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哭著告訴她,我不愛她了,盡全力推開那個我等了許久的擁抱,掙扎著不要再變得卑微。
倔將又恣意妄為的她,輕輕地、輕輕地吻我的額角,只是又一次告訴我,她愛我。
我不想聽,不想看她澄澈的眼睛,不想被令人眷戀的氣息給纏繞,但她的手心、她的懷抱如同記憶般炙熱,烙在心頭的悸動不受控制地灼燒起來。這份燙人的愛讓我窒息,我卻始終無法逃離。
在我放棄她的時候,她說了愛我。一直盲目追逐的背影就這樣停了下來,我竟不知所措。或許她只是一時興起,就像每次遠遊,沒有目的、不定歸期。她說要和我在一起,是將我當作船舶還是歸宿?
「我們回去吧。」她臉上還閃著淚光,朝我笑得溫柔而燦爛。
儘管這些年分離,她還是一眼就看透我的心情。我跟從前一樣,輕易在她的笑容裡淪陷;也像小時候,大哭之後,讓她牽著我的手回家。
我們佇立在家門前,她用無比依戀的眼神看我。我已經鬆了掌心,她仍扣住我的手腕,熱度與些微的顫抖傳了過來。或許她並不是有恃無恐,她的不安反而令我鎮定下來。
「明天見。」她說得倉皇,彷若發出了自己都不認得的聲音。
望進她情緒流轉的眼眸,看見她眼底的欲說還休,我想我是真的被她愛著。
總是笑容明媚的她,此時寂靜得讓人心疼。
直到一聲晚安打破寂靜,在我轉身之前,她才急忙開口:「我明天早上有工作,晚上過來找妳,一起吃晚餐......好嗎?」
印象裡,她從不必對我用這種詢問語氣,向來是她想到甚麼,我就會配合一起完成她的一時興起。看她突然變得委婉,我不忍推辭,但還是老實回答:「抱歉,我明天晚上有約。」
她大概也不習慣我學會拒絕,一下子堂皇,斷斷續續地說著:「那、那後天,或是明天晚上妳忙完,或是任何時間,妳有空的時候都可以。」
「冷靜點。」我捧起她的臉,試圖讓她安定下來。而她也在我碰觸的同時,瞬間沉靜。
她纂住我的指尖,側臉在我手心深埋,輕輕閉上眼睛又睜開,隨即自嘲般笑了笑,「妳可能不相信,我是第一次這麼緊張。從前我沒有意識到,妳可能會離開我。」
「我從來沒有離開妳。」我一直以來都是被拋下的,她的隨心所欲總讓我無所適從,聽到她這樣說,我不由得冷了語氣:「可是妳跟我斷絕聯繫之後,我就決定不會再等了。」
「對不起,我不知道我從前到底多愛妳,深沉到無法承受失去妳,甚至主動逃離。」
我想我還需要時間,才能理解她的逃避只是因為愛我。曾經深沉地愛過她,又強制自己抽離,累積下來的壓抑讓我喘不過氣,好不容易淡然的悲傷又席捲而來。
查覺到我的低落,她退了一步,也許是害怕再刺痛我。寵溺、惶恐、愧疚,太多複雜的情緒混雜在她的目光裡。我曾深愛的那個成熟獨立的她,在我面前像個大孩子一樣無措,把所有想說的話語只呢喃成一句又一句的「對不起」。
「不要這樣看我。」我氣她故意裝得委屈,也氣自己看不慣她脆弱,被她那副模樣惹得心疼。
講出口瞬間覺得自己又輸了,果然看見她狡黠的笑容。
「我愛妳。」在這幽暗的夜晚,她用最乾淨明亮的眼眸直直望著我,沉重的話語如同既往是輕巧的語氣。驕傲任性得讓人無力招架,可是這樣自信從容的姿態,卻又是我最愛的她。
我終於笑了出來,覺得甚麼都可以給她了,糾纏的那些青春歲月早已給她了,這個冥頑不靈愛不上其他人的自己就順帶送給她了吧。未來的日子,如果不向她討回來一些時光,興許才是浪費。
我們都太累了,沒有多餘力氣適應關係的改變。洗完澡之後,躺在床上閒聊著那些年彼此經歷的小事。
笑著哭著,肩併著肩,她的香氣和她的聲音都讓我沉迷,也讓我的意識越發遠離,能與她相互依偎彷彿是夢,一場我不願清醒的夢境。
我睡得安穩,她卻整夜輾轉難眠。
睡夢中若有似無地聽見她唸著我的名字,睜開眼睛就發現身側的她愣愣盯著我。
「抱歉,吵醒妳了。」她牽著我的手微微緊握,嗓音配合著黑夜稍微有些低啞,邊笑邊說道:「只是突然想叫妳的名字,想著,就算我的聲音輕到只剩下唇語,妳或許還是能聽得見。」
「以前妳也常這樣,失眠的時候悄悄喊我,無論我睡得多沉,總能發現妳在叫我。」
她是個從心所欲的人,但不至於蠻橫無理。每當我的行程開始忙碌,她從不讓我陪她徹夜未眠;也有許多夜晚,是我在棉被裡無聲啜泣,她喊著我的名字,扯著我的手臂在星空下散心。
或許不只是她的聲音,與她相關的一切都在我的記憶裡特別清晰,與她相似的背影、她愛吃的那道料理、我們一起去過的海邊。我曾拼命想要忘卻,可是當她輕喚我一聲,我總還是猛然抬起頭、睜開眼睛,那麼地害怕錯過。
她就在我身旁,想起來多不切實際。
「妳就在這裡,我不敢相信。」她說出我心裡的話,吻我的臉頰,滿眼溫柔。
太過幸福反而會讓人想哭,最渴望的事情,竟是那麼平凡的與她相伴。我在她懷裡哭得不能自己,她笑著輕撫我的背,直到夜深得徹底,我們緊緊相擁一同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