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飯店二十二樓。
狹長的廊道裡,兩個男人脣舌交纏,激烈的吮吻迸發「嘖嘖」水聲,尤是令人耳熱心跳。
他們在最深處站住腳步,身形修長的青年伸臂環住男人頸部,驟然拉近兩人距離。
「房卡在……」撒嬌似的喃語,如一陣風撩過男人耳根,同時搔得心尖發癢。
男人一頓,忍俊不禁地彎了嘴唇。
他擁緊青年,雙手順勢探入後方口袋,果真摸著片狀硬物,卻未立即抽出房卡,驀地蹂躪起渾圓又挺俏的臀部。
「你快點!……」青年愈發站不住,發狠地打了下肆意縱火的手臂。
男人忍不住朗聲大笑,這才將房卡插入感應門把,推門而入。
「好樣的,竟然敢戲弄我……」用力將男人推在門板上,青年故作嗔怒,像極了遭到激怒而張牙舞爪的貓兒,不顯駭人,反而可愛。
男人看得出神,青年趁其不備蹲下身,臉蛋貼上頂成帳篷的褲襠,刻意地、帶有討好意味地磨蹭。
「喀啦」一聲,金屬扣敞開的聲響無比清脆,青年俐落解開皮帶,卻不繼續動作,男人急不可待,欲要褪下西裝褲,偏偏被青年摁住雙手。
「讓我來嘛……」青年撒嬌道,同時撩起眼簾,眼尾浮現一抹情動的嫣紅,勾得男人喉頭一番滾動。
就著赤裸裸的諦視,如編貝的牙齒一點點拽開拉鍊,男人飽含慾望的雙目也一寸寸轉為赤紅。
難以忽視的熱度直撲顏面,迷醉的麝香味伴隨而來,青年心跳加快,嘴唇對準布料上濕濡的部分,慢而堅定地湊上去。
就在此時,破壞氣氛的機械音於腦中赫然響起。
「確認受刑人違反規章第三條,世界即將重置──」
眼前白光綻放,轉瞬將青年吞沒其中。
下一秒,青年重新睜眼,映入眼簾的是一櫃櫃商品架,微波食品琳瑯滿目,而他手裡正拿著一盒日式雞絲冷麵。
青年面如死灰,瞪著冷麵的眼刀鋒利,摁在邊緣的手指亦擰得泛白,顯然氣得不輕。
有半人音半機械音在腦中嘵嘵,「宋先生,我早就提醒過你,和攻略目標以外的人物進行性交,屬於犯規……」
「我他媽根本還沒進行到性交好嗎?!」名為宋清丞的青年在心底崩潰。
回想嘴唇與熱楔只有幾釐米距離,卻在前一秒被硬生生喊卡,他真有一口老血鯁在喉頭的感覺,欲吐不吐,更加難受。
那可是他在酒吧尋覓已久,好不容易看上眼的寶貝兒啊!那個尺寸、那個味道、那個熱度……啊啊啊!
