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啦,媽。不用帶這麼多東西。」
「你可能會餓著。」
「妳真是夠了,我會照顧自己。」
見我堅決不收,她便把東西都塞給我朋友。她這招真夠絕。我朋友偷笑,沒有推辭,這些東西是一定會放上列車的。我皺著眉頭,又不敢指使他。我父母還提醒要他務必再次回到老家。
「我會的,傑生夫婦。」
「好了,要走了,你什麼時候回來?」父親問。
「我會寫信。」
「嗯,那就這樣了。路上小心。」
「你這次回來大家都很高興。」母親捏捏我的臉。
「是嗎?」
「記得是中學之後就沒了這麼愉快了。調查都好了啊?」
「嗯,對。」
「東西都帶了?」
「是、是、是。」
「錢、什麼的,學生證。」
「好了,媽。火車要開了。」
「就問問嘛!」
「阿姨,我會看著他的。」
我從車窗看著他們漸漸小去的身影,直到開動前,我們還在道別。
「保重。」
「保重。」
回到熟悉的寢室樓下,我問他要不要就此分別。他問我還有沒有地方要去,我說有,他就在這樓下等。這位朋友滿敬業的。收拾好東西,很快我便置身於艾莉絲那棟在布魯克街的公寓。那裏燈亮著,我心裡緊張忐忑,一接近,很快就有一個矮小的少年走進,這個艾莉絲的秘書把我帶進裡面。一樣混亂,還是熟悉的味道。朋友留在外面。艾莉絲很快從後頭的房間出來。
「現在不是營業時間,請有空……喔,是你。」
「最近好嗎?」
「我正在洗頭。」她穿著一件男襯衫,長褲(除非要出門,不然她就是這身打扮),抓著發泡的頭髮。「等我洗好。天啊,這東西又刺到眼睛了。」
我坐在老位子等著,有些期待,翻著桌上翻爛的小說。她出來時空氣飄著陣陣髮香。
「妳頭髮是不是變長了?」
「喔,你也這麼認為嗎?」她捲著髮,陷入兩難。「你覺得留長好,還是減短好?」
「都很好。」
她鄙夷的看我一眼。「男人。」她把附近堆在地上的東西用腳挪到一邊,清出空間過去拿水。我感覺到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骨碌的轉了一圈,沒有特別事。「兩個月的返鄉之旅,希望你回來不會不習慣。」
「一點也不。」
「那好,因為我有一些作業上的問題。」
說完,她從凌亂的桌上抽出一疊文件。我差點被我的口水噎死。
「其實……我是要告訴妳一件事的,艾莉絲。」
「嗯?什麼事?」
「就是……」忽然的沉默好像拉高了我們之間的尷尬。「我那個在雜誌上刊登的文章,我是說我們的冒險故事。它……妳聽的不要嚇到,它出版了。」
「出版了,然後呢?……出版了!」她睜大眼,然後爆出一陣不可置信。「你說……出版?」
「對啊。」
「那玩意兒竟然出版了!」她吸了口氣,平復自己的心情,刻意表現自制,雙手交疊在腹部,面容平穩、口氣低沉、語速慢條斯理。「什麼時候的事?」
「大概一個月前吧?」
「這個久以前的事你現在才告訴我?」
「呃,我那時在老家,我回來後用最快的速度來這裡。」
「不、不,我道歉。是我太久沒去書店了。」她揮著手,語無倫次的亂講。「我那時在處理余轍的事,就是那個指使綁架你的中國商人。工作不眠不休到還吊點滴,是亨利吊點滴。天啊,我到底在說什麼?」
她轉身回來,語氣堅定,整個人卻激動得快要爆炸。「我得喝一杯壓壓驚,你一定得請我。」
在酒吧後,艾莉絲才稍微從亢奮的精神中疲憊下來。店提早打烊,老闆燒了兩道拿手好菜,然後便從後門下班。整個小吧就只有我們兩個。
「你不是不該亂用特權的嗎?會洩漏身分的。」
「唉,管這麼多,反正天下已經太平了。我父親要是聽到為了這個原因,肯定也准。」
「那麼今天算慶祝嗎?」
