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星期後。
宏偉建築底下的長廊上,我趕課似地埋首疾走,身兼某科助教的克戮克在身後緊追不放。
「小婷婷,妳走路一向這麼快嗎?」
「小婷婷,妳走這條路是要去哪裡?宿舍不是這個方向哦!」
可惡。
我咬牙切齒地保持原速轉往另個方向。
「小婷婷──」
這傢伙腦子到底怎麼運轉的,哪來這麼多話可以講?他一路「小婷婷」左「小婷婷」右地叫不停,叫得我雞皮疙瘩起又起。
類似的話語鬼打牆般輪迴了十數次,不知讓多少人看了笑話。可怕的是他邊走邊喊還臉不紅氣不喘,我的小腿卻已開始發軟。
我正考慮著是否該放棄掙扎休息一下,克戮克放大的臉就湊到我旁邊:「小婷婷,晚餐吃過沒啊?」
我嚇得倒退三步,下意識地回答:「吃了。」
克戮克凝視我的目光中閃過一瞬洞悉的敏利,他勾起唇角,「那我請妳吃晚餐吧?」
「……我不是說我已經吃過東西了?」
「吐司半片也一樣能叫吃過東西,那不叫吃飽,我請妳吃晚餐吧!」克戮克繼續笑意盈盈。
他居然聽出了我的弦外之音,我的心裡五味雜陳。「我平時都是先去圖書館查資料,作業做完再吃晚餐,你就先別跟著我啦。」
「『啦』。」深不見底的眼瞳好似閃過一抹奇異的色彩。「真是可愛啊,我都想點頭答應了。不過根據我的觀察,妳已經一整天沒吃過什麼像樣的正餐了。我們去吃晚餐吧!」
「等一下再吃不行嗎?」
「不行哦,小婷婷,如果不看著妳,妳連喝水上廁所都不會去做──等等,妳為什麼要跑?」
我也沒料到自己聽見他那番話的反應,居然是拔腿就跑。
「要是妳有什麼萬一,我十條命也賠不起啊!」
天色逐漸晦暗,從一棟教學樓跑過另一棟教學樓,兩人都已氣喘吁吁,長途的你追我跑卻依然持續。
「呵。」
聽得克戮克一聲輕笑,我立刻生出不祥的預感,直到一堵牆壁擋住去路,我才驚覺自己稍早前錯過了通往宿舍樓梯的走道。
宿舍附近竟然也有這樣的死角,為什麼我之前都沒注意到?
「呼,妳真的很會跑耶?」距離不到十步,克戮克也不追趕了。他俯身支著膝蓋喘了口氣,接著抬眼笑道:
「這樣慌不擇路,倒像想引人去追似的。」
他整整自己的衣領,優哉游哉地慢步逼近,我不由得慌張起來:「別、別過來喔!」
「這種時候,是不是該配個應景的臺詞呢?譬如說──妳跑不掉啦!」
我顫抖了一下,只覺渾身發僵。不知道為什麼,在任何地方聽到這句臺詞,總會令我湧起一股深深的無力感。
「嗯?反應很大呢。」他壞笑起來,打趣地欣賞我不知所措的模樣。「話說回來,能夠看到那張冷冰冰的臉出現變化,也不枉我費盡心思才爭取到這個位置了。」
難道只因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害他摔橋,就值得結下這麼深的梁子?
稍早一放課,我便看見克戮克在教學樓外的電話亭徘徊,十足站哨的模樣。偏偏要想不經電話亭視野範圍就離開大樓,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一開始,我裝作不認識他的樣子快步經過,誰知克戮克竟扔下話筒,從背後對我來一個當街撲抱,差點沒把我撞到直接仆街。
更要命的是,狼抱之餘他還嚎了聲「小婷婷不要不理我」。在他大叫的那一瞬間,我便聽得周圍響起一片吸氣聲,眾人直接忽略我驚慌的怒叱,逕自在那交頭接耳「原來獨行女俠認識那個研究生」、「原來那就是助教的女友」。
一個對外宣稱已有對象的助教,毫不避忌地對一名總是避開他人的女學生動手動腳,這兩個人若不是正在交往中的關係,那還會是什麼?
