的影響,這讓路克不再那麼內疚,後悔自己沒有更早想到要關心她。剛才在山洞裡來不及問,西娜穿的已經不是原本的及踝長裙,而是團長改過的長褲,這表示她們昨天在路克睡著後還有交流,團長剛才說的約好了買東西大概也是那時的事。同樣經過長時間訓練,團長的體力真讓路克自嘆不如。

  接下來的時間,路克打起十倍精神參與行前準備。他把連帽斗篷借給西娜,讓她遮住自己的臉。只要照明足夠,就算西娜滿臉塵土,別人也能看出她實際上五官端正,臉洗乾淨後就更別提了,在鐵鎮那種盛行奴隸交易的地方,她根本就是會走路的錢袋,要是有治療能力的事情意外曝光,鐵鎮上的各方勢力立刻廝殺搶人也不難想見。他幫西娜在下巴處繫妥拉繩,並學團長的動作,把西娜穿戴斗篷時弄亂的頭髮撥好。

  「那裡的奴隸買賣可熱鬧了,要是有誰拽走妳然後打個烙印拉去賣,拉格大概得殺光整個市場的人才能救妳出來。但是放心吧,像這樣遮一下就沒事。」

  「難怪團長說那裡不安全。」西娜輕聲問道:「所以這個地方的領主也是北方人嗎?」

  「是啊,那傢伙最好也下地獄。」鐵鎮的領主不是孛羅.安杜爾,但路克回答時想的是他。

  拉格帶走的乾糧是總量的一半多一點,一來他和西娜要全心趕路、沒空狩獵補充糧食,二來他相信路克和團長能自己搞定糧食問題。不過,西娜和他們旅行的時間還不長,對這種安排似乎仍有疑慮。看到她雙唇緊閉、想問又不敢開口的樣子,路克主動和她說明留守計畫。「別擔心我們,森林裡找食物不難,閒著也是閒著,找食物起碼好打發時間。現在是秋天,兔子啊狐狸啊肚子裡塞滿東西,跑得都很慢,抓起來太容易了。就算真那麼倒楣抓不到正常動物,鳥妖肉也能應付。要說鳥妖肉唯一的缺點啊,就是壞得快,一餐沒吃完就只好做成乾糧。」

  鳥妖肉這段是路克在山村聽團長回憶往事時聽到的,這時剛好用來開個玩笑。團長說兩人遇到路克前有過幾次糧盡援絕的遭遇,當時拉格還年輕、懂得幾個笑話,他把僅剩的乾糧讓給團長,為了讓她安心吃飯,還說自己大不了去打幾隻鳥妖,靠牠們的肉填飽肚子。團長說起這件事的表情,路克至今難忘。

  「你說鳥妖肉?做成乾糧?」

  沒吃過鳥妖肉也聽過鳥妖叫,那種怪物如果能吃,豬都會飛了。西娜自然深知這個道理,只見她摀住嘴,也不知是想吐還是想哭。她的臉本就白皙,現在更是血色盡失。西娜上當的反應讓路克忍俊不禁,隨後變成捧腹大笑,看那淚眼汪汪的樣子,她八成是在回想這幾天吃的肉乾,以為那些都是鳥妖肉醃製的。西娜加入隊伍後,難得有這麼鮮活的反應,這讓路克萬分慶幸自己懂幾個笑話。

  「──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捉弄妳。」路克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好一陣子才緩過來,雙手合十向西娜賠不是。「鳥妖肉我們還沒吃過,希望以後也不會被迫去考慮要不要吃。之前給妳的肉乾都是兔子肉做的,放心。」

  所有整備總算完工,拉格終於帶著西娜踏上前往鐵鎮的旅途。路克站在能看到兩人身影之處,眺望西娜亦步亦趨隨拉格遠去的畫面。忽然間,原該專心向前的西娜回過頭來,朝路克揮了揮手。她的臉已經小到幾乎看不見表情,但從揮手的幅度可以看出,路克在這裡送別的行為讓她產生某種心情,他連忙揮手示意,胸口彷彿大風吹過湖面般,揚起清晰又長遠的漣漪。不久,兩個人影消逝在視線盡頭,路克也笑笑,回到團長身邊。

  「他們走了嗎?」

  團長在地上張開大塊麻布。昨天路克取的血經過靜置,今天可以進行後續處理,她主動來幫忙。

  「走啦。」路克還在回想剛才和西娜揮手的事,聲音有些飄飄然。

  「你跟西娜處得來我很高興,我也喜歡她。」團長說的是「也」,就表示她看出路克對西娜有好感,但沒有點破。「真希望拉格不要再兇她。你說他為什麼不能對她溫柔點呢?他連人家的名字都不叫,整天她啊她的。」

  「我猜他可能怕妳傷心。」路克從另一個較小的山洞拿來靜置後的血液,在鼻尖搧了搧,從味道確定血液目前的狀況。「妳以前的名字肯定也跟花一樣可愛,但現在沒了,他應該是不希望妳老是想起這點。我的名字不像花一樣可愛,所以怎麼叫都行,但西娜不一樣。妳跟西娜都是女孩,她有名字,妳沒有。這對拉格是很大的差別。」

  「是嗎?」團長在幫忙磨碎降低刺激性用的香草,路克的猜想讓她一時停住了,但很快回到原本的動作。「他有時候細心到我都不明白。等我生氣完,才知道他沒有惡意。」

  「這不能怪妳,他太擅長惹人發火了。妳會自責還算好的,我可從來不覺得自己冤枉過他。」

  團長笑了,眼角出現細細的紋路。和拉格以外的人相處時,團長往往表現得較為含蓄,甚至會讓路克覺得她有些膽怯。他時常想,團長跟拉格就像兩棵楓樹,長著長著,枝椏相互糾纏,只有跟對方在一起時,他們才是自己。

  「昨天早上我叫拉格的時候,他剛好還沒醒,他睡覺的時候,表情看起來很溫和。我本來想趁那時候偷偷跟他道謝,說他找來西娜辛苦了,但我看著他睡覺的樣子,不小心就開始發呆。之後我也一直沒告訴他,他醒著的時候,我找不到好機會跟他道謝。」

  路克當即伸手表示阻止。「別別別,妳跟他道謝的話,他下次連星星都會摘給妳看。況且妳生氣也沒錯,他不該趁著妳阻止不了的時候四處亂跑,當初可是他讓妳做團長的,那就該聽妳的話嘛。」

  「我也生氣他老是自做主張,但他的確也是發自內心想要幫忙我……先不說我同意不同意,至少他很拚命,看他那樣,我偶爾會有點內疚,他都那樣了,我還兇他。」

  「這是兩回事。」團長容易受到感情影響,落入思考陷阱,路克只好不厭其煩再次拉她出來。他放下切藥草用的小刀,對團長揚起眉毛。「聽著,他之所以拚命,是因為他內心有些堅持,妳也不能保證說,妳完全知道那些堅持是怎麼一回事,所以妳不需要為了他拚命而內疚什麼的。況且他拚命是為妳,可他幹傻事會波及到我啊,對吧?他拚命,他幹傻事,這兩件事本就無關,就和天上那朵雲與咱們剩下的鳥蛋蛋殼無關一樣。」

