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坎緹娜
15 . 女王
「嘿！快來幫幫忙。」一名穿著上頭繡有盾牌標誌皮甲的士兵，背著某個穿著黑袍的女子來到了反抗軍本部的洞口，而他身後還有個握著長矛、腰際繫著長劍的士兵尾隨在後。
「怎麼回事？」守在洞口衛兵迎上前，疑惑地瞥了那失去意識的女子一眼。
「我們剛剛去傳出爆裂聲響的地方偵查，發現了一個凹陷的坑洞，我們懷疑毒悉蛛有可能打算在那裡築穴，然後我們在那附近發現了這個女人，她似乎目擊到的確有蜘蛛在附近行動，但卻不知為何離開了，這是他給我們看的證據。」手握長矛的男子伸出手，掌心上有著一撮銀白的蛛絲。
衛兵接過蛛絲，脫下手套用指尖摩擦了下，暗自訝異這柔中帶剛的觸感，且自己用力的擰了下，竟完全沒有斷裂的感覺。「監視毒悉蛛的小隊並沒有回報關於牠們的動向，況且她目擊到了蜘蛛卻還活著？」
「她是黑色旅人。」掀起她的黑袍，那裡有著某種灰黑色的痕跡，「你看，黑色旅人的標誌不都是這種黑漬嗎？不過似乎因為多日未進食，所以在驚嚇中遇見我們，安心之餘昏倒了，我們得趕快進去。」
他仍疑惑地撇向那女子，在兜帽下看不清楚她的面貌，但略有銀白的髮絲從中落了下來，衛兵走上前用手撫著那白髮，「嗯……進去吧。」
「感謝！」
在通過衛兵走下裂洞口時，蕾悄悄地回望方才撫摸自己頭髮辨識那蛛絲真偽的衛兵，對於他的警戒心與分辨蛛絲真偽的舉動感到欽佩，且內心裡還帶著微微的興奮，除了萊恩（附註１）他們的裂洞外，從未如此和平的進入人類裂洞過。這兩年間為了不讓安格進攻血狼蛛，她大肆使用微蛛絲去屠殺人們，但在這期間從未感受到任何的歡愉，只有對血腥的厭惡與深深的自責，不過這一切都在想為卒依絲奪回領地的企圖下，徹底地掩蓋過去。
在士兵們背她走入反抗軍本部時，蕾小心翼翼地偵查這裂洞，內心暗自訝異這裡的結構之複雜與龐大，跟一般人類居住的裂洞幾乎無法相比擬。蜘蛛女王先是記住了出入口的位置，然後在士兵們拐彎時除了記住是往哪個方向，同時也記下每個轉角的顯眼標誌，像是第一個岔路旁有個小裂洞，裡面坐著一個利用光苔製作燈籠的工匠，特徵是整個洞裡都是燈籠；第二個轉角則是巨大的石穴，裡面有著長方形的大石桌與黑色板子，而在拱型入口旁立著一塊石板，上頭寫著「今日使用者：業火小隊」的字樣。
米蒂兒的小隊，她今天會來這裡？蕾暗暗想道，此時士兵們忽然停了下來，這個動作差點讓戒心滿漲的女王驚叫出聲，幸好忍了下來。
「隊長、副隊長好！」士兵們大聲叫道。
「嗯？你們在做什麼？她是誰？」一個熟悉的女音傳來，蕾悄悄地抬頭，沿著士兵的肩膀望去，除了某個體格還算壯碩、有著捲髮的男人以外，一雙熟悉的綠眸，但異常陌生的黑短髮吸引了她的目光──米蒂兒？
米蒂兒看向那衛兵背上的女子，當看到隱約落下的白色髮絲和血紅的雙眸時，心跳加速了好幾拍，甚至不自覺地瞪大了雙眼，蕾女王？
在注意到兩名士兵投來的疑惑眼神時，米蒂兒輕咳幾聲，「這女人讓我接手。」
「隊長，她因飢餓而昏厥過去，我想我們應該先讓她──」
米蒂兒皺眉，沉下臉說道：「還需要你教我嗎？我說讓我接手，士兵。」
兩名士兵頓時站直身子，「是，隊長！」
米蒂兒瞥了站在後頭的尼布拉一眼，壯碩的男子走上前接過了仍「昏迷」的黑袍女子，兩名士兵行了軍人的標準禮儀後離去，她輕聲說道：「待會進去就把她放下，然後去找其他人來。」
「呃？隊長？」尼布拉疑惑地多問了一聲。
但米蒂兒並不想多做解釋，這走道上仍有一些人再來往。當她與尼布拉走進會議室後，他輕輕地放下了手中的女子，但那「昏迷」的女子竟然雙腳著地，回望了他一眼後，朝著米蒂兒走去，「咦？」
「謝謝。」蕾望著尼布拉，淡淡地說道。
「這是……」
