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不是第一次經歷這種感覺。
而確切來說，距離上一次也不過幾個小時而已。那種被凝固住的感覺。
明明再也無法感覺到生命的跳動，但卻能對滿溢周遭的能量產生反應。這是施術者的仁慈。
是誰？我很清楚。
「唉呀，明明上一次見到你還相當神氣呢？怎麼才一晃眼就變得如此狼狽哩？輕敵？實力不足？錯估形勢？說真的，你到底做了什麼才會落得這種田地？」
閉嘴——我很想這麼說，但在全身被凝固於時空之際、我是半個字也說不出口。
不過，幸好並不是所有人皆是如此。
「別再玩了，辦正事要緊。」
雖然不同於那自命清高的優雅語調，但後面這一位出聲者、依然不會是我記憶中所喜歡的角色，但儘管我很想罵點什麼還是不大可能。在這個空間，我並沒有獲得自由的許可。
「先讓他至少能說話吧。」
「你吩咐，我照辦。」
話音剛落，我馬上深吸了一口氣，冷風掃過喉嚨的感覺實在美好。雖說我依然什麼也看不見、並且動彈不得，但這遠比方才一開始還要好上太多了。
「……先謝謝了。」我說，不帶任何感激之情：
「你們想做什麼？」
「這句話應該是我要問你才對。」
說話者的語氣明顯充滿了不悅，而我對此只是輕笑一聲道：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嗯，最好真是這樣。我說過了，而我也派人來又說了一次，但你總是喜歡把別人的話當成耳邊風，對吧？」
「這就要看說這些話的人到底是誰了。」
「好歹老三也跟你說過，剎峉南也是，不是嗎？」
「那又如何？我可是怪……」
「我知道，你是怪物。」
「……沒錯。」
「只不過，你是懂得如何生存下去的怪物。」
這一句話帶著憐憫與憂傷，但對我而言卻都是不必要的，因為那就像是對著保育類動物逐漸絕跡的狀況感到痛心一樣。而我可從來不認為自己算是保育類動物的一種。
即使曾身為如此，但現階段的我、連動物都不是。
「不用你管。」我說，聲音隨著壓抑的憤怒微微發抖：
「這是我的選擇、我的人生！即使我遵守了那些傢伙的規則，但這並不代表我受制於他們！當然，更不會受制於你這頭走狗！」
「我也沒有這個打算。」
「那就給我閉嘴！」
「可是，有人就是會在意你。」
「哈！有人會在意我？誰？剎峉南那個老不死嗎？還是老三？」
對方沒有馬上回答，但我依然能聽見靜默之中的聲響。一個人在輕敲自己的單邊眼鏡，我可以想像那金框又被擦得有多麼亮眼；另一個人則兩手在口袋中搓弄，像是在思考接下來該怎麼接話……接著，還有第三個人？
從頭到尾，這第三人都沒有說話，只是在旁不安的抖著。我很想用鼻子嗅出那個人的氣味好了解是誰，但在鼻子分家的情況下實在有些難度。最後，方才的說話者終於開口了：
「宙老會在意你。」
一開始，我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但就在此時，我內心卻突然將那不知名的第三人與其劃上等號。不說話的第三人不是別人，正是宙老！
難怪我會覺得那不安的躁動感好像在哪感受過，原來宙老也到這邊來了？可是，他為什麼會跟這兩個傢伙在一起？難不成他被抓住了嗎？身為情報追蹤與隱匿的佼佼者，宙老竟然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被抓住？
還是說，他老早就投靠到掌權者的手下了？