  兩人安靜了好一會,團長排列很多只木碗,讓路克分裝所有鳥妖血。他除了按照現有配方製備補充的分,還會微調配方,調配新的試作,下次狩獵鳥妖時確認效果。

  攪拌血液時,路克看著映不出倒影的黏糊液體,又說:「但我承認,拉格不是會邀功的人。他做什麼都是那個態度,別人爽不爽他根本不在乎,就算幫到人,他也不會等著誰去摸摸他的頭。如果妳覺得他做的事幫上妳的忙,至少……至少妳為了這點跟他道謝的話,我看沒啥問題。」

  「那之後我再跟他說,找到好機會的話。」

  語畢,團長清清喉嚨,接下來的口氣顯得故做開朗,沒有她在西娜面前保持的那種泰然。但路克明白,這表示團長信賴他,不怕他看出她其實要費心才能維持領導者的樣子,不去揭穿這件事,是他跟團長之間獨有的默契。

  「西娜以前一定受了很多委屈,我看她常常低頭不敢說話,真說話時聲音也很小。她在你面前也這樣嗎?」

  「我還擔心妳不問呢。」路克咧嘴而笑,提起鳥妖肉的事,還學西娜當時的表情給團長看,連摀嘴的動作都學得唯妙唯肖,惹得她笑出眼淚。「然後──我是真的忍不住,妳真該看看,那時她一臉要哭出來的樣子,實在太可愛了。拉格老說捉弄女孩很幼稚,害我現在才知道這多好玩。」

  「好啦,笑歸笑,你可別太常欺負人家,她以前……」提及西娜的過往,團長的笑容從臉上滑落,旋又滿面愁容。「她以前聽到的玩笑,可能有很多都是認真的威脅,所以她習慣把聽到的壞事當真。我們該努力幫忙她開心起來。」

  「看妳的樣子,不說的話還以為妳是她姊呢。說來真巧,她的眼睛跟我姊一樣是紫色。」說到這裡,路克忽然靜下來,西娜究竟遇過什麼人、什麼事,他不那麼擔心,但也不太樂觀。「而且她跟我姊以前一樣會祈禱。」

  「祈禱?什麼時候?我怎麼沒看過?」團長拋出好幾個問句,音調一次比一次音調更高。聽完路克的解釋,她才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

  「我一直在想,如果遇到很多糟糕的事,還會祈禱嗎?」路克放好第四只裝有試作的碗,收起方才輕鬆的態度,緊抿雙唇看向團長。「我知道遇到壞事或有煩惱的時候會祈禱,例如祈禱小孩趕快退燒,祈禱跌斷腿的老公趕快好起來,祈禱老婆順利生產。但是,如果怎麼祈禱都沒用,還會祈禱嗎?」

  「這個……」面對關於信仰的問題,團長不由審慎起來。她不知道路克的姐姐放棄祈禱的事,這樣她的意見該會相對公正、沒有偏頗才是。「你說西娜是教堂出來的吧?或許對那裡的人來說,祈禱就跟呼吸一樣,早在懷疑為什麼那樣做之前,就已經習慣了也說不定。」

  「就算沒用嗎?」

  「有沒有用也不能只憑我們的意見決定,或許對西娜有用呀。也有可能她就是習慣了,不管有沒有用。」

  「是嗎……」路克低下頭,看著自己沾滿草渣和血液的手。

  「你不喜歡看到西娜祈禱嗎,路克?」團長問。

  「不是,我只是想問,她祈禱的時候都在想什麼。但我擔心我會不小心跟她說,我覺得信上神沒有用。」路克抬頭看向團長,發現她的神色中有著憐憫,這才察覺自己嘴角向下、一副隱忍委屈的樣子。「抱歉,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想到這些,大概是因為西娜很像我姊。」

  團長有那麼一瞬間將眼神移開,但很快回到路克臉上。「璐娜後來不祈禱了嗎?」

  「可能她覺得沒用了,但她也沒跟我解釋太多。」路克長出一口氣,坐著後仰上半身,用手臂支撐。

  「拉格他也不信上神,而且他說得更過分,你這樣不算什麼,就算說溜嘴,西娜也不會生氣的……應該不會,我也沒跟教士或修女說過話,但他們應該能體諒吧?」團長起身拍拍屁股,走到路克身邊坐下,抱著膝蓋直視前方。「你害怕璐娜不祈禱的話,上神會討厭她?」

  路克扭頭看向團長,她柔和的微笑在搖動,就像透著水去看似的。他嚥下唾沫好幾次,然後抬高音量道:「可能吧。」

  「我也不知道上神會怎麼樣,可是如果祂會因為這樣就生璐娜的氣,那不向祂祈禱還挺有道理的。」團長說:「但如果你擔心,你可以代替璐娜祈禱呀,上神應該接受你幫姊姊祈禱。你可以問問西娜,請她給點意見。」

  這時,團長把下巴靠在膝頭,眼睛半閉,聲音就跟垂得很低的眼皮一樣,只剩一點清醒的縫隙。路克恢復原本的姿勢,輕拍團長的腦袋,笑著說:「妳累了,睡一下吧,剛好拉格也不在。搞不好妳已經能自己起來了,就算不能,他倆回來以後,咱們也正好讓西娜測試叫醒妳的速度有沒有變快,有的話,也可以說是情況好轉。知道西娜有用的話,拉格對她的態度也會軟化一點。」

  「每次都是你幫我找那麼多好理由睡覺。」團長圓潤的指尖陷入路克的臉頰。「但是謝謝。」

  「行啦,不要再撐著了,就睡吧。之後會有人叫醒妳的。」

  路克扶團長回到山洞,幫她折好墊頭用的斗篷,鋪在早上煎蛋用的平石板上。她長長的睫毛不過撲動幾回,眼皮便徹底闔上了,呼吸也變得又緩又低沉。打點好團長,路克再次外出,在那些已無生命的材料前坐下,哼起小曲,繼續未完成的工作。







  三天後的早上,路克收拾好早餐殘渣,之後便面朝拉格和西娜出發的方向,時坐時站地等待。他想要一看到西娜的身影就和她招手,總覺得那樣能讓她開心。拉格出門前沒有和團長吵架,也沒有發生讓他心情低落的事,於是路克排除他逗留在鎮上借酒澆愁的可能。這樣的話,就能肯定他會全速趕路,最快中午前就會歸來。

  但是,一直到中午過後,路克才看到微佝僂著身的拉格出現在遠方。

  路克心弦一緊,雙手成杯狀放在嘴邊喊道:「拉格!西娜呢?她沒跟你回來?」

  「──別大驚小怪,她在我背上。」

  「啥?」路克把這句話想了數次才搞懂,西娜應該是再次沉眠,歸心似箭的拉格索性一路揹她回來。

  還在走近的的拉格又拋來一個問題,聲音更清楚了些。「團長在做什麼?」

  「在睡,你們出去那天她就睡了。」

  「那也夠久了,去叫她。」

  路克遮住嘴巴裝作在思考,以免心虛的表情曝光。「我想說你們今天會回來,所以剛才叫過。」

  「然後她沒醒?你叫了幾次?」這時,寒著一張臉、活像座雪山的的拉格已經欺向路克面前。看他那副表情,要不是兩隻手都用來固定西娜跨在他身體兩側的腳,真像是要邊問話邊捲袖子,準備根據答案揍路克一頓。「──過來接住她,我要去看團長。」

