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湘水之神

作者：月君│2013-01-26 15:47:21│巴幣：52│人氣：615

湘水之神：

　　久見了，親愛的湘水之神。我前陣子整理好了一些篇章，如今把它們奉獻給您，希望您能向我回覆讀後的感受，好讓我們對故事的內容加以討論。起先我是在一本古老的書中見到殘破細碎的段落，後來我傾注了一些歲月，找尋故事的全貌。我的想法是，這是一段值得哀傷的故事，至少在一開始是如此。

　　故事如下所見。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處紅色蓮花蔓生的池畔，有一處斑駁的石殿。它的斑駁不是由歲月而來，只是沒有人認為有修復的必要。任時間將它侵蝕，任藤蔓將它掩蓋。而石殿之內，住著一位美人。

　　這位美人的形容在你我的觀點中，可能稱不上美麗。不過在那個遙遠的地方，那個久遠的時代，他的儀態驚為天人。且看她帶點顏色的皮膚，底下是永遠都觸碰不到的白皙。當她微笑時，雙眼呈現彎月的樣子。黑色的瞳孔寫滿了笑意，不過您要知道，他絕不是一個開心的人。她的身上總是披著紅色的長袍，就我們的眼光來看，厚重而觸感粗糙，可在那個背景下，卻是矜貴的象徵。她身上披著白色的花鬘，她濃厚的盤繞直上，黃金包圍著永不墜落的飛天。

　　這石殿事實上並不是美人的真正居所，只是美人丈夫的地產之一。美人的丈夫是個可怕的老頭子，他權傾天下，出門總帶著一千多個嬪妃，都是整個國家，和鄰國，和鄰國的鄰國中，最漂亮的美女，至少就老頭子的標準來說。此外她們可不只漂亮，而且個個能歌善舞。有時老頭子會在出行時叫她們跳舞，場面之壯觀呀！可以叫那些小國王都汗顏。

　　很遺憾的是，老頭子並不是因為愛情與這一千多個妻妾結識。那個時候，不講愛情這套，父母有裁決兒女婚姻的絕對權威，就算父母不希望老頭子娶走他們的女兒，老頭子也會用他那蠻橫不講理的手段達成目的。這讓我極為反感，湘水之神，我和您一樣，都相信戀愛是最高的原則。而且，老頭子對於不忠——這個詞彙具有濃厚的貶意，語言讓使得偏見深植人心，不可謂不可怕——的妃子們相當不客氣，懲罰輕微的有終身不見天日，嚴重的則連頭都沒了。

　　這種扭曲的制度，自然有許多劍也劈不開的死結。剛剛我提到的美人，也就是老頭子的大夫人，就是墜入情海卻被命運的牢鎖加身的可憐人。容我為您引述一段，美人和她的情人初遇的情景。

　　回憶如水中的波漪，使你看不清本來面目，卻在意欲尋得一個鏡象時，照見千千萬萬個，過去的自己。

　　想那時，我在一處美麗的園地。園中的地是土黃色的，有一棵參天古樹，它的陰影廣大。零零落落地，可以見到許多美好的植物生長著，一邊泥色的池中，蓮葉在其中懸浮著，好似小舟子。我多麼希望可以坐在上頭，一直漂，一直漂，漂到一個可以永遠幸福的地方。

　　我不幸福嗎？

　　我出嫁時哭了很久，偷偷地，陽光下我只被允許強顏歡笑。我的丈夫已近老年，和我的年齡有些距離，但他對我很好，我享有從前怎麼也享受不到的美食，用從前不敢想像的飾物去打扮，我看著路上熙來攘往的人們，我知道白天照亮了我，卻使他們黯淡，這讓人生起一種罪惡感。但這不是任何人的錯，我的丈夫時常布施窮人，我也是。我的丈夫沒有對不起我的地方，但我始終覺得……

