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某些人最可怕的惡夢，也是某些人最期盼的救星，我的手蒼白而且冰冷，卻是溫暖之心所嚮往的終點。我是？
-夏洛克謎語詩集 A.D1849
15.
醫院的燈光潔白明亮，就連最遠的角落也沒有一點陰影，彷彿無數顆微型太陽平均分布於高聳的天花板，視線倉促掠過都稍嫌刺眼。
艾德沃從來沒見過這麼亮的燈泡，心中卻沒有任何一絲訝異，甚至認為這樣的亮度導致環境蒼白而死寂。他坐在急救室外的長椅上，空氣中飄散著某種藥劑的味道，既古怪又難以捉摸，使他開始懷疑那股反胃又昏昏欲睡的生理感受為什麼持續存在著，幸好有另一股頑強的焦慮感支撐住他。
海倫明娜坐在旁邊摀著臉，換了三四種姿勢不斷啜泣，一會兒沉重濃濁，一會兒輕聲急促，持續了十多分鐘，偶爾有護士過來拍拍她的肩膀，說一些鼓勵的話。周遭的病人只看了幾眼便不再關注，時常有的事情。
簾子後方一片寂靜，若非偶爾竄動的身影，很難想像後面有將近十位醫護人員正在實施急救手術。時間彷彿垂冰下的露滴，幾乎感覺不到任何流逝，卻趁你一個恍神，從頭又結出一顆小小的水露。
艾德沃對喪失時間感並不陌生，他的一生已經比別人多出好幾倍的相關經驗，但可憎的是，他永遠不可能對此感到熟悉，也無法避免這種情境的發生，幸好他還知道，深呼吸一口氣或著抽根菸，對於看懂刻度很有幫助。
旁邊女士的哭泣終於停止，似乎也陷入和他一樣的焦慮，秒針又重又笨地前進，不論多少次的怒瞪或咒罵，時間依然拖拖拉拉地落在思緒後頭。
終於唰的一聲，急救室的簾子俐落滑開，醫生不疾不徐地走出並轉身關上簾子，脫下口罩走向家屬等候區。
所有的壓抑彷彿高速行駛的火車迎面而來，兩人倏地站起身，屏息以待。
「非常抱歉，我們實在無能為力。」醫生語氣謙卑地說，「我會開立證明給死者的家屬，也請兩位節哀。」
隨著白袍漸漸遠去，海倫明娜彷彿失線的木偶跌回椅子上，哭聲夾雜更多的情緒再次傳來。
艾德沃在很短的時間內擺脫了沉痛，這個世界又回到他所熟悉的樣貌，一如往常地複雜且難以理解。他甚至忘記自己是如何走出這棟完全陌生的醫院，也不記得被他問過話的護士樣貌。
但有個畫面他記憶猶新----彈巢裡有六顆黃澄澄的子彈。
□
經過多方打聽後，艾德沃終於掌握到一些資訊，除了瓦倫泰的經銷模式和產品流向外，還有固定合作的商家名單。在無數的餐館和飯店中，他查到一間偏專業性質的酒館，除了銷售以外還自釀各式酒類，每季定期舉辦品酒會，據傳有不少名字不方便曝光的低調人士經常光顧，數量眾多的維安酒保也讓這間酒館的經營不受任何外力干擾。
「夏綠地。」艾德沃透過假冒身分向另一間酒商取得酒館的名片，上頭有電話和地址，如果要從長串名單中猜測瓦倫泰最常出沒的地點，夏綠地酒館不論是距離或重要性，都值得優先拜訪。
艾德沃迅速橫越兩個街區，繞過幾個轉角，循著號碼牌終於找到夏綠地酒館。
酒館位於四層公寓的一樓，但從招牌位置來看，應該整棟都是瓦倫泰的建築，外觀出乎意料的低調，不僅漆面黯淡，連燈泡數量都明顯比不上隔壁的餐館兼套房出租樓。
他猜測門旁抽菸的男子和露天用餐區裡的其中一名看報男士就在酒館工作，利用休息時間充當保全。艾德沃在前進的過程中盡可能蒐集資訊，也不閃避投射而來的質疑目光。