越想越是欲哭無淚,宋清丞放下冷麵,轉而買了包長藍當,不顧腦中喋喋不休的系統,自顧自步出便利商店。
片晌,遭到冷落的系統終於無以忍受,厲聲咒念:「宋、清、丞!」
對此,宋清丞仍舊恍若未聞。他心想,這還不到系統的底線呢。
宋清丞縮入便利商店外的背光處,拆開藍當包裝,手法老練地掏出一根菸,又往大衣口袋摸索。
摸清渾身上下,宋清丞面色愈發難看,最後爆出一聲粗口。
「這副身體竟然連打火機都沒有……」宋清丞嘀咕,又心想這倒理所當然,沒有抽菸習慣的人哪會隨身攜帶打火機。
頂著臭臉回頭買了只打火機,大拇指摁在滾輪上,用力向下摩擦──沒點著。
宋清丞眉頭一抽,大拇指一下一下摁動,也不知是買到粗製濫造的次品,還是太久沒用舊式打火機,磨得指腹都疼了,這才點著火芒。
霎時,菸頭一點星火映亮半張俊臉,裊裊煙氲模糊了晦暗不明的神色,以及黑眸深處如搖曳燭火的光芒。
在系統二度咆哮之前,宋清丞彈落煙灰,低蠕一聲「好了」。
「抽完這根再說。」他輕聲說,垂顏盯著腳上那雙愛迪達板鞋。
系統如願閉了嘴。
一片沉默中,鞋子踢飛小石子的聲響無比清晰。
宋清丞,如同他的名,是個相貌「傾城」的男人。
今年三十三歲,卻有一張看上去沒有二十五的嫩臉,生得眉清目秀,是眾所歡迎的標準弟弟相,右眼尾有顆小巧的淚痣,平添一分柔情媚意。
歸功於這等皮囊,他的事業之路算是順利,早年輕而易舉地入職於條通一間面向同志的男公關店,如今亦險險避開被老闆辭退的命運,過著長期日夜顛倒的生活。
從面相來看,他理應是天真爛漫的人格,可歷經工作磨鍊,已練就一身八面玲瓏的本事,在店裡可嗨可騷也可文靜,像是準備好數十張面具,隨時都能進行切換。
或許太常偽裝,真實的他更加隨和,私下玩樂放得極開,尤其是喝醉之後,能毫不避諱向大家表露同志身份。
宋清丞喜歡把這話掛在嘴邊──他不只是純零,而且是個徹頭徹尾的騷零,迷戀大屌、迷戀做愛、迷戀一夜情,若覺得自己有本事、不會暈船,大可約約看。
且不論醉話別人信幾分,他說的是百分之百的真話。
對他而言,做愛──是他了無生趣的人生裡,僅存的娛樂。
誰知飛來橫禍,他這僅存的娛樂莫名其妙就被剝奪了。
事情要從一場噩夢開始說起。
夢裡,他跪在地上,雙腿疼得發麻,肩頭卻恍若有五指山重壓其上,令他動彈不得。
有個以白光塑形而成的小男孩身影,佇立於咫尺之遠,頂著一派冰冷的面孔,以毫無聲調的半人半機械音,向他如此宣告──
「罪人宋清丞,據查,棄大好前途於不顧,生活靡爛放蕩,只知尋歡作樂、花天酒地,更以玩弄他人感情為興趣,且屢勸不聽、更惡言相向,故判決十世戀愛,若不服,永世不可人道。」
小男孩強迫他閱讀一篇《懲罰規章》,篇幅長如老太婆的裹腳布,雖是中文,卻有看沒有懂。
也不解釋那都啥意思,確認他得以倒背如流,便毫不留情地將他踹入一道光門。
當強烈的失重感席捲全身,宋清丞猛然清醒過來──就站在那間便利商店內,手持冷麵。
倉皇間,光可鑑人的貨架倒映一張愕然的面孔。
那是張稚嫩到他都快認不出來的臉,沒有一點痘疤、黑眼圈極淡,眼底有著陌生的火光,熠熠搖動,好似對這世界充滿期待。
摸摸臉頰,滑順如上等天鵝絨的觸感令宋清丞驚呆了。
這是他的臉……但也不算是他的臉,是二十出頭的「宋清丞」的臉。
下一秒,腦中適時響起了聲音,自稱天罰系統277,奉命監視並輔助他受刑,接著沒頭沒尾地向他詢問──「是否立即接受記憶?」
宋清丞不明所以,一邊和系統喇賽,一邊從架上摸了盒岡本003。
無須套話,系統二話不說給他講來龍去脈,搬他原話,大致上是這樣的──
「我們主神看不慣你長年玩弄他人感情又屢勸不聽,所以罰你到平行世界談十次正兒八經的戀愛,但你也可以選擇不服刑直接投胎,永生永世安分地當個陽痿怪。」
一排「臥槽」閃過腦海,宋清丞滿頭問號,好半晌才意識到自己貌似該辯駁下,極力爭取個……緩刑機會?
儘管系統把他說得活脫脫一個渣男,但這全然是冤枉。
他,打從二十五歲就不再談感情,雖沉迷性愛,但從來只玩一夜情──你情我願、好聚好散的那種。
所以,他啥時玩弄他人感情了?
「據調查,近四年內,你曾與495人發生性關係。」
一剎那,宋清丞感到扼腕。這數字也太尷尬,怎麼沒湊滿整數?
