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
「你我走了這麼多天,總算是出了那個深谷。」
「別說了,那山谷當真晦暗幽深,我完全不想再進去一次。」
「哈哈,咦?前方地勢開闊,水道四佈,農田滿綠,好一個柳暗花明又一村。」
「確實如此。」
「要不我們在這裡先歇歇腳,等這裡是否有農人經過,再向他問道。」
「也可以,前面恰好有個林蔭,就去那小坐吧。」
「此處不只是顆樹木,還有人立碑啊。」
「那就快了,這石碑在水路一旁,必然有用意而設,怎會無銘呢?」
「還真是如此,石碑縱是久歷風雨也不該如此平整,想來是一開始就沒有鐫刻文字,就不知是為何了。」
「嗯……」
「你又在打什麼主意?」
「如今左右無事,不如我們來猜猜這石碑為何而立,等會問問此地居民驗證一番。」
「嘿,這倒有趣,就不知你打算拿什麼當作彩頭?」
「走到下座城鎮後,就請贏家喝上一晚的好久,如何?」
「你這是獅子大開口啊,誰知道你一個晚上能喝掉多少罈酒!」
「那你是不敢賭?」
「賭!為什麼不賭,我一定要喝到你沒盤纏回家才肯罷休!」
「那你就先說說,對這石碑有什麼見解?」
「嗯……看這附近良田處處,而我們走出的山谷無水流,料想這般景況不是最早就有。」
「你是說?」
「我等走過的山谷並非河谷,而這遠望而去的地勢盡皆平坦,此處該是谷口,可卻沒有水流,代表此處之水並非河水,而是……」
「泉水?」
「是,我只能做此猜想,而要用泉水灌溉並非易事,但只要有人能花上十來年功夫開鑿水道,再多開鑿幾個泉眼,那麼要形成這般景況也算正常。」
「嗯,有幾分道理。」
「是吧?」
「那你怎麼解釋這石碑無銘?」
「……說不定是當初開鑿水路者,不願居功,這才無銘?」
「這不合人情,就算當初那人不願居功,那麼也該刻上其他有功者,甚至是稍作紀錄,只要特別突顯自己的功績,那也就行了。」
「那你說,你覺得這石碑是什麼意義?」
「我猜,這可能是弔魂碑。」
「嗄?你這猜得也太遠了吧。」
「不遠不遠,你且聽我慢慢說來。」
「行,我就聽聽你有什麼見解。」
「你剛才也說了,此地地勢平坦,遠遠不見他山,唯有我等行來之處算是個高山隘口,可謂天險。」
「所以?」
「別急,我還沒說完。你還記得這座山同時也是當年國境嗎?」
「你是說二百餘年前的亂世吧,確實如此,這山是當時兩方勢力對峙邊界,不過當初攻克另外一方的攻勢可不是走這裡啊。」
「哈哈,那是結果,可中間的過程呢?若有人打算行險而強渡關口,那麼這山谷出來沒多遠的地方就會成為戰場。」
「谷口雖小,卻也容得了小股軍隊強行,倘若敵方料得此點而派兵把守,那也算得上是十夫當關,千軍難敵吧。」
「是了,若是如此的確有可能……那你怎麼解釋無銘碑?」
「那就更簡單了,兩百年前一統天下的是誰?」
「誰?啊,我懂你的意思了。」
「是吧,就算那兩個勢力在此打生打死,甚至是其中一方滅亡……可統一天下的不是那個勝利者,而是另外一個漁夫啊。」
「這話我就當作沒聽過。」
「好啦,你如果對我這個說法有意見,就趁現在說說吧。」
「沒有。」
「那正好,那邊有個農人走過,是你去問,還是我去問?」
「就你去問吧,我在這裡等你。」
「好。」
「怎樣,我們的猜測誰準?」
「嗯,都準,但也都不準。」
「這說法是?」
「根據農人的說法,這裡的水渠確實是經過開鑿而成,不是自然形成的水路。」
「那就是我說得對了。」
「你別得意的太早,這事情確實是有,也有人立碑紀念,但那石碑不在這裡,是在下一個河曲那裡,所以這個無銘石碑不是紀念開發者的。」
「那你的說法?」
「這裡也確實有過幾場大戰,不過當時請過僧道作法念經,也就沒必要立碑鎮魂。」
「那到底是怎麼著?」
「別急,這事情有些前因後果,聽我慢慢說。」
「好。」
「當年那幾場大戰中有些逃兵,那些逃兵藏匿於山中不肯再歸隊,待到天下太平後便是在這鄉間野林住了下來。」
「也是,當年餓莩滿佈,烽火處處,當兵也大概只是餬口活命而已。」
「可不是?當時這裡還是一片蠻荒,雖說是當初兩軍要道,可也不是是條蹊徑,擔不得什麼大用,是那些逃兵與後來的墾殖者才慢慢開闢出來的。」
「然後呢?」
「此處地勢縱使開闊平坦,但灌溉水源實在不便,就仰賴那幾口泉水實在是無法開闢更多田地,來承擔漸多的人口,最後當地人起了開鑿水路的念頭。」
「是了,可這跟此地的無銘碑有什麼干係?」
「有,關係可大了,這石碑就跟當初的墾戶有頗大的關係。」
「哦?」
「當初此處土地多為無主,而一般山林野澤多屬天家土地,一般百姓撿柴採果也就閉眼裝作沒看見,可要是開闢新農田,甚至是開鑿水路這種事情,就得交給官府核准了。」