  卸下西娜給路克後,拉格徑直走向團長休息的山洞,巨岩般的身影無聲融入黑暗。路克想把西娜也抱進去,在陰涼的地方好好休息,但想到拉格在裡頭不知是何情況,便又作罷。路克改為扶西娜平躺,隨即要去山洞拿件斗篷出來,折成枕頭讓她墊著睡。殊不知,路克剛靠近洞口便和拉格撞了個滿懷,旋即又被一把推開,用了幾秒才穩住腳步。轉過身,只見拉格大步走向正熟睡的西娜,扣住她兩隻上臂扯得人坐起來,大力搖晃。

  「不要睡了,給我起來。」

  「喂!你幹麼?不要那麼粗魯!」路克跑過去跟著蹲下,伸手擋在西娜和拉格之間。「冷靜一點,你這樣搖她脖子會受傷,還有你不要抓那麼用力,她會瘀青的。」

  「她快點醒來就不會受傷──妳到底要睡到什麼時候!」

  路克查看西娜的狀態,只見她又是一副蹙眉抿唇的睡臉,這時還滿頭冷汗,似乎又困在什麼惡夢中。

  「拉格,你先把她放下,我拍她臉試試看。」

  「你確定會有用?」拉格停住搖晃,斜了他一眼。

  「總比你這樣搖個沒完要好吧!她的腦漿都要被你搖成奶油了。」

  路克用肩膀頂拉格──當然沒法頂開,只是表示他要接手──總算救出夢裡夢外都處境險峻的西娜。他讓她再次平躺,用和小貓小狗玩的力道拍她的臉,左邊拍完換右邊。眼見沒用,路克加大幅度,差不多是教訓兩三歲幼兒時打屁股的力道,之後是和同齡玩伴互拍背的力道,最後是對付拗脾氣羊時摑臀部的力道。直到最後,即使路克已經因為西娜微微泛紅的臉而備感內疚,她仍沒有睜開眼睛。

  「這程度連顆泡泡都弄不破。」拉格的表情像在說早知道不該聽信路克。

  「不然換你,但你別太大力,我不想看到西娜的頭飛出去。」

  路克最後那句挖苦似乎讓拉格以為,他只要不打飛人家的腦袋就好,結果就是西娜吃了一記清脆熱辣的耳光,頭被打得偏向一邊不說,就連臉頰都肉眼可見地發紅腫起。路克靠得近,被那響亮的巴掌聲嚇得一屁股坐倒,耳朵發麻。回過神來,他已經站起身,雙手插腰,痛斥依然蹲在西娜身邊的拉格。

  「你也打得太大力了,拉格!我剛才說的是拍幾下她的臉試試,不是賞她一巴掌!」

  「少囉嗦。誰有那種閒工夫等她慢慢醒來──快給我起來!」

  路克啐了口,隨時準備抱住拉格可能再次發動攻擊的手臂,幸好西娜求生本能夠強,這次總算清醒。她眼睛還沒完全睜開,倒是一隻手先擋在自己面前,以便制止拉格可能再有的任何動作。

  「我醒了……」西娜用另一隻手撐起身體,中氣貧弱地問:「怎麼了?」

  「團長又睡著了。」路克邊說邊去扶她,心疼地看著她被打的那側臉頰。

  或許西娜已經習慣擁有者不講理的對待,也習慣從隻言片語預測自己最可能獲派的緊迫工作,只見她絲毫不埋怨拉格粗暴的態度,也沒有向路克提出任何問題,起身後只喘了幾口氣,便趕赴團長那裡。她的鎮定讓路克跟著冷靜下來,沒有繼續和拉格爭論他打西娜一巴掌的事,現在最重要的是團長,於是他也跑到洞口,張開手腳撐住洞壁,盡量減少通行空間,以免拉格入內干擾她工作。拉格倒還識趣,並未試圖強闖,不過他等待時發出粗重短促的呼吸聲,害路克心神不寧,使他決定待會團長要是順利醒來,一定要跟她告狀,讓拉格吃點排頭。

  和上次喚醒團長時不同,西娜這次語速適中、口氣平穩,不知道這種態度是否會影響能力的強弱,又或是路克樂觀的猜想成真,西娜只說了五次「上神護佑世間萬物」,路克便聽見她發出欣喜的抽氣。他當即鬆手,和拉格接連上前關心。

  「多虧有西娜幫忙。不然要等到團長自己醒來啊,我都可以去討老婆生小孩啦。」

  「每次放妳跟路克在一起都會這樣。之前還說什麼要送她回去,好在沒聽妳的。」

  聽到拉格的牢騷,團長彷彿自覺理虧,微偏著頭讓頭髮擋住拉格的視線,故意不看他。眼見氛圍又變得活像沼澤毒霧般叫人氣悶,路克深吸一口氣,指著拉格向團長大聲打小報告。

  「團長,我跟妳說!拉格剛才叫西娜叫到不耐煩,直接賞了人家一巴掌!」

  路克這招百試百靈,團長正眼對上拉格,整張臉迅速恢復紅潤,甚至可以說是到看得出怒意的程度。

  「你又趁我不知道的時候欺負她!」

  「她回程路上都在睡,我回來的時候又聽路克說妳睡著了,就想叫醒她,誰知道連她也睡死──」大概是剛才的舉動都被路克看在眼裡,拉格完全沒辦法輕描淡寫,反駁時少了平日那種理不直氣也壯的聲勢。「是路克要我拍看看她的臉我才下手的。」

  路克跑到洞口拉出安全距離,才放心丟出醞釀已久的殺手鐧。「才怪!你打人家那一下我看山頂都聽得到。」

  「你少說幾句會死嗎!」

  最後那招果然氣得拉格起身要追打路克,他拔腿就跑,不過也不跑遠,因為拉格不可能真的追到天涯海角。

  確保一切恢復正常以後,路克的注意力回到日常工作上。下午他要繼續測試新的血,這次的試作味道相對清淡,能不失效力的話最好。西娜不像他們有數年旅行經驗,強盜也不太可能有調製鳥妖血使用的心思,她嘴上不說,其實可能到現在都還沒習慣鳥妖血的味道,路克希望能讓她的適應過程盡量舒服些。

  這次的改良大獲成功,剛和鳥妖纏鬥完、滿身汗水的路克回到營地附近,抖著手旋開空罐子,把剩餘的新血盡量裝進去。拉格說兩個女人去了河邊,路克便卸下裝備、只餘單衣長褲,捧著罐子,三步併作兩步趕過去。果不其然,團長和西娜並肩坐在河邊聊天,從背後看起來,就像兩個邊洗衣邊聯絡感情的普通女孩。路克不禁想像起,是否總有一天也能在山村看到這種景象,那時他們又會過得如何呢?

