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跳下去吧，克萊兒
失重感造成的暈眩讓克萊兒突然開始後悔起來。
她在黑暗中不斷往下墜落，腦袋一片空白。
她勉強在墜落中睜開雙眼，底下的黑色像是有生命般旋轉蠕動，而她正被一步步卷進裏面。
別怕，你已經沒有什麼好失去了。她在心裏拼命安慰自己。
就算那裡是地獄的深淵又如何？對她來說，被困在鏡裏一輩子也好不到哪裡去。
刺骨的冷風在她的耳邊呼嘯而過。
直到克萊兒感覺自己墮入了冷森森的湖底。
空洞的聲音互相撞擊，像海水一樣灌進她的耳朵。她下意識掩住口鼻屏住呼吸，同時揮動著手腳。
但她很快便發現，她可以順暢地移動，雙腳可以穩步地踩在湖底的泥土上。
過了一會，她的肺部異常難受。她試圖拼命壓住嘴巴，但她再也忍不住了。
克萊兒乾咳了起來，大口索取著空氣。
出乎意料地，大量的湖水並沒有湧進她的喉嚨。
在這裡，她發現自己還能夠正常呼吸。
「噢！膽小鬼，我們竟然還活著！」克萊兒驚訝地喊道，長舒了口氣。
「我什麼都看不見。」膽小鬼說。
那面鏡子！她得趕快找到才行。
克萊兒環視四周，在湖裏警惕地邁開腳步。她的雙眼所及之處幾乎全是相同的景色，讓她很快迷失了方向。
她只能直直地前進，確保自己是往同一個方向行走，而不是在原地打轉。
突然，她看見遠處有什麼閃閃發亮的東西。異常耀眼的光芒穿透湖水，照亮了昏暗的湖底。
她的腦袋愈發疲憊，眼皮又開次變得沉重起來。克萊兒用力拍打自己的臉頰，將渙散的注意力拉回來，接著划動手臂往前直奔。
她已經沒時間了。黎明正快速接近，每經過一秒鐘，她的視線便變得愈來愈模糊。
她瞇眼試圖聚焦視線。
朦朧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就臥在那裡。
她幾乎用了全身的力氣撲向它。
那是一面看上去年代久遠的古老銅鏡，有不少地方已經生鏽成銅綠色。克萊兒只能依稀看見鏡子邊緣刻著漂亮的花紋。
就在此時，一陣凌厲的尖叫聲從她的背後響起。
克萊兒一轉頭，還來不及反應，便看見目露凶光的安娜向她撲來。兩人同時摔倒在地上。克萊兒用手壓住對方的喉嚨，試圖將她推開。
正確點來說，眼神凶狠的正是她自己。
「你不該出現在這裡！」鏡子鬼的臉異常扭曲，猙獰得就像來自深淵的魔鬼。「你就不能好好待在鏡裏嗎！」
它披著克萊兒的臉，發狂似的向她尖聲怒吼著。
一股強大的力量將克萊兒甩到旁邊的岩壁上。她發出了一聲悶哼，趺坐在地上，全身的骨頭都傳來劇烈的疼痛。
「把它還給我！」鏡子鬼往她的方向走去，無形的力量將她再次撞向牆上。
「你的意思是，這面破爛的鏡子嗎？」克萊兒難受地乾咳著，手上緊握著那面銅鏡。
鏡子鬼尖叫著，怒不可遏地向她衝過來。
克萊兒盯著湖底不遠處的岩石，將古銅鏡奮力往前擲出。
拜託！這是她最後的機會了。
就在那一瞬間，披著她的臉的鏡子鬼擋在岩石的前方，接著露出詭譎至極的笑容。那面銅鏡完整無缺地臥在她的手裏。
「可憐的女孩。」她站在那裡咯咯地笑著。
「你就在這裡好好睡一覺吧。」
克萊兒向她回以微笑。
「真高興知道我並不是這裡唯一的蠢蛋。」
她揮動著手臂，將手上的東西往背後的岩壁砸去。清澈的玻璃碎裂聲響徹了深沉的湖底。
「不－－」另一個她抱著頭尖叫著。她一臉驚駭地將手中的銅鏡甩到一旁。
一眨眼，克萊兒看見那面可愛的粉紅兔子鏡掉落在鬆軟的泥土上。
那可是膽小鬼最擅長的戲法。
尖銳的玻璃劃破了克萊兒的手，但她毫不在意，再一次將鏡子砸在岩壁。直到碎片完全剝落，只剩下一個空洞的銅製鏡框。
鏡子鬼發出淒厲的慘叫聲。她雙手抱頭，抓著自己的頭髮。黑色霧氣從她的身上開始竄出。她痛苦地揮舞著雙腳，彷彿被困在熊熊烈火中。她的皮膚變得焦點，然後一片一片剝落，身體就像洩了氣的皮球一樣快速乾枯。
「你怎麼可以……」
克萊兒呆滯地看著眼前的畫面。
「為什麼你能夠活著？」鏡子鬼抓著泥土，拖著枯萎的身體往她爬行。「這樣太不公平了！」
焦黑的影子向她伸出骷髏般的指骨。
「我只是想正常地活下去。」
一切都枯萎了，在她的眼前瞬間碎裂成灰燼。
克萊兒背靠著牆，深深吸了口氣，從未如此放鬆過。
