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內容

0 GP

王子的遊戲 序章 奪國遊戲

作者:昱子│2008-06-30 13:40:45│巴幣:0│人氣:449
    序章 奪國遊戲
  清晨,空氣又濕又冷,黃風吹來凝重的味道。萬籟無聲,天地一片黯紫,連烏雲都沉甸甸地結著不動。沒有多餘的東西,這整片平原放眼望去都是深綠色的草,偶爾隨風擺蕩幾回。再過去是個軍營,許多士兵已起床餵馬,油灯光來回閃爍。士兵們相當安靜,只發出點低語,熟練地作著手邊的工作。
  華衣老者單手扣劍,靜靜地走在營中。他的臉頰消瘦、眼神銳利,頭髮雖有些稀疏,卻不減其風采。他總自認上了年紀,但那結實肌肉、壯碩身材,在在都顯示出他的勇健。這也是為何王子仍然信任他作前鋒,而士兵們都樂於追隨。那件精細繡工的長袍和寶石長劍,更誇耀他非凡的身分。
  只見老者停下腳步,摸了摸半禿的頭,歎了口氣。接著他從腰間取出一封信,用溫柔的眼神看著信封。那是他孫女寄來的。
  「老囉!」老者收起信,繼續踱步:「連小愛都嫁人了。唉,老囉!」說著他搖搖頭,將雙手叉在背後。
  幸好,在他與康丁一手策劃之下,這場戰爭要結束了。這段日子他們不停掃蕩蠻族村落,總算逼得對方不得不決戰。失去生產力與後勤的蠻族,快者數日、慢著一月,遲早都要來這裏找他們的。屆時,在這無處可逃的平原之上,一萬泰特大軍將狠狠把那不足五千的弱小軍隊剷平。現在每過一日,就是離勝利更近一步。
  這種煩死人的戰爭,老者認為,還是早點結束的好。
  營門口方向忽然傳來馬蹄聲。老者先是一驚,接著便緩緩露出笑容,快步走到營中大路上。那騎兵一見到老者,便直直騎過來,下馬行了個禮。
  「什麼情報?」老者仍是雙手交背後,口氣像是在談論天氣。
  那中年士兵小喘了幾口氣,右手交左胸,鎮靜地告訴老者:「敵軍來襲。」
  老者笑了笑,他早恭候多時了。「多久?」
  士兵接過同僚遞來的水,只敢先啜飲幾口,又答道:「約一個小時,敵方似乎全軍出動。」
  一聞此言,老者笑得更滿。他朝那兵揮了揮手:「好,你去報告王子殿下。記得跟他報告要說詳細點。」待那士兵綁著水囊上馬離去,老者朝大帳走去。「一個小時?這些蠻族簡直是叫我慢慢來似的。」
  震耳欲聾的號角聲驚醒眾人,接著一聲嘹喨的叫喊回蕩在空中:「敵兵來襲──!」

