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安睜開了雙眼，景象十分模糊，但仍能分辨出灰色石壁和攀爬在上頭的綠色藤蔓。他疲倦地眨了眨眼，耳朵傳來了腳步和交談的聲音，但他沒有、也懶得去問，他覺得很熱，奇怪？破碎城寨有那麼熱嗎？
耳邊又傳來嘈雜和慌亂的腳步聲，在某個女人的喝令下，其他人似乎大喊了些什麼，然後又倉皇地跑開。
瓦安轉過頭去，恰巧跟在自己身邊交談的精靈對上眼，只見他們一喜，轉過頭去不知用精靈語說了些什麼，然後又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那兩名精靈往兩側退開，讓一位有著青藍雙眸、穿著黑色禮服的精靈女子站在那裡，嘴角勾起一抹微笑，看起來十分高興──瓦安認得她。
「醒了？」她問。
「醒了。」瓦安疲勞地問道：「我在這裡躺了多久？」
「五天。」莉茵將其他人遣走，坐在瓦安身旁說道：「你的情況很嚴重。奎瓦娜恩在上，我還沒見過一個人在被姆爾蟲體液消磨到那種地步卻還能活著，你們洛索達人真是怪物。」
瓦安輕笑一聲，「但我現在光是躺在這裡都覺得累，還有點暈。」
「當然，你失血過多，而且感染的範圍很誇張，你知道我們替你處理多少汙血嗎？」莉茵蹙起眉頭，「不過更讓我疑惑的是，洛索達人會處理這個？」
他搖頭，「在布爾德冰原沒見過這種蟲子。為什麼這樣問？」
「因為處理的方式很嫻熟。雖然沒有用藥物處理，卻保持了傷口的乾燥，而且相當仔細地幫你把一些爛肉給處理掉。」莉茵眨了眨眼，「是誰做的？」
瓦安思忖了一會，「亞人的戰士長。」
「噢，那個半精靈啊？」莉茵點點頭，「難怪。」
「什麼？」瓦安問。
「亞人是迪爾大陸上的古代居民，」她搔了搔頭，「他們對於這座大陸的歷史甚至比我們還清楚，所以像這種傷口，他們自然也有他們的一套處理方式……」
莉茵的聲音愈來愈細小，用手杵著下巴，表情凝重，似乎在思考著什麼。瓦安疑惑地眨了眨眼，她怎麼忽然安靜了起來？
「怎麼了？」他問。
「沒事，只是在想『既然他們有自己的處理方式，怎麼沒用那一套來幫你處理好這傷口』的問題。」莉茵站起身子，「好了，我得離開了。」
「去哪裡？」
「戰場。」莉茵走到石窗邊，看著主要幹道上的黑煙，「你的子弟兵還在作戰呢，我得去幫幫他們。」
瓦安沉默了，輕撫著自己的胸膛，儘管中間隔了一層繃帶，但當他攤開手掌時，卻還是能看見一點汙穢的黑血。他悔恨地握拳，輕敲地板──弗洛斯啊！竟然連這動作都讓他感到頭暈。
「我在剛到的時候，已經有聽艾蜜莉和一些亞人們說過了。」莉茵的聲音傳來，「聽說你們連續進行兩次進攻，第二次你親自擔任誘餌，儘管負傷回歸，但仍成功地逼使他們打開城門……幾乎差一點就能打破城寨了。」
瓦安嘆了口氣，「的確，就差一點。」
「所以你安心休息吧。」
瓦安一愣，轉過頭看著她。
莉茵微笑，「我幫你攻破它，然後一起去華吾爾。」
她……不一樣了。瓦安驚愕地眨了眨眼，然後輕笑一聲。
「什麼反應？你不相信我？」莉茵皺眉，惱怒地說道。
「不，早在把艾蜜莉拉拔成我軍團的第二隊長時，我就已經打破了洛索達那古老的神聖傳統。」瓦安幽幽地說道，「也許將來我死去以後，無法乘著銀狼前往弗洛斯身邊，但只要能贏下這場戰爭，我就是下四神地獄也無悔。」
莉茵眨了眨眼，沒有說話。
「交給妳了。」瓦安輕輕舉起自己的右手。
莉茵跪在他身邊，毫不遲疑地捧住瓦安的手，儘管上頭仍殘留著一些黑血，但她仍不介意，抿起嘴唇，堅毅地點點頭。