  「──新的血來啦!看妳們聊到天都黑了還不消停,為什麼女人總有那麼多話好說?──來,新的血。」

  「聊得來就有話好說,跟男人女人沒有關係。」團長指正路克話中的漏洞,同時接過他給的新成品。「你羨慕我和西娜天南地北地聊天嗎?」

  「當然羨慕啦!」

  路克想提及自己這次的改良內容,確認兩人的評價,但又不想在西娜面前表現得像個愛邀功的自大狂,於是站在聽得到她們說話的距離之外,假裝脫下上衣擦澡洗臉,一邊讓冰涼的河水冷卻身體,使心臟不會跳得那麼快,一邊偷聽她們是否會注意到新血的不同之處。只可惜團長幫西娜擦完血,自己也擦完以後,過來把罐子還給路克,但沒有嘉許他這次的成果。這件事令路克有點受挫,或許拉格找來西娜卻沒有聽到團長的感謝時,也產生過相似的心情。不過路克立刻告訴自己,拉格做得到榮辱不驚,他也要向這種態度看齊。

  回程路上,路克才想到,他擦澡的時候天色還沒全黑,不知道西娜是否看見了他背上的奴隸印記。他突然察覺,西娜曾是奴隸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那樣還能說明她如何流落到強盜們手裡。團長和西娜都聊了些什麼,是不是聊了她的過去?路克隨即想到,自己竟從沒想過要怎麼打聽西娜的遭遇,換作他獲救後加入團隊,當然不會希望別人對自己的過去漠不關心。但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竟完全不知從何著手。

  路克一直以為自己還算擅長與人溝通,畢竟他習於化解拉格與團長的矛盾,也懂得如何應對團長最不理智的訴苦,但一說到主動關心內斂的人,他就像個面對一塊荒地的城裡人,不知從何整理起。西娜顯然不會抱怨,他必須主動開口,但到底要怎麼做呢?他毫不懷疑團長精於此道,她向來能用明顯但不突兀的態度關懷他人,如同融化冰霜的日光。自己剛加入團隊時,還曾對那樣的她大發脾氣,現在想來,他的內心像是瞬間打了一百個結,有機會的話,要向她好好討教才行。在那之前,還是不要貿然刺探西娜的過去為好,過於躁進反而可能產生反效果。

  晚飯照例是燕麥餅。好幾天都自己吃飯的路克還來不及慶幸同伴總算重聚,團長便提出一個不尋常的建議。

  「今天吃飯前要不要祈禱一下?西娜記得怎麼祈禱。」

  可能是路克先前與團長聊到過撞見西娜祈禱,她那時建議路克可以為姊姊祈禱,這時便趁機讓大家在西娜的幫助下練習祈禱。這件事只有他跟團長知道,加上拉格對祈禱兩個字毫無反應,路克也不好出言感謝,只能裝作和拉格一樣不感興趣,實際上偷偷引導話題,讓團長的計畫能夠成功。

  「怎麼這麼突然?」

  「之前西娜也說了她是教堂出身的,一定對這方面的事情很熟。吃飯前祈禱一下,不覺得吃起來更可口嗎?」

  「不會吧?」路克先是否定,緊接著點名西娜,讓她也能發表意見。「不過團長這樣說我就想起來,之前我看過西娜祈禱,那時西娜說在教堂的時候,起床後、飯前還有睡前都會祈禱,對吧?」

  這招果然奏效,西娜像是很高興路克還記得這件事而且提出來,見她有此反應,他在心裡翻了個跟斗。

  「我喜歡祈禱。」團長毫不掩飾自己對這種活動的好感。「每天吃飯前祈禱的時候,周圍很安靜,大家一起在心裡感謝生產食物的人,也感謝上神,我喜歡那段時間,就像把胃口好好打開了一樣。」

  「我也是。」西娜微笑附和。

  「好吧,的確該感謝生產食物的人沒錯。」路克撓撓腦袋,對西娜露出尷尬的表情。「不過西娜大概得跟我說說祈禱時該唸什麼,因為我全忘光了。拉格呢?」

  「我從來沒認真祈禱過,那套我從來沒背。」拉格的口氣聽不出對祈禱有任何興趣,好在他還沒孤僻到自顧自開動,此時仍舊空手。「大家握著手低頭的時候,我也照做,其實是在想要先吃麵包還是先喝湯。」

  西娜忌憚拉格,連忙順著他的態度提議:「那我帶大家唸一小段就好,這樣很快就能祈禱完。」

  「唸完整段也不難吧?」團長不怕拉格,所以毫不退讓,繼續問:「你們兩個跟著唸整段吧,如何?」

  「不用那麼費事吧?」路克偷瞄了拉格一眼。「心意到就行了。」

  「要做就做到底嘛。這樣吧,你們好好跟西娜唸完全部,待會我有好東西給你們吃。」

  「真的?」這個反應就不是裝出來的了。團長這幾天都在睡,路克懷疑她能有什麼好東西分給眾人享用。

  「乖乖照做,我保證不讓你失望。」團長眨眨眼。

  過去,即使有姊姊帶著祈禱,路克還是對主聖教的禱文很陌生。然而如今,或許是他終於到了某個年紀,又或是西娜口齒清晰的帶唸效果絕佳,路克和那些艱澀字句的距離好像近了些。他毫不懷疑西娜是否懂得每個詞彙,對她驚人的記憶力更是嘆服不已,大概就像團長說的,對習慣了的信徒來說,祈禱就跟呼吸一樣很難忘掉。

  團長說的「好東西」原來是西娜在鐵鎮買的奶油。奶油對路克並不是百年一遇的珍饈,但他本就喜歡這類食物,加上他的確也很久沒有品嚐,而且西娜是想和大家一起吃才買的,這讓那塊奶油在路克眼中彌足珍貴起來。到了這時,路克才開始覺得燕麥餅不夠吃,本來還覺得這東西不僅沒味道,還又乾又硬,嚼多了牙齒痠得要命,誰知抹了點奶油以後,竟成為令人回味無窮的美食。

  吃光自己手上的燕麥餅後,路克還沒滿足,他知道舔手指很不像樣,但忍不住舔了好幾次,總覺得每次都能舔到些餅屑。看他這樣,西娜沒有笑他,而是拿出在鐵鎮沒有吃完的燕麥餅,說能分給還想再吃一點的人。路克自然率先接受這番好意,即使被拉格拿樹枝抽打手指也不退縮;團長也難得不跟比自己年輕的人客氣,同樣伸手討要。至於拉格,他前一秒還責備路克跟西娜要東西吃不好看,下一秒見面對西娜主動分給他,倒也沒推拒,態度大方得好像不懷疑自己怎麼有資格領受饋贈。

  「等一下。」團長不知是否聽到路克的心聲,忽然奪過拉格方才抽打路克用的樹枝,擋在拉格的手跟西娜遞出的燕麥餅中間。「拉格,你下午打西娜的臉,在拿她的東西之前,應該先跟她道歉。」