  這支軍隊堅定地往前踏步,因為他們知道就算不前進,也沒有路可以後退了。看著遠方飄揚著的三色旗,許多薩拉歇士兵都嚥了口口水,黑褐色的手緊握著彎刀。前面就是泰特王國的軍營了,長王子和七王子的軍隊正在那裏等著他們。那是王國的精銳啊!號稱自「王戚之爭」以來最勇猛的軍隊。薩拉歇士兵們異常安靜,粗重的喘息聲此起彼落。沒有人發問、沒有人滯留,只有雙腳走過草地的聲音。
  薩拉歇人首領蠻勒牽著座騎,緩步走在隊伍最前端,左手用力握著板斧,手指幾乎都發白了。汗水不停從他額頭流下,滑過紅色酒糟鼻,沒入大鬍子中。他知道自己該做的都做了,當族人需要他時,他挺身而出;當戰爭開始時,他與戰士同在;當薩拉歇人要赴死,他也會一同犧牲。一切都是為了自由。
  「父親,」古拉.柯恩一拉韁繩,低頭對蠻勒緊張地說:「已經看得到他們了。」
  的確,一整排裝備優良的士兵已蓄勢待發,在營門外列好陣勢等他們。從他們這裏看過去,只見到白色光芒在太陽下反射,亮得令人全身發凉。在軍隊後方另有支長條軍旗,黃底紅邊,雖看不清楚圖案,任何人都知道那是稱霸東境的遊俠騎士。平常只要是頭腦清楚、四肢完整的的人,都會躲得遠遠的,今天他們卻要與這些怪物正面衝突。
  蠻勒停下腳步,雙手張開,薩拉歇人也紛紛停了下來。他在晨光下瞪著泰特大軍,眼神充滿憤恨。接著他倏地將板斧插入地上,朝泰特軍隊發出吶喊。一瞬間,薩拉歇人全都憤怒了,在盾牌敲擊聲中他們發出怒吼,像是要震垮天空的怒吼。泰特軍隊冷眼看著。
  蠻勒回過身來,所有薩拉歇人都靜了下來。
  「我的同胞們!」蠻勒嘶吼道。然後是一片沉默。蠻勒憤怒地顫抖,整張臉氣得通紅,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士兵們都知道,因為他們也是一樣的心情。蠻勒吸了好幾口大氣才穩住情緒,方能續罵:「看著前面!那些就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泰特惡魔!我們對他們稱臣有幾年了?二十五年!他媽的,整整二十五年的凌辱啊!他們要馬我們就給馬、要麥我們就給麥,他們要奶我們老媽還要掏出老奶餵他們!我們有哪裏對不起他們?但這幾年他們要太多了,多到我們都要挨餓了!這就是『忠心』的回報!薩拉歇人受夠了!薩拉歇人不需要聽他們的話!」士兵們又是一陣怒吼。
  蠻勒回身拔起斧頭,背對著族人說:「薩拉歇人,跟我前進,讓我們不愧對子孫!讓他們能驕傲地告訴後代,我們是最後一批自由地死去的薩拉歇人!」
  一長串嘶吼過後,薩拉歇人都不約而同地走兩步跺兩腳前進。那是戰舞的節拍。當他們跺地時,不只是地面,連人心也撼動了起來。蠻勒之子古拉也跳下馬,激動地踏著步伐。
  「兒子,你要活下去。」他聽到父親的耳語:「他們的加稅不可能實現,他們自己也知道。背後原因絕不單純。你要記住,這場戰爭不是偶然發生的。為了今天死去的人活著,替我們找出原因,然後復仇。薩拉歇人不是他們佈局用的棋子!」
  薩拉歇人的憤怒、薩拉歇的氣勢,全都化成陣陣腳步聲,從馬雷平原傳到泰特陣營。前鋒營地高處,王國軍的將領們不以為然地看著山下。
  「這些薩拉歇人還滿有精神的。」長王子瑟斯瓦利爾挑起一邊眉毛,用那沉穩的嗓音輕鬆地說道。瑟斯瓦利爾有一頭毛亂的金髮、清澈的藍眼珠,長期奔波讓他長出不少鬍渣,但更增添那股粗獷的氣息。他的全名叫瑟斯瓦利爾.圖西.札馬,是繼承了父親圖西國王之名的王子。沒有人懷疑他是否會成為王儲,他只是缺乏功績而已。這次平定薩拉歇蠻族作亂的戰爭,正是長王子一展身手的好機會。所以當亂事一傳到王都索西,圖西國王立刻派遣自己的兩名心腹大將康丁與路西歐陪同長王子瑟斯瓦利爾出征。在瑟斯瓦利爾的要求之下,後來更加配了七王子理查及其心腹成為生力軍。
  而瑟斯瓦利爾也不辱其父之名,幾乎和圖西國王當年平定「王戚之爭」時一樣勇猛,將薩拉歇游擊軍打得節節敗退,更切斷對方後勤支援。如今,只要將這批敵兵消滅,這場亂事也將告終。
  微笑著歎了口氣,瑟斯瓦利爾拉上頭套,帶起鋼盔。「那麼,」長王子拉起面罩,對著眾將問道:「待會就照之前討論的,路西歐的前鋒步兵抵住陣線,遊俠騎士先待機。理查那邊則是由科雷率弓箭隊從後方山丘上掩護,騎兵隊也先待機。等到敵軍展露疲態,我和康丁會從右方切入敵軍陣形之中,將他們切成兩半,那時請遊俠騎士也加入攻擊。」他轉向七王子理查道:「理查,等我揮動藍旗,你就率領騎兵由左側包抄。你的目標是蠻勒,殺了他這場戰鬥就結束了,剩下的敵兵鐵定會懼戰。」接著長王子又轉向眾將:「有不明白的嗎?」
  眼見沒有人發出疑問,長王子滿意地點點頭。接著便上前擁抱理查。「弟弟,記住我的生命在你手上。這個戰略中,我和康丁搞不好會被敵軍反包圍。」瑟斯瓦利爾柔聲說:「你將成為決定這場戰爭的要角,把握這個機會。」兩人分開後,他翻身上馬,轉頭對眾將笑道:「好啦,我也該去提振一下士氣,以免待會士兵們全都被壓過去了。」語音方落,長王子便策馬而去。
  老將康丁與華衣老者對望一眼,雙雙上馬要追瑟斯瓦利爾而去。然而康丁才剛上馬,便被一人快手拉住座騎轡頭。康丁與華衣老者同時看過去。
  「康丁.查爾斯將軍?」那是名金髮年輕人,從服飾來看只是一介小兵。
  這動作已是犯上了,康丁皺眉沉聲問道:「你在幹什麼?」
  「你無須如此憤怒,我可不是你的士兵。」年輕人放開轡頭,從懷中捎出一封信,遞給康丁:「我是國王陛下的密使,這封信是他要你轉交長王子殿下的。另外……,」他轉頭看向華衣老者:「國王有諭令要交代查爾斯將軍,能否請路西歐.卡洛將軍先行迴避?」
  華衣老者先是誇大地張大眼睛,接著砸了砸嘴。「當然。」又向康丁說道:「我先去殿下那裏,你們不要耽擱軍情了。」
  待路西歐走遠,那年輕人便示意康丁湊近,接著附耳說了幾句話。康丁愈聽神色愈凝重,當年輕人說完時,他更好段時間說不出話來。
  「真……真有此事?」康丁顫抖地看了看信上封蠟,那的確是王室印璽。他定了定神,方用將軍的口吻答道:「我明白了。你回去稟報國王,這封信我等時機成熟再交給王子。退下吧!」
  「時機成熟?你難道是對『那一位』……?」
  年輕人言盡於此,卻讓康丁更憤怒。「要說什麼就說!你懷疑我是他的人?」
  年輕人笑道:「這麼懷疑也很正常。畢竟當年你也是那一位的戰……。」
  未待年輕人說完,康丁倏地將劍抵上那人頸側。「我告訴你,我從十二歲就追隨國王,十九歲就為他率領騎兵。我為國王效命了近三十年,這三十年中連他本人都不曾質疑我,更輪不到你這小鬼開口!」
  「……很好,希望國王沒有看錯人。」年輕人冷笑著說完這句話,便挪開劍轉身離去。
  同在此時,泰特士兵一陣歡呼,康丁知道該作戰了。他看著長王子在眾兵簇擁下年輕的笑容,不禁搖頭道:「圖西吾友,你在想什麼?現在讓瑟斯瓦利爾擔這責任還太早了,對他而言太重了……。」
  於是,懷著各自的陰謀與擔憂,這場戰爭在清晨的白日下展開了。


  殺戮過後,馬雷平原少草的沙地佈滿血漬,薩拉歇人斷手斷腳的殘軀在烈日照射中腐化。標槍、弓箭、斷刀,各種殺人工具染著污血被丟棄在地上,無聲見證這場戰爭。蠻勒的無頭屍體倒在數十名薩拉歇人之間,脖子的血水染紅了泥土。陽光亮得發燙。
  殘存的薩拉歇人逃了大半,剩下的一半則被關入戰俘營中。泰特士兵將腐壞發臭的食物丟入戰俘營,沒有給水。畢竟在這「沙漠王國」泰特中,水可是相當寶貴的資源。
  也顧不得一身血漬,泰特士兵們在營地中吃午餐,喝著少量配給的水,沒有人瘋狂到拿水來洗自己。拿肚子跟面子相比,所有人還是覺得肚子比較重要。另一角,御廚則忙著準備將領和兩位王子的料理。王子的僕人來到廚房檢查菜色,一身乾淨的將領們和七王子理查則是在帳中聊天,不去過問何時上菜。因為長王子還沒回來。
  不久,長王子和康丁、路西歐兩名大將率領騎兵歸營,又多帶回來了幾名俘虜。
  在門口久候的僕人一見到瑟斯瓦利爾,便上前告訴他將軍們都等長王子開飯。瑟斯瓦利爾疲倦地下馬,把韁繩交給趕上來的馬僮,又向那僕人揮揮手:「叫他們先吃吧!我要去洗淨這些血漬。」那人領命,轉身朝大帳跑去。
  瑟斯瓦利爾交代完俘虜事宜後,將騎兵隊就地解散。接著示意路西歐跟他走,便往自己的營帳步去。
  步行十幾分鐘,路西歐一直維持在瑟斯瓦利爾背後近三步的距離。他並不刻意低頭,只是以幕僚對統帥的態度跟隨。他大概知道長王子要問他什麼,而且也準備好要回答了。他們來到長王子殿下的營帳,侍衛立刻拉開帳門。
  帳內和帳外幾乎是兩個世界。不但有舒適的大床鋪,旁邊還有侍女持扇等候服侍主人。木桌上的軍事地圖不知何時被收入捲軸櫃中,換上一大盤熱帶水果和一盆洗臉水。旁邊的侍女見有客人,又貼心地端進另一盆溫水,放在桌上。
  瑟斯瓦利爾舉起手,比出「退下」的手勢,三名侍女起身行禮,先後離開帳棚。
  接著長王子來到桌邊,大致洗了下臉,便問道:「剛才為何阻止我追擊?」
  「長王子用兵太凶狠,反而會身受其害。」路西歐才答了這一句,便見到瑟斯瓦利爾向他招手,要他幫忙卸下鎧甲。路西歐無可奈何地笑著歎了口氣。雖然知道這是王子信任自己的象徵,但想到堂堂一名王子幕僚竟然還要為王子卸甲,心中不免有些無奈。路西歐邊幫王子卸甲,邊續道:「蠻勒死了,薩拉歇蠻族失去領袖,一旦被逼急反撲,那漫無章法的殊死戰會較蠻勒在時更難對付。相反的,此時放他們一馬,蠻族的主和派就容易使力,唆使他們來投降。」他將王子的胸甲拿到一旁:「比起激起民氣讓主和派無法下手,不如讓他們投降。更何況有叛變前科,屆時王國更可以藉此要脅他們。加稅問題就迎刃而解了。」
  「原來如此。」長王子沉思著點頭,接著開始解開手甲皮帶。路西歐放好胸甲後,也來為王子卸下腳部鎧甲。沉默半晌,王子又問:「對了,你有沒有注意到今天衝鋒的不是理查?」
  「是的。那是理查殿下的部將科雷.辛德勒。」
  「我不是交代他自己衝鋒嗎?」
  「有可能他臨時膽怯,有可能他看穿了殿下的主意。但不論是哪個原因,」路西歐忽然停止動作,站起來看著瑟斯瓦利爾,兩手搭上他的肩膀。那眼神跟作戰時一樣專注:「長王子殿下,請你這一生都不要信任理查殿下。」
  瑟斯瓦利爾沒有回答。

