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nk rate.」
「Bank angle.」
「Pull Up, Pull Up.」
「Power!Full Power!」
「Left left left left left!」
「I don’t want die, I don’t want die!」
「Pull Up, Pull Up.」
「Flap!」
「I don’t want die, I don’t want die!」
「Pull Up, Pull Up.」
「God bless us!」
「WUAAAAAAAAA!」
房間內,充斥著由警報聲、驚叫聲以及呼喊組成的悲鳴,數個男女盯著眼前正在播放這些聲音的儀器,等到作為結尾的大吼聲結束,機器停止播放,男女們紛紛面色凝重。
「好的,這段紀錄怎麼聽,就是跟結果對不上。從飛航紀錄器上顯示,在最後的一分鐘,飛機速度急遽的減緩,但是沒有受到撞擊,最後飛機甚至...可以說是迫降成功了,但是調查到的損傷原因,跟這CVR(座艙通話紀錄器)怎樣都不能貼合,怎麼一回事?」
一個滿頭白髮的男人,有點洩氣的坐回了椅子上,他是一位資深的空難調查員,這樣來自CVR的內容,他聽了無數次,這很多是死人的臨終之言,是恐懼以及災難的表徵。
但是他卻對此、頭一次對此感到了疑惑。
「的確,就事後調查的結果,機身雖然斷成三段,但是從之前的現象來判斷,怎樣都不可能只是摔成這樣,更別提絕大多數的人都生還了,只有三人至今仍未尋獲。」
另外一位長有鹿角的女性也嘆了口氣,她手邊擺著一副報紙,是一家位於白黎村的小報社所發行的頭條,上面貼著是以廉價攝影機所拍攝的,一群人從一座茂密森林蹣跚步出的畫面。
依據拍下該張照片的記者所述,他接到了一封簡訊,上面寫著如果他想要搶到獨家新聞,最好快點到簡訊中指示的地點-白黎村西方,從篝火山徑跨越福爾德山脈之後,再前進四公里,到達禁忌森林的邊緣,那裏有著第一手的大新聞在等著。
由於當時這間小報社正處於財政困難,有破產之虞,再加上這間地區性的報社受到了來自南方的另一間大型報社的競爭,若是沒辦法取得獨家新聞,也撐不了多久了,因此儘管心中存疑,這名記者還是立刻並且私下招集了幾個熟人,花了三小時的路程跨越了篝火山徑,直達禁忌森林的邊緣。
然後,真的是第一手的大新聞,一群墜機的生還者從森林中步出,就是照片中的情境,因為這件新聞,這小報社居然還得跟那間競爭的大報社借用機器與墨水,甚至用合作發行的方式,才能應付因為這份報導而蜂擁來的大量需求。
當天早上,一架從福爾德機場起飛的一架客機,在禁忌森林上空失蹤,如果只是普通的空難事件也還好。
然而,姆大陸現在仍有普遍的人類與姆大陸住民之間彼此歧視的問題,這場空難則牽涉到了一點:以往航空公司的機組員,鮮少將人類與姆大陸住民混編,而這間航空公司不只首次採取混成編制,本身也是少數由姆大陸與人類合資開設的。
因此這難免會牽扯到這些種族老議題,事實上,已經有不少政客跟媒體已經在開始揣測與製造風向,搞的滿城風雨,甚至對MTSB本身-由姆大陸聯統一開發部這個最高機關所設立的航空運輸安全調查部門都有諸多未審先判的質疑,懷疑各種立場等等,無不讓在場的調查人員們的肩頭上,多了許多莫名的重擔。
