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他的視野被鐵條切割成數個長條的塊狀,見到的一切如同被割裂的相機膠捲,殘破不堪、缺漏了許多,而無法完整窺見。
四周是冰冷的,周遭充滿鐵鏽的味道,無法自由行動,他不知道為什麼。
他在這個狹小的、冰冷的空間,悄悄的移動身體;很狼狽,用狼狽都不足以形容,他只能用爬行的,移動了幾步之後便不得不停下。他摸索著將手握上了鐵條,那些阻擋了他的視野的東西。
他看見了,他聞到了,他聽到了。
到處都是人,嘴上說著他聽不懂的話語。空氣中飄散著難聞的化學合成的香味,他所不熟悉的味道,人們毫不避諱的盯著他,眼神冰冷,彷彿生命不再流動於他們體內,他從他們身上聞不到活物有的血肉味,有的只是難聞的詭異香味與銅臭味。
他們盯著他——那是一隻渾身是傷,狼狽地被關在籠子中的野獸。
——我的孩子啊,衷心希望你能獲得幸福。
02.
赫斯猛然張開眼,人是直挺挺的站著,手上不自然的傳來溫暖,濕潤的、還滴著似乎是水的物體。滴答、滴答,水聲滴落的聲音在他腳邊響起。
現在是夜晚,天色早已被暗沉的墨黑渲染,連月光與星辰都黯然失色。沒有光,這裡沒有半點光線,唯一能讓他認清環境的,只有他那在夜晚便會顯得特別靈敏的聽覺、嗅覺以及與生俱來就敏感的觸覺。
他將手湊上鼻子下,仔細地嗅聞著那味道。濕潤的、有鐵鏽味……是血。然而這血卻不太一樣。沒有羊的羶味,沒有牛身上的草腥味,更沒有兔子身上微微散發著的蔬果的味道。
全都是不熟悉的味道。錢的銅臭味,泥土的腥味,瓦礫堆之中特有的燒焦味及腐敗味。他光是用聞的就能想像出那種畫面,真實的令他作嘔,饒是連腐爛的肉品都沒那麼噁心。
他不明白這種情感,但絕不是喜歡。他不喜歡這種不熟悉的味道。彷彿被世界放逐,得來不易的那些事物又不復存在。
他稍微往身旁看去,眼睛已經習慣了陰暗的環境,多少看的清楚那些像是障礙物般、七橫八豎的躺在地上的物體是什麼。
移動腳步,他的鞋尖突然觸及一個柔軟的東西,伴隨著水濺起的聲音。他稍微愣了下,然後順著聲音的來源向下望去。
視線與一雙早已失去氣息、黯淡無神的眼眸對上,那雙眼眸中的瞳孔早已失焦,模糊的令他惡寒。他已經分不出那雙眼是什麼顏色,映入眼簾的只剩下那些即便在夜晚依舊泛著濕潤水光的紅色。
如河海般蔓延在地上,緩緩地往四面八方擴散的紅色。
紅色的、紅色的。
那是生命的顏色,象徵生命的川流不息。
從屍體內流出,在地上的磁磚接縫流成一條又一條的蜿蜒小河。
象徵生命——生命的喜悅、生命的罪惡、生命的無情。
他猛然睜大那雙藍色的眼眸。不熟悉的味道、不帶感情的眼眸,記憶中有什麼似曾相識的場景浮現,真實的恍若一場永遠無法讓人甦醒的惡夢。
然後他轉過身,腳下激起一陣又一陣血色的漣漪,幾乎是連滾帶爬的離開了那個地方。躺滿屍體、血流成河的地方。
『赫斯?!』那道聲音、屬於那條黑蛇的聲音響起,帶有驚訝的。他很少聽到那道聲音的主人那樣叫他,但已經被驚懼、恐慌填滿的心底卻早已容不下其他的事物。
他跨過了那條劃分了道德與紀律的界線,用無助與懼怕填滿心上的傷疤,一點一滴的漫出。沾著血液的鞋底走起路來是有些費力的,然而他卻走得很快,甚至連奔跑都稱不上是問題。
彷彿前面有許多個背影給他望著,而他只懂追趕而不知道為何自己要這麼做。
03.