  數日之後如同路西歐所言,薩拉歇人率眾來降。
  同年冬天,遠征軍返回王都索西。如同出征前國王的預言,王子果然趕上了四年一度的冬季慶。為了迎接大獲全盛的遠征軍,圖西國王與大臣明瑟.李.史達萊特親自舉辦了數十年來最盛大的凱旋式。才二十一歲的長王子瑟斯瓦利爾.圖西.札馬,因其勇猛表現而被世人稱讚為「獅王子」;而七王子理查.札馬的臨陣怯場,則落得了「懦弱的理查」之名。
  長王子與七王子,代表那時代的泰特王國。所有人都認為他們會互相扶持,直到長王子成為國王,七王子也會在一旁輔佐著他。


  冬季慶與凱旋式結束已久,現在是炎熱的夏天了。凱旋式灑下的花瓣早就被清得一乾二淨,只有幾枚落在屋簷上的未被發現,獨自變黃、敗壞。太陽烤得石板地面一片發燙,行人紛紛穿上輕薄的短袖,扇子更是人手一隻。太陽發出白色的光芒,熱得令人汗流浹背。這時人們不禁慶幸他們所住的王都索西還是個綠洲都市,要是其他沙漠城市,吹來的風可還帶著沙塵的。
  城裏恢復往常的秩序,亞森商人將貨物運入主堡,攤販叫賣著從聖帆港運來的貨物。自從七年前長王子瑟斯瓦利爾與亞森公主艾莉堤聯姻,泰特和亞森就放下了數百年的恩怨,重新開放通商;王都傭兵學院「沙漠赤蝎」的傭兵受僱保護亞森商人屢見不鮮,泰特的上好鎧甲也傳入亞森;另一方面,亞森的礦石、多種精品也自泰特唯一一個港口聖帆城輸入。兩國逐漸交融,之前數百年的零星交戰彷彿只是夢魘似地。如今,沒有人再提兩國的戰爭,有的只是商業利益。
  王都的宮殿也是一片祥和。侍女們邊談笑邊穿過寬敞的走道,年輕士兵鼓起勇氣送上鮮花,其他侍女立刻爆出笑聲。幾名頑童因為捉弄廚師挨棍子,在庭園抓著屁股放聲痛哭。老侍衛一時心軟,拿了廚師親手製作的軟糖給他們吃。內庭院子中,許多貴族子弟聚在一起玩鬧,他們跳動、大喊、大笑,充滿年輕人的活力。瑟斯瓦利爾的戰爭,在這裏不曾存在。
  那活潑的笑聲也吸引了國王的年輕重臣裴迪爾。他停在走道中央,看著庭院中孩子們玩鬧,緊繃的眉頭稍稍舒緩了些。眼前是他從未享受過的青春時光,那無憂無慮的青春時光。這時的他們,沒有心機、沒有陰謀、沒有計算,不會為了什麼原因說話,也不會為了財產反目成仇。裴迪爾一直覺得,能夠那樣無憂無慮地生活,是很幸福的事情。那易逝的青春,可惜他已不復擁有。
  深吸一口氣,裴迪爾要繼續往前走,回到他爾虞我詐的宮廷生活中。然而他還沒跨出第一步,就看到一名老者在他對面。
  那名老者渾身散發種祥和的氣氛。他有一頭雪白的短髮、佈滿皺紋的紅潤的臉龐、經過修飾的鬍子。他的眼神就像水池般清澈,全不見這年紀應有的眼翳,而是明亮的藍色光芒。他的嘴角總是掛著笑容,令人也不禁想隨他微笑。不需要那一身巧奪天工的華麗衣裳,他本身就足以令人敬佩,覺得這才是貴族應有的風範。有趣的是,這名和藹的老者,正是陸上第一強權泰特的統治者──圖西國王。
  裴迪爾見到是國王,正打算要行禮,圖西國王卻伸出一手示意他安靜,接著便轉身走上樓梯。裴迪爾也跟著國王上樓,因為今天正是國王要召見他。
  接下來想必又是數之不盡的陰謀,但年輕的裴迪爾早就準備好了。為了王室、為了圖西國王,要做什麼他都願意。
  圖西國王帶著裴迪爾進入自己房間,迅速地將所有閒雜人等都斥退。這「閒雜人等」可為數不少,因為國王的房間不但有寢室、會議室、工作室,甚至有國王御用澡堂跟廚房。只見一大群女性僕人被侍衛通知,花了十多分鐘從門口離開。圖西國王緩緩走入會議室,裴迪爾則是看著最後一個傭人闔上門離開了,才隨後走進會議室。
  一進入會議室,映入眼簾的就是張實木長桌。圖西國王坐在最後方的華麗大椅上,左手邊放了一盤早餐。國王朝那座位揮手,要裴迪爾坐在那。
  才剛就座,圖西國王便指著盤中的瓶瓶罐罐說:「紅茶、咖啡、牛奶、湯,要喝什麼自己動手。麵包也是,要吃自己拿。這麼早召你入殿,應該還沒吃早餐吧?不用客氣,你跟我不需約束。」
  裴迪爾見國王身前沒有早餐,想必已經吃過了,便只草草倒了杯紅茶。他不想為了自己的事耽擱國王──儘管他知道國王不會在意。對裴迪爾而言,即使是他自己也比不上他所敬愛的國王重要。尖酸刻薄的裴迪爾在世上只崇敬圖西國王一人,當這值得敬仰的人有事要吩咐,他怎麼也不願讓區區一頓早餐延誤。
  「我剛剛在想……,」裴迪爾望向國王,卻發現他正迷惘地看著牆角:「瑟斯瓦利爾小時候也跟其他王子玩得這麼開心,怎麼現在除了理查,每個他都鬧翻了呢?」
  原來剛才圖西國王也在看著那些孩子。裴迪爾輕輕歎了口氣,答道:「那是因為那時懂得少,不會為了王位繼承權競爭。」圖西國王感慨地點了頭,裴迪爾又繼續說道:「即使今年初您已將長王子立為王儲,可是一旦他亡故,其他王子仍有順位繼承權,所以王子之前的關係永遠好不了,因為他們都在巴望著彼此死掉。只有像七王子那樣認命,知道怎麼也輪不到自己的人,才會毫無野心。……不過這也很難說,誰也無法保證理查王子不是為了藉由接近王儲好在未來國家獲得一席之地……。」
  「夠了夠了。」圖西國王無力地揮揮手,向裴迪爾苦笑道:「你還真不想讓我安心。」
  裴迪爾也笑了:「這是幕僚的職責。」