他很快回神,鎮定說道:「我承認我的確常和人發生關係,但那都是一夜情,雙方自願、互相同意,沒有玩弄感情的問題……真的、你得相信我!」
況且,與其說不玩感情,倒不如說,不會玩。
「抱歉,這不是相不相信的問題,而是我們主神判定你罪證確鑿,此事已不可上訴。」系統態度公事公辦,聽來有些冷漠。
辣雞主神……深感文化差異的宋清丞忍不住腹誹。
假設他真玩弄別人感情好了,罰他談戀愛又是什麼鬼?
自覺再深究下去,只顯得他萬分愚蠢,宋清丞拍拍臉頰,試圖令自己從夢中醒過來。
「宋先生?」系統在腦中呼喚他。
宋清丞不再回應,總覺得繼續遛躂下去,好似真的會困在夢裡。
可這不是夢。
當系統豪不吝嗇讓他品嘗一記「天雷竄體」,這便成了板上釘釘的事實,可太遲了。
那瞬間,無數電流竄過四肢百骸,緊接著一股燒灼感由內而外蔓延,像連靈魂都遭人縱了火,劇痛席捲全身,令他不由跪倒在地,周圍人全嚇壞了,著著急急湊過來,一口一口問他「還好嗎」。
宋清丞不得不接受現況──他莫名其妙受了天罰,要在平行世界談戀愛,十次,而且要正正經經、靈肉缺一不可的那種。
天罰機制在夢中那篇《懲罰規章》有詳細說明,像極闖關遊戲──他穿越成平行世界的自己,必須和某個「攻略目標」談戀愛,好感值達到一百,方可傳送到下個世界。
此處有個細節他無法接受。
──「攻略目標」由系統負責篩選、指定,而他毫無選擇權。
總計下來,他將被強制吊死在十棵甚至沒看過的樹上,光想就膽寒。
這是宋清丞逃避至今的原因。
換作他人應該也能理解,自由戀愛是現代瑰寶,指腹為婚早已落伍,要他談戀愛可以(儘管他不擅長),對象至少得由他親自選啊!
雖然實際上,他也沒有硬性擇偶條件,不在意年齡差、身高差、體格差等等,問題他是同志、同志、同志!──
咳,況且還是毫無反攻夢、熱愛跟大鳥兒嬉戲的騷零。
若系統指定的攻略目標是個溫文嫻靜的妹子,或者七老八十的爺爺,那他還不如去當陽痿怪……
「宋先生,我不得不提醒你一下,你現在是在受刑。」洞悉宋清丞所有思緒的系統無奈說道,「還有一點我必須糾正,攻略目標都是依據你的理想型進行篩選,理論上不會出現相不匹配的問題。」
「哈?問題是連我都不清楚自己的理想型是怎樣的,你要如何篩選?」
「綜合你的記憶與過往性經驗,我研判你對伴侶外貌、性格並無特別偏好,唯重視性功能,因此以性器尺寸、持久度、相性程度等等,作為篩選……」
「等等……」抽了口氣,宋清丞突然打斷系統。
忽有大風襲來,煙灰飛落指尖,宋清丞卻好似沒有感覺,唯有撚著煙的指頭隱隱發顫。
「你的意思是……」
「是的。」搶過話頭的系統試圖逼他住嘴。
本質上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性格,如今又不是面對客人,宋清丞當然不會客氣。
宋清丞深吸一口氣,眉梢綻開一抹濃郁的激動之色,「攻略目標都是器大活好的傢伙?!」若非問在心頭,恐怕聲音會拔高好幾個調。
系統萬分不想順著這話,強掩鄙夷地悻悻開口,「……嗯哼,畢竟是你的理想型。」
器大活好──那的確是他貨真價實的理想型。
宋清丞在風中凌亂,腦中閃過各式各樣「愉悅」的想像,不自覺翹起唇。
「注意,偵測到攻略目標。」
冰冷機械音突如其來,硬生生掐斷正值美好的思緒,宋清丞一怔。
「清丞?」
沉如提琴末弦的嗓音,酥得令人耳根發軟,宋清丞渾身一顫,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有人叫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