無論如何,多虧了當時這個記者,很快搜救人員就到達了事發地點,將生還者們全數救出,而且在森林內約五百公尺處,就已經找到了機身斷成三截的飛機殘骸。因此,調查人員很快也相當順利的就開始了調查工作。
豈知…
理論上,因為正副機長與飛航工程師皆生還,飛機雖然損毀但是沒有爆炸起火,因此許多關鍵的資料應是唾手可得,而很快的調查部門就從機體殘骸等部位,推斷是因為在越過福爾德山脈時,飛進了一片巨大的雷雲帶之中,結果被閃電擊中右翼,造成右翼起火並丟失一部分,連帶失去的液壓系統,儘管機組人員以調節引擎推力的方式,來維持機體平衡,卻又遭受到亂流的襲擊,最終使得飛機從四千公尺的空中急遽墜落。
而問題,就在這裡。
因為飛機的殘骸「只有」斷成三截,而且沒有爆炸起火的痕跡,機組員也並未或者沒時間拋棄燃料,在調查現場時,現場人員都很清楚的聞到了,航空燃油的特殊氣味。
從那樣的高度墜落,機身不僅沒有爆炸,更未粉碎性解體,遑論機組乘客幾近全員生還-根據檢驗結果,墜機之後應是全員生還,但有三人可能在尋找出路時迷路,誤入了禁忌森林深處而失蹤。
儘管能夠如此是不幸中的大幸,但是,為什麼是那樣的原因,如此的經過,最後竟然是這樣…說直接點,怎麼可能是這樣的結果?不是該更加淒慘嗎?
如同過往發生過的許多空難,飛機粉碎性解體爆炸起火,無人生還。
這架飛機何德何能如此?
調查員從飛航紀錄器中調出的資料顯示,在最後的五百公尺,飛機的俯衝速度急遽減緩,但是受到的作用力還是讓機體裂成三段,乘客與機組員也因此受了不等程度的傷害,而這不是可以用任何現行操作來達到的,透過模擬器來測試,怎樣的操作都不可能實現這種狀況。
真要說,就好像是最後關頭,有個具有卓越吸收衝擊力效果的材質,將這架飛機給接住了,否則光是加速的,就算是水,也足以讓機體四分五裂。
不過調查員還是想,也許有那麼一絲可能性,機員最後用某種方法減低了速度,而紀錄器的讀數則可能是受到撞擊而有偏差或損壞等等,朝這方面去調查,因此解讀了座艙通話紀錄器。
結果,顯示著駕駛艙在當時是混亂與恐懼交加,儘管機組員是拼命想拯救飛機,但是很顯然毫無作用,紀錄最後在飛機墜毀前5秒停止,這時飛機應該已經解體,而且也記錄到了機身解體破碎的聲響。
更驚人的是,雖然機體殘骸是在禁忌森林邊緣被尋獲,但是解讀資料後,調查人員發現,在飛機遭受雷擊失去控制之後,是不斷的往東南方向下墜,最後應該會墜毀在離尋獲殘骸地點更為南方的約二十七公里處,已經可說是森林深處,為何殘骸-連同應該是更早失去的右翼-卻僅有散落在森林邊緣地帶,並且又只有在方圓不到數十公尺的範圍內而已?
怎樣都無法解釋。
資料紀錄之間彼此之間無法兜攏,而且也不是受到墜落衝擊力的影響,整個事件彼此之間矛盾點太多,在外界迫切想知道原因的情況下,這讓調查人員壓力是無比巨大。
並不是找不出空難之所以發生原因,而是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一個無法解釋的事情,造成了如此結果。
雖然這應該是個可以留名飛行史的結果,應該為此欣喜才對,為什麼?
為什麼這架航班能夠近乎全機生還,而非機毀人亡?
調查人員無法找出這個原因。
剩下的線索,只有來自乘組員與乘客們的證詞了,然而...