  圖西國王像是被孫子逗弄的長者般咯咯笑著。「好、好,有你幫我做最壞的打算,我就可以盡量看光明面了。」國王刻意咳了兩聲,好讓自己能夠繼續說下去。但接著他卻無力地癱在椅子上,活像是陷下去的娃娃:「唉!從我七歲坐上王位開始,眼前就盡是陰謀跟殺戮。我累了,我早就對這些陰謀厭倦了。好幾次我差點就要死了……真的有好幾次,王位、財富……一切不再重要,我的生命就像氣泡般隨時會消失不見。那時如果沒有康丁在,我大概也坐不上王位了吧!你能明白嗎?康丁對我的意義不只是兒時玩伴那麼簡單。我們是肝膽相照、彼此扶持的好友。」圖西國王和裴迪爾四目相對,裴迪爾沒有說話,他在等國王切入重點。圖西國王了然於胸地點點頭,向裴迪爾靠近了些,單手支著下巴道:「冬季慶時,我親自跟康丁談過了。也確定你所說的事情,聽說你那時當面質疑他是另一派的?」雖是接近質問的問句,圖西國王的語氣卻饒富興味。
  裴迪爾當然聽得出國王並沒有生氣,不過仍然謹慎地答道:「當時得到的回答與王上的想法不盡相同。身為王上的信差,我認為再當下應該確認王上的旨意能否正確傳達。這全是我一人的獨斷,如有干擾到計畫請王上懲罰。」
  「好了,別這麼僵硬的說話。我不是說了你我不需拘束嗎?」圖西王又揮動那健康又戴滿寶石戒指的手,笑著告訴裴迪爾:「你沒有干擾到計畫,事實上,康丁還一直誇你有勇氣呢!」
  康丁稱讚他?裴迪爾從沒想到。原以為和國王的第一親信頂嘴,免不了挨一頓罵,沒想到康丁竟然稱讚他?裴迪爾不知該怎麼回答,只好低著頭喝紅茶以逃離這尷尬的場面。
  「你還是跟以前一樣,討厭被別人稱讚。呵呵!你的專長就只有在刺傷別人。」圖西國王仍然笑著,往後坐回位子上。然後國王像是想尋找勇氣般,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張開眼睛後,圖西國王微張乾癟的嘴唇要說什麼,卻又歎了一口氣。
  裴迪爾沉默地看著國王。他知道國王召見他絕對不是只為了轉述康丁的讚美,這幾年來要擔心的事情太多了,相形之下,康丁對他有什麼意見顯得微不足道。
  「雖說我信任康丁……」裴迪爾全神貫注地聽著國王緩緩說出:「但這步調太慢了。我原先是想,當瑟斯瓦利爾一擁有自己的軍隊,就立刻展開行動。但如今我已允許瑟斯瓦利爾的軍隊轉為常設性,他們還是沒有動作。打從我十一歲第二次被擁立開始,明瑟那傢伙就在背後攝政,我身邊一半以上的人都是他的耳目,他遲早會知道這消息的。薩拉歇人之亂平定得太徹底,東疆漸趨安定。明瑟這頭老狐狸那麼狡猾,怎麼可能看不出那支軍隊沒有必要存在?要是在這麼拖下去,別說是完成計畫,就連我的性命也危在旦夕。」
  「我絕不會讓他傷害王上的!」裴迪爾脫口而出,接著便激動地說:「既然如此,那我們就讓薩拉歇人作點亂,那明瑟就沒話說了!只要……」話還沒說完,第一道大門忽然被打開。
  裴迪爾與圖西國王同時望向門口,腦中只閃過一個念頭:明瑟!
  會議室大門被兩名侍衛緩緩推開,中央站著一位精瘦的長髮老人,冷冷瞪著裴迪爾。這正是他們兩人此時最不願意見到的傢伙。
  只見明瑟邊走向圖西國王,邊追問道:「陛下,聽說你已許可長王子將部份遠征軍私有化,真有這麼一回事?」
  知道無法抵賴了,圖西國王選擇沉默以對。裴迪爾則死咬著牙,為明瑟大膽的舉動生悶氣。
  明瑟當作這是默認。「這是再愚蠢不過的決定了,陛下。你知道維持一支那麼龐大的軍隊要增加多少開銷?每月要多少水和糧食?還活著的薩拉歇蠻族全都被賣成奴隸了,東邊還有什麼要對付的?難道你想派他們進去曠漠討伐牙戈族,然後全部餓死在路上嗎?」
  裴迪爾明知這樣做很冒失,但還是忍不住站起來回嘴:「我們已有情報顯示薩拉歇餘黨要作亂了!」
  「情報?哪來的情報?我可從沒聽說過。」明瑟用沙啞的口音宣布道:「我跟陛下說話,你區區一個都議員就給我閉嘴。更何況薩拉歇餘黨才多少人?要留將近兩萬人的部隊在那?」
  「只有沒有軍事概念的人才會說這種話。薩拉歇人敢作亂就是有人支援,要平定薩拉歇人的亂事,就要連同支援的蠻族一網打盡。還沒到兩萬人我還嫌少呢!再說了,打從一開始就是我跟王上在開會,你也沒通報一聲就闖進來才更失禮!你把王上放在什麼地方了?」裴迪爾覺得心臟快跳出來了。
  明瑟「哼」了一聲,索性不理會這愛辯的小子。他知道這支軍隊絕非如此單純,一定又是圖西國王跟這愛胡說八道的小子的陰謀,他最痛恨圖西背著他亂搞。為了去查清這一切,明瑟只丟下一句要國王別忘了當初是誰擁立他的,便匆匆離去。
  接下來沉默良久,裴迪爾憤怒地坐下,努力克制自己不砸碗盤。圖西王維持坐在位子上,介於憤怒和恐懼間顫抖著。然後,泰特之王下定了決心。「……他要發現了!你立刻去讓薩拉歇人做亂!愈快愈好!一旦亂事起來,你馬上去長王子那邊幫助他,然後,平定之後……」
  圖西國王嚴肅地看著裴迪爾,額頭冒出斗大汗珠:「就執行計畫。」
  當晚國王的密使再次離開王都,臨走前回頭看著主堡的燈火,他不禁有些感慨。這回出城,也不知道能不能在見到國王陛下了,不只是王上,他自己也將身處險境之中。他拋開這些庸人自擾的想法,眼前還有好多責任要扛,現在還不到喊重的時候。裴迪爾重新紮好金黃色馬尾,直往東騎去。
  往薩拉歇人的地盤。