「走開,我可不想被誤會!」我把一疊書舉在胸前,彷彿那是一面盾牌。下一秒,克戮克便飛速近身,他抬起右手架在我身旁牆壁,笑道:
「誤會又如何?剛才那麼多師生都看見那一幕,我想妳是沒機會辯解了。」
「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我不禁眼眶泛淚。「我和你有仇嗎?」
「仇?」克戮克緩慢地重複,暗瞳深處是令人費解的光芒。「不,妳這麼可愛,我只是想逗逗妳,看妳有趣的反應。」
敢情他是把我當成什麼新奇的玩具嗎?這傢伙,到底要恣意玩弄我到什麼時候!
克戮克盯著氣急敗壞的我,眼神慢慢變得柔和。
「乖……」
他伸手撩起我垂落耳際的一綹髮絲。突如其來一聲尖銳的「喀瑯」,克戮克露出吃痛的表情回過身去,接著又是啪的一響,這回克戮克總算看清方向,徒手接住了襲擊他的東西。
趁他分神,我連忙從他身邊逃開,而克戮克也沒得攔阻。只見他沉著臉站在原地,緩緩攤開手掌,一顆兵乓球大小的石塊畫著紅色符文躺在他的手心。
「哼,雕蟲小技。」他隨手往旁一扔,在脫手前便已起火燃燒的符咒隨著石頭喀啦墜地,竟沒傷到他分毫。
「傷不了你又如何,只要能轉移注意便可。婷,快來!」季嚴節不知是何時出現的,等我一跑過去,她便揮下右手高舉著的那張符,唸咒。
咻咻咻!我身子一輕,地心引力彷彿失去作用。嚴節拉著我,毫無阻礙地越過克戮克身邊,朝宿舍樓梯的方向直奔而去。
『別以為我會善罷干休。』在克戮克的身影消失在視野範圍之前,我彷彿聽見克戮克對我發出無言的宣告。
一進宿舍門,嚴節立刻用力把門甩上,還把不知何時安裝在門上、看起來很多餘的六七道鎖全都扣了起來。
「不是我要說,妳真的嚴重缺乏劃清界線的決心呢。」嚴節轉向我,扶著額頭慢慢坐了下來。「如果妳真的對他沒意思,根本不會和他多說一句話吧?」
「可是他說話的方式──聽他在那胡說八道,我就忍不住想要辯解!」
系花嘆了口氣:「妳這麼軟,那傢伙大概吃定了這點。我得說,你們在性格上簡直絕配。」
「什麼話,妳怎麼突然倒戈了?」我的眼和嘴型大概合成一個囧字。
「從現實層面看,他學歷好人緣又不錯,才幾天而已就圈了不少粉絲,雖然講話欠揍卻挺熱情。被這麼一個帥哥追著,妳就沒半點動心?」
「呃……」我給她一番說詞繞得有些懵了。
嚴節慧黠的眸子一轉,突然想起什麼似地瞪大眼睛,「還是說,妳喜歡那個眼睛超美,長得像是從畫裡走出來一樣的傢伙?」
「誒,他可是讓我差點回不來的始作俑者!」我矢口否認。
眼前彷彿浮現了那雙金色眸子,我不自覺地屏住呼吸。真是奇異,即便只是想像,也能令我整個存在恍如靜止;這位黎明血族的領導者,似乎一直具有撫平我內心的神奇力量。無可否認,所有人之中,我最在意的就是他。
怪怪,被嚴節這麼一攪和,我心中忽然多了股不確定感,語氣也不由得遲疑了。「我才沒有……喜歡他呢。」
有什麼不確定的因素正在滋長著?捫心自問,我好像真的是有那麼一點點、或者比一點點更多一點點的喜歡他。
「看吧,連妳自己都不確定了。」嚴節一臉「我就知道」,羞得我無地自容,當下只想棉被挖開一個洞鑽進去。
窗外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忽然傳出清脆的蛙鳴,不仔細聽還會以為是哪隻鳥在入夜前唱歌。這種鳴叫十分怪異,因為按照常理,在這種地方的季節裡應該是聽不到的。
而且,叫的方式也很古怪,不是這種蛙原有的鳴唱。
「嘓咯──嘓嘓嘓嘓嘓──」
這是信號?