「你跟凱瓦爾不太一樣。」莉茵說道：「但就總是擔心其他人這點，你們果然是兄弟。」
瓦安無奈地搖頭，「他的確這點令人頭疼。」
放開了他的手，莉茵站起身子，「所以我也得向你們學習，多多照顧他人呢。」
「妳──」
「謝謝你，瓦安。」莉茵說道：「謝謝妳拯救了我的故鄉、我熱愛的森林和土地，謝謝。」
瓦安一愣，然後想起了自己派霍克去幫助精靈的事。最初只是為了對她復仇，要讓這女精靈知道「洛索達不是不懂得報恩的蠻族」，但沒想到此時此刻……卻是她們在幫助自己。
這就是人生。他揚起微笑，「不客氣。」
＊
艾洛往前奔跑著，往著眼前那不斷朝自己湧來的黑色士兵，先是彎腰閃過橫掃過來的斬擊，一腳絆倒那達莫奈特人，然後直接跨過他──反正後面自然會有人處理，他沒時間管那麼多。
白皙的臉龐、皮膚沾滿了血液和黑土混合而成的汙漬，硝煙味撲鼻而來、矛尖城寨那兩門火砲的砲擊聲更是不絕於耳。弗洛斯在上，到底有沒有人可以去處理一下那玩意兒？
「衝啊──！」
達莫奈特人的呼喊吸引了艾洛的注意，但隨即被史諾熊的咆哮給蓋過。兩名騎著熊的洛索達戰士從自己身旁跑過，巨大的熊掌無情地招呼在人類身上，那黑棕色毛皮上又顯得更加深沉。
熊吼震懾了達莫奈特人與其跨下的戰馬。艾洛眼見他們停下了動作，往後瞥了滿臉泥巴的瑞爾斯一眼，然後高舉長劍。
「衝出去！」他竭盡全力地嘶吼，希望能帶動其他人的氣勢，一股作氣將這膠著的戰況打出個突破點。
他們沒有讓自己失望，身後的洛索達同胞也好，甚至是優雅的精靈都發出高亢的咆哮。艾洛往前跑去，史諾熊騎士就像開路先鋒般，替他們開出一條血路。
艾洛雙手持劍，望著朝自己衝過來的達莫奈特人，側身閃過劈擊，然後把劍尖往前一送，貫穿了黑色戰甲。他抓住那人的面甲把他往後推開，順勢抽出沾血的長劍。
瑞爾斯高喊一聲，將準備偷襲艾洛背後的人類一劍砍倒。他兩相視而笑，持續朝著前方衝鋒。
『不要退縮！』斐迪威的聲音傳了過來，『四神保佑，我們就快衝出這條路了！』
『所有人往前，』艾蜜莉的聲音緊接著傳來，艾洛知道她在軍隊後方，負責指揮軍團前進和擬定作戰，『跟著雅圖克團長、斐迪威團長前進，你們就快到城寨前平原了！』
霜鷹那尖銳的高咆哮從天空傳來，艾洛在不知砍倒第幾名達莫奈特人後，往天空望去，一群霜鷹騎士正朝著矛尖城寨湧去。
『為弗洛斯獻身──！』霍克吼著。
「為弗洛斯獻身！」艾洛同樣吼道。
然後，他踏上了草皮。艾洛先是一愣，但沒有多少時間讓他錯愕，跟著軍隊前進，雖然偶有硝煙味，但鼻子聞到更多的是彼此身上的汗臭味，還有身體相撞時那種濕黏感──弗洛斯的，要是有機會一定要洗個澡。
「停！」雅圖克騎著白褐色的史諾熊，高舉一柄雙刃斧，喝令軍團停止前進。胸前的耳口石正在微微發亮，軍團很有默契地停下了前進的步伐。
達莫奈特人正在撤退。
艾洛喘著氣，耳邊傳來了節奏不同的喘息聲。他感覺到其他依舊緊張，每個人手中的武器都沒有放下，火砲仍舊持續轟鳴，但目標卻是正從天空折返的霜鷹騎士們。
雅圖克看了天空一眼，緩緩把戰斧放下，問道：「所有人往後退。」
不進攻？現在是機會啊！艾洛疑惑地心想，但仍遵循命令，跟著後頭的人緩緩後退。
『艾蜜莉，如何？』斐迪威的聲音傳來。
『我不大確定。』艾蜜莉說：『不過快晚上了，讓第一大隊的人在前線巡邏、駐紮，之後第二大隊的人會前去交替守夜。其餘的人先撤離。』
「你們都聽到了，」雅圖克一邊看著矛尖城寨，一邊舉著戰斧吼道：「撤退！」
不大確定？艾洛蹙起眉頭，看著天空的霜鷹騎士不斷擾亂著那兩門火砲，正在掩護他們撤退──難怪一直沒有砲擊過來。
