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你聽說了嗎?二班的事。」
「聽說什麼事?」
「你不知道?有個女生被小飛俠給帶走了耶!」
「喔喔,原來如此!今天早上的新聞有拍到我們學校,原來是有人被小飛俠帶走了嗎?」
「是啊,昨天晚上發生的,肯定就掉在後面的花圃那!」
「你為什麼這麼肯定?」
「拜託,你也動動腦袋好嗎?老師都說不能過去了,那肯定就是掉在那邊囉!」
「也是呢……這是今年第二個了吧?」
「如果四班消失的那個也算的話。」
今天一早,白城國中由上至下都像這樣、交談熱切。然而儘管如此,其中依然有著決定性的不同:大部分的師長一個個眉頭深鎖,但底下的學生卻大都是帶著歡笑。即使他們所討論的都是同一件事。
小飛俠,那就是他們所在討論的。
那不是夢幻童話中的彼得潘,而是現實中流傳有段時日的謠言:小飛俠彼得潘,晚上尋找自己的影子,並帶走找到影子的孩子。
對於老師而言,這種明顯影響校譽的報導總是令人頭疼,也代表他們將針對學生瘋傳的謠言思考對策;但對於學生來說,這只不過又是一個下課時間可聊的話題之一而已。就算其中事關他人生死,但對普通人而言,跟自己無關的事情往往只要一句「好可憐喔。」就能輕易帶過。
畢竟再怎麼說,沒人會覺得「下一個就是自己」。
小飛俠就像其他每一個怪談一樣有著規則,只有那些觸犯規則的傻蛋才會落得悽慘的下場。而那些傻蛋早在去年就已全數消失--正確來說,今年還有兩個傻蛋依然這麼給小飛俠帶走了。
只不過,要說全部人對此幸災樂禍也不算正確。
「……你們說夠了沒有!」
一名男學生站起來高聲大罵,整間教室登時陷入唐突的靜謐,就連一根筆芯落下都能聽得一清二楚。他咬緊牙,黑框眼鏡之後的雙眼不僅紅腫不堪,甚至還有淚光在其中隱隱打轉。
數秒後,他又有了行動:粗魯的推開桌椅、逕自向外快步離去。搶在眼淚落下之前。
不一會兒,伴隨著眾人的笑聲,討論再啟。
「他剛剛是怎麼樣啊?書唸太多變成神經病嗎?」
「哈哈,你不知道嗎?」
「你又知道什麼了?」
另一名學生笑了一下,就像是在談論今天的天氣如何一樣:
「聽說二班那個被帶走的女生是他女朋友!」
◆ ◆
如果真要說一個故事,這無疑會是最爛的一個故事。畢竟,當一個故事失去了最基本的邏輯,那就不再是故事了。
那,只能算是一場鬧劇。
「……天大的鬧劇。」
在腳踏車停放處的陰暗角落中,這裡一直是偷吸菸者的天堂,即使學校早已在此貼上警告,但此地依然有校工怎麼也掃不完的煙頭。
只不過,這名學生蹲坐於此並不是為了一嚐打破規則的解放,純粹是因為這裡離被封鎖的花圃距離不遠。而且也不會讓人發現到他的眼淚。
「為什麼妳要這麼做?曉晴,麻煩告訴我……拜託……」
陳傑,綽號四眼。那是這名男學生的姓名,綽號由來也單純是他所戴的眼鏡、以及完美的學業成績所致。
就像其他學生一樣,他是白城國中兩千名學生之一,五百名國三生之一,班級排名第一、七班的五十名學生之一。同時,為了到達今天這樣的成績,國小時有一萬名比不過他的學生遭到淘汰,在他升到國三前也不意外的讓一千名學生離開。
是男生就會考上建中,是女生就會進入北一女,大學也只會有台大以上,不作其他,接著就是選擇研究所,或是在社會上發光發亮。也理所當然的,這段時間他只會淘汰掉掉更多人。
淘汰他人、成就自己,陳傑就是白城國中的傑出代表:因此,他只被允許為自己的退步哭泣。
可是他辦不到。
身為全校第一,陳傑可以忍受每天十六個小時的轟炸式教育,也可以忍受周圍同學的閒言閒語。是的,對他而言,全校第一不僅僅是一個代稱,更是一個區別彼此的印記。於是,他從不跟任何人過於親近。
要說他高傲?雖然不這麼想,但在陳傑心中的某個角落或許也這麼認同。比起花時間去教那些只會問而不會自個兒努力的傢伙,他寧願把早已滾瓜爛熟的習題再作練習:一如父母師長的期待,陳傑只會繼續成就自己。
然而再怎麼獨善其身,他也有一個除父母以外會關心的人:劉曉晴。
「是因為我的錯嗎?如果是的話,我改……這次不會只是敷衍而已,我一定改……」
同學口中的女朋友?不,她只是青梅竹馬而已。雖然從前陳傑總是這麼說,但對於曉晴時不時的粗枝大葉與野蠻行徑倒也不曾真正討厭過。再怎麼說,她也是青梅竹馬。
一同吃飯、一同玩耍,就算洗澡也曾有過,即使那是在國小以前,每每回想起來仍讓人感到害羞。
但,現在只留下近乎爆裂的悲傷悔痛。
「我應該跟在妳旁邊的……對不起,我應該跟在旁邊的……再怎麼樣,妳都只是一個女生而已……」
今日清早,一名劉姓女學生的遺體在校園內被人發現,死因疑似為墜樓所致,警方亦於第一時間展開調查。根據女學生家長表示,昨日晚間八點女學生便離家未歸,父母也於兩個小時後報警處理,未料今日早上就接到校方通知如此惡耗,悲痛欲絕--陳傑傷痛的原因,就是劉曉晴的死。
還記得前面提過,沒有邏輯的故事只能算是鬧劇嗎?