上星期我離開城堡時,那位身兼植物學教授的拉特斯還特別提醒,我人在校區,但基地有事召我回去時會以動物鳴叫作為信號;我問是哪種動物叫,拉特斯卻提示「只要覺得怪就是了」。
怪叫有那麼多種,你叫我如何能分辨出來?當時雖然有點生氣,但現在我才明白自己搞錯重點,也低估了他們對我的瞭解程度。
真有你們,居然曉得對我而言什麼聲音出現在什麼地域不尋常。對多數沒有特意研究過的人而言,他們連是什麼在叫都不見得清楚,更別說辨認叫聲原本所屬的背景了。
窗外再次緊張地嘓嘓咯咯起來。
「我出去一下!」我跳了起來,沒等嚴節反應過來,就啪啦啦地打開所有門鎖,奪門而出。
******Scarlet blueprint******
眼前或站或坐的一群人,讓我一時之間有些發怔。「你們怎麼全來了?」
其實也並非全部,只有七衛全員到齊而已。因為七衛占全員中的大多數,所以用了誇示來代稱。
「避免發生意外,領導者要我們全員護送。」西爾法看上去頗不以為然。
七人代替一個,薩根是這麼強的存在嗎?
我瞥了眼斜倚在樹後,正在翻著個好像是通訊錄本子的克戮克,又很快地移開目光。
克戮克也被允許單獨行動,我卻覺得這人是他們當中最不靠譜的一個。
「沒有絕對的強弱之分哦!」蹲在後方階梯上的艾裘莉忽然開口,她單手托腮,以仰望的角度看著我道:「一切都是相較而言,因人而異。就像有些人雖然實力不怎麼樣,卻很擅長先發制人。」
克戮克「啪」地闔上手中的本子。一個魁梧的身形默默移動到艾裘莉身邊。亞里德低頭看著我,語氣生硬地問:「走?」
「我想先去一個地方。」
「哪裡?」
「藝術與文化遺產學院的圖書館。」
「有點遠,不過時間還夠。」海芭夏煞有介事地瞄了眼繞在腕上的鏈錶。
只是,藝術與文化遺產學院可是在幾條街外的地方。
雖然我們已儘量挑隱蔽的路徑走,卻還是無可避免地穿過幾處熱鬧的街區。路邊成排的露天咖啡座坐滿了閒來無事的民眾。有人大膽地吹起口哨,有人從坐位上起身,更有人明目張膽地尾隨我們。
這麼一票相貌出眾的人走在一起,怎麼可能不引人注目啊?那些民眾似乎覺得我們是哪家經紀公司的模特兒,或是正在拍電影的劇組。他們不停地四下張望,試圖搭訕走在外圍的人。
七個人將我夾在中間,使我基本與外人隔絕,也有餘裕觀察其他成員的情況。我微微側首,便瞧見邊走邊伸懶腰,氣定神閒的克戮克,與雙手背在身後跨大步行走的拉特斯。
下一秒我就接到克戮克的訊息,彷彿還能看見他的嘻皮笑臉。『妳跟他們不熟吧,要我過去陪妳嗎?』
我惡狠狠地再次回頭,沒瞪到克戮克,倒是撞見身後的西爾法和亞里德;那個克戮克,則不知什麼時候落到了最後方,成為最多人目光留戀的焦點。
『去死啦。』我忍不住在心中叨叨詛咒。
我的生命中存在某種制約,不允許我說謊、詛咒與辱罵他人;每次生出惡念或是脫口而出前,都會有大禍將至的預感,使我不敢輕易破戒。
幾年前我發覺只要避重就輕或採取預言的形式,就能免去有關說謊的心靈懲罰。然而這種「誠實的繞行」僅限於謊言破戒,詛咒和辱罵卻不包括在內。
令人厭惡的人不少,但他們通常沒本事觸到我的底限,我可以漠視之;常人會因此生氣的,我壓根不在意;許多人慣性忽略的,卻可能是我的地雷。在雷點特異的情況下,能讓我氣到骨子裡去的,克戮克還是頭一個。
都是你害的,克戮克。