「尼布拉，放下她以後要做什麼？」米蒂兒雙手抱胸，沒好氣地說道。
「呃！是，隊長。」尼布拉一愣，趕緊跑步離去。
米蒂兒輕輕地嘆了口氣，但目光落在環繞著石桌旁走動的女王。蕾用手指輕伏在那巨大的石桌；望著這比一般人類居住的石屋還要大上許多，被反抗軍做為會議室的石穴；掛在石壁上那耀眼的燈籠，這裡是反抗軍的本部，被安格控制的人類武裝集團，儘管內部已然腐朽，可這裡的環境仍在女王內心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論是歡笑的人們、耀眼的燈籠及衛兵的盡職，這裡都比起一般人類裂洞還要來的有生氣。
「蕾女王？」米蒂兒看著她身上穿著的黑袍，忽地感覺熟悉，想起兩年前在自己將離開血狼蛛巢穴的那一刻，有看見蕾手上拿著一件黑袍，「那件黑袍……」
蕾停下了腳步，「是凱勒斯的。」從口袋拿出有點爛掉的信紙，她走到了米蒂兒身旁，「行動是什麼意思？」
米蒂兒迎向女王那血紅色的雙眸，輕聲說道：「我們打算從內部改變整個反抗軍，原本在經過『傑斯特』任務後，大隊長念在我過去的功績，有意提升我的職階，但上頭的命令提早……所以來不及達到我原本預想的高度，因此得透過別的方式去進行。」
「什麼方式？」
「趁亂奪走位於本部最深處情報庫的資料，拿去要脅反抗軍總隊長要他離位。」米蒂兒雙手抱胸，「戰爭命令下來，整個反抗軍都在進行著軍備的籌備與演練，業火小隊被賦予位於前線先行於毒悉蛛作戰的命令，戰爭開始的日期是在後天，因此打算於明晚開始作戰，反抗軍不能再經歷失敗了。」
蕾點點頭，望向會議室的門口，一群人從門口走了進來，除了剛剛被米蒂兒稱做尼布拉的男子外，多了幾個她不熟悉的生面孔。其中看見了光頭、眼下有刺青的男子──泰吾爾。兩人相見時，男型蜘蛛一愣，趕緊走到蜘蛛女王跟前，微微欠身致禮。「吾王，您怎麼……」
「昔黑寡婦領已經成功收回，雖然在看見那封信後知道你與米蒂兒會合，但卻不知道你們怎麼接觸的？而且……」瞥向泰吾爾身上穿著的外套，「為什麼你會穿反抗軍的外套？」
此時雷吉亞搭上了泰吾爾的肩膀，望著蕾笑道：「哇，你從哪裡認識這麼漂亮的女人？」
瞥了雷吉亞一眼，蕾輕輕地嘆了口氣，男性人類怎麼都無法脫離這種雄性的本能？不論是萊恩或是在黑森林遇見的盜賊團，只要自己刻意隱藏身分去潛入人類裂洞區，所換來的永遠都是這種淫穢的語言、目光或思想。蜘蛛女王並沒有回應他，逕自拉低帽沿往米蒂兒的方向走去，泰吾爾無奈地搖搖頭。
米蒂兒瞪了雷吉亞一眼，「坐好。」
走到了她身旁，蕾輕聲問道：「召集妳的小隊要做什麼？」
「這個……」米蒂兒望著泰吾爾，後者點點頭，「泰吾爾想要跟這裡的人告知自己的身分，而我也打算要告訴所有人反抗軍背後的陰謀。」
什麼？蕾錯愕地睜大雙眸，望著站在那裡不動的泰吾爾，只見他的眼神異常堅定，為什麼會想要揭露自己的身分？蜘蛛能幻化成人形雖然並不是什麼需要隱藏的秘密，但同樣也是牠們可以悄然無聲進入人類社會的唯一手段，萬一告訴了這些人，讓他們知道了自己是蜘蛛的話，泰吾爾會有被圍剿的可能。
思已至此，蕾用微蛛絲綑住了泰吾爾的身軀，她沉聲問道：「泰吾爾，你想說什麼？」
在場所有人都感到一陣突如其來的威壓。撇開知道內幕的米蒂兒和泰吾爾，馬利斯和雷吉亞是業火小隊中實戰經驗最為豐富的戰士，他倆幾乎下意識地想抽出繫在腰鞭的寬刃劍，卻彷彿被某種東西抑制般動彈不得；巴爾瓦只能呆愣愣地望著石桌；站在一旁的尼布拉嚥了嚥口水，就連這動作都讓他膽戰心驚；因德林雙手抱胸，緊握臂膀不敢貿然出聲；膽小的提米迪斯嚇得當場哭了出來。
「吾王，這是我們即將邁開的第一步。」泰吾爾淡淡地說道。
吾王？眾人心裡一同出現了疑問。
