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
「還沒完呢。」極光跳出了土牆，跑到了樹幹旁躲了起來，接著又是一連串火力密集的槍聲。
「哇！」桑彌又錘向地面，再次造出了土牆，但她這次沒有選擇繼續蹲在後面，臉頰逐漸漲紅。「就是這種畏畏縮縮的表現才會讓人瞧不起區防軍──你們這群拿著落後武器的暴徒，居然妄想用那種東西來顛覆王國嗎！」
她大喊一聲，右拳打向土牆，手甲上的光化成明亮的線條爬在了土牆上，表面開始隆起，就像要回敬對面的砲火一樣，用泥土製成的子彈同樣化作密集的彈雨招呼回去。
極光望著那堪稱魔法的技巧，雖然過於樸素且很沒創意，但那終究是一般士兵所能創造出來的攻擊方法。也就是說，現在弗司妲王國軍隊就算沒有全部配備，至少也有一部分的人能使用這樣子的技術──至少車內拿劍的女人也是如此。
──芙就留著吧，這裡可沒法使用妳的武器。
「哼嗯……」極光聽著對面的慘叫，在桑彌攻勢漸緩後，聽著樹林裡的躁動，似乎沒有任何人留下。
她眉頭一皺，回過身，用手上的大刀擋住了來自後方的突襲。極光迎上了一雙怒目的雙眸。她往旁踏出一步，卸開了這男人的蠻力。
極光狐疑地嗯了聲，沒有如預定的直接砍下這人的腦袋，反而掄起右拳直接從這人的臉頰狠狠地打了下去，他嗚咽一聲，跌了個夠吃屎。
倒在那裡的是名穿著布衣褲的平民。身材看上去比一般人還要來得壯碩，但卻不懂任何戰鬥的技巧，方才雖然成功抓住了極光剎那間的空檔，可只會使用蠻力揮動武器，似乎也完全不打算隱匿行蹤。
「一般平民為何攻擊我？」極光用刀指著停在一旁的魔毯。「車上載著的可是來自於貝爾德瑞海峽對岸古利迪王國的大使，如果是有意劫掠，那你們便是在汙衊艾瑞恩國王。」
倒在地上的平民坐起身子，沒有因為極光方才的言論而感到驚慌，相反地還笑了。那笑聲不如男子的粗曠聲響，反而是帶了點陰沉的詭譎聲響。桑彌嚥了口口水，對現場氣氛驟變感到恐懼。
極光無奈地搖頭，舉起了那把大刀──
「嗯？」她轉頭望向森林裡，剛剛有東西在動的聲響。
「哇啊啊啊啊──！」方才倒在旁邊的平民猶如她曾見過的恐怖魔物般尖叫，他彈起身子，張開大手朝著極光的臉面而來。「為了紅色真神！」
大刀的尖端劃開血肉，鋸齒狀的刀背擴大了傷口，平民痛苦地吐出了鮮血，但卻沒有停下動作，仍想將眼前這女人撕裂。即便是死，也得拉個墊背。
「保護好妳自己。」極光對桑彌喊了一聲後把刀抽了出來，低身閃過了粗壯的手臂來到男人身後，用刀背替那好似不知痛楚的男人送上冷漠的死亡。
炸裂般的轟鳴再次響起，旋轉的子彈打穿了那男人仍有餘溫的頭顱。鮮血濺極光的臉龐，但她卻只是把那屍體放倒，躲到樹幹下。且不管剛剛那發有沒有刻意瞄準，不過至少讓她確認到了對方在哪個地方。
她把刀放在一旁，將那屍體拖拉到自己身前，瞥了那早已血肉模糊的臉面一眼，倚著樹幹緩緩起身，極光拉起了那屍體，深吸一口氣，然後把它往外踢了出去。
轟鳴聲再次響起──果然是外行人嗎。極光沒有去管那屍體被打成怎樣，彎腰撿起刀刃以後便直直地往那槍聲傳來的地方奔去。耳邊傳來了男人過於急促的喘氣和裝子彈的聲音。
當極光的身姿自樹灌叢跳出時，第一眼看見的便是那因為驚嚇而瞪大的雙眼，但他頭臚隨後也與身體分家。她站穩步伐，根據叫喊和腳步聲，這附近至少還有四五個人。
他們的呼吸因為恐懼而變得急躁，極光可以分辨出來。不僅僅是敵人，過去的同伴往往也會因各種原因而害怕，於「大災害」時極光便深有體悟。
同時經驗也告訴她，這類人通常活不了多久。
＊
