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異病患:海盜昆西
藍灰色的港口被陽光曬得霧氣蒸騰,沐浴在潮濕溫熱的海風中,黏膩卻又舒暢,薇特克絲說不清楚這種奇妙的感覺。
她與帕里德坐在碼頭的繫船柱上,帕里德正在和她展示他買到的一只古董懷錶,他說那是他這個靠港歇息的上午,最得意的一件戰利品了。
「妳買了什麼,薇特?」帕里德問,收進他胸前口袋的懷錶斂起了光芒。
薇特克絲舉起了鞋邊兩罐裝滿了黏稠醬漬的東西,說:「橘子釀和檸檬釀,做成冷泡的飲料,很適合給船員補充維他命C。」
「妳永遠想到別人,我就沒那麼神聖。」
「我也算是『船員』的一份子,況且我比較喜歡檸檬釀,我會多留一些給自己。」
爸媽和凱希亞從小鎮那頭走了回來,身後跟著四、五個薇特克絲並不認識的人,她記得他們不是船上的夥伴。
爸爸說在酒吧裡遇到這群探險商隊,他們搞錯了指定地點,而真正要去的地方,正好是薇特克絲他們前進的方向,因此,他們願意為一整箱父親打算買賣的貨物負擔兩倍費用,同時也買一趟順風車。
那時,薇特克絲的印象很深刻,就在船要啟程之前,那群探險商隊發現他們漏了一個人,他們朝碼頭望去,粗魯地大喊:「嘿昆西,還在找你的刺刀嗎?」說完,所有探險商隊的人放聲大笑。
名為昆西的男人終於上了船,自此,薇特克絲記得,只要在昆西身旁,她就能聞到一股不易查覺的血腥味。
駛離了港口,夜幕比平常更早降臨,晚餐過後,薇特克絲拿出剛買的果釀,泡了橘子汁給船員們喝。
一位探險商隊的女隊員,接過薇特克絲遞過來的玻璃杯後,獷悍的說:「對了,醫生,昆西在甲板上,他看起來需要幫忙。他似乎又在他自己身上玩切割藝術了,噁。」
她說什麼?切割藝術?
老實說,學當了五年的醫生,那是薇特克絲第一次不敢面對她的病人。她原本想找二哥帕里德一起過去,但帕里德最受不了的就是鮮血──而薇特克絲相信這就是她即將會看到的──至於大哥凱希亞,現在可能正忙著幫父親記帳。
於是,她準備了一些最壞的情況在腦海裡,演練個數遍,最後,薇特克絲不忘倒一杯橘子汁,走上甲板去查看她的病人的情況。
她來到背對著她,坐在大型木樁上的昆西身邊,隱約飄過來的,是一股被微風稀釋過的血腥味,薇特克絲忍著別嘔出來,還未開口,就聽見一個類似海洋低鳴的聲音,說:「我會嚇到妳的。」
厚又沙啞,那聲音簡直比薇特克絲能想到的頻率再低更多,昆西轉過頭來,右手似乎還握著刺刀。「如果不想看到我在做什麼的話,就快點離開,但記得把橘子汁留下。」
「老實說,我就是抱著會被嚇到的心情來的。」不知道為什麼,薇特克絲聽見這男人還在乎橘子汁,頓時也不那麼害怕了,「你的同伴說你需要幫忙。」
在明晃晃的月光下,薇特克絲清楚看見了眼前男人的樣貌──昆西看起來年紀不輕,臉龐上的鬍渣子若好好刮一刮應該很有魅力,但無論如何,沒有什麼能比那灰色的眼珠子更能令人的目光流連。
「不,我不需要幫忙,這些傷明天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經昆西這麼一說,薇特克絲探頭過去,看見昆西抓著刺刀,在左手腕的內側一遍又一遍的劃著,鮮血流淌在棋盤般交錯的割痕中,散發著如同鐵鏽的難聞味道。
「哦天啊,你做了什麼?」
「醫生,別那麼緊張。」昆西瞧了薇特克絲一眼,輕嗤著她的大驚小怪,繼續說:「我的身體有著妳、或所有醫生都望塵莫及的醫術。」
薇特克絲聽不懂昆西在說什麼,但她已經無法再忍受直盯著那怵目驚心的景象,正想別開眼時,她似乎看見昆西從身旁的小布袋中,揀起了某樣東西,嵌入自己割出來的傷口之中──那東西像米粒一般大小,卻能憑著月光就發出刺眼的光芒。
薇特克絲沒看錯的話,那布袋裡裝著的,是一粒一粒形狀不規則的砂金。
──將砂金鑲進自己的身體裡?