  路克原以為拉格會聳肩,撇下一句「不拿就不拿」,但可能他難得認同團長的意見,反省自己當時的確做得太過頭,因此他轉頭看向西娜,數次深呼吸,死命想擠出一句道歉。路克坐在拉格左手邊,剛好能看清楚對方的表情,而他敢發誓,拉格就是整個月沒拉屎,都不可能露出現在這種鬱悶得要死的表情。路克由衷認為,托倫叔叔當年的教育絕對少了什麼東西,才會把拉格教成這種連低頭認錯都做得很蹩腳的人。

  「之前我叫妳的時候打妳臉──打得……打得太用力。抱歉。」好在拉格最後沒讓團長失望。

  「沒關係!」西娜用力搖手,像是擔心把拉格逼得太緊會惹他生氣。

  「不能就這樣原諒他!」路克感覺西娜可能想盡快結束這件事,但拉格剛才抽他手指的力氣可不小,休想他有仇不報。「莫名其妙被打很痛的吧?拉格根本不把團長以外的女人當女人看。」

  「是沒錯……可是他也是因為擔心團長──」見拉格表情沒怎麼放鬆,西娜趕緊緩頰。

  「路克說的對,就算是為了正當理由,也不能對無辜的人使用暴力。」雖然不是為路克助陣,團長還是表達和他相同的看法,指著拉格對西娜說:「所以他必須跟妳道歉才行。至於妳要不要原諒他,那是妳的自由,如果妳要同樣打他一下,我也會當作沒有看到。」

  「不用了,我沒有生他的氣──沒有很生氣……」面對直直看著她的拉格,西娜猶豫了一會。可能是營火光線營造出的錯覺,西娜在這種注視下似乎臉紅了。「好吧,有一點點,因為真的很痛──但是我原諒你。沒關係了。」

  路克光惦記著要再次品嚐剛才的美味,一口就把西娜給的燕麥餅抹上奶油吞下肚。看到團長把西娜給的燕麥餅沾奶油拿去烤,烤得焦香甜美時,真是後悔到腸子都要打結,但他忍住了,沒有再要,也不露出沒吃飽的樣子,而是伸了個懶腰說:「下次還有奶油吃的話,我也像這樣用烤的試試。西娜這次買的奶油比平常的都好吃,簡直就像仙女的奶水做的。」

  團長把叉著餅的樹枝拿到面前檢查,一邊笑道:「奇了,你知道仙女的奶水是什麼味道嗎?」

  「當然不知道,但我敢打賭就是這奶油的味道。下次我們去店裡吃,愛吃多少都行,我請客。」

  西娜沒附和,只是笑,然後像隻小鼠那樣小口小口地咬餅,聽路克說著以前在各種地方的酒館吃過的東西。她自承吃得很簡單,也很少,強盜們不會因為她負責的工作比較重要,就給她吃得比較豐盛。路克聽到這裡,馬上向西娜承諾,下次有機會一起去村鎮的話,他要帶她去找間最大最好的酒館,狠狠吃它一頓。

  飯後,團長再次像是通曉路克的心思般,和西娜聊起往事,聊到她出身的教堂,以及養大她的奶奶葛蕾修女。路克試圖表現得更認真參與談話,因此試探地問西娜是如何被奶奶收養的。西娜說自己是強盜掠奪下的孤兒,但沒有解釋細節,只說她在七歲時去到教堂,自此沐浴在上神的恩典,還有幸習字讀書,更加靠近上神的教誨,並獲得能傳播祂崇高意志的機會。聽到這裡,路克不禁覺得,西娜似乎成了一個不像她的人,受過充分神學指導的人,談起上神都會是這種態度嗎?什麼威光呀、慈悲呀、佑護呀,淨是些平常根本不會去想、更不可能掛在嘴邊的詞。祈禱的時候誦唸就算了,但熱烈談論這些彷彿飄在天上的詞,對路克而言實乃荒誕,就算他知道附和或表現得很有興趣能讓西娜高興,也是一樣。如果上神真的那麼了不起,會保護祂的信徒,那姊姊為什麼還會受苦呢?難道上神是要透過這種結果,昭示姊姊不是個合格的信徒嗎?路克自己就算了,但姊姊怎麼可能沒有資格獲得上神保佑,這種不講理的事,那些教士修女,甚至是西娜,真的能夠問心無愧地回答嗎?

  「──其實我一直在想,上神真的存在嗎?我是說,可能真有老天爺什麼的,可祂真就是上神嗎?」

  雖然充斥想法的內心有如風雨交加,路克還是假裝不經意地提出疑問,不想表現得過於冒犯。

  「你為什麼這樣想呢?」聽得出來,這個問題讓西娜像是噎住似的,原先輕快的口氣多了一分遲疑。

  路克搓著下巴,繼續佯裝自己只是單純好奇,或許以後不再能有這種機會,趁這時問問也好。「我知道有山村的時候就想問了。教士明明說絕境峭壁後面就是冥海,人死了以後靈魂就是越過峭壁去到冥海,可是峭壁後面不是冥海啊。這樣的話,教士說上神存在,這是不是有可能也搞錯了?」

  「路克說的山村就是我下午跟妳說的村子。」團長對西娜補充。「那座村子的確是在峭壁的另一邊,但我下午沒想到路克說的這個問題,我猜是因為那裡沒人信主聖教,我一時沒想起來……」

  「那個……」西娜的聲音明顯在苦思,但還不像是對路克的疑問驚慌失措的樣子,她再次開口時,甚至還恢復了一些自信。「──上神在的地方,我們是不知道的,可能冥海的位置只是搞錯了,但並不能就此說它不存在。」

  路克像是接到一顆剛蒸好的馬鈴薯,連忙開始思考這句話有沒有什麼破綻。

  「所以就是證明不了存在吧?」

  拉格忽然跟著站在路克的立場質疑,聲音好比一把凌厲的飛矛,活像是要把西娜的論點直接釘在牆上。

  「但反過來說,也不能證明不存在呀。」團長不願認輸,但氣勢沒能贏過拉格。

  「那不然我問妳,現在這種情況,有人說得出上神存在嗎?祂如果存在,那根本更糟,因為祂放任那些狗娘養的人渣橫行霸道,卻什麼也不做。」

  好像有人把路克的喉嚨打結似的,直覺在告訴路克,他得說點什麼來緩和氣氛,但他辦不到。拉格的話尖銳至極,卻跟他自己想說卻不敢說的一模一樣,他無法為了對西娜的好感而駁斥拉格的意見,或至少用更柔和的表達方式粉飾拉格的發言。

  最後,路克只好負起責任向西娜道歉,讓這段談話有個還算像樣的結尾。「抱歉!我不是故意問奇怪問題,當我沒說吧!我是好奇沒錯,但老實說,如果對祂說話可以讓心裡舒坦一點,那也沒什麼損失。」

  這也不算說謊,路克同意祈禱能讓心情平靜。即使沒有上神,或者上神聽到了也不會回應,對著某個存在傾訴自己的想法,就像照鏡子一樣,能讓人更瞭解自己真正的心情。西娜也說過,心緒繁亂的時候祈禱,能讓人變得平靜,祈禱的文字就像梳齒,認真去唸的話,必定可以緩緩順開原先打結的地方。路克也希望學會這種技巧。