  王儲瑟斯瓦利爾和兩名將軍在林中並乘,三匹好馬踏過草地。很難想像在充滿沙漠的東境也有這麼大一片森林。瑟斯瓦利爾品嘗著久違的樹木味、青草味,連日緊張的神經才稍稍放鬆了些。自從他成立了「泰特王家守護之獅邊境軍」,成為東境軍事力量最強大的將領後,每天訪客絡繹不絕;不是這個將領來投靠,就是那個貴族發請帖,還有他屬城極東堡的大戶來尋求庇蔭。瑟斯瓦利爾算是善於應付這些人了,他從小就知道自己終身都得忍受這些攀權附勢的傢伙。尤其自己現在被加封為王儲,無聊人士只會有增無減。但儘管如此,連續數週的會面,以讓年輕的瑟斯瓦利爾感到不耐煩,決定從要塞中消失一天,享受一天只屬於自己的時間。
  雖說是想有點屬於自己的時間,但父王派來的康丁當然不會放他獨自在城外亂跑,便提議兩人一起打獵。這主意倒讓瑟斯瓦利爾想起另一個人──那就是路西歐二十六歲的孫子克萊歐里歐滋.卡洛。
  在馬雷大捷之後,路西歐便以年紀過大,不適合軍旅生涯為由退休了。在他返鄉之前,因為感念瑟斯瓦利爾就像親人般對待他,便將自己的長孫克萊歐里歐滋推薦給獅王子。離去之前路西歐如是說:「這孩子貪財、嗜酒、好色、愛賭,所有紈袴子弟的陋習他都有。但說到作戰,全泰特的年輕貴族沒有人能抵得過他。」路西歐如此大力推薦,獅王子自然對這位克萊歐倍感興趣。而剛開始,克萊歐也的確讓所有人印象深刻。因為他在瑟斯瓦利爾營地週遭隻身殺了三十多名薩拉歇人,將他們的首級綁在馬側來向王儲報到。不過此舉反而弄巧成拙,因為瑟斯瓦利爾雖以戰功見稱,卻不喜歡無謂的殺戮,尤其在薩拉歇人尚有殘存勢力的時候,此舉無異於挑起薩拉歇人的怒火。於是獅王子就隨便差遣他去作前鋒一支小隊的隊長,負責巡邏勤務。怎料和平的巡邏讓克萊歐大呼無趣,不但三天兩頭逃班去嫖、賭,更經常邊喝酒邊巡邏,搞得士兵怨聲載道。
  至此王儲對克萊歐囂張的行徑忍無可忍,決定私下和他好好談談。就算是路西歐的孫子,如果只會敗壞軍隊形象就離開吧!回去他的白盾城做貴族,不要來瑟斯瓦利爾這裏。對此康丁也有同感,於是便邀請他出來,康丁好好訓他一頓。
  忽然一頭鹿映入瑟斯瓦利爾眼簾,那是頭垂垂老矣,沒有朝氣的老公鹿。但奇怪的是,這頭鹿竟然是黑色的!後方康丁正和克萊歐講大道理,沒有看到那頭黑鹿。瑟斯瓦利爾見獵心喜,策馬朝那頭黑鹿奔去。後方傳來兩人叫喊,獅王子只是彎弓拉箭,朝那黑鹿射去。
  沒想到黑鹿老歸老,動作卻飛快如風,一跳閃開飛箭後便拔足狂奔。瑟斯瓦利爾懊惱地叫了一聲,便與黑鹿展開追逐戰。跑了一會兒,眼見黑鹿要跳出樹林,就徒勞無功地射了一箭──當然也沒命中。瑟斯瓦利爾策馬躍出樹林,那頭黑鹿已經沓然無蹤,他安撫住馬匹之後,看到一名黑衣黑髮的小孩子,正一點也不意外地看著他。
  瑟斯瓦利爾感到奇怪,正打算開口詢問,那孩子忽然出現在他馬鞍前。瑟斯瓦利爾吃了一驚,座騎人立起來,那孩子依然穩穩地坐著,雙眼直瞪著他,在他的逼視之下,瑟斯瓦利爾竟然說不出話來。「人類……為什麼要打仗?」那聲音很奇怪,瑟斯瓦利爾說不出是什麼音調,好像是把他所有聽過的聲音砸在一起,組合成某種四不像的聲音。
  而那孩子漆黑的眼睛沒有半點光澤,卻像有魔力般抓住瑟斯瓦利爾的雙眼,逼他不得逃避。他的意識很清楚,只是整個人都不聽使喚。無名的恐懼升起,他的臉頰直冒冷汗,而嘴巴卻自己老老實實回答:「為了保護王國。為了保有更多人的尊嚴。」
  「尊嚴。」那孩子像要學話般重複。
  眼前一花,瑟斯瓦利爾看到薩拉歇人侵略村莊的景象。男人的屍身被踐踏而過,薩拉歇人闖進他身後的房子裏,一一殺了孩子們,強暴已經面無表情的女主人。薩拉歇人放火燒了每棟房子,搶走所有值錢的東西,將糧食一車車運走。鮮血灑滿整個地面,火光照得夜晚變成詭異的紫色。瑟斯瓦利爾無法控制拔劍的慾望,但身體卻無法動彈。
  然後他來到薩拉歇人的村莊,看見自己正指揮軍隊有效率地屠殺。一名泰特士兵在一對小兄妹面前強暴他們的媽媽,有人耐不住,竟也強暴了那不到十歲的小妹妹。小哥哥的眼中充滿憤怒,但他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無力地被其他士兵拖走。瑟斯瓦利爾知道那小男孩也好不到哪去──年齡不適合進入戰俘營的會被賣給奴隸販子,從此之後連人權都沒有。
  「當你們這麼做的時候,不是就已經放棄身為人類的尊嚴了?」那孩子平靜地問,語氣中沒有任何情緒。他等了一會兒,沒聽到瑟斯瓦利爾的回答,便搖搖頭道:「你無法回答我的問題,那我將送你一樣東西……你的敵人。」語音方落,那孩子就消失了。瑟斯瓦利爾的座騎開始騷動。
  王儲殿下忽然被拋回現實中,彷彿從沒呼吸過般深深吸了一口氣。不知何時,克萊歐與康丁已經趕了上來,克萊歐正安撫王儲的馬,康丁則一臉擔憂地看著瑟斯瓦利爾。
  兩名將軍都堅稱沒有看見什麼黑鹿或小孩,更不能理解為何王儲殿下忽然驅馬奔馳,還朝空氣放箭。瑟斯瓦利爾愈聽愈汗毛直豎。他很確定剛才自己沒有作白日夢,但若不是白日夢,剛剛那會是什麼?
  他們無預警地遭到襲擊。
  克萊歐的座騎冷不防被射倒,整個人滾向大道下方溪流處。瑟斯瓦利爾和康丁也自顧不暇,因為忽然衝出十幾個薩拉歇人將他們團團圍住。
  敵眾我寡時切忌被包圍。即使情勢急迫,兩人依舊沒有忘了這條基本守則,隨即朝人少的地方突圍而去。他們砍倒幾人後快馬奔馳,但才衝出沒幾步康丁的座騎也中箭倒下了。
  瑟斯瓦利爾連忙勒馬回頭,只見康丁不慌不忙著地一滾,接著從背後抽出短斧朝樹上奮力擲去,一名薩拉歇弓箭手便慘叫墜地。康丁轉身面對眾薩拉歇人,抽出長劍和號角。「快走!」鼓氣吹完號角後,康丁大叫:「我安排了一隊『龍騎兵』在附近巡邏,去跟他們會合!」說到最後幾個字時,康丁已和薩拉歇人交起手來了。
  「不!」瑟斯瓦利爾沒有逃跑,反而抽出他被加封為王儲時所得到的傳國寶劍:「我不可能丟下你,康丁!」
  康丁還來不及反對,另一名薩拉歇人猛地朝瑟斯瓦利爾驅馬而來。「今天就讓我在這裏為父親報仇!」瑟斯瓦利爾也轉身向他奔去,兩人在馬上交了一劍,又回過頭來。那名薩拉歇人瞪著瑟斯瓦利爾,眼神充滿憤怒:「我是蠻勒之子古拉!記住這名字,因為這將會是你生前聽到的最後一個字!」
  瑟斯瓦利爾朝旁邊「呸」了一口:「你們這些蠻族!如果還那麼想死,我就一遍遍送你們下地獄!」他將傳國寶劍貼上左胸,那純白的劍鋒彷彿散發出神聖的光芒,映照在王位繼承人的側臉上。「我是瑟斯瓦利爾.圖西.札馬,王國的守護者。以戰神莎娜之名,你們這些敗類出現一次我就殺死一次,直到再也沒有人敢反抗王國的統治為止!」
  「你這……!」古拉咬牙切齒地衝上來,迎頭又是一刀。瑟斯瓦利爾側身閃過,馬上回以疾刺。
  眼見就要得手了。
  古拉倏地從他眼前消失,接著瑟斯瓦利爾背後一痛,被擊落下馬。
  「王儲!」康丁在酣戰中大喊。薩拉歇人同時發出歡呼。
  瑟斯瓦利爾著地一滾,伏著地面好穩住腳步。但古拉可沒那麼好心,兩把彎刀劃空而來。獅王儲慌忙舉起寶劍抵擋,接下了這一擊。
  兵器相交,爆出一點火星。然後古拉的兩把彎刀斷成四截,朝他反彈而去。
  瑟斯瓦利爾也被這衝擊撞得坐倒在地,他驚魂未定地閃到一旁。而古拉摀臉慘叫,鮮血從他臉頰流下,有些薩拉歇人因而停下攻勢。
  又一名薩拉歇人驅馬奔來,半路就聽他大叫:「古拉,夠了!你沒聽到號角聲嗎?……天啊,你怎麼了?」那人上前檢查古拉的傷勢,只見他右臉一道大疤,自下巴延伸到眼瞼,只差一點右眼就瞎了。此時薩拉歇人都不再攻擊了,康丁趁機退到王儲身邊,仍是一副蓄勢待發的樣子。那人和古拉低語數句,不久只見古拉點點頭,那人便下令撤退。
  「藉著殘殺薩拉歇人變成王儲,你很光榮嗎?」臨走前,古拉惡狠狠地說。瑟斯瓦利爾再度無言以對。
  眼見薩拉歇人退去,處於劣勢的瑟斯瓦利爾兩人也不敢追擊。待敵軍消失後他們才鬆一口氣,先是稍稍討論薩拉歇人為何出現在此,然後為康丁損失一匹好馬惋惜。好馬?他們連忙看向克萊歐死去的座騎,他們完全把他給忘了!
  瑟斯瓦利爾連忙策馬趕向克萊歐出事的地點,朝下望去,接著僵住了。康丁隨即趕到,只見久經沙場的王儲顫抖著往下指,也跟著看去。
  血腥味濃得嗆鼻,蓋過森林原有的味道。地上滿是撒拉歇人的屍體,在一株大樹前排成半圓,大都是被正中要害而死,每個屍體幾乎都被踐踏過。再往下的淺溪也有屍體被被河石抵住不停搖擺,背朝上而死,顯然是逃跑失敗的。河水帶著血絲往下流。這裏的屍體足足有他們剛才對付兩倍之多,但沒有一個穿著克萊歐的衣服,那就代表……。
  一名渾身是血的男人從淺灘走來──那正是克萊歐!這麼激烈的戰鬥,他竟然幾近沒有外傷,身上染滿的都是別人的血。克萊歐見到瑟斯瓦利爾,便爽朗地笑了出來:「這是我在您這度過最有趣的一天了,王儲殿下!以後也請讓我多陪您『打獵』!」
  「……看來路西歐那老頭給我們一個不得了的傢伙了。」康丁敬畏地說。
  之後許多年,每當獅王子看到克萊歐在戰爭中興奮的笑容,就不禁會想到那天,那孩子跟他說的話。
  「當你們這麼做的時候,不是就已經放棄身為人類的尊嚴了?」那孩子空洞的眼神,令瑟斯瓦利爾久久不能安寧。