——曾經渺小的、悽慘的活著的生命啊。
他的腳步莫名的是帶有顛簸的,一瘸一拐,歪斜的令人可憎。分明沒有受傷——相反的,他幾乎是全身而退,但體內殘存的力氣卻不足以讓他能夠正常行走。
灰色地帶的街道是沉悶的,終年陰暗的天空壟罩著這個如同廢墟、卻又有許多生命不得不仰賴其而生的地方。
平常很少看到有人會走在街道上,更遑論夜晚。當街搶劫、行兇在這兒是家常便飯,以武力訴諸解決之道也是被默許的事情,若因此而受傷或死去只會遭受冷眼而不會換得眼淚。能不能活下去,全看自己的造化與能耐。
這裡是個弱肉強食的地方,是人類世界中最貼近自然界的區域。
赫斯走在街道上,雖稱不上骯髒,但十分空虛、冰冷,幾隻野狗野貓自成一個群體佔據著街道的任意一角,聽到人的腳步聲便警覺的抬起頭,壓低身體並弓起背,咧嘴露出利齒低聲嘶吼著。
並不可怕,一點都不可怕。他看著野狗野貓會這麼想,而確實如此,他看過比這可怕上數百倍的東西,分明沒有生命,卻能夠在人的手下人的腦下人的心靈下成為奪走生命的恐怖器具。
「……」他伸出手撫上其中一隻似乎是落單了而十分警戒、弓起背的野貓,那是一隻有著雜色斑紋的野貓,身上的毛雜亂糾纏,摸起來隱約有股油膩。很熟悉,即便他不常流汗,他大概也知道那就像是吸滿汗水的衣服乾掉後會有的觸感。
野貓起初先是發出「嘶」的低吼聲,像是在威嚇他,但他似乎不怎麼害怕。很快的,那隻野貓便放下了起先的戒心,身體漸漸放鬆……
「嘎—!」野貓突然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被提到空中,牠痛苦的奮力揮動四肢,鮮血從背上溢出,從雜亂的皮毛上流下,一滴滴的落到磚瓦鋪著的地面,被吸收進地面中。
他的手指,確切來說,是手指上的尖銳長爪,深深的埋進了野貓的皮毛之下,刺穿肌肉組織直達血管,劃破肚腹及心臟。臟器一股腦地滑了出來,啪答一聲掉落在地。
他嗅聞著手上屬於動物的血液的味道——他最熟悉的那些味道,湛藍色的瞳孔沒有感情,眼神失焦的盯著手中已經失去氣息的屍體。
他在對任何事物痛下殺手時沒有遲疑。
——你想活還是想死?有誰的聲音在他腦中響起,每次每次在他面臨生死關頭時。
他曾經看見他的手深深的沒入某個女人的身體裡,從左胸口。女人沒有像其他人發出難聽的哀號,反應十分冷靜。他只看到她的臉上滑下幾滴冷汗。
「…、物…」很微弱的聲音,摻著水聲,他想那是女人嘴裡的血沫阻礙她正常說話。
「……?」他疑惑的偏了下頭,微微彎腰想聽清楚對方說了些什麼,即便他可能聽不懂。
她啐了口唾沫到他臉上,帶著笑容的罵道:「去死吧怪物。」
所以,他在女人的體內攪動了自己手上的利爪,感覺到手上似乎緊握住了什麼正在規律跳動著的物體,然後用力往外扯。
04.