『去死去死!』第一次被人氣到飆出這麼強烈的字眼,我有種心靈破戒而受到玷汙的痛苦感覺。此刻,儘管破戒感深深衝擊我的心靈,卻絲毫無法阻止我的惡咒。也不管克戮克聽不聽得到、身邊的凌駕者會不會不小心聽到,我氣得渾身發抖,沒過多久卻又莫名平靜下來。
心虛地看了眼身邊的眾人,沒人表現出異狀。我低下頭,決定接下來的時間裡暫時別去想任何東西。
好不容易,前方道路盡頭赫然現出高大聳立的圖書館建築,我加快腳步,最後幾乎是用跑的衝進了圓拱大門。
「我們分散一點吧?不然等下很難找書。」言下之意是:我自己可以,不需要你們幫助。
我沒等他們反應,自己踏上了二樓的階梯。
斯塔薇恩和艾裘莉跟著我上樓,其他人則三兩人一組各自分散開來,監視各處以防萬一。
「妳需要什麼書?我們幫妳找。」
我正努力回想圖書館的分區位置,為了什麼書可能最重、哪些又應該先拿,出去時才不會散落一地而猶豫。既然艾裘莉開口,我也不好意思悶不吭聲地埋頭狂鑽。
「繪技的書、摺禮包信箋的書、立體卡片的書、木工書、製作人偶的書、製作服裝的書、玻璃罐食譜書、點心書、手工化妝品手工皂的書、天文書、占卜書、神話傳說、東西方古典文學名著、世界史和藝術史之類的雜學書、建築書、樂理基礎書、剪紙書、鳥類、海中生物、中藥、香草、香料、花卉、水果圖鑑這些。」
艾裘莉呆了呆,看起來一臉詫異:「……妳每次來都借這麼多書?一個人揹這麼多太辛苦了吧!」
「我喜歡充實各式各樣的技藝。」
斯塔薇恩輕嘆:「真是個孤獨的人。」
走道盡頭那扇窗透進的燈光忽然暗了下來,一股寒意沿著我的腳底直往上竄,空間裡充斥著死一樣的寂靜。我四下張望,身旁已然空無一人,原本在附近瀏覽書籍的散客也全都不見蹤影。
一道人影由淡而清晰地現身於窗前。長過腰際的髮絲,在黯淡的陰影中閃耀著華美的銀光。披著華麗白色披肩的人影從窗前翩然落下,一雙透光的金眼冷冷瞪視著我。
我打了個寒顫,腦裡閃過一幕埋藏在記憶深處的畫面。
我小時候做過幾次在月光照耀下被縛在祭壇上強姦的噩夢,那個強暴我的人感覺就像他……
銀色長髮的男子雙手往旁平伸,無數細線朝四面八方延伸開來,我和他的距離開始縮短。我恐懼地向後直退卻彷彿原地踏步,扭曲的空間將我快速拖往他的方向。六米五米四米三米,空間將我包圍逐漸形成一個封閉的繭──
不要!我向後跌坐在地,無聲驚叫。就在這時,一道熟悉的恍如帶著溫度的感覺通過我的心靈。
「薩根?」
剎那間,彷彿密不透風的世界突然開了個缺口,某種看不見但能感受到的光亮湧進了這個毫無生機的世界。一道利芒朝窗前男子疾射而去,男子前方的空氣泛起一陣水漾的波動,他便同出現時那般隨著波動淡化消失了。
斯塔薇恩和艾裘莉將我從地上拉起。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渾身上下冷汗淋漓。
這個世界上,好像沒人能真正保護我遠離噩夢和危險。
好絕望……
西爾法和其他人朝我們這邊聚集,艾裘莉驚魂未定。
「剛有一瞬間,妳的存在整個消失了。」
「有狩獵者在附近,他還沒打算離開。」西爾法微微皺眉,瞥向剛剛發生異狀的窗戶。
「我們還是快走吧,不過要到隱蔽一點的地方去,這麼一群人突然憑空消失,會嚇到一般民眾的。」拉特斯率先邁開步伐。
「走!」亞里德沉聲一喝,幾個人立刻揪著我奔過走道,速度之快我完全跟不上,三兩下便處於被狼狽拖行的窘境。