「……是他說的？」
「沒錯，可是他……」
「是宙老告訴你們的？」
「沃夫魯，你先聽我說……」
「那個一直都不說話的人就是宙老，對吧？」
「……沒有錯，可是……」
「這樣就夠了。」
——冷不防的，我對那第三人就是一陣吐息！
因為能動作的只有嘴巴與喉嚨，我的吐息並不深，卻也因為如此飛快得令眼前二人難以防範，而那第三人理當是難以逃開！縱然我什麼也看不見，但從輕快的打擊聲與接踵而至的哀嚎判斷，我肯定是擊中了。傷口應該就跟被散彈槍打到沒有兩樣。
「沃夫魯！」
一個彈指，我的嘴巴再度受限，但我的腦袋可不會因此受到影響。憤怒不斷衝擊著我的思考，在理解為何宙老能夠輕易出賣他人時，我更想將之生吞活剝、把他殺個千萬次！
也或許是因為如此，我馬上查覺到了緊逼自己的威脅。隨著嘴巴再次獲得了自由，另一股不同於凝滯時空的強大能量已來到我的面前。
「你最好冷靜點。」方才那人低語道：
「我真的很不想與你為敵。」
「哼，你們過來不就是為了要收拾我嗎？兩條臭狗！」
「再怎麼說，狗跟狼也算親戚……」
「不過只是條走狗，可別攀關係了！」
「好，我承認這是我的錯。可是，你也得跟宙老說聲對不起才行。」
「對不起？我為什麼要跟那傢伙說對不起？這種隨便出賣別人的傢伙比走狗更臭！垃圾的味道都比他好聞！」
我高聲咆哮，而且要不是現在難以動彈，不然我肯定會幫場把宙老的腦袋給咬下來！可是眼見於此，對方反而輕嘆了一口氣：
「你覺得自己為什麼到現在才被我們給找到？」
「嗄？你們走狗無能是你們自己的事，怪到我頭上來幹嘛？我看如果沒有宙老告密，你們一定還在西門町亂繞吧？」
「對，這一切都要多虧宙老，如果沒有他，早在一個小時前你就被逮住了吧？」
「是啊！要不是有宙老……等等，你剛剛說什麼？」
雖說看不見，但我能確實聽見對方的輕笑聲。如果我想得沒有錯的話，剛剛他的意思好像在說、我之所以能躲到現在全都多虧了宙老？這是什麼鬼話？
「你別想騙……」
「光學迷彩跟耳機，我想這兩樣東西是宙老給你的沒有錯吧？」
「是……是又怎樣？他肯定是用那些東西來追蹤我們的吧？不然你們也不會……」
似乎不想再聽我插話的樣子，我的嘴巴又隨著一次彈指遭到了限制。
「你先冷靜的聽我說吧？」
對方敲了敲我的腦袋說道，如果我的眼睛還在，肯定會為此狠狠瞪他一眼。不過也因為這樣，我也只好在什麼也不能做的狀況下、等他把話說完：
「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罷，打從我們透過外星人追蹤到宙老的店裡時，關於你的線索就完全斷掉了。別說監視器拍不到，就連探索魔法也像是被什麼給阻礙似的、接連撲空。所以，我們就先暫時放棄對你的追查，轉而往宙老的方向去找。而且說也奇怪，比起你，宙老反而好找多了，而他之所以那麼好找、是因為他把大部分的心力用在隱藏別人的行蹤上……講到這，你清楚我在說什麼了嗎？」
兩人似乎很有默契似的，我的嘴巴在此時又得到了自由。但與先前的滿腔怒火相比，現在卻只剩下啞口無言，因為我也不得不承認、當真懷疑過自己之所以能逃到現在絕非僥倖……原來，這一切都是因為有宙老在後頭幫忙嗎？
「宙老，你……」
我不清楚該說什麼才好。
是應該道歉？還是先問個清楚才對？他明明有能力躲上一個世紀不出面，卻選擇幫助我跟女孩躲過這一個小時？在此之前，我嚇壞了他的大門、搗毀了他的店面；而在更久以前，我甚至還差點對他下殺手。而現在，宙老竟然願意犧牲自己、只為了幫助我？