芙覺得不可思議，或者說即便在弗莉狄軍官學校裡也未曾見過這種戰法。撇開那簡單粗暴的動作，更讓她詫異的是自開打以來，極光一直是那副冷冰冰的樣子。就算是被男人偷襲也好，或是因為子彈打破屍體腦袋時的情境，她都不會有任何驚慌。
她一度覺得如今在自己眼前作戰的女人不是人，而是神，祂披著人皮下來替他們除去這樣子的危機──畢竟這真的太不可思議。即便是擅使魔法的精靈也未必能做到這種地步。
芙望向拿著極光刀鞘在思考著什麼的阿萊克，難怪大使能這麼老神在在，因為他的保鑣是如此地不可思議，即便處在這種戰地裡，如果有那種人在保護著自己，任誰都會感到安心吧。
不甘地咬著牙，到底要經歷過怎樣的情境才能鍛鍊到那種地步呢？如果能像極光這樣無所畏懼，那是不是……是不是就能更坦然地面對自己？
芙抓著自己的褲子，即使在極光衝進森林裡不見蹤影，她依然盯著那背影最後佇足的地方，忿恨與懊惱充盈著內心──為什麼這種時候偏偏不能上場？
「話說回來，」阿萊克把玩著極光的刀鞘，若有所思地說：「這個地區一直都是這樣嗎？看上去似乎很是動亂，加上偷襲極光的人好像是平民吧？我記得弗司妲王國一直以來都還算和平不是？」
「呃，這個──」
「是的。」庫瓦搶在她前面說道。雖然看不見學長的臉，但也許他不想讓自己多說什麼吧。
阿萊克坐在了原本芙跟桑彌的位置上。「那麼你們為什麼通過關口以後會怎麼緊張？」
「畢竟我們第一次接下護送像您如此地位權重的人物，難免會擔心怕哪裡出錯，大人。」
芙感覺氣氛似乎哪裡有點怪怪的，她看不見坐在駕駛座的學長表情，可阿萊克大使明顯不相信這種言論。他持續玩弄著手中那把刀鞘，撇了撇嘴，看上去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從這裡前往華吾爾是近路吧？那你說說艾瑞恩陛下怎麼不一開始就讓我在菲爾區的艷夕港登陸？」他又問。
「我們不會妄加猜測陛下的旨意──」
「所以你的意思是，艾瑞恩陛下是會把軍人送往險地而不會皺眉頭的君王囉？」
聞言，芙暴怒地脫口而出：「艾瑞恩陛下是極為賢能且慈悲的國王，即便您是對岸的客人也不該如此無禮！」
但在面對芙的怒火時，阿萊克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就像是應付小孩子那樣，僅是敷衍地瞥了她一眼，這讓芙更加惱怒。他站起身子，走到了駕駛座旁，靠在土元素做成的椅背，嘴角勾起了淺笑。
「如果是賢能又慈悲的王，那下令把我送到這種地方不是很好笑嗎？」阿萊克望著魔毯外的場景。「你們知道嗎？說謊就像是拿匕首補衣服，只會越戳越大洞。」
「這是您要求來到這裡的，大使。」
他笑著拍了拍庫瓦的肩膀。「你總算說對了一件事情。可就拿我要求少數人護衛這件事來說，你們的王真是好人。」
芙眉頭緊皺，漸漸地她已經搞不太懂這兩人的對話是怎樣。這不就是一個護衛大使的任務嗎？為什麼好像哪裡出了問題？
魔毯內沉默了好一段時間，最後是庫瓦先開口的：「這一切都是陛下的直接命令，大人。他要我們盡力達成客人的一切要求。」
＊
──這一切都是陛下的直接命令，大人。他要我們盡力達成客人的一切要求。
阿萊克笑了。沒錯，艾瑞恩陛下確實慷慨地接受了他們的要求。老實說當自己在向古利迪王提出這項請求時，本以為會受到嚴厲的責難，畢竟嚴格來說這終究過於無禮。但到頭來都是他杞人憂天，這一切都十分順利。
也因此，阿萊克對自己的放鬆感到有點生氣。是因為擔任鐵輪堡守護者後接觸的人面少了，待的環境比較安全所以也就不再時常抱著警惕？但不管如何，就這樣一頭栽入國王的陷阱裡面確實是有點大意了。