她疲憊地低垂著頭，隱約看見黎明的光線照亮了整片湖底，同時穿透了她的身體。
清晨的陽光顯得特別溫暖。
不論如何，她真的辦到了。
一切都結束了。
※
在湖水浮浮沉沉的懷抱中，克萊兒做了個夢。
她夢見自己死了，平穩地在棺木裏沉睡著。她睡得很熟很熟，安靜地做著未完的夢境。
直到有誰推開了沉重的蓋子，把她的靈魂從寧靜中驚醒。
她看見兩張陌生的臉孔探了進來。但克萊兒有種感覺，那是她的父母。他們的臉上掛著淚水，表情充滿哀傷地直盯著她。
「別怕，娜塔莎。」母親伸手撫摸著她的臉頰。「你很快就能回來了。」
在黑暗中，她看見了那面閃爍著異樣光芒的鏡子緩緩接近自己。
儘管她大聲叫喊，卻沒有人聽見她的聲音。
停下來！
她聲嘶力竭地試圖阻止她的父母，直到喉嚨沙啞得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緊接而來的，鏡子毫不留情地絞碎了她的靈魂，將她狠狠丟進冰冷的地獄。
她看見她的父母笑得很幸福。
克萊兒猛地睜大眼睛，突如其來的刺眼陽光讓她一時不能適應。她用衣袖擦拭著乾澀的眼睛，滿身灰塵地從地上爬起來。
她四處張望，卻找不到膽小鬼的身影。
而在她旁邊的，是同樣昏睡著地上的傑恩與黛比。
克萊兒搖搖晃晃地回頭，在他們身後的是滿目蒼夷的廢棄小學。
「天哪，我的頭痛死了。」傑恩按著腦袋，眉頭扭成一團。
「感謝上帝，我……我們出來了！」黛比揉著眼驚呼道。
克萊兒若有所思地盯著後方，感覺腦海裏似乎少了些什麼。
「伊森在哪裡？」傑恩四處張望，然後看著克萊兒。
但她刻意避開了他的目光。
在回去的路上，傑恩垂著頭一言不發，克萊兒看不見他的表情。
她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或許他早就知道了，只是想向她再次確認。
「黛比……你還好嗎？」
克萊兒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問這種問題，但她在的腦海深處，她下意識覺得黛比需要幫助。
「什麼？」黛比給了她一個疲憊的笑容。「能逃出那個鬼地方，我好得很呢。」
他們三人混混噩噩地各自回到自己的家裏。
特納先生為了她徹夜未歸的事顯得很驚訝。但她簡直累透了，隨便找了個藉口搪塞過去，讓他趕快去上班，並不打算解釋什麼。
睡了一覺，克萊兒從窗台望向住宅區的街道。從這裡，她看不見那盞讓人懷念的街燈。
她奪門而出，來到了膽小鬼以前常常站著的位置。她站在這裡安靜地等待，看著鄰居從她的面前經過。
這也是膽小鬼愛做的事情。
她盯著自己的腳尖，在街燈下等待時間的流逝。
直到她聽見有人叫她的名字。
克萊兒轉頭，看見記憶中的白布鬼就站在她的身影。它歪著頭，看上去一臉疑惑。
「我以為我又把你丟在那裡了。」她用力吸了吸鼻子。
「我不是蠢蛋。」膽小鬼馬上反駁，「不會再被抓了。」
「但我們的確再一次把它耍得團團轉，對吧？」克萊兒刻意眨了眨眼睛。
六年前，膽小鬼假裝成她的樣子引開了鏡子鬼的注意，只有她一個人踏進隙縫的出口。克萊兒真的沒想到，他們竟然靠著相同的方法逃出那裡。
「只有蠢材會被騙第二次。」它點了點頭。
「事實上，我從剛才一直在思考。」克萊兒背靠著燈柱。「我好像忘記了什麼很重要的事情。」
克萊兒忍不住回想起來。當時，她透過膽小鬼的幫助從隙縫回到家裏。從床上驚醒的她，甚至記不起有誰和她一起參加過探險活動。就像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噩夢一樣。
「就像忘記被拖進鏡裏的你一樣，或許還有人被困在那裡。」她認真地直盯著膽小鬼的臉。「膽小鬼，你知道嗎？」
它同樣直視著她的眼睛，沉默了好一會。
「沒有。」膽小鬼說。
克萊兒馬上鬆了口氣。
「說起來，你還記得《鬼娃恰奇》嗎？」
膽小鬼慌張地連點著頭。
她惡作劇地笑著，同時拉起它軟綿綿的手，往前邁步。
「你肯定不會想到我還留著那片光牒。」
創作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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