  「對不起……是我懂的太少。」聽到路克道歉,西娜也反過來表示歉意。「如果在神恩領學習過,一定就能回答你的問題。我們教堂以前有個教士,他就是神恩領來的,知識淵博,但我很小的時候他就過世了。」

  路克直起身子,摸摸西娜的頭,想幫忙她打起精神。「要是以後遇到教士我再問問他吧,不要緊。」

  隨後他們互道晚安。路克側臥著睡,把頭藏在陰影中,這樣就能盡情拉長臉而不被注意到。明明下定決心要像團長叮嚀過的一樣,讓西娜開心點,卻失言提了沒用的問題,害得她被拉格質疑。路克知道西娜不會怪罪自己,但還是無比自責。姊姊也好,西娜也好,他為兩人所作的努力好像常常適得其反。他以為能跟團長和拉格自然相處就意味著他足夠成熟,但面對西娜,他笨拙的一面卻暴露無遺。

  但消沉也沒用。路克安慰自己。明天繼續努力就好,跌倒沒關係,重要的是再站起來,反正來日方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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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共 7 篇留言

小蛇hebi(詩音)
先來說聲新年快樂,恭喜CC成功在2023結束前完成路克外篇,好耶(๑•̀ㅂ•́)و✧
然後CC光是一個外篇第四章的字數,就大約等於一本實體書的字數了,超強的啦XDD

01-02 12:59

Cecil
也跟你說聲新年快樂!https://emos.plurk.com/20ad5b050600b934b8cf9bb334bf1e0d_w48_h48.gif
雖然發文機制上小小作弊了一下,但精神上我就是 2023 年寫完沒錯的!這樣我就可以拿到一年寫完一個外篇的白金獎盃了,呀比https://emos.plurk.com/7850d38036d8b96598f4298792e4a316_w48_h48.gif

其實我一直覺得一本常見厚度的實體書只有八到十萬字是很奇怪的事,但沒辦法,排版完以後好像真的就會變成那樣,所以除非我想放本超厚書在架上,不然西娜本篇加路克外篇大概沒辦法實體化了(就像路克那無法實現的戀情https://emos.plurk.com/16a051f291fdc8a29acbf35d134337d7_w48_h48.gif01-02 14:32
KR
**路克連忙掛上哄嬰兒用的笑容,也暫且不去觸碰,試圖讓她安心,這才讓聖女不再逃避他的眼神。**
經過這些年的磨練,原本依託姐姐的羽翼撐下來的男孩成為一個可以讓人依靠的男人了。


這後面的故事,讓人暖心(什麼內容農場

不過上面的描述怎麼感覺這麼像援救志工剛拯救受虐小狗的反應……

**除此之外,她還有對罕見的紫色雙眼,令他想起姊姊**

我本來想虧一句戀姐情節,但是想想路娜發生的事情,想想路克的遺憾……嗯,這是必然的吧,或許在幫助西娜的時候,路克也會感覺姐姐也得到了拯救……


CC沒有心!(唐突發言

**「你靠太近的話,會覺得我很臭。」**
(從我迦把奧伯龍帶過來)
“唉,有必要讓我來說這句話嗎?哼,說什麼我的經歷最適合說這句話,你的這種直白真的很噁心。”
“嗯,不必擔心喔,比起腐爛的內心散發出來的臭味,妳身上沒洗澡的臭我勉強還能忍受呢。”
“嗯,勉強喔。”

**「我要求不多,能讓她不要整天睡個沒完就行。」**
“我也要求不多,只要有一個巴格斯特當我的女朋友就好。”
聖誕老人看著我:“你要不要聽聽看自己剛剛在說什麼?”


**「你帶她去團長那裡試試──她病了,常常一睡就好幾天。既然妳什麼病都可以治好,就讓她醒過來。」**
聖女不是神,神醫也不是神,什麼病都能治得好,這連黑傑克……啊不對,黑傑克好像真的啥都做得到……

01-02 20:52

Cecil
終於可以描寫長大後的路克,我只能說,真的是超!級!開!心https://emos.plurk.com/3f9feea568fa7fb27c7f1ad7bea3ec07_w48_h48.gif
你說了以後我也覺得很像,四捨五入的話說西娜是受虐小狗的確也可以https://emos.plurk.com/249142cfc6c0f0ddbb5101df411af5cc_w48_h48.gif

有璐娜那種姊姊的人還不戀姊就有鬼了(路克:等一下我不是我沒有
撇開玩笑不論,西娜的確和璐娜有些神似,所以路克一開始的確就像你說的那樣,透過幫助西娜去滿足內心某些缺憾。不過,西娜畢竟跟璐娜是不同的兩個人,所以路克也很快就會發現,西娜是西娜。
胡說,我當然有了,寫出來我自己也會心痛的情節我才會寫,得證我有心https://emos.plurk.com/925853be2785d9b9569efa01e73595d4_w48_h48.jpeg

居然請來奧伯隆,而且講的話還超有道理的!!?感謝妖精王不遠千里來鼓勵西娜,這個面子真的是太大了https://emos.plurk.com/881ba05b3041765414d2473376a44762_w48_h48.gif

巴格子做女朋友這段讓我想起那個 PTT 簽名檔:

善心人士碰到了神燈精靈得到了一個願望....

善人:台灣的阿帕契摔掉一架,那一台幾十億值好多營養午餐,你可以去修起來嗎?
精靈:你碼幫幫忙,那台可是被碰過、上面有力場的,隨便出手會折壽的咧!
善人:那你找個瀏覽器可以跑公文、薪資、會計、人事管理系統,這樣會造福很多人
精靈:....你剛剛說阿帕契的編號是幾號?

黑傑克:http://i.imgur.com/ZLjnlzB.jpg01-03 21:25
KR
**「我有叫他不要去,但他說如果妳不讓他就不會去,還說妳沒反對就是同意。」**
李奧納多皮卡丘演的〈神鬼獵人〉裡面,狩獵隊的同伴對傷重瀕死的李奧納多說:“我現在要安樂死你,眨眼睛就當你同意。”
然後就是一場別眨眼挑戰,嗯,跟這邊有87趴像。

**「沒人說會的話,就先當成不會好了。」**
et tu? Luke?

**我有上神的祝福,能治療所有疾病傷口。我願意幫助你們,如果你缺錢,可以賣掉我換一筆大錢。請不要傷害我,這會影響我的能力,對你們沒有益處。**

"摩根陛下,我希望得到妳的幫助……"
"別蠢了,御主。"



**這樣想或許不好,但將她當作姊姊的話,自己握著武器的手就會充滿力量。
自己也能保護別人了,而這是路克守著團長近一個月的日子當中,從未萌生過的想法。**

“『指甲』還在繼續長長吧,長得這麼長……有沒有人可以使自己的『指甲』停止生長呢?沒有。沒有人能使『指甲』停止生長,更沒有人能夠壓抑與生俱來的『本性』!”--吉良吉影

如果把遺憾當成人類的本性之一,那麼也的確沒有人能免於遺憾,只是如何與遺憾相處。

所以我感覺路克的心情無可厚非。

“或許,每個晚上,當我撲向罪犯的槍口時,我是想擋住那個晚上的槍響。”--布魯斯韋恩,出自某部我忘記名字的動畫版電影
“誰都會這麼做,我也會這麼做。”--虹村形兆。

但是,如果強逼別人也跟著你彌補你的遺憾,甚至要讓別人活成你想要的樣子,那就確實是走上歪門邪路了……

01-02 21:22

Cecil
這個同伴一定是拉格的異父異母兄弟https://emos.plurk.com/aa36f116a124be9b84d59589ecdd0ae8_w48_h48.gif
這個「沒說不要就是要」的邏輯真的太粗暴惹,好孩子不可以學喔!(教育節目主持人口氣

畢竟跟拉格混久了,被帶壞也是もちろん的事情https://emos.plurk.com/a8586991064fe9554f8432c22d74f502_w48_h48.gif

如果以 QP 計價,西娜賣個 20E QP 絕對是輕輕鬆鬆(路克:不要啊!