好在下樓梯經過大廳自習桌等人多的地方時,他們還記得圖書館的規矩,改以快步穿越,不過那也和小跑步差不了多少了。
一行人甫踏出館外,立即眼明腳快地閃身躲進建物外部突出的柱壁後方。
「鏗!」
森冷的感覺再度來襲,西爾法將某個閃紫光的十字狀物品扔向牆壁,海芭夏見狀立刻毫不遲疑地拽住我,將我往牆壁一推──石壁霎時噴湧出烈火般的黑影將我捲起、包圍並拉進牆壁,我立時深陷詭異空間的包圍。接著克戮克、拉特斯、亞里德也一個接一個跳了進來,他們亦分別被不同的黑火給捲成了黑色的球體,和我一樣在背景像是塗鴉出來的黑色空間裡面懸浮著。
抬首瞧去,只見還沒跟上的人依然背對我們堅守防外,面向不知由何處來襲的敵人。而在異界通道內部,我們的球體開始繞著彼此緩慢旋轉,接著陡地向下墜去。
我在失重的恐懼中急速摔落。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有一分鐘、也許只短短幾秒,周圍開始出現一些模糊的色彩。儘管雙眼緊閉,我卻仍能「看」見那些模糊的景物,和我預想的有點不同,周圍迅速飛逝而過的居然不是什麼風景,而是一連串像盒子般垂直重疊的房間。
這些「房間」個個透著股說不出來的詭譎氣氛,每一幕的背景都不盡相同,卻又各自形成一個獨立空間。其中,還有好些房間內佇立著不祥的側影,祂們就像在等待或醞釀什麼似地,處於令人不安的靜默。
我好奇地把注意集中在底層房間一個特別的人形身上,下墜速度頓時緩了緩,接著,我竟晃晃悠悠地朝人影所在處飄了過去。
從天花板、地面到牆角,堆滿了數不盡的用竹條編織而成的竹籠和匣子,一抹幽暗身影佇立其間。隨著我愈發靠近,漸漸地也愈能看清那個人影的相貌。
黑影一身黑得發亮的奇怪服飾、短短的黑色髮絲掩住了祂蒼白扭曲的面容……似是察覺我的接近,人影用一種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方式緩慢抬起了頭。左臉上,一條深藍色紋路隨著祂的動作而扭曲,無眼白的瞳孔內部爍著兩點猩紅。一片不知由何處點亮的通紅火光,映出了人影藏在表象下的真實形貌。
宛如煉獄魔鬼的猙獰形貌。
說不出的畏怖。
紅光瞳孔以一種足以刺透靈魂、將之從血肉中強行剝離的惡意眼神瞪視著我。那目光有如實質的威力,像萬箭戳刺般穿過了我的內心。
人影飄浮起來,接著以驚人的速度往我這邊移動。祂才剛飛出「房間」,我眼前又是一道金光閃過,針刺般的痛苦瞬間消散,我再度向下墜落。
這次,我掉進了一潭深水般的平面,眼前豁然開朗,接著身周的黑幕迅速淡去。我的後背先是撞上一堵堅實的牆壁,而後雙腿岔開地坐上地面。
城堡景致映入眼簾的瞬間,方才在未知空間遭遇的恐怖經歷就像夢醒一樣迅速從記憶中抽離,徒具模糊的形影。一點一滴被真實抹去的心有餘悸,甚至不禁讓人懷疑起事情發生的真實性。
墨曜石板地與柔調粉金的牆面下,一條條粗細不勻的光脈彷彿依循著某種規律相互纏結、分散,深金色液態物質恍如有生命似地在我周圍靜靜流動。
我情不自禁地伸手,手指觸摸著黑色大理石般的地面。
終於還是回到了這裡。
有著屬於我的地方的古老城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