　　他並不是我要的那一位。但我還能企求什麼呢？我翻閱典籍，最幸福的女人，大概也就是過著如我這般的生活吧……

　　我的丈夫回來了。他先讓我逛著屬於他的庭院。自己不知道去辦什麼事了。現在他大概是辦完了，駕著馬車直衝進園子，地上濕軟的泥土飛濺。我很擔心車輪會不會陷入土中，但既然丈夫不擔心，我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然後我看到了他，丈夫的車伕，後來我知道他的名字，叫阿里漢。他是個很英俊的人，剛毅的眼睛，兩尾長長的八字鬍。其實我們之間是不可能的，因為他的階級沒有我高，不同階級的結合，會有連神都懼怕的悲慘下場。

　　那個時候，我和他沒有絲毫的交集。依照自然，是應該如此的。自然而然地忽視，讓我沒有對他留下深刻的印象。那個時候，我就只是忙著迎接我的丈夫，阿里漢沉默著，彷彿我和丈夫旁的虛空……

　　當然，若是此後他們的因緣寫盡，那我今天的這封信就沒有書下的必要了。

　　我已忘了為何我在不是很久之後，似乎是過了幾天，又似乎是在同一天。我有獨處的時間，到丈夫園中的石殿中，坐在損壞的梁柱上。接著，阿里漢出現了，起先我很驚訝，因為我是不該和一個男人共處一地的，除了我的丈夫外。

　　但共處並沒有發生什麼不幸的事，他只是過來，對我訴說他的心意和願望。當時我有點錯愕，我認為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但偏偏這番奇遇就降臨在我的身上。我在好奇之下，給了他一次機會。

　　此後，我們就常常幽會在一起，在這石殿中共度一夜，或許這麼說吧！我的丈夫給我的，是一種大家都認為的幸福。而阿里漢給我的，則是一種只有我們能了解的幸福。

　　但我覺得，我比較喜歡阿里漢給我的幸福。

　　就如同古往今來一切的婚外情故事般，美人太過頻繁地獨自外出，雖然次次都有合理充足的理由塘塞丈夫——美人可是一個聰明人——但仍不免引起丈夫的懷疑，後來美人出去的次數漸漸少了，因為老頭子開始有緊迫盯人的意思。有幾回密會，美人不能到場。阿里漢深知美人的苦衷，卻也只能讓嘆息化作孤夜的月色。這位深情的男子，會在淒冷的夜風中，吟詩以抒發滿腹的空虛。阿里漢畢竟是一個人，只是他的主人將他當作虛空罷了。

　　湘水之神，請欣賞阿里漢為美人的缺席，自胸臆吐出的詩句。

姑娘呀！我凝視著陰影中的幻影

幻想那是妳，昏暗中躁動我的心

夜呀夜！你引發我無數的遐想

最後賜給我的，卻只有失望

我思念著美人，她頸子上的墜飾多麼寶貴

衣襟是如此地優雅，搖曳地如恆河的聖水

我愛你，你柔和美好的肌膚

香氣誘人，可歎，來自遙遠的大光明天

　　湘水之神，未知不朽的您對此詩的看法如何？您曾是一位詩人，對詩當有獨到的見地。只願您不要太直白地批評其不堪入目，就算它寫得真的不是很好，但至少這反映了阿里漢當時心中的情思深深。

　　時光荏苒，距離阿里漢與美人的初識，度過了數年的光陰。老頭子、阿里漢、美人這三個人，宛若在一個迷宮中玩捉賊的遊戲。看到衣角，急起直追，但高牆之後只有死路。幸運，或者該說奇怪的是，阿里漢從來不是老頭子懷疑的對象。就算有那麼幾次，接近事跡敗露只有一根頭髮的距離，但老頭子就是沒懷疑到他身上。或許不在乎一個人，有時反而成為他的屏障？

　　但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美人與阿里漢熾烈的感情，遲早燒穿老頭心中老朽的、占有的心。一次又一次的會面，一層復一層的疑慮，就在事情即將走到極端的那個點時，轉機出現了。

　　在一個幽暗的夜晚，那是老頭子正在宴飲的時候。而美人卻在郊外，一個人兀自快走著。她和阿里漢在那個晚上沒有邀約，她就只是掀起衣襬，快速地行走著。也許她想為這段感情尋找一個答案，一個不會導向悲劇的答案也說不定。