是懷念的吉良吉影https://emos.plurk.com/459485691dc84babf044034e350d95a1_w48_h48.gif
幸好路克沒有走上歪門邪路,他自始至終都是個坦蕩蕩的好男兒!
(好吧,中間有脫隊一下,不過問就是原諒https://emos.plurk.com/aa9ad6761180378b329506342229c04d_w48_h48.jpg01-03 21:32
小蛇hebi(詩音)
  拉格聽出剛才那番話的揶揄意味,插嘴道:「你真認為我在宰掉一大群人以後,還會有心思往她臉上化妝?」
  「仔細想想,你本來就沒有團長那麼心靈手巧,咱們就別指望讓魚爬樹了。」路克對拉格長嘆一口氣,想著該是時候關注真正重要的問題。

好喜歡這種打趣的對話!

  「你趁我睡覺的時候做過那麼多荒唐事,我還以為你不可能變出新花樣了。聖女又是怎麼回事?」
  「妳不是聽路克解釋過了?」
  「你就沒有要解釋的?你把路克丟在這裡快一個月,自己跑去強盜那裡找什麼聖女,如果你死了要怎麼辦?」
  「那我現在死了嗎?」

拉格和團長真是模範夫妻——鬥嘴型夫妻的模範www

  「剛才叫不醒她的時候我就在想,我醒了,換她睡著,會不會其實……你們覺得詛咒會影響她嗎?」
  路克扁起嘴,有時他真佩服團長庸人自擾的功夫。

人家團長媽媽(?)是貼心,才不是什麼庸人自擾呢!

  「我們對她好一點就是。」
  路克搶在團長前面道:「有道理,所以你才把妖魔血淋得聖女一頭一臉,熱烈歡迎人家入團?」

嗆得好,路克,多嗆點(*゚∀゚)

  自己也能保護別人了,而這是路克守著團長近一個月的日子當中,從未萌生過的想法。

路克從「弟弟」成長為「哥哥」了,看著路克一路成長覺得好欣慰(*‘ω‘ *)

  ──來呀,來呀,少年的血好似晚霞,我不願獨自欣賞!
  ──這傻瓜,這傻瓜,少年在哪?少年不會前來,又何必苦候橋上!
  ──再等等吧,再等等吧,我們的時間遠比他多,彎月的船轉眼入港!

妖魔個個都是詩人呢(?

  「我不是想掃興,但拉格只是說會帶西娜上路,沒說不會欺負她。」路克點出這明顯的漏洞。

  「囉嗦,我知道怎麼辦,妳別聽路克瞎編!我發誓,我對天發誓可以吧?」
  「你又不信上神,發誓有屁用。」路克咕噥。

好喜歡各種路克嗆拉格的台詞www

  「妳以前的名字肯定也跟花一樣可愛,但現在沒了,他應該是不希望妳老是想起這點。我的名字不像花一樣可愛,所以怎麼叫都行,但西娜不一樣。妳跟西娜都是女孩,她有名字,妳沒有。這對拉格是很大的差別。」

這是我完全想不到的思考角度,如果拉格真的是這麼想,那他的心思真的很細膩耶!

拉格真是的,為什麼可以既粗魯又體貼,既剛直又彆扭呢ლ(╹◡╹ლ)

01-03 18:52

Cecil
我寫路克外篇的一個小樂趣就是寫他平常怎麼和拉格鬥嘴(真可謂虎口拔牙

我朋友也是看到「那我現在死了嗎?」這句就大笑https://emos.plurk.com/9fba4885bc11ae560cbf2c9b0b8dd5b5_w48_h48.gif
其實團長喜歡跟拉格甜甜蜜蜜不吵架,不過該吵的時候還是會吵(如果團長是那個海盜桶玩具,拉格就是不管怎麼戳都可以一次戳到她怒點的玩家

我也覺得團長的擔心很實際!大概是跟拉格混久了,路克對團長的印象比較接近於「關愛能力 EX 但是悲觀態度也 EX」,所以會下意識覺得「又來了喔」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202/d57f4e02bcb517b8433ccf27d26f7179.GIF

路克:沒問題,嗆好嗆滿https://emos.plurk.com/eecb8cb6cffa4ab23a76313096e82911_w48_h48.gif

看到路克成長我也覺得好開心,雖然他成長後沒多久人就要沒了……
但看到路克總算變成帥氣大人,果然就是很開心啊!!(姊姊上身01-03 21:38
Cecil
妖魔的台詞不太好想,因為我想跟前面保持風格一致,然後檢查一下發現前面幾乎都是這個風格……幸好這次只需要寫一套妖魔的對白https://emos.plurk.com/6db428a922023e5bd5e07105de4cef94_w48_h48.gif

團長在旁邊時路克講話都不會客氣,團長不在的話他就會比較識相 (?
不過我覺得這樣互相嗆來嗆去就是拉格跟路克最習慣/喜歡的相處模式https://emos.plurk.com/6afdbe244a2f9d0741a1d4b6c28b8609_w48_h48.gif

這是路克為了安撫團長所說的,實際上是不是這樣路克也不知道,不過按照拉格之前表現出來的樣子,搞不好路克猜得八九不離十。不過最重要是這樣說的話團長聽了會高興(反正除非團長去問,不然拉格也不會否認),所以路克覺得這樣說最合適https://emos.plurk.com/aad46e2d627e0ada2fc8109b31f27b1d_w26_h26.gif
這裡只能讓我們感嘆一句,路克,我的社交救火隊https://emos.plurk.com/28f92c481ce57c3c7aba634a1fa9e18e_w48_h48.gif01-03 21:44
KR
來呀,來呀,少年的血好似晚霞,我不願獨自欣賞!

翻譯:“讓我看看你的血是什麼顏色!噫哈!”
https://images.plurk.com/4pS0XElhudLetkxffCifDv.jpg


原來妖魔會說話的嗎?我本來因為妖魔的叫聲是Unga Bunga (?