在最後看了矛尖城寨的黑色城牆一眼後，艾洛回過頭，跟著充滿汗臭、血腥味的人群回到了好不容易殺出重圍的主要幹道裡。
＊
艾洛坐在河邊的岩石上，身旁的火堆傳來陣陣劈啪聲。他把劍柄靠在大腿、劍尖抵地，左手拿著一個沾油的破布將劍身上那血漬給擦拭乾淨。夜晚的涼風吹來，他停下了動作，抬頭看著那被鑽石點綴的星空，不自覺揚起一抹微笑。
沒想到這裡也看的到「弗洛斯的鏡畫」。他心想。
「嗨。」
艾洛一愣，轉頭望向站在自己身旁那穿著白鐵甲、手枕在腰間劍柄上、背後拖著大披風的精靈。他疑惑地眨了眨眼，這裝備華麗的精靈怎麼會來跟自己打招呼？
「看你的眼神就知道忘記我了。」他的洛索達語雖然說的很快，卻帶著濃厚的精靈腔，「我是魯皮特，曾在狼隘口城寨和你一同接受過利凱爾隊長的指揮。」
哦……是他。艾洛嘴角揚起微笑，拿起自己放在石邊的劍鞘，將長劍插入其中後站起身子，伸出手，「抱歉，我真的忘記了。」
「沒關係。」魯皮特握住了艾洛的手，「畢竟還在戰爭，能像現在這樣打招呼簡直不可思議。」
艾洛笑道：「但沒想到你還記得我。」
「當然，我看過你的箭術，讓我很驚訝。」魯皮特收回了手，靦腆地說道：「說來抱歉，當時我還想著說『這洛索達人的箭術竟比我還好』這種話。」
弓……父親的弓也不知道跑哪去了。艾洛點點頭，「沒關係。不過你的裝扮倒是差了很多呢？」
「因為前陣子達莫奈特人襲擊了精靈之森，王的護衛軍團有很多人都在戰役中喪生，所以拉拔了一些遊俠兵團的人出來。」魯皮特抿起嘴唇，哀傷地說：「我很幸運。」
「願弗洛斯保佑他們。」艾洛左手置於胸前說道。
「我該去巡邏了。」魯皮特笑道：「希望未來還有機會聊天，艾洛。」
「好。」他回以微笑。
魯皮特行了個軍禮後，俐落地轉身，朝著目前還再搭建的營區走去。艾洛看著他白披風上的葉子、劍和王冠的圖樣，雖然嘴上說自己很幸運，但還是會為了同胞的犧牲感到難過吧？
跟我們很像。艾洛心想。
他重新坐回石頭上，抽出長劍，端詳著那雪白的劍身，看看上頭還有沒有沒擦乾淨的血漬。然而，一陣嘈雜的馬蹄聲打破了寧靜，艾洛回過頭，看見艾蜜莉正跨下馬，身後還跟了幾名洛索達戰士。
她似乎唸叨著什麼，只見那些戰士就這樣定在原地，沒有再繼續往前。艾蜜莉面帶無奈地朝自己走了過來，身上穿著屬於精靈的輕皮甲、腰間掛著寬刃劍。
艾蜜莉走到艾洛身旁，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嘆了口大氣，「我終於有時間休息了。」
「嗯？」艾洛微笑，「第二大隊長來這裡摸魚好嗎？」
她哼了哼，「你不要諷刺我。剛剛才跟父親、雅圖克和莉茵閣下在那裡針對作戰計畫周旋了好一陣子呢。」
艾洛收起笑容，「我們傷亡如何？」
－－
後記：
在森林混戰以後，艾洛緊接著投入到攻略矛尖城寨的本隊中。
希望這次有帶給大家那種「大軍衝鋒」的感覺，而不再是幾十個人的獨角戲（哭
－LKK 2016 . 08 .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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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內容
《其他‧短篇集》 (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