　　恰好此時，有一位覺者，名喚喬達摩．悉達多，他也在同一條曲折的路上，緩緩而行。這位得道的僧人心有遺憾，因為他曾為了追求真理，而拋棄了妻子和孩子，雖然他的煩惱已經滅盡，在這大千世界，十里紅塵中，已沒有什麼事物可以困擾他了。但一直以來，對妻兒的虧欠都是他的遺憾，所以他想要找一個方法彌補。他的神通無邊無際，他已能推知因果的輪動，他知道，往這條路走，將會遇到一個需要幫助的人。

　　而他也遇到了。

　　「夫人。」覺者如此說。

　　美人看見夜晚的密影中，覺者的肉髻美好，舍利子披於頭顱之上，圓潤地宛如一顆顆晶瑩剔透的珍珠。他的雙眼半掩，面容散發出溫柔的華光。美人毫不懷疑，在眼前的，是一名大徹大悟的聖人。

　　「我懇求你幫助我……」美人跪了下來。

　　「妳的遺憾，已然具足。」佛說。

　　在美人見過僧者之後，她回到了老頭子的盛宴中。沒有意外地，在宴會結束後，老頭子大發雷霆質問她的去處，她反倒覺得慶幸，因為她以為丈夫會在宴中當眾逼問她。美人如實以告，只是省略了她和覺者談話的內容，只說去見一位僧者。但老頭子沒有一點要相信的意思，要她說出實話，美人不知該說什麼，只好支吾其詞，最後老頭子怒氣沖沖地離開了，留美人在臥處，自個兒看著窗外的明月。她說：

　　「月天子啊！那位聖者，真能解破絕境的迷津嗎？」

　　話說阿里漢和美人自遇到聖者的那晚之前，就沒有再單獨見面了。雖然事情已經走到這個地步，但阿里漢仍未出現在老頭子的嫌疑名單中，一大原因是在那晚的酒宴進行時，阿里漢全程等候在外，應該會有很長的一段時間，老頭子都不會把銳利的眼光掃到阿里漢身上。

　　不過時日漸漸過去，而僧者的承諾卻並未應現。美人開始起了疑心，是不是那聖人騙她呢？不，不可能，一個懂得欺瞞的凡夫俗子，不可能擁有那種光輝的氣質。或許，那只是我的幻覺吧！

　　而那一天……

　　那是一個炎熱的午後，長者的儀仗無比壯觀，一行人在路上慢慢行進著。塵世間一切能被得知的金銀，都能在這隊伍中看到。沿途若有乞求的人，長者將賜予他們一塊黃金，終其一生，將不再因貧苦承受磨難。此處是人世糜爛的縮影，此處是慈悲施捨的象徵。

　　長者的功德無量無邊，諸天讚頌之，諸王稱頌之，天上天下都滿溢著讚美的音聲。因著這份功德，他會得到應有的福報，縱然三千世界散作粉塵，一塵化作百千萬億年的生命，而用盡這些生命，也難得的福報。

　　那長者走在最前頭，身旁簇擁著屬下。前方寬敞的路忽然中斷，蔭林暗影籠罩著一切，擋住了去路。林中似有微光，吸引著長者，一步一步向前。周圍勸阻的聲響充耳不聞，而也無人膽敢直接阻止長者。

　　如此，長者慢慢被樹林吞沒，如深陷泥潭之中。

　　很明顯，這段紀載對於老頭子有過譽的成份，但若把那些褒揚的元素刪掉，我想基本上還是可以當作故事的片段的。在幽林中到底是何方神聖，不言而喻。喬達摩．悉達多引老頭子進入其中，一刻傳法，頓悟解脫。

　　究竟佛對老頭子說了什麼，已不可考證。有人說佛示現天女的模樣，讓他覺得塵世的女子長得都像猴子，對於他這麼庸俗的人來說，並不是不可能啊！總之，佛以種種方便，不為人知的方便，將他導入佛途。也許是佛能言善道，也許是老頭子註定有這份機緣。不管如何，他頃刻成就了。

　　老頭子從林中出來之後，宣布他決心將從今以往的日子都用來禮佛。妻妾們若有願意託付的對象，他可以幫助她們成全美事。

　　美人身為大夫人，自然有先說話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