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旅行者
我是一名旅行者……嚴格說起來,我是一名被旅行者。我不能決定我去哪,我也不能決定去留。那都是別人來決定的。
記得第一次的旅行是跟著一個孩子,那是個七歲的小男孩。他見到我的時候好興奮,緊緊握著手不放開。在之後的日子裡,他深怕我會突然消失似的緊緊把我帶在身邊。他把我裝到一個扁扁的房間裡,前面與後面的牆貼著我的身體,連一公分都無法移動。在那狹窄的日子裡,過了三個多月。
男孩好像帶我去了不少地方。學校、操場、公園、圖書館、遊樂園。我只能從鐘聲、球聲、草味、書香,跟尖叫聲知道我去了哪。男孩很吝嗇,都不讓我離開房間出來透透氣。只是偶爾打開門,確認我還在裡面之後就關上了。在這種情況下,時間慢的讓人覺得鍋牛的爬行速度都是快的。我想,這就是所謂的坐牢吧。
到了將近四個月的日子裡……應該差不多這個數字。沒日沒夜的很難算。那個男孩終於把我從房間裡面放了出來。他把我交給一個男人,然後拿著幾個五彩繽紛的小球離開了,連聲再見也沒說。不過沒關係,我也不想跟監獄道別。比起那小小的房間,那個男人對我好多了。
他有點笨拙,失手讓我摔倒,在地上滾了好幾圈。不過他讓我住的房間大多了,雖然裡面住了很多人,但還是比小房間還大。那裡面還有幾個大個子,有好幾個擠在一起,看來這個房間對他們來說還是太小了,都擠來擠去,身上的擠出了皺紋。
面對其他人,並沒有聊天這回事。我們並沒有被賦予表達的權利,只是感受的能力。所見所聞,只有自己能知道。
這一次在那個大房間沒有待很久,我就被一個比男人年輕很多的男生帶走。他把我接給一個魚販,拿了條魚就走了。這一次讓我想念起男孩的小房間了,我可以忍受那魚味,但直到一把魚汁灑在我與其他人身上後,期待下一個旅程的念頭一直盤旋在我腦中。
許願之後沒多久就實現了,有個婦人給了魚販大傢伙之後,我就被給了婦人。那婦人明顯很討厭我,看我的表情頻頻皺眉,鼻子也皺成酸梅的樣子。她連帶我回家都不願意,在路上就把我給了一個穿制服的年輕人,然後帶走了一杯咖啡。
那個年輕人把我跟其他人放在一起,他沒有仔細檢查過我一遍,所以沒發現我身上的魚腥味。這一次待的房間不大不小,但門口一直開開合合。那個穿制服的年輕人從中挑了幾個我們,有時又會放進來幾個人。喔,我還有注意到有好幾個大傢伙在隔壁呢。也是一樣流動率很高。
因為房間老是開開關關的,我可以一直看見那個穿制服的年輕人。他一直講著「歡迎光臨!」、「謝謝惠顧!」、「歡迎下次再來!」感覺很忙的樣子。我還蠻開心自己一直沒有給他挑中,因為我還挺喜歡看他忙碌的模樣。很有趣,至少比前幾次都有趣。
他沒有那個大叔跟那個魚販那麼悠閒,更沒有那個小男孩的自在。大叔一直都是坐著,不像年輕人站著。魚販會跟朋友聊天,他則是忙的很少說之前三句以外的話。就像個……機器人一樣。
到了天黑的時候換了另一個穿制服的女人。這一次女人在收了一個大傢伙之後把我和其他幾個人送了出去。一個學生把我跟一個有著鋸齒狀、有凹鑿的長條東西放在一起,我一直撞到他,還弄到了點不仔細看會無法發現的小傷。
那個學生很無聊,上課時先是把我壓在紙下,用鉛筆拓印。再來是直接拿筆在我身上塗。這些都還好,怎樣都比魚販的魚汁好。而且我並沒有因為他的塗抹生氣,反倒是有趣。
為什麼其他人都沒有跟我互動呢?除了這個學生。
有聊的時光過得很快,至少我覺得很快。三天之後,學生把我投進一個狹窄的縫裡,然後拿著一瓶冰涼的飲料離開了。
那個縫裡面其實有很大的空間,也有很多人。至少聽聲音我是覺得很多。這裡很暗,那個小男孩的房間都比這裡亮一點。而且冰冰冷冷的,就算所有人擠在一起還是冰冷。黑暗中有時會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響,跟那個學生把我塞進窄縫後發出了的聲音一樣。有其他人會從上方掉下來,不用多久就換我被壓到下面去了。
上方的壓力讓我很不舒服。這裡不像之前那個穿制服的年輕人那裡流動率很高,而且上方越來越重,壓力變大。
讓我回到待在魚販時的那個想法。我還要忍受多久?
下一趟旅程我從房間掉了出來,待在馬路邊看著車子來來回回。直到一個小女孩把我帶走,然後把我送給她的爸爸媽媽。
然後跟著一個算命的老人在天橋上待了一天。他跟那個穿制服的年輕人好像,都常常說差不多的話。「印堂發黑」、「頂上靈光高」、「必會時來運轉」什麼的。有時候他還可以賺到大傢伙。
待在下水道的日子讓我想念起魚販了。我以為我會在那個陰暗的地方待到永遠,直到有個穿著螢光背心的人把我從裡面挖出來。他真的好勇敢,竟然敢把手伸進下水道裡面。感覺他比我前面遇過的人做的工作都還要辛苦。
那個雙手靈活的人把我給樂壞了。我從桌上的一個地方消失,從另一個地方出現。桌子旁邊的人都看傻了眼,其實我只是給那個人靈活的像條泥鰍的手指、用最小的動作、他們看不見的角度帶到另一個地方。我從沒想過會有帶給人驚喜的時候。
不知不覺,我被旅行了十年。十年間被不斷轉手,從少的到老的,從窮的到富的。從一開始都是富人在嫌棄我的零碎與麻煩,時光拉著整個世界的變遷,連大傢伙也開始慢慢遭到嫌棄。記得我上次有見到,那個比大傢伙小了點,卻比我大的長方形卡片。
我被塞進一隻豬的身體裡保存著。對於在菜市場旅行過的我不懂這邏輯。為什麼是豬?不是拿來吃的嗎?既然如此幹嘛把我塞進裡面?我之前看豬被切開時沒看見同類從裡面掉出來啊。
儘管疑惑重重,也不會有人來回答我。事實上,我的疑惑從沒得到過答案。
我很想讓自己像大傢伙一樣有價值,但它永遠比我大十倍。要怎麼讓自己變大的?沒人回答我。
要怎麼跟其他人溝通呢?不知道。
壓力越來越大時卻無能為力,有沒有解決的辦法?
有沒有想過,自己……只是一個銅板?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