「這也是當然的,此事往後此地會有多少稅賦,不管才怪。」
「當初主導此事的人,負責與官府疏通,甚至是花錢徠人開工,總之算是出了頗大力氣,最後這一大片新田,大概有十支六七都歸他所有,那人的家族就在此地落腳,也算一方豪強。」
「雖不清楚當初此地是什麼景況,遙想當初篳路藍縷之難,也就不在話下。」
「是啊,眼前這個無銘石碑就跟那人的後代有關。」
「喔,總算進入正題了。」
「那宗族傳過數代,雖是富甲地方,可人丁卻是見見稀疏,到了第四代就只剩下一個男丁了。」
「這麼邪門?可有查出是什麼原因?」
「沒有,第三代的時候就曾想過此地是古戰場,想來冤魂怨靈不少,所以開了幾場法事經會,可那家族還是人丁不旺。」
「那這家族最後的男丁怎麼了?」
「這你就想不到了,那人是你也聽過的大人物,雖說過世已有一段時日,可與他有關的人還不少。」
「啊,是哪位武林名宿嗎?」
「不是,那些武林名人不一天到晚喜歡自報家門嗎?怎麼可能不知道有人住這?」
「那是哪位巨賈嗎?」
「也不是,算了,我就知道你肯定猜不到的。」
「那你還不快說,賣什麼關子!」
「這個石碑是為了那位四代男丁而設的,據說他當初就愛在這裡看水。」
「好個雅趣,讓我越來越在意這人到底是誰了。」
「只是前代胼手胝足之苦,在他這代已不復見,更別說他是唯一的男丁,這一目不可盡收之田產都是他的,就是躺著過活都沒問題。」
「這麼說,他只看水還算是質樸的了……」
「呵,當時這片水路已然發展甚廣,甚至是在遠處匯流成溪,最後他處匯入一條大河中,也算是一點意外,正因為如此而有了此人未來的成就。」
「嗯,總不會是那處的治水功臣吧?」
「可惜,還是沒中。此處之水路既與他處河流相關,那位末裔臨水作畫、放歌作詞之時,見著了一次不尋常之事。」
「怎樣不尋常的事情?」
「他見著了一條魚。」
「見著了一條魚有什麼稀奇的?若這裡有泉水,那有人飲水成池,想養魚也不算是太過難得的事情。」
「你自己走到邊上去看看,應該就能明白這是件稀罕事了。」
「不就是條水路嘛……咦,不對,這不是開鑿出來的水路……」
「是了,這裡不是水路,而是當初一處棄置的農田,最後成了兩處水路中間的連結,可當初適應地勢的田地形貌仍在。」
「就像是自然的梯田吧?只是這高度起伏小了點。」
「是,這條水道距離兩邊都有些距離,更別說還有一階一階的高低起伏,有魚確實是件奇事。」
「哈,想來這位富家子弟是見著了一條魚都要力爭上游,這才成為一代人物的吧?」
「錯。」
「那是發生了什麼事?」
「他見著這條魚一躍一躍跳上水階,心中有幾分澎湃之念,可接下來的事情就完全超乎他的想像,也徹底改變了他的想法。」
「能有什麼變化?」
「有,當然有,那條魚費盡千辛萬苦之後,總算是跳到了另外一邊水道上。」
「那就對啦,偉人不都是從這些小事中獲得啟發的嗎?」
「沒,那條魚接著就被走過的農民抓走,說要回去加菜了。」
「……這是什麼玩意兒。」
「我知道你心中有滿腹牢騷,但這是事實,至少當地人是這麼說的。」
「那這位見著魚被抓走的少年人有了什麼想法?」
「很簡單的想法,這人世間掙扎努力,最後都可能被一夕而來的變故擊垮,高官厚祿、田產萬畝,也不過是這些東西而已。」
「這最後的男丁不會就這麼遁入空門了吧?」
「可不是嗎?那人在這等小事中窺破了世間諸機,雖未當真削髮為僧,卻也對世間事有了不同的見解,待到他弱冠那年,便是將所有田產便宜變置,甚至多數都直接送給了佃農,真可謂是耕者有其田。」
「這無銘碑該不會是當初農人感念其恩,這才立下,但又不好意思說自己白拿別人的田地,這才不設文字的吧?」
「哈哈,差不多就是這麼回事。」
「這還真是料想不到啊……對了,那位奇人到底是誰啊?我著實想不到。」
「他有一句話你一定聽過:『世間諸苦,不過一愚所遇。』」
「……不是吧?是他!」
「正是他,我聽到這事情時也當真嚇了一跳。」
「竟然是一愚先生,啊,這名字該不會就是……」
「是啊,原來我們聽到的這句話並不是我們想的那句話啊。」
「想不到啊,想不到啊!」
「原來世間諸苦……」
「不過一魚所遇。」
「哈哈哈哈。」
病癒之後,老二收到了編輯的退稿通知。
後記
本文兩篇只是單純的好玩,將所謂的「翠玉白菜」跟「魚向上游」當成主題下去寫的。
寫作發想是:大概是台灣人就會懂的笑點(?)
這兩篇沒有什麼特別的發想與依託,只是單純的短篇隨寫,看看笑笑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