  第二年春,薩拉歇人襲擊戰俘營,成立「薩拉歇人解放軍」,並向獅王子宣戰,各地戰俘營開始騷動。國王密使裴迪爾投靠瑟斯瓦利爾,七王子理查也組織精銳部隊「聖堂武士團」來援助。同年冬天,瑟斯瓦利爾再次有效率地屠殺了薩拉歇人,獅王子的褐衣軍沾滿污血。
  隨著戰事演進,瑟斯瓦利爾愈來愈明白為什麼父王要派遣這才大他五歲的年輕人來軍中了。裴迪爾的確是個不可多得的軍事參謀,他一抵達邊境軍軍營便開始調查地形,同時安撫上次大戰受到傷害較大的部族;半個月後,他不但能預測出薩拉歇人要襲擊哪一區,更讓王國在東境的統治權穩定下來,各戰俘營的叛亂也相繼失敗。接下來裴迪爾為王儲找來二十名薩拉歇青年,以主降派首領之子達羅拉.馬哈沙為隊長,組織了「獅眼」近衛隊。不可思議的是,不過這麼一點小恩惠,戰俘營的騷動就漸趨和緩了。在內憂平定後,裴迪爾立刻由守轉攻──此時他已是邊境軍中實際規劃軍事策略的人了──他引誘薩拉歇人解放軍襲擊一座邊境村莊,然後和七王子理查的聖堂武士團趁機包圍,殲滅大量薩拉歇人。克萊歐手持長劍,豪邁地斬殺敵兵;康丁一步步包抄,讓薩拉歇人無處可逃;再加上隨軍法師米拉瓦滋的法術,使蠻族潰不成軍。雖然古拉逃掉了,但這次挫敗將使他們好一陣子無法興風作浪。那年冬天理查王子就率軍回去他在上次大戰受封的領地──東都了,王儲的軍隊也紮好營地準備過冬。
  泰特王國黃沙、赤血、藍天的三色旗伴隨著國歌在寒風中緩緩升起,瑟斯瓦利爾、康丁、裴迪爾肅穆地行著禮。士兵們一聽到國歌便連忙立正,這音樂傳遍城堡上下,克萊歐在床上轉了個身,用棉被蓋住宿醉的臉,不想聽到國歌。
  「冬季營地」原本只是個紮營點,最初因為地理條件好,是沙漠赤歇傭兵到東境執行任務時常用的紮營地點。之後由於東境戰事頻繁,使用冬季營地過冬的部隊愈來愈多,二十多年前明瑟遠征至此時,便建築了許多簡易軍用工事,諸如瞭望台、陷阱、圍牆、深井、小型城堡。從此以後這裏就變成王國軍的專屬營地了。每年冬天只要有部隊駐紮,人口販子、低階貴族、吟遊詩人、傭兵就會紛紛聚集,頓時成為熱鬧的小城市。
  喇叭的尾音才剛隨風飄去,許多人就立刻朝英俊的王儲而去。這些大多是特別早起的貴族;也有些是商人,來向王儲推薦自家軍用品。瑟斯瓦利爾並沒有露出厭惡的表情,反而爽朗地笑著,拍拍這人的肩膀、摸摸那人的背,像好友般和他們閒話家常。然而一旦有人想藉此套關係牟利,他又會馬上用各種方法閃開話題。雖然氣氛和樂,卻沒有任何人得到好處。
  不久,裴迪爾穿越人群,對王儲殿下附耳幾句,瑟斯瓦利爾便以有重要軍事會議為由,隨裴迪爾離開。裴迪爾暗自搖頭,他不知道王儲是笨呢,還是相信人性本善?
  他們走近城堡,穿過大廳,從右方樓梯拾級而上,來到一座閣樓門口。這座閣樓在城中高處,只有一個出入口,圓弧牆面是騰空的,不怕竊聽。瑟斯瓦利爾吁了口氣,雖然他從裴迪爾與康丁的互動看出端倪,但從未想過竟是這麼重要,非得滴水不露的大事。只見裴迪爾朝門口侍衛點點頭,那人也點頭回應,接著就開門讓路。瑟斯瓦利爾注意到他是個年輕士兵。
  「好了,告訴我是什麼事情吧!」瑟斯瓦利爾迅速就座,笑著調侃道:「你們要是再竊竊私語下去,我還會以為父王覺得我這王儲沒做好,打算要廢掉我呢!」後面那句是對已經在室內等他的康丁而言。
  「今天要告訴你的這件事情,我和裴迪爾已反覆討論許多次。」康丁雙拳交於下巴,認真地注視瑟斯瓦利爾:「如今我們認為,你準備好了、軍隊準備好了、時機也到了。瑟斯瓦利爾,我要代替你父親將全泰特的未來交付於你手上。」
  王儲收起笑容。「究竟是什麼事情?」
  裴迪爾在旁邊朝瑟斯瓦利爾深深一鞠躬,用將近耳語的聲音說:「王儲殿下,國王諭旨:速除攝政大臣明瑟!」