腦袋裡充斥著血腥味令薇特克絲理不出一絲頭緒,此刻,就算再怎麼怵目驚心,她也發現她移不開眼了,這個男人究竟在對自己的身體做什麼,是薇特克絲現在最想搞清楚的事情。
「『我曾經是個海盜,何處有奇珍異寶,何處我停靠;直到有天我發現,我自己便是我此生最好的收藏。』妳聽過這首歌吧?」突然,昆西開口哼起歌來,低沉猶如星子,彷彿特地造訪薇特克絲的耳畔,為她解答似的。
「聽過。」她回答,記憶中,爸爸總是和老水手在甲板上,邊暢快地飲酒,邊吐得七葷八素;吐出來的東西不是海鮮,就是這首歌的歌詞。
「我曾經是個海盜,也許現在也是,我們都喜歡偷,甚至更喜歡掠奪。」昆西說,拭去傷口汩汩滲出的血水時,似乎還是令他痛進了牙根──
「但為什麼永遠無法滿足?永遠想要更多?我想,那是因為那些珍貴的東西從來都不屬於我,若我將它們藏在一個沒人能知道的地點,它們便不會被人覬覦。唯有那樣,它們才算是真正的收藏。」
「這種邏輯我還是第一次聽見。」薇特克絲癟起了嘴,無法茍同這種莫名其妙的理論,她把橘子汁留在昆西身邊,「你待在這兒,我去準備藥草。」
「醫生,別白跑一趟,我說過我可以和妳賭一箱金子,隔天妳不會在我身上找到任何一絲刀子走過的痕跡。」昆西說,咕嚕灌下了整杯橘子汁,露出世故的訕笑,「跟我聊聊妳吧。」
「聽著,你的身體真有那麼神奇就隨你吧,我要回下面去了,保重。」
「醫生,妳救了無數條人命,或許這就是妳讓自己價值連城的方法吧?」
「但我賠的也是人命。老實說,這麼說實在很不應該,這並不是遊戲,人命也不是籌碼。」
隔天早晨,陽光曬進悶熱的船艙裡,廚師將新鮮的燉菜與魚湯分配給睡眼惺忪的船員們。
昆西來到薇特克絲的身邊,刻意伸手越過她取走一塊麵包,放進嘴裡嚼得嘎吱作響;那健壯的手腕上儘管皮膚粗糙,卻再也找不到一絲異樣,沒有割痕,沒有傷口,唯一讓昨天那一切看起來不像是個玩笑的,是瀰漫在昆西身邊的血腥味。
那樣一具能自行痊癒的軀體簡直像是天方夜譚,但薇特克絲確實親眼見證了;老實說,她覺得那比所有埋在裡頭的寶石更為珍貴。
光線穿透窗戶直射了進來,隱約之中似乎製造出了某種錯覺,在昆西手腕上燁燁舞動的,是陽光,還是藏在皮膚下的金子?
「妳在看什麼?」帕里德的出現總是這麼不可預期,薇特克絲愣怔了一會兒,回答道,「沒什麼。」
她轉過頭去,查覺帕里德的神情似乎不太對勁,「你怎麼了?悶悶不樂的。」
「我的懷錶不見了,不知道是不是被偷了。」
時至今日,薇特克絲從沒拋棄過那唯一的揣測──昆西是那個偷走懷錶的賊。甚至在內心深處,她已經沒想過要去懷疑這件事。
海上那段蔚藍的日子已經在腦海裡褪了色,凱希亞與爸媽皆不在身邊,在阿斯嘉特,為薇特克絲捎來九年前一份微不足道的記憶,那個人竟是昆西。
那天,薇特克絲正準備為藥草鋪開張,仍在酣睡的早晨卻被一陣急亂的氛圍給掃過,她聽見有人在囂喊,有人在竄逃──
往這條街衝撞過來,那人挾帶著一股銳不可擋的疾風,敲響了幾呎街外每個人的身體裡的警鐘似的,薇特克絲趕緊往路邊一靠,那人跑過了橋墩,跌入了她的視線。
她記得這個男人,就像他也記得她的面孔一樣。那雙灰色的眼睛瘋狂、不安,六神無主,甚至因為剎那間他們認出彼此的詫異,而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當這男人從記憶中湧現時,薇特克絲唯一能想到的,是他貪婪空乏的靈魂、一縷在他身軀中毫無重量的靈魂;而真正壓得他喘不過氣來的,竟是那些珍異珠寶。
「無賴!別跑!」那遠遠追趕在後頭的人,似乎是城裡的警長,她看見恍而失足的昆西,再次慌張的撐起身子,踉蹌的雙腿還來不及邁出下一步──
致命的槍響,在血肉之中迸射出一聲悶哼,昆西被子彈鑽入的猛烈力道給摜倒,濺出一灘鮮紅的血,濁了他身下的彩繪磁磚。
從昆西身上摔出來的,是一只敲在地磚上而應聲碎裂的古董懷錶。
「這該死的賊,全身上下幾乎都是偷來的!」
與薇特克絲熟識的警長向她這麼說,一邊脫帽抹去了髮際線上一排的汗水,一邊向她致意。
她若能反應得過來,一定會向警長道謝,感謝他再次為阿斯嘉特的治安傾盡心力,但薇特克絲只落得一陣默然,心裡想著的無不是『全身上下』這形容詞,真是再準確不過了。
鮮血淹沒殘破不堪的懷錶,埋葬的卻是兩個人;原來,那男人偷的不是價值不菲的東西,而是偷了就再也找不回的東西:回憶。
/後記/
寫這一篇其實也是個系列文的開頭w
(一天到晚系列我真的是吃飽太閒也希望可以藉此拿來
交流(大重點唷
如果你看到這篇文覺得你的角色也很適合被薇特克絲記入她的《奇異記聞》裡面
(也就是說你家孩子可能也會做出把金子鑲進身體裡這種怪事
歡迎來跟薇特交流交流認識一下唷/////
當然之後也會出現一些私心角色w還請期待啦ww
薇特克絲的藥草鋪大特寫文也快生出來了w
寫到二哥就有洋蔥有沒有Q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