我沒有要求過他，也從來沒有這個打算。早從我含著女孩踏入宙老的店面時，就只打算利用他後頭的房間逃過追蹤而已。可是，宙老非但沒有在第一時間請幹員過來，更在之後幫我解決女孩不願說話問題、甚至還有光學迷彩。接下來，他又想辦法讓我跟女孩安然逃過掌權者的眼線。
他，甚至還救過我一命。從女孩的電擊之中。
「宙老，為什麼你……」
直到此刻，我依然不清楚自己該說什麼。
這種語塞的感覺很奇怪，但與跟女孩相處時、那種說不上來的感覺相比，我此時此刻正經歷著完全不同的難熬時刻。同樣是說不出話，但對於宙老這種突如其來的……該說是罪惡感嗎？我不知道，也無法理解開如何稱呼。也許真如同那人所說、講一句「對不起」會好一點，只是……
我，從來沒有「真正」跟任何人道歉過。
也可以說，我從來「不需要」去對任何人道歉。
「噗呵呵……」
一聲暗笑打斷了我的思緒。
這樣也就算了，因為現階段的我也無法辦到什麼事。只不過，接下來愈發誇張的大笑聲卻惹惱了我。
「現在又是笑什麼啊！」
然而，我的吼叫似乎只是給了他們更多放聲大笑的理由。於此同時，我的身上也發生了變化。傷不痛了，視覺逐漸恢復，就連原本失去的手臂也有了感覺。我能清楚感受到手指的彎曲，甚至還撐起了自己原本破爛不堪的身體。這些都是方才未曾想像到的！
「我怎麼……」
放眼一望，除了宙老以外，其餘二人果然跟我猜得一樣：弓羿和歐森，這兩個笑到眼歪嘴斜的爛人！
雖然他們笑得確實很欠揍，可是相較於此，我身體的恢復反而讓我忘了這些不快。看看自己，雖說人皮並沒有恢復，但我有多久沒看見自己的原形了？眼前那對毛茸茸的漆黑大爪，再加上水裡倒映的龐然巨影，就像碰上了許久不見的好友讓我大為感動。
可是，現實仍然有事情等著我處理。
「這是幹什麼？」
「時間回逤囉！雖然並不算是完全的恢復，但憑我的能耐、支撐個半天並不算問題。不過，你可別以為這樣就算是不死之身，等時間一到，所有受過的傷就會回到你身上。一個弄不好，恢復的瞬間支離破碎也不是不無可能……」
「我沒有興趣知道你又玩了什麼把戲，我只想知道你們恢復我想做什麼？掌權者的命令不正是要你們殺了我嗎？你們到底是何居心！」
「嘿！不是要你冷靜點了嗎？」
弓羿直接把歐森擋在身後，看來他很清楚我要把那個死娘砲給撕爛的決心。然而，他也很清楚自己在我眼中被定位在什麼角色。高舉的左手綻放白光，無論他想幹什麼，看來已經做好了面臨最糟狀況時的策略：我一反抗，弓羿定會鐵下心把我給消滅。就像他當初拯救世界所幹下的事一樣。
「戰爭就要開始了，沃夫魯。」
「難不成你以為我會跟那些外星人一樣、成為掌權者的走狗？我呸！」
遵守規則繼續生活，是我與掌權者之間最後的讓步。但今天，弓羿這傢伙竟然以為我會在此時此刻加入他們、照著掌權者的命令行事？管他的左手是不是真能消滅一切，我寧可再一次賭上死亡的風險大開殺戒！
可是我萬萬想不到就在這時，宙老竟然也過來湊起了熱鬧！
「等一下，勞恩萊，我們是支持你的！」
「宙老，你最好給我閃開！不然這一次我難保你能活下來！」
「僵屍本來就沒有生命可言，可是我的話你不能不聽！弓先生之所以過來並不是要害你，而是想要幫你！」
「幫我？可笑！如果他沒有什麼目的怎麼會想要幫我？你先滾開！等我給他抓上兩道，這頭走狗幹員肯定什麼都會……」
「你跟她之間的事情我們都看到了！」
一時間我愣了一下，但旋即又更為震怒的吼道：