  時代決定了它的軌跡,便如颶風般掃過每一個人。這屬於英雄與戰爭的時代開始撼動,而屬於這時代的英雄各自踏出了一步,野心與理想也各自萌芽。這是死亡的時代。
  數週後,王儲殿下的祕信送至東都。當天晚上理查王子的重要部將也收到一封急信,紛紛趕往都中心開會。
  「……那麼,我軍將再次援助邊境軍作戰,大家有疑問嗎?」理查戰戰兢兢地說。理查王子和瑟斯瓦利爾一樣,都有遺傳自圖西國王的農眉、方正臉型、毛亂捲髮,但和王儲金髮藍眼不同的是,理查是褐髮黑眼──這是傳承自他的亞森母親。不過,所有比較過他兩兄弟的人都知道,其實最大的不同點是自信。王儲殿下總是能充滿信心微笑,告訴人們他能克服任何阻礙;七王子則是畏畏縮縮,即使下命令也語氣怯懦。泰特人民總是說:難怪他叫「懦弱的理查」。
  自從馬雷大捷、七王子受封為東都伯爵後,「懦弱的理查」這印象逐漸改觀。「理查伯爵」上任後,開始著手改善這泰特第二大城,而居民也明顯感覺到生活變好了,開始感謝理查,甚至在酒館中和嘲笑王子的人大打出手。首先理查用東都第一大商人卡拉洛.米歇爾的資金成立了精銳雇傭兵「聖堂武士團」,將部份城內王國駐兵調為警衛,使治安大幅平定──在那之前,由於身為泰特商業最繁榮的都市,東都犯罪、竊案頻傳。其次,在卡拉洛引介之下,理查又全面更新東都排水系統,以往惡臭的水溝也沒那麼噁心了。理查更提出獎金,鼓勵父親教導兒子手工藝,帶動小型經濟發展。只用了短短一年,理查讓人民感受到他的熱忱。人們開始覺得:管他呢,懦弱點又有什麼關係呢!也有人公開聲明七王子才是泰特真正需要的統治者,不過只是少數。畢竟他是七王子,王位繼承權要輪到他可有得輪。
  當理查王子說完瑟斯瓦利爾請求他們在計畫開始之後援助時,現場三位將領全都沉默不語。國王竟然想要用獅王子那少量兵力推翻明瑟,他們可從來沒有想到有如此瘋狂的計畫。只有站在王子身邊的大將科雷無動於衷,因為身兼理查貼身侍衛,他先前已聽理查親口說明過了。
  「我想請教殿下一件事情。」發話的是名年輕將領,他是在場將領中年紀最小的一人,看上去不過二十出頭,比理查大不了多少。他的眼神冷漠平靜,看不出有太多情緒起伏。臉頰消瘦蒼白,不像大多數泰特人是太陽烤出來的古銅色。他說話的語調平穩和緩,就像他全身散發的氣氛一樣,沒有情緒但相當溫和,使人感覺不到攻擊性。這是理查的智囊西恩,體弱多病的天才戰略家。只見西恩輕輕吸了一口氣,向理查問道:「既然是邊境軍助手,我軍這次又只是聽從他們的指令行動嗎?還是可以自主作戰?」
  理查坐在那華麗的椅子上想了想,答道:「哥哥在信上是說在行動開始後,預料南方可能會興亂,希望我軍以優勢兵力維持中部和南部平穩。按照他的說法,我軍應該是自主作戰的。」他朝西恩溫暖一笑:「我很期待看到你這次施展的戰略喔!之前一直沒有機會讓你好好表現,這次為了哥哥、為了王國的未來,希望你能將力量借給我。不只是西恩,我懇求大家都能奮勇作戰,讓這計畫成真。」
  這場會議不久就結束了,理查叮囑完絕不可洩漏情報後,將領們各自懷著忐忑的心情離開。討伐明瑟,這對十歲就被明瑟當成傀儡般操弄的圖西國王來說,是多麼困難的大事!
  所有人都離開後,理查在科雷隨侍下看著星空,喃喃自語道:「哥哥,你為何總是將性命交在我手中呢?」
  第二天下午,東都最富有的大商人卡拉洛急著求見。因為在許多事情上都麻煩人家,理查也不好意思拒絕,便在辦公室中接見他。沒想到他眼見除了老將科雷外沒有別人,劈頭就是一句:「殿下,您要參與推翻明瑟的戰爭了?」不只科雷瞪大眼,理查的咖啡也差點噴出來。
  「你怎麼會知道……!」理查反射性地嗆著回答,發現失言後又趕緊住口。
  「重要的不是我怎麼會知道,而是我為您這決定歡欣鼓舞,殿下!我一直相信您有野心,但您從不表現出來,我還以為自己看錯了呢!」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理查別過頭。
  「已經太遲了,王子殿下,當您說出我為何知道時就算是承認了!」卡拉洛帶著不懷好意的笑容逼近,充滿熱情地續道:「殿下無需防範我,我是您這邊的人。您想想,我是個商人,既然都在您身上投資了聖堂武士團這麼大筆錢,怎麼可能會背叛您呢?我看得出您的野心,也知道您在馬雷大捷時為何只讓那位衝鋒,」他看向沉默不語的科雷。「更明白您為何同意這個計畫!」
  「卡拉洛閣下,我信任你,也將你當成是我最好的盟友。但有些事你可能以自己的方式思考,並且得到……錯誤的答案了。」理查看向旁邊,像是邊思考邊回答:「首先,並沒有『推翻明瑟』的計畫。父王和明瑟大臣親如摯交,不可能會討伐他。其次,當年我之所以請科雷衝鋒,不是因為我怯場,而是如果那場戰役我親自衝鋒,勝利的光環就會環繞在我一人身上。我是弟弟,又不是王位優先繼承人,不應該比哥哥搶眼,你同意嗎?」
  「王子殿下,您總不能這樣欺騙自己一輩子。您比獅王子更有治國才能,您自己也知道,而且每一步都走得相當謹慎,悄悄在逼近王位,您以為我看不出來嗎?」卡拉洛彷彿公開演說般,誇張地張開雙手,臉上堆滿笑容:「馬雷大捷的光環您不需要,應該說您不能要。獅王子在那時將機會讓給您,是希望讓您名揚天下,但如果您真的名揚天下了呢?」他將雙掌壓上檜木桌子,身體向前傾:「圖西國王陛下將會把您視為瑟斯瓦利爾王位的威脅。那麼無論獅王子同不同意,您都有可能會出『意外』。國王陛下從七歲就是國王陛下啊!權謀手段那些東西他可算得很清楚。反之,如果您對王位顯得沒有威脅性呢?」像是拉開帷幕的演員般,卡拉洛緩緩朝房間揮手:「就是眼前這華麗的房間、坐擁東都四萬大軍。國王陛下完全把您當作是瑟斯瓦利爾的基石。」
  「……可以請您離開嗎?」理查接近顫抖著說。老將科雷上前按住卡拉洛的肩膀,表示要他出去。
  卡拉洛先是凍結了笑容,然後不解地瞪著理查,想說些什麼。最後他把氣話給吞了回去,只告訴理查:「我知道您為何支持這計畫,因為它必定失敗,而諸王子不和,一定會起內亂。到時請您把握時機,我會與您同在的,西恩也是。您無法永遠否認下去,沒有野心的人不會這麼急著要證明給人民看,更不會住如此華麗的地方。」然後他挪開科雷的手,自行打開門離去。
  接下來好長一段時間,科雷看著理查,而理查看著桌面,兩人都沉默不語。
  「科雷?」
  「王子殿下?」
  「剛才的對話,不要洩漏出去。」
  「我會盡力忘記。」理查頷首。沒多久科雷深吸一口氣,又說:「殿下,我敬愛您,無論您打算如何,我都會跟隨您的。」
  理查沒有回答,他此時忽然想起數天前的夢中,一名男孩問他人類為什麼要戰爭,他回答:「戰爭只是一種遊戲,跟主張、形象一樣,目的是為了獲得人民的好感,讓統治更加順利。」男孩又問,既然如此,那人民算什麼,為什麼要死於戰爭,他只淡淡地說:「人民是愚蠢的,他們只知道接受自己想聽的訊息,只要操作得宜,他們會心甘情願地為了某人而死。既然是心甘情願,死於戰爭又怎樣呢?就像馬雷大捷,儘管薩拉歇跟泰特都有人民遭屠殺,現在泰特全國人民不也將馬雷大捷視為榮耀?」理查至今仍不敢相信這些話出自他口中,但在夢中說出時,感覺是如此真實。
  或許政治就是這樣,對上位者而言是場精心策劃的遊戲,對人民而言是場憾動人心的表演。在其中,愈是認真的人就愈顯得愚蠢。反而像古拉為復仇而掀起的戰爭才是最純粹的。再崇高的口號,對諸王子而言,只是通往權力的橋樑,只要搶下大位,要怎麼做人民都無可奈何了。
  人民只是遊戲中的棋子。
引用網址:https://home.gamer.com.tw/TrackBack.php?sn=559693
All rights reserved. 版權所有,保留一切權利