「乘組員也說他們沒有...那段時間的記憶。」鹿角女性語氣無奈。生還者眾多,他們的第一手證詞時常是能夠解決諸多謎題的關鍵,調查人員卻發現,他們都失去了墜落時的一部分記憶,也就是飛機在最後關頭能夠減緩速度的一刻,乘客與空服員都記得在遭受雷擊之後下墜的那一段煎熬經歷,飛行員的雙眼也只停留在看到深邃廣闊的一片綠色,最後的終曲來臨之際卻完全沒有任何意識與記憶,好似從來沒發生過一般。
當他們回過神來,已經在森林邊緣,背後則是飛機的殘骸,而眼前則是由外面照射過來,指引他們出口的陽光。
「所以你說,我們到底該怎麼結論?都丟給禁忌森林的不可思議現象嗎?」第三個人影是個略矮,有著一個公獅頭顱的動物兵。由於如此多的無法解釋,就算同樣身為必須追根究柢以查明真相的調查人員,自己內心也難得浮現了放棄的念頭。
禁忌森林,姆大陸的禁地,幅員廣闊,自姆大陸的信史以來,至今一直都有許多難以究明的現象出現,而且無法找到合理的解釋,難不成真的只能這樣嗎?還是說其實這場空難得以如此收場,完全是因為禁忌森林的慈悲?
獅頭動物兵是個實事求是而且鄙視這種流言傳聞的人,然而這一次,他真的被打倒了,毫無章理可言的事實擺在眼前,似乎真的只能令人屈服。
除了嘆氣,只剩下沉默迴盪在房間之中。
這時,響起了一陣敲門聲,另一個身穿西裝的男子很快的進入房間內。
「長官,這個。」他遞出了一紙牛皮信封,看起來還頗有厚度。
白髮男性有些疲憊的爬起身,將信封接過,拿到燈光下一看。
接著,臉色一變。
「長官,怎麼了嗎?」
白髮男性看了看其他人,然後將信封給拆開,說道:「讓我們看看,飛航工程師想對我們說些什麼。」
隔日,白髮男性帶著另外一位調查員,到了負責該架航班的飛航工程師家中,他是個有家室的普通人類,飛行時數有一萬小時以上,被這家航空公司聘用也有三年了。而且雖然是混成編組,事發當時的機組員已經合作過不下數十次,彼此之間都很熟稔,感情也很良好。基本上,這些機組員除了是姆大陸住民與人類共事以外,沒什麼值得大書特書的要點。
而依據信封中的內容,他自稱自己其實並未吐實,但是他看到了極端匪夷所思的景象,以為自己鐵定是瘋了還是得了創傷壓力症候群之類,然而他去找過幾位合格醫生進行過精神鑑定之後,都顯示自己很正常...那些被開立出來的證明,也附在了信封之內。
「所以,您有什麼話,想對我們說的?」白髮男性坐了下來,另一位調查員也拿出了紙筆準備紀錄,飛航工程師的太太則是替他與另一位調查員各倒了一杯茶。
「呃...親愛的,不好意思了。放心,我沒事。」飛航工程師示意自己妻子暫時迴避,後者是滿臉擔憂的猶豫了一會,仍是點頭答應,退出了房間。
「我想你們也看過我附的那些醫生證明了。儘管如此,我還是很難相信我自己所看到的東西...從哪邊說好呢?」飛航工程師抹了抹臉,雖然房內有著空調,但是他額上仍有幾滴汗珠存在。
「其實發生得很突然,那時候我們三個人都以為這只是普通的另一趟飛行,甚至還在談論彼此的車子,拿照片出來,非常的輕鬆。」
「當然我們在注意到雷雲之前,就已經終止了這個話題,謹慎的應對-接下來你們都知道,我們被雷打中,失去了控制,看不到地平線加上亂流,我們根本無法挽回-我一直喊著不想死,不想死,我跟孩子還約好周末要去爬山的。
當從雲中出來,我只看到一片深綠。我想完了,我們會死,粉身碎骨。就在這個時候,我看到了...」
「看到了什麼?」負責紀錄的調查員這時才提起筆。
「那是一片,不,是一坨綠色,跟森林那種陰暗的深綠色不一樣,是草綠色,而且是半透明的,就這樣憑空出現在擋風玻璃前方。雖然只有一瞬間,我看得很清楚...就是太清楚了,我才會以為自己鐵定是瘋了。」