把曉晴的死掛上男朋友或學業成績之類的無聊猜測,那,就是沒有邏輯的故事。
而這一部荒腔走板的可笑鬧劇,此時就在無數的新聞與談話節目之中瘋狂播送。
在陳傑的記憶裡,曉晴一直是個樂觀進取的人,也是因為這樣積極努力的個性、才得以讓她在白城國中持續生存至今。為情而死?成績壓力?那全是狗屁!如果她真是如此脆弱,那些被淘汰的千萬名學生豈不是該全數上吊?
只不過追根究柢而言,他自己也是這齣鬧劇之一……不,或許該說是幕後真正的推手吧?一想到這,心裡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痛。
「對不起,我不應該拒絕妳……不然妳也不會在那種時間跑到學校……」
是陳傑的錯。
如果昨天把自己的筆記本借出去,那曉晴就不用跑回到學校。
是陳傑的錯。
如果昨天願意花三十分鐘教一下曉晴,那今天仍能看到曉晴的微笑。
--曉晴之所以會墜樓而死,全都是因為陳傑的錯。
「對不起……真的、真的很對不起……」
「你是在跟誰說對不起啊?」
突如其的一句話讓陳傑就像受驚的貓。他猛然抬頭,這時才發現有人正直盯著他瞧。那是一名未曾謀面的女孩子。
說不上邋遢,但女孩的打扮相當有個性。當其他女學生正流行妹妹頭時,對分僅僅將自己的烏黑長髮簡單束成馬尾,制服的衣襬也不願塞進裙裡,就算身材嬌小,對方透出一種難以親近的氛圍。
「所以你是在跟誰說對不起啊?」
女孩又問了一次,不帶笑意,更沒有關心。陳傑對此感到莫名惱火,畢竟在這種只想孤身獨處的時刻,他可無法忍受任何帶刺的話語。
「……這不關妳的事。」
「喔,是嗎?那就把眼淚擦一擦,好歹你也是個男生吧?」
被女孩這麼一說,陳傑登時滿臉通紅。連狡辯都來不及,他只能趕緊將殘留的淚痕擦去。對方也只是聳了聳肩,貌似對陳傑的舉動沒有任何意見。
然後,女孩掏出了一盒菸、逕自點起其中一根。一陣吞雲吐霧之中,這次換陳傑在旁瞠目結舌。
這位不速之客是真的太有個性還是壓根沒有腦袋?雖然陳傑很清楚自己身處何地,但有人能夠輕易在一個傷心落淚的陌生人旁邊自顧自抽菸嗎?即使這些話沒說出口,他依然試著靠眼神趕走對方。儘管哭泣的樣子給別人撞見,但陳傑不覺得自己有悄悄離去的必要,再怎麼說,凡事都有先來後到。
只不過,女孩似乎把這股氣勢給會錯意了。
「你想要試試看嗎?」
對方將口中的煙遞了出來。在這裡得先說明,陳傑本人的言行舉止就如同得他的成績一樣完美,不碰香菸自是一例。
可是,如今這些規則又有何用?
「……謝謝。」
接過香菸,也不知是哪來的勇氣,陳傑沒有任何猶豫,放入口中便是猛然一吸--接著,如同許多抽菸的初學者,他差點當場把肺給咳了出來!
「咳……咳呸呸呸!這、這什麼鬼東西啊!」
咳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陳傑的喉嚨說有多難受就有多難受。但於此同時,原本一直板著臉孔的女孩突然笑出聲來。
「哈哈哈哈,不會吸菸還硬是要學,你這資優生也未免太用功了吧!」
見到陳傑出槌的蠢樣,女孩也是笑得直不起腰。但不知是香菸的作用還是淚眼迷濛,他不禁被女孩的笑給吸引住,並為自己間接接吻的事時開始感到尷尬。
「……還妳。」
「上面都是你的鼻涕,自己留著吧,而且我要走了。謝謝你讓我看到有趣的畫面呀。」
就在他的傻愣之下,女孩笑著離去。只是她前往的地方不是教室,而是被老師們再三強調過不能接近的花圃。
「喂,那邊被警察封鎖住了!」陳傑出聲警告:
「而且被老師看到就不好了,直接是一支小過喔!」
「我看起來會像是在意大過還是小過嗎?」
女孩又是一笑,裙襬一甩、轉身離去……她到底想做什麼?
而且,陳傑自己又想做什麼?一個不會抽菸的人之所以躲在這,難道真的只是打算哭泣而已嗎?
「……曉晴,妳的死一定有邏輯可循。」
悔恨之後,就是行動的時候。在陳傑心裡,他不甘心曉晴的死只是一場鬧劇。這是多年來的情誼。
--還有,嚥下淚水所化作的結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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