相關創作

同標籤作品搜尋:|奇幻|

留言共 0 篇留言

我要留言提醒:您尚未登入,請先登入再留言

喜歡★A11029 可決定是否刪除您的留言,請勿發表違反站規文字。

前一篇:精靈之頌歌 第一部 終章... 後一篇:王子的遊戲 第一章 踏腳...

追蹤私訊切換新版閱覽

作品資料夾

colanncolann
想找發明、小說、繪圖、漫畫、動畫、配音、音樂、模型的創作者們,一起交流、交友、交往! >.0看更多我要大聲說昨天22:19


face基於日前微軟官方表示 Internet Explorer 不再支援新的網路標準,可能無法使用新的應用程式來呈現網站內容,在瀏覽器支援度及網站安全性的雙重考量下,為了讓巴友們有更好的使用體驗,巴哈姆特即將於 2019年9月2日 停止支援 Internet Explorer 瀏覽器的頁面呈現和功能。
屆時建議您使用下述瀏覽器來瀏覽巴哈姆特:
。Google Chrome(推薦)
。Mozilla Firefox
。Microsoft Edge(Windows10以上的作業系統版本才可使用)

face我們了解您不想看到廣告的心情⋯ 若您願意支持巴哈姆特永續經營,請將 gamer.com.tw 加入廣告阻擋工具的白名單中,謝謝 !【教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