「之後,我的意識就斷了,接下來我什麼都不知道。但是還沒有結束。」
「當我回過神之後,我發現自己被拋出了飛機外,全身痠痛,本來還以為在作夢...我怎麼可能沒死呢?接著我爬起身,一抬頭,看到了確是更加匪夷所思的東西,讓人很難不懷疑自己是否正常。」
「怎樣的東西?」白髮男性示意飛航工程師繼續,調查員則是一面疾書,表情卻滿是懷疑不信。
「一朵花。」飛航工程是喝了口水,繼續說著。
「我也很難相信自己所見...那不是一朵普通的花,在當時的我看來,那朵花的大小,如同上古神木一般巨大;那花的顏色,七彩繽紛,如夢似幻,你不會覺得那是凡間之物,可是你明確的感受到美麗的同時,又同時能明確的體認到,那很危險,讓你恐懼...他盯著你看,他正注視著你,而且還...明明沒臉沒有五官,只是一朵巨大的花,但是你能感覺的,他在笑。」
「我被嚇的喊出聲音,之後我...就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了。當我醒過來,已經是在醫院裡,我似乎是被別的乘客給背出來的。」飛航工程師雙手摀著臉,之後將茶水一飲而盡。
「聽來很荒唐對不對?我自己也這麼認為,雖然我沒有問的很直接,但是似乎只有我看到了這樣的景象,連我妻子也不曉得我有看到這樣的東西。我沒有對任何人說,也沒有很詳細的去對那些替我鑑定的精神醫師們說,也許這就會影響了那些報告,但是...我不知道。」
「...沒關係,謝謝您願意對我們說這些。」白髮男性點了點頭,伸出了手。
「...不會,希望能幫得上忙。」遲疑了一會,飛航工程師也回握住了手做為回應。
一星期後,姆大陸航空運輸安全調查部門發表了正式的報告。
內容指出福爾德機場設備不足,福爾德山脈附近也沒有相關氣象偵測設施等,而飛機製造商更換了機翼的材質導致容易被雷也是空難原因。
而起先被懷疑是操縱失誤而使飛機墜毀的可能也被排除,當時雲層太低且液壓系統受損,加上亂流,等到離開雲層時高度已不足讓飛機拉起。
儘管機長因為個人興趣而有在當地一家酒吧兼職、機組人員在航班過程中閒聊、姆大陸住民與人類共事編組等,皆非造成空難之原因,在調查中已證實並且釐清。
雖然空難發生且失蹤的三人至今仍未尋獲,機組人員仍被媒體等視為英雄,他們在不可能的情況下成功把飛機挽救回來,得以保全大多數乘客的性命,受到了諸多單位的表揚與感謝。
然而,官方的調查報告,有段不為人知的後文,調查部主任最終把這部分給去除了。
擷取如下:
調查報告-飛虎快運第414航班事故 註記20:
「我生涯到現在,很少遇到難以解釋的現象。絕大多數的悲劇或者事故,都可以找出原因。如果像是里夫阿留申8號航班那樣的,那也就算了。然而,這回的情況是,我們找出了事件原因,卻找不出機組員之所以能成為英雄的原因。」
「最後根據飛航工程師的證言,雖然僅是他一人所見,但是他看見的,是很多從禁忌森林當中回來的,仍有記憶的人,所看見的東西。」
「目前我們仍無法確定,他們所見的『花』是什麼,也許是原生種,也可能是其他東西,我們不知道,唯一能確定的是,這起事故能這樣收場,跟那個存在,脫不了關係。更甚者,告訴那位記者這件事情,讓他能在第一時間趕到現場拍下照片的,可能也是那朵『花』。」
「或許正是他拯救了這架航班,而失蹤的三個人則是他所收取的代價。如此一來,他究竟是神,還是惡魔?我們該感謝他,或是恐懼他?」
「那座森林被姆大陸給共同取名為禁忌,不是沒原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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