*似乎也曾聽過,妖魔是人類化身而成的,但已經跟人類毫無關聯。*
嗯……啊……這個嘛……

*愈來愈覺得她正如兩人相遇時的那個山洞,原以為沒幾步就會到底,實際上有著狹長曲折的通道,通往比想像中更深的地方。*
“初極狹,纔通人,復行數十步,豁然開朗”
以上文句出自____(10分)

*如果自己當年也問問姊姊,像是抱住大腿不讓父親外出的孩子那樣纏著姊姊,不讓她藏起醜陋的事,不讓那些通道往內蔓延,他們今天或許就會是不同的樣子。*
啊……我覺得脫離險境之後回想是一回事,身在孛羅莊園那種廷塔哲一樣的鳥地方,說出來然後隔天又要面對一樣的苦難……

我個人感覺,那種情況下,或許,還是麻木一點比較幸福。

*現在練習結束,還在不斷踢拉格小腿,斥責他視同伴的生命如草芥。*
啊……嗯……這個嘛……(眼神飄移

*「然後──我是真的忍不住,妳真該看看,那時她一臉要哭出來的樣子,實在太可愛了。拉格老說捉弄女孩很幼稚,害我現在才知道這多好玩。」*
et tu, Luke?
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2306/634df47cf31c242859e3e1e34fac1798.JPG?w=300

01-04 15:01

Cecil
你這個評論讓我想起下面這張圖(解說:這裡提到的歌是宋冬野的〈斑馬,斑馬〉)
https://i.imgur.com/ATm5pEd.png

我家的妖魔會說話哦!本來只是想說為了營造氣氛所以讓牠們像人一樣說話,後來就寫牠們的台詞寫出興趣了,所以牠們現在都會像這樣咬文嚼字說話https://emos.plurk.com/f3e344f4e96b10fd61dce58bc7704bfa_w16_h17.gif
至於人要怎麼變成妖魔嘛……這個問題太悲傷了,我們友善地跳過吧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306/9a1ea9a4279dcd5442707079bfab5b08.GIF

我知道!是陶淵明的《桃花源記》https://emos.plurk.com/cc3525627b62214de9feed5ffaf7e1e0_w20_h20.gif

所以我們必須感謝當年那個沒那麼勇敢的路克 ._.
向弟弟說出實際情況然後依然要面對一樣的事,的確不會讓人比較好受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501/a82921c9c823c36d79e4b6294146ab3f.GIF
但人類就是那種會不斷追悔「自己沒有選的那條路」的生物……

拉格到底有沒有視同伴的生命如草芥呢!──我們同樣友善地忽略這個問題吧https://emos.plurk.com/5a5613ee5d59d8379145ee914dbde577_w22_h48.gif

畢竟路克也是有著赤子之心的少年,欺負一下喜歡的女孩必不可少https://emos.plurk.com/aa36f116a124be9b84d59589ecdd0ae8_w48_h48.gif01-06 14:56
KR
**「我知道遇到壞事或有煩惱的時候會祈禱,例如祈禱小孩趕快退燒,祈禱跌斷腿的老公趕快好起來,祈禱老婆順利生產。但是,如果怎麼祈禱都沒用,還會祈禱嗎?」**
‘’人窮則反本,故苦勞倦極,未嘗不呼天也‘’
〈史記〉

“你所懷疑的問題,我們在兩千多年前就問過自己了!”
by(大概是)烈海王

然後兩千年後的今天依然故我……這樣想想,泛人類史也挺可悲的……奧伯龍同學你先坐下,還沒輪到你發言!

*「你害怕璐娜不祈禱的話,上神會討厭她?」*
“誰都會這麼想,我也會這麼想。”
by.似乎與原話有點差異但是沒差啦的虹村形兆

祈禱是一個很唯心的問題,我們認真想想,祈禱對於神明來說到底有什麼用?我幹嘛要每天早晚聽信徒跟我分享他/她們的秘密與煩惱?就算我是全知全能的神明大人,這個最多也只是“不會造成困擾”而沒有任何好處,不是嗎?

我在飯前會祈禱,感謝自身的福德與這個世間的因緣和合,讓我有一餐可以吃。

比起對神明有意義與否,或許祈禱更多地是對我們有意義,這提醒了我們一切的可貴,而當所有人都認知到一切的珍貴,或許,或許我們不需要期待死後,而是可以期待一個地 上天國。

“但是呢,不管是人類還是妖精,都是毫無意識地活著的,跟蟲子一樣,只是三大慾望的奴隸,不知神明、自然也不知感恩為何物,所有的奇蹟都不如他們瞬間的欲求重要。”
某個不具名的O先生輕笑著如此評論:“該說是充滿濃厚的自毀傾向嗎?這樣的生命,就像是掉進泥淖的生物,就算知道自己的掙扎會讓自己越陷越深,還是要拼命掙扎,甚至緊緊扯著其他人不放。”
“嗯,如果喜歡看著蟲子聚集扭動的姿態的話……或許能找到可愛之處吧?”
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2401/0b3011ad3705cd914358b21c1cdcf717.JPG?w=300

01-04 15:31

Cecil
不愧是兩千年的智慧,是我太淺了https://emos.plurk.com/e456ad3d1a10303f47fc22c40fb0af30_w48_h48.png

有道理,如果我是神明大人,每天聽一堆祈禱也會覺得很煩https://emos.plurk.com/0f0382ea1d04b88412f414a0a40fea96_w48_h48.gif
我覺得看大家分享對於「祈禱」這種行為的看法很有意思,感謝 KR 的分享https://emos.plurk.com/aad46e2d627e0ada2fc8109b31f27b1d_w26_h26.gif
我也覺得,如果所有人都能認知到一切來之不易──不管是人的相遇、草木生物的成熟豐碩、辛勤勞動收穫,直到成為一份餐點讓我們可以填飽腹胃──並且發自內心感謝與珍視,或許世界上的衝突跟爭端就能減少一些。雖然這終究也只能是願望,但如果連願望都沒有,那就太讓人難過了。

奧伯隆說話雖然不中聽,但都發人深省,我們深刻感謝他充滿智慧的發言https://emos.plurk.com/04dd8443f6b33644358fee3616ab639b_w48_h48.gif01-06 15:05
KR
https://www.instagram.com/reel/C1bMKajvDsa/?igsh=MTJ1amdrNWd4NTFuMw==
有請上帝本人現身說法

01-04 16:52

Cecil
第一個想到找摩根費里曼演上帝的人真是天才https://emos.plurk.com/64cb9433b3bad64508ffbac46ed85dcd_w48_h48.gif
這張 GIF 圖讓我想起一本哲學入門書《如果沒有今天,明天會不會有昨天?》。裡面提到,人可以追求的事物很多,但唯獨難以追求「幸福」本身,只能透過某種過程才能感受到幸福,就像有人說的:「沒有通往幸福的路徑,而是幸福本身就是一條路。」
如果問我的話,我想這張圖裡面的上帝,相信的是祈禱的人有足夠的能力與智慧,可以在祂賜予的那段過程中,尋找到他追求的事物。祂不直接給我們各種美好的東西,而是把蘊含了那些美好東西的過程交給我們,因為成就那些美好東西的,也包含我們追尋的行為本身。01-06 1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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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迎大家可以來到我的小屋看看我寫的文章及日記,當然也可以看看我的高中時期的插畫。再次非常歡迎大家喔!看更多我要大聲說5小時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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