所有顧客的注意力都被他的推門聲吸引住，一路盯著艾德沃從進門到選定酒保對面的位置坐下，他所散發的氣勢讓整個酒館增添幾分難以言語的隱憂。
艾德沃雙手撐在桌上，沒有點任何一杯飲品，只是持續注視著酒保，直到對方停下手邊工作也用眼神做出回應。
「我要見瓦倫泰。」艾德沃的語氣冰冷，「告訴我他在哪。」
酒保彷彿看見一個瘋子，表情有點訝異又充滿不屑，也沒有任何交談的意願，並朝外頭使了眼色，顯然處理過不少類似的事情。
「你們的老闆還真是人人稱羨的英雄啊。」艾德沃從槍套拔出武器放在桌上，頓時引起一陣恐慌，甚至有人預警地站起身子，「瓦倫泰很想要我的人頭，可惜他的手下失敗了，兩個不怎麼好笑的小丑。我要你帶話給他，艾德沃本人就坐在夏綠地酒館，並給他一個機會像男人般地處理事情，若他感到害羞，塞一張有地址的紙條也可以，我不介意紙條上有小女孩的味道。」
酒保怔怔地看著他，突然恍然大悟，「原來你就是艾德沃。」
「所以你知道這件事？」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但我聽過這個名字。」酒保示意站在門口警戒的打手領他上去，自己繼續擦酒杯，「瓦倫泰想見你，就這樣。」
艾德沃非常滿意這個答案，儘管出乎意料，卻也是他不敢多想的最佳發展，省下他預期中得惹上的諸多麻煩和難以估計的時間耗費。
二樓的格局正如他的猜測，也是尋常的隔間設計，只是不曉得門後的樣貌。打手指向長廊盡頭的房門，然後帶著看戲的嘲諷表情走下樓。
那扇門並無標記或說明，與另外兩間房門沒有任何外觀上的不同。
艾德沃壓低重心前進，手槍緊貼胸前，直接轉開門把，沒想到迎接他的，不是預期中的威嚇或一番混戰，而是一陣血腥味撲鼻而來。
一張鋼琴烤漆的辦公桌位於正中央，上頭趴著一名男子，面部朝下壓住一本翻閱到一半的書，鮮血從桌沿不斷流滲，匯聚到地板形成一灘殷紅湖泊。
艾德沃收起武器，靠近桌旁觀察血跡，從氣味以及乾涸程度來看，這場謀殺發生沒多久，接著他注意到最後方的窗戶是開著的。從窗內往外望去，可以看見隔壁的公寓。
窗扇似乎有種設計，推到底可以固定住。艾德沃感到匪夷所思，顯然殺手是從外頭進入，而死者生前並不在乎窗戶的開闔。
艾德沃走回辦公桌，將死者的頭輕輕推開，一道怵目驚心的切口位於脖子，將書本完全染成紅色，連側臉的面容也沾滿血跡。
「瓦倫泰......」艾德沃喃喃自語，沒想到瓦倫泰竟然早自己一步遭到殺害。
他的穿著不同於之前見面的吊帶褲裝，而是華麗的淡紅色絲質西裝，旁邊的腳架掛著一頂相仿顏色的休閒禮帽，不難想像他在商場上給人的形象有多氣派。
艾德沃繃緊的神經得到緩解，剩下的注意力卻轉移到不久前跨窗而入的身影，未知的身分和動機都令他不知所措，但無論如何都與自己毫無瓜葛了。
他若無其事地將門關好，以平靜的態度面對樓下的酒保和客人，他們有些仍抱持敵意，有些感到訝異，但沒人上前搭話，只是目送艾德沃離開。
To be continued......
創作內容
小說創作 (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