如果他沒猜錯，艾瑞恩陛下是有意讓他過來這個地方。雖然直接從菲爾艷夕港登陸會是更快的選擇，但如果才踏入國土沒多久便遭逢叛亂，那便是失了面子，但若是客人自己要求的則完全沒有這方面的問題。
雖然我也有可能順著他們安排好的路線去華吾爾，但大概因為我要求護衛人數一事才讓他才打這些算盤吧。阿萊克撓了下頭髮，聽聞艾瑞恩陛下已是個近八十歲的君王，已執政了六十餘年，直逼歷史中替弗司妲貢獻近一世紀的「鐵心女王」了。
歷史也真會加油添醋，人類怎麼可能活超過一百年？而且中間聽說還退下來交棒給另一位女王。「二次行政」大概也是找另一個人冒充她接替的吧？真無聊，就為了讚譽這所謂「貢獻達一世紀」而犧牲了無謂的人民，這就是愚忠。如今庫瓦跟芙大概就是這樣子吧？不知道他們的王是怎樣的人，也不曉得自己究竟在為誰賣命。
「我很想對你們問一個問題。」阿萊克看了下庫瓦，然後在望著那死死盯著自己的芙。嗯，早前的尊敬都不見了。還是說自己本來就沒受到什麼尊重？「畢竟我本來也算你們所謂的貴族，不過後來逃跑了，因為我覺得那邊的觀念很死板。那你們呢？『以服從為天職的軍人』們？是否也曾對如今國王感到一絲質疑？」
「您的發言十分危險，大人。」庫瓦轉過頭來，那視線猶如拿著長劍抵住喉嚨一樣使阿萊克背脊發涼。
原來是扮豬吃老虎啊。阿萊克讚許的想著。「危險？怎麼會，我認為服從是軍人的美德啊。只是在這樣的體系下，如果面對像這次這樣的動亂，你們有足夠的方法能夠應對嗎？如果因為『遵守客人要求的一切』下死去，你們甘願？」
魔毯的門打了開，阿萊克往旁望去，輕笑一聲，遞出了手上的刀鞘，一支沾了血的黑色手甲接過了它。極光的亞麻長髮和臉都沾染了鮮血，但她似乎完全不在意，一如既往的冷靜。
「我剛剛到了附近探查了下，雖然已經沒了其他暴民，但路障卻不少，大概是為了拖延區防軍吧。」她還看了下旁邊，跟桑彌確認自己說的對不對。「用魔毯前進也只會被路障妨礙而已，步行吧。到區防軍的控制範圍內以後應該就能前往華吾爾。」
「走吧。」阿萊克起身，笑笑地望著庫瓦。「雖然還沒結束，但我們進行了一場很有意思的對話。希望未來能跟你當上朋友，庫瓦。」
庫瓦瞇起了眼，但仍點點頭。「我也是，大人。」
極光站在門外，看了下庫瓦和阿萊克，她只是嘆口氣，什麼都沒說。
＊
艾洛站在瓦安城的外城牆上眺望著狼隘口，那裡搭建了一個新的基地，主要是用來和布爾德冰原那裡的「最後防線」做相連結。假設那頭出了什麼事，至少還有這邊的牆壁能做阻擋。但無論如何，瓦安城都會是整個內陸首當其衝的地域。
「艾洛。」
他回過身去，看著妻子沿著階梯走了上來。「大家都準備得差不多了，大概三、四天後就能再去一次布爾德冰原。」
他點點頭，回過身站在妻子身邊，猶如天空般清澈的蔚藍眼眸將廣場盡收眼底，那裡排列著穿著不同顏色、款式披風的士兵們。有金髮尖耳的精靈，也有穿著重金屬裝扮，手拿槌子或弩槍的矮人們，這些都是過去洛索達人的盟友，這些年來也一直都致力於幫助他們奪回故鄉。
即便那故鄉已經失去了原本的面貌，但艾洛依然希望能在最後的最後替洛索達人尋回那已失的故土。已經有很多戰士死在那塊土地上，但他們卻沒法替他們舉行一個完整的儀式來歡送他們。更重要的是，那裡是祖靈長眠的大地。
藏在斗篷下的雙拳緊握，不是希望完成，而是一定要完成才可以。
創作內容
《其他‧短篇集》 (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