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逐漸西斜的橘黃夕光在高樓間穿梭,偶然照進正在鬧市行駛的車廂內。
外貌尋常卻白得招搖的私家車裡,教授扶著軚盤專注地留意路面狀況,而副駕駛席上的少爺卻閉著眼在玩刀具。
坐在後方無所事事的亞紫側頭觀賞窗外的風景,映入眼中的大多是半透明的電子立牌,在街道上奔走的掃地機械人,還有一身奇異衣著的行人。
他們的家在R市西邊,少爺不時掛在嘴邊的組織似乎已經掌控了這個城市起碼一半,成為了政府不得不默認著的存在。
據兩人所言,如今這世道連地下勢力都變成權衡國力的資本了,黑白兩道的關係早就混濁不堪,所謂的政府也只是明面上對外的代言人。
五聖會是個極古老的地下組織,早在千年前就經已存在,但像現在這樣明目張膽地佔據一方,也只是幾百年的事。
這都歸功於一場全球戰爭,在國家體制幾乎完全崩潰的時候,R市因為五聖會的存在而守住了。
五聖會卻沒有因此佔地為皇,而是選擇和東邊政府進行了面子交易,只要組織能為政府所用,那邊也會適時睜只眼閉只眼。
一地政府竟去依賴黑社會,可想而知如今世道有多混亂。
然而外面再亂,跟她又有什麼關係呢?反正已經兩年沒出門,這次之後大概也會繼續被關在家裡直到死吧。
亞紫頭靠著車窗,彷彿想要逃避世界般閉上眼簾稍作歇息。
不知過了多久,絢爛的燈光穿過眼皮把她照醒。
再次張開雙目,眼前已是掛著水晶燈的玻璃大堂門前,裡面走動的人不是穿著制服就是一身華貴,氣氛奢靡而宏偉。
「到了。」教授推了一把快要睡著的少爺。
車子剛停好,就有幾個侍者迎了上來,三道車門被同時打開,少爺和教授相繼踏出車門,其中一名侍者從教授手中接過車匙,只剩下亞紫呆在車裡一時沒反應過來。
少爺走過來伸手在她面前揮動幾下:「呆著幹什麼呢?我們要拋下妳囉。」
亞紫眨了眨眼睛,下一秒驟然驚醒,以不甚優雅的動作爬出車輛。
此時,一名身穿高級制服的青年從自動門走出,端著微笑朝他們鞠躬後,道:「久候兩位了,首領說要見你們。」
走在前頭的兩人對視一眼,少爺笑著聳肩,而教授只托了一下眼鏡,兩人在無言間自帶著默契,同時邁步而去。
好不容易爬出車子的亞紫看見這一幕,瞬間以為自己要被抛下,不經思索就跨步上前,卻想不起自己正踩著一雙七厘米的高跟鞋,左腳猛地一扭直徑往前趴去。
少爺彷彿對此刻早有預料,以行雲流水的動作轉過身,雙臂一攔直接阻止了她即將親吻大地的悲慘結局。
經這麼一摔,亞紫倒是把自己給摔醒了,重新站穩後小聲道謝:「謝謝少爺。」
她拉了拉小禮服的裙擺,不太自然地退後半步離開少爺的懷抱。
今天三人都穿上了正裝,兩位男士的燕尾服讓他們看上去煥然一新。
教授為了配搭衣著,原本的黑框眼鏡換成吊著金鏈的無框鏡片,沉穩幹練的氣質讓人一眼過去就有種社會上流菁英的既視感。
少爺則剛好相反,外套搭在肩上要穿不穿,在優雅的舉止和親切的笑容襯托下卻一點都不會令人覺得失禮,任誰都只能讚歎一句「翩翩貴公子」。
與他們相比亞紫則更為樸素些,穿一件露出雙肩的一字領口黑色小洋裝,腳上一對使她痛不欲生的細跟高跟鞋,長髮不帶一點修飾全披散而下,白淨的臉不施半分脂粉,除了頸圈就沒有多餘的妝點。
「如果真的走不到路我讓人給妳換雙鞋?」少爺笑著問道。
如此溫柔及時的提議卻讓亞紫眼皮直跳,直覺認為這是個陷阱。
明明就是他强逼一個從未穿過高跟鞋的人挑戰七厘米,現在又故作體貼,端的什麼心思?
大概就是愛看人求而不得的樣子罷了。
「我可以的。」亞紫沉聲說道。
「那就好。」沒有跟著他的劇本走,少爺輕輕揚眉,眼中閃過隱晦的光,「小心別又跌倒了,妳先扶著我吧。」
亞紫以十分微妙的心情把右手輕輕搭在少爺的左臂彎上,然後才小心翼翼地開步。
經過富麗堂皇的大廳,四人走進一架沒有按鈕可選的電梯,令人不適的沉默空氣在密閉空間中凝固住。
亞紫不自覺收緊了搭在少爺臂上的那只手,引得少爺瞥了她一眼,嘴角彎得更高。
「噹」的一聲,眾人來到樓頂。
踏出電梯後眼前是一道同樣華麗的拉門,門邊站著兩個高壯的黑衣人,戴住墨鏡瞧不清全副長相,只看見抿緊的嘴角和線條僵硬的下巴,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勢。
侍者帶著他們走到門前,少爺卻突然放開亞紫,走到她面前說:「坐下。」
她愕然幾秒沒能反應過來,再眨了眨眼,察覺少爺並不是在開玩笑,只得左右看了看,發現整條走廊都沒有可以坐的地方,最後只得帶著遲疑原地跪坐下去。
教授對此只是反了個白眼,亞紫感覺到有別的視線瞬間停留在自己身上,但很快就再次移開。
「乖,在這裡等我們回來。」少爺在她頭頂揉了兩把,就像是對待一只真正的貓。
亞紫的雙手在膝上緊握成拳,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原來是在這等著她呢,這小心眼的傢伙。
眼睜睜看著六條腿消失在門後,空間回歸平靜,亞紫就這樣坐在紅地毯上開始發愣。
外面的世界果然還是不一樣的,來至常人的目光會讓她覺得不自在,被當成寵物的屈辱,羞恥,不甘,無法抑止的負面情緒都在侵食她的自尊。
她是由人工生產出來,沒有發掘出足夠的價值,最終被少爺撿回去的玩具,在這些人眼中或許就沒被當成人看待。
她……真的有未來嗎?
最壞的結局怕不是被少爺厭倦,然後成為教授的刀下亡魂。
「亞紫?是妳嗎?」
正沉淪在陰沉思維中的亞紫突然聽到有人在呼喚自己,抬頭就發現一名跟自己年紀相仿,穿著西裝的清秀男子正蹲在面前。
「還真的是!妳怎麼會坐在這裡?」
「你……是誰?」還未完全轉醒的亞紫問道。
那人的手一邊在她眼前揮,一邊說:「我是何東啊,幾年沒見該不會已經忘掉我了吧?」
何……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