——畢竟生命的法則就是偏離常軌的迷失啊。
血跡已經在手上乾涸,留下大片的褐色污漬,飄散著淡淡的血腥味。他幾乎整隻手掌都是血漬,活動起來有些不便,上頭似乎卡著什麼似的。
他的呼吸是紊亂的,沒有節奏可言,發出有些明顯的沉重喘息,伴隨著抽氣的聲音。很混亂,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麼,心中卻沒來由的感到驚慌。
他滿腦子都是那個畫面,彷彿與記憶重疊,分明從那時候開始就已經感覺不到,人的惡意對他而言也僅止於此,像鈍了的刀刃在心口上磨擦,磨出淺淺的傷疤,泌出些許鮮血。
疼痛會消失,但傷口永遠留在上面。
於是他漫無目的的走在街道上,腳步依然是歪斜的;像是他走上了一條歪路,走進錯誤的季節。
「——☆」有誰從對向走來,隱約聽到傳來哼歌的聲音……帶有愉悅的語調。流動的空氣帶來屬於對方的氣味,他動了下鼻子,接著稍微抬起頭,藍色的眼眸中回復了點精神,彷彿看到了什麼希望似的。
是認識的人。他很清楚,這味道他有印象,即便腦中一時半刻拼湊不出這個味道的主人的樣貌,帶著濕潤但溫和的鹹味,是海水的味道。他稍微加快了步伐,但也僅只於此,身體不允許他奔跑。
「嗯?」出現在對向的人是一名青年,外表大概跟他差不多歲數,身高不矮,有著一頭鮮紅色的短髮及紫色的眼眸。「是赫斯小弟——」
他還未聽清楚對方說了什麼,就三步併作兩步的向對方的方向快步走過去,接著一頭栽進對方的懷中。
「嗯?咦——唉呀。」對方發出聽似無奈的嘆息,他什麼都顧及不了,只是發出紊亂的呼吸聲,聞到了熟悉的味道讓他放心了些,但似乎無法在短時間之內平靜他的情緒。「怎麼了嗎?☆」
「嘶…」恐懼幾乎讓他失去一切技能,包括人類最基本的說話及語言,他發出爬蟲類動物特有的吐信聲嘗試傳達自己的狀況,但效果不好。也許該講這招對人類沒用,對蛇也許還有用些。
「怕嗎?在怕什麼呢☆」對方的聲音帶有笑意,但似乎不像是敷衍了事。他的心情平復了些,但仍未抬起頭。
他是在等自己總算冷靜下來,自動自發的從青年身邊離開、對方又恢復成原先的模樣時才想起對方的名字叫嵐懼,對方身上總有股海水的鹹味。這也是為什麼他無法遺忘的原因。
他沒記錯的話,嵐懼的能力應該是某種海中生物才對,帶著軟軟的、長長的很多條…手…?
那種東西叫「手」…嗎?
他不知道究竟是什麼生物,反正鐵定是海中的。
05.
啊啊、即便世界生來就帶著虛偽,
因破戒所背負的罪償卻一邊抹消而一邊堆積。
「赫斯?」他坐在路邊的長椅上,嘗試找回一些夏季的自己仍待在灰色地帶過活時的感覺,突地一道聲音從前方傳來,越來越近。
「……」夜晚讓他視力不佳,但對方身上帶著的像是泡沫的香味讓他很熟悉,當他總算意識到對方是誰的時候,已經有一隻手覆上他的頭,像是對待動物那般的撫摸著他的頭。
他安心地從喉間發出低鳴聲,幾乎像是反射動作,乖巧溫順的用頭磨蹭著對方的掌心。
然後他——
似乎聽見對方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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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以下角色友情演出:
後記:
我原本只想打兩千字……
結果按照走向打了下去…
就爆到3590字。(幹
因為不敢再爆字下去所以後面打的很簡略,總之希望血淵家的嵐懼沒有被我崩掉(掩面
然後也說好了要讓光君家的貝貝串場……嗯好,我是有給他串場…
在最後一段(幹喔
其實赫斯有時候害怕、驚慌的點很奇怪,我雖然懂但我想一定有人不明白,所以我來解釋一下,
赫斯19歲時被接受委託的安格爾斯托夫捕捉到後轉交給一名掮客(中盤商)送到了類似拍賣場的地方。
但是他在被拍賣官放出籠子時(總是要給買家展示一下貨物)突然爆發,把來不及逃出拍賣場的人殺了。
第三段的最後一小段就是在講這件事。
這件事也導致了他不喜歡香水或任何人工香料的味道,他覺得那很噁心,甚至聞到就會害怕,害怕自己是不是又要回到那種地方。
他喜歡的是熟人身上的味道、還有在大自然聞的到的味道,草腥味、泥土的味道、雨水的味道,甚至血肉的味道。
赫斯其實只要聽到熟人的聲音、聞到熟人身上的味道就會很放心。
所以我在文章裡安排這些橋段是因為這個原因xD
好我接下來來去填蛻變的主線吧(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