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片瞭望無際的平原,天高遠,地無垠,舉目望去,彷彿什麼都沒有邊際。
天空之上幾乎沒有雲朵,只能在肉眼眺望的極限,那極遠處才能看見稀薄白色,而平坦的原野上沒有任何突出直立生長的樹,只有一片紫綠一直延伸,到再也看不見的盡頭。
當身處其中的時候,好似只有自己一個人站在那裡,那是一個遠離了所謂世俗紛擾的地方。吹拂而來的海風,也已經化作了徐徐的和緩微風,連著狂暴的腥鹹都已被空氣稀釋,只餘下淺淺淡淡的鹹味,證明此地尚處於人世之間。
一天二十四小時的界線轉換之中,白天是一片湛藍的天空;夜晚則是耀眼無比的星空。
然而在那一片廣闊純淨而似乎不該受到玷汙的平原之中,有一個圓圈,那是人類刻劃下的痕跡——人世所構成之圈,與純淨無汙的圓。
圍繞著非常長遠的區域行走,聽生活在這塊平原之上的七個部族村莊所說,這個區域大約是個直徑三百公尺的圓,實際上是不是真的三百公尺,距離單位是如何換算,又或是這個被人踏足而形成的路徑包裹起來的區域到底是不是正圓……
——一切都無關緊要。
七個部族村莊坐落在平原的周圍,但是仿彿是一種生物中的本能,不管是哪一個村莊居民只要來到平原之中,將要穿行而過時,必然能夠找尋到這片平原之中的圓,也會依照流傳下來的傳統,繞著這個圓行走一圈。
在流星雨墜落的季節裡,這個圓圈之路會盛開滿了人類市集所點燃的煙火之花。
流星雨又即將到來了……
在傍晚的滿天霞光之中,平坦的原野上多了一塊礁石,遠遠一看狀似人形,然而仔細一看,那並不是一塊突如其來的岩石,而確切且真實的是一個人。
帶著一身海洋氣息的海盜,站姿輕鬆而隨意地佇立,深藍色的大衣在微風中輕輕搖擺,如同她的身週也在搖晃的那些鼠尾草,搖晃著纖細的身姿。
阿芙拉眺望著遠方那一塊彷彿被無形之線所圈起來的圓裡面那些生長的別外茂盛的鼠尾草,彷彿生成了一片紫色的花海,唯美得彷彿是錯踏了哪一塊不屬於人間的領地。
她已經來到了這一片環之原有幾天了。
從那正準備開始熱鬧起來的市集匯聚起人潮之時,就已經抵達了這一個圈的外圍。從市集中一個小孩的口裡問出了這個地點。阿芙拉答應了用一個故事去交換。
這個市集非常的奇妙,它交換形色的人與稀奇古怪的故事。
當地人口口聲聲,耳提面命都是不要、不行、不能、不准,不要進入這一片圓圈。古老的戒律與令條,讓這一群從過去到現在,未來也會持續駐守在平原的人們遵循著,並且也不會打破。
傳聞中,過去曾經發生過巨大的災難,然而對於災難究竟是什麼模樣,無人知曉,也沒有確切的證據,有的說法是曾有狂風大作、雷聲震天、白殛炸裂、或是狂瀾席捲毀天滅地地滾滾洪水將掃平淹沒一切、又或是將出現人類所不能想像之大魚大鯨闖蕩……
傳說已經遠去,後人無從追查,但是誰也不曾希望災厄再度降臨,一如這裡的人們遵循著古訓。
和平,也由此而來。
阿芙拉不打算毀壞如今的和平,也無心做那破戒之人,她只是站在那裡,遠遠地眺望,彷彿化作了一座不會風化的雕像。
瞧著遠處的落日,讓花海染上了一片橘紅,阿芙拉瞇了瞇一雙剔透的眼眸,隨意的席地一坐。
在這樣的場合裡頭用不上刀劍,這一片平原無需鮮血的澆灌,她就解下腰間一直繫著的佩劍,連著那些貴族規矩的條框都扔在一旁。
曲起一雙長腿,伸手去解開了腿上的白靴那繁複的蝴蝶繩結,將長靴脫下,白皙的腿足落在草地上,細嫩腳趾踩著柔軟的草,草葉纖細又柔韌地細細搔刮過腳心……
阿芙拉隨手將靴子也擺在一旁,赤足而坐,總是握著劍的纖長手指拂上她身旁一朵搖曳的鼠尾草,深紫的花襯著白皙的指尖,憐愛地撥弄了幾回,卻不是為了將脆弱的花莖折斷摘取……
這一雙手纖長白皙,若不是有長期握劍的繭,不像殺過許多人的手,但阿芙拉記得她為何而拔劍,也就無謂自尋煩惱、自憂自擾。
這一片草原的無害,彷彿待在這裡便也就忘卻了塵世的煩惱,在這裡思緒都放下了,讓人無端的平靜了下來。
送還迎往的神之路,從海濱走至高山,越走越高,好似也象徵從滿身泥濘的沼水中脫身,走往至高之原。
「人類若要昇華,要得以淨化,就需要脫去行走凡塵的軀殼,拋卻那些多餘的貪癡妄念,放下對於生死的恐懼,看穿人類的本質,守住本心,最後才得以因此學會靈魂的永恆不滅……」
耳邊彷彿響起了誰說話的聲音。
阿芙拉已經忘記了曾經有誰與她這麼分享過。說人生來便有死,但大多數人恐懼著死亡、抗拒著老化、背負著太多的野心、夢想、慾望、情感,若學不會放下負重而行,靈魂就會困於這將會腐朽的身軀。
彼時的阿芙拉對此不屑一顧,嗤之以鼻,她擁有漫長超越凡間萬物的壽命,誇張點說也許堪比與星辰同壽,又擁有不老不滅的身軀,那些慾望與野心,都是她追逐的動力。因此那人所說的這些對她來說都不成立。
但她不會去與對方爭辯,那人也只是一笑,好似感覺不出來阿芙拉的毫不認同。
「人類生來就在追尋,追尋生存的意義、追尋『我』的意義、追尋『愛』的意義,用各種各樣的方式證明自己的『存在』。」
「因為人類打從一開始就失落了『什麼』,而這短短一百年的壽命便是讓人類去追尋,最後直至死亡那一刻,我們能否向著某個『什麼』,也許是命運,也許是自己,也許是『任何一樣的東西』,提出一生的答卷與詰問。」
「人類或許是最會自尋煩惱的種族,但任何的煩惱都不會無意義,因為那將成為『人』之所以為『人』……」
『你之所以為你。』
「哪怕是星辰與神明,想來也都曾因為什麼而煩惱吧。」
「那便是這個世界之所以豐富的原因啊。」
那人最後這麼說著,露出了一個笑容。
阿芙拉從回憶中脫離的時候,漫天的霞光已經落盡了,天空被染黑,無數的星辰卻開始閃耀,明亮無比,漸漸有零散的一兩顆星星墜落。
手邊的鼠尾草還在隨風搖曳著,阿芙拉忽然想到,在那個被淹沒的萊斯柏德大陸上,她的家鄉,有著非常相似鼠尾草的某種植物,那植物叫賽爾薇亞,有個特別的花語,意思是……
「救贖。」
她輕嘖一聲,從草原站起了身,拍了拍身上沾到的草屑,一手提起靴子,一手拿著長劍,赤足走向了遠處燈火開始通明的市集。她還答應了一個小孩子要用故事交換這個欣賞草原美景的秘密地點。
這救贖的神之路,正行走到一半而已。還真是被他給說中了呀。
救贖之路☽
八百萬神迎送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