信任人類，搭起兩個種族間的橋梁。蕾皺眉，沒錯，那是她兩年前……不，應該說直到現在都想達成的夙願，但這個願望不應該用任何生命做為地基來去構築，在準備討回卒依絲領地時，她已經殺了夠多的人類、讓血狼蛛部族沾滿了腥紅，如果可以，她不想殺害任何人。「瘋了嗎？萬一人類傳出去怎麼辦？帶兵來找你怎麼辦？這錯綜複雜的石穴就是為了對付我們，你不知道嗎？」蕾每往站在會議桌旁的泰吾爾跨出一步，整個會議室的威壓都更加分。
「是，我知道。」泰吾爾感覺到身上的束縛加深，痛苦地說道。
「別做傻事。」蕾冷冷地說道，停在泰吾爾面前與他四目相交。
血紅色的雙眸並沒有流露出感情－－或者自己看不出來－－泰吾爾強忍著微蛛絲所帶來的痛楚。從什麼時候開始不了解一心侍奉的王了？從兩年前失去了凱勒斯與卒依絲女王後，血狼蛛女王內心中某個重要的一角就崩毀了，存活於矛盾與仇恨中，曾多次有著可以重回軌道的契機卻被蕾一一無視，在堅持著報仇的這條路上，女王的眼眸中已沒了歡愉與希望，只看著自己手上的血腥，然後被自責淹沒。
「吾王，我相信自己所做的一切，就是您內心所冀望的未來。」泰吾爾說道。
我所冀望的一切。蕾緊握雙拳。狂怒的情緒使得微蛛絲滲出毒液，藉著傷口入侵到泰吾爾體內，她反駁：「不，這不會是我所希望的，我是──」
一滴血流了下來。
「蕾女王，請住手！」米蒂兒輕喊出聲，「現在傷害泰吾爾、傷害同部族夥伴的人，是您啊！」
蕾一愣，望著沾滿泰吾爾血跡的反抗軍外套，在解開了微蛛絲的煞那，他就像洩了氣的娃娃般癱軟在地。米蒂兒欲走上前幫助他，可在血狼蛛女王所賦予的威壓感一消失，雷吉亞和馬利斯抽出了腰際的長劍，若不是她大喊出聲制止這兩個眼帶恐懼的男人，整個會議室都將掀起腥風血雨。
馬利斯第一次感覺到恐懼。在外頭接下偵察任務，面對蜘蛛時都未曾有過的恐懼，他感覺到自己渾身都在顫抖，「隊、隊長，這女人不簡單，她、她到底是……」
米蒂兒護在一臉錯愕的蕾身旁，環顧著在場所有目瞪口呆、甚至大哭出聲的隊員們，她內心一陣心酸，若非兩年前也曾領教過類似的氣場，興許自己也會潰敗於蕾女王那幾乎令人窒息的威壓。
「馬利斯、雷吉亞，不要做傻事，她不是你們兩人可以制服的對象。」米蒂兒深深吸了一口氣，「她是女王。」
附註１‧萊恩：蕾初次進入人類裂洞時認識的人類，詳見蛛網前傳
《黑森林奇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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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這幾篇將會是蕾心境第二次的大轉變。
第一次是凱勒斯死後，她決心踏上即便讓手沾滿鮮血，也要收復已故好友失土、向安格復仇的心，在這幾章相信各位親愛的讀者應該也有感覺到，曾希望與人類共存的蜘蛛女王卻屠戮人類裂洞區，儘管是有用意的，但她並不快樂。
因此第二次便會是現在，藉著凱勒斯、米蒂兒與一干隊員，讓我們的蕾女王從劊子手的道路上回歸，一旦蕾被自責淹沒、打敗，那蜘蛛女王將再也無法站起。
不曉得各位是否有看出蕾心境的轉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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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KK 2015 . 12 . 04
創作內容
《其他‧短篇集》 (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