「是的。」此時艾莉絲在吧檯前與我對坐,為我倒酒,她是老闆、我是顧客。「記得要付錢,這可不是免費的。」
「就我們兩個嗎?」
「對,低調。就你跟我。」
這不像她平常的作風,或者我真不是的很了解她吧?我沒說話,兩人碰杯。
「敬故事英雄和她的作者。」她說。「記得告訴我發一本給阮道。他有點肌肉,也忠誠,但腦袋就是不大靈光,這本書一定能讓他學到東西。第一篇故事是什麼?」
「短篇集,三個故事。」
「嗯。到時寄一本給我。」
「可以……請妳花一點錢嗎?不過份吧?」
「什麼話?怎麼算我也是半個作者。哪有作者掏腰包買自己書的道理?」
這麼說也對,我竟啞口無言。說起來,這本書能夠成形,艾莉絲功不可沒。沒有她,就不會有今天的故事,可能我已經在學校身敗名裂,鬧的退學流落街頭的落魄慘境。說不定我今天是在牢房中度過,成了殺人犯,落的刺殺望族這不可抹滅的醜聞,這些都要感謝她。這麼說來,我還比在我小說裡寫自私自負的艾莉絲還要自私,真該檢討。一連串的閒聊把重逢的感受弄得像幾百萬年前的事情。
「我父親派給你那個保鑣,沒有為難你吧?」
「啊?喔,沒有。」
「是嗎?我聽說這個人還滿善於公關的。連你都被他收買了啊?」
我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我父母都收買了,幾乎全鎮的人都喜歡他。」
「真想不到我父親找的到像他這樣的人,長的又誠懇。你說是吧?」
「那個吊點滴的,現在還好嗎?」
「總之死不了,只是工作太累,肝也需要休息。我們家是太虧待他了。」
「怎麼說?」
「他原本是打算替我們工作兩年就離開,不過我父親硬把他留到第三年,還這樣操他。你說虧不虧?」
「是滿虧的。」
「不過要不是他,我們潛不進余轍的辦公室。這樣戰爭的勝負就難說了。」
「聽起來是個大工程。」我專心吃我的簡餐。
「沒錯。因此我父親開始幫他辦身分證。我們壓榨勞工太久了。」
「還有什麼壞事是你們家族沒做過的?」我隨口來了一句。
「很多吧,我想。」她目光放遠。「畢竟學無止境,這些把戲每天推陳出新。而總會在某些令人意想不到了日子,出現某些叫人嘆為觀止的創新手法。不能自滿啊,艾爾。」
「我想我一定是最後一個才知道的。謝謝,你還真有心,願意到我府上親自告訴我這件事。」
兩個禮拜後,我才登門拜會拉瓦倫先生。多少的言詞都不足以感謝拉瓦倫先生的恩情。從今以後,我決定,要永遠效忠這位卓越的人物。我同他在會客室,旁邊正在喬一幅畫的位置角度。
「再右邊一點,帕夫洛。對,就是這樣。好,完美。」
「這是新買的畫嗎?」
「不是,它和其他的幾幅一直放在儲藏室裡,偶然的機會下我發現了它。就打算讓它重見天日。」
我又看了看周圍的畫,發現這些畫我都沒有印象。「這些畫是怎麼回事?」
「嗯,什麼?」
「我是說,我上次來時,好像都沒看過這些畫。」
「喔,季節變了。屋裡的一切也要適時配合時令做調配。」
我舌頭打結不再評論,這是要有多奢侈。
我說。「我還沒說感謝呢。要不是你,我的那篇文章恐怕只能孤芳自賞了。」
「沒有的事,是你靠自己的實力爭取的。我只是跟他們說一點話,好不好還是看他們決定。」
我不是很懂他所說的看他們決定站多少成分?因為,我們或許有這樣的經驗,一個重量級的人物的一個噴嚏就足以移動山河。
「除了告訴我你的小說出版之外,就沒有其他事了嗎?」
「我想是沒有了。」
「沒有的話就留下來吃飯。」
中間吃了什麼我記不起來,因為那時候我太緊張,專心的聽著拉瓦倫先生他的話題和如何有禮的應答,同時,別讓自己看起來太笨。
我總覺得,寫這些文章會暴露我許多缺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