「看到？看到什麼了？你們又看到什麼了！」
「你跟她……你們兩個在淡水相處的情形，還有在這條橋上談話的內容，我們全都看到了！」
「好啊！宙老，你是沒看到那隻喀嚓偷窺我之後的下場嗎？難道你也想那樣好！我馬上就把你給……」
「我不管你要怎麼對我，但事實永遠不會改變！承認吧，勞恩萊，你戀愛了！你完全愛上那個女孩啦！」
唰——是本性使然、還是我真想這麼幹？在我回過神來時，宙老僅剩的右手就這麼被我給硬是劈斷！
但這回宙老沒有哀嚎、沒有尖叫。他強忍住失去右手的痛苦，只為繼續擋在我與弓羿之間。瞧左手哥兩眼大張，傳說中的「虛無左腕」也更顯刺眼。要不是宙老還站在原地，那只左手肯定會往我身上襲擊而來。
「沃夫魯、弓羿……你們都冷靜點，好嗎？」
他不再用敬語了。
即便失去雙手，宙老凌厲的氣勢卻完全壓制住我與弓羿二人。有那麼一瞬間，我甚至懷疑眼前這隻僵屍根本不是宙老，而是另一種有著跟宙老同樣外貌的超能強者。
可是，從對方那雙眼神所流露出的，卻是一抹痛苦的憐惜之情。
「一個身為人，對於愛情自覺不可高攀，直到最後有所犧牲才真正醒悟；一個身為怪物，對於愛情同樣自覺不能發生……難道你也要等到有人犧牲之後才會醒過來嗎？縱然一個力量強大、一個活過千年。在我這情場老手的眼裡，你們就跟兩個臭小鬼一樣、沒有分別……」
「什麼情場老手，你可是在跟電腦談戀愛……」
宙老搖了搖頭，隨即頹然跪下。原本我想上前攙扶，但對方眼中綻放的執著卻不肯讓我這麼做。
「每個人都有自己愛的方式，可是你變了，沃夫魯。早在從前我就知道你有多麼殘忍無情，但現在卻因為她而擁有了人性……我不清楚別人怎麼想，但我跟弓羿都認為這是個好的現象。為了左手的力量，他曾經失去過摯愛；而我則是作為一個好奇的學者，純粹想知道怪物是不是真的理解什麼叫作愛……」
他苦笑了一下，雙肩之下的巨大傷口仍在流淌發黑變色的髒血。但，那與宙老所要說的話相比、似乎早已無關緊要：
「你給了我們共同的答案，而這也是為什麼我們會出現在這的原因。」
「……你們到底要我怎麼做？」
「答案很明顯，不是嗎？」他眨了眨眼：
「像個自私的怪物，去把她給奪回來！」
因為歐森的結界之故，風已經不再吹了。
可是，宙老的話卻取代了風、不停在心裡徘徊掃蕩。
我緩緩站直身軀，以鼻子捕捉隱藏在風之中的千萬訊息。離這裡一段距離外的海面上，數股能量躍升、迸發、碰撞。就像弓羿說得一樣，戰爭開打在即。
「沃夫魯，你要過去了嗎？」
「別叫我沃夫魯。」我回頭瞪了弓羿一眼：
「去跟你的主人說，沃夫魯．勞恩萊已經死了。」
一開始只是一愣，但他馬上就笑了出來：
「我會這樣跟上頭報告的。」
「很好。」
一旁，那位身穿皮衣的女孩仍站在原地，身上的觸手也依然蓄勢待發。高舉雙爪，這許久不見的武器實在是光彩奪目——啪唰！
一個使勁，女孩便在數道爪痕之下、化為塵土！
「多謝你們的雞婆。」
後腳微彎、蓄力，向著目標，我便如同箭矢般、彈射而出，甚至直接擊毀了周圍凝固時空的結界！然而在這玻璃碎裂的聲響之後，我只聽見歐森自顧自的苦笑，畢竟現在的他根本無法阻止我。
也許沃魯夫．勞恩萊是死了沒錯。不過，更為久遠的名字卻甦醒了。
誕生於黑暗之中、行走於滿月之下。
尖牙利爪是我天生的武器，嚎叫更是對一切不同於己的敵意。
我擅於欺騙、更擅威脅。在那張假皮之下，永遠不忘對血肉的渴望。
我，就是……
「嗷嗚——！」
對。
——我，就是大野狼！
◆ ◆
點圖進入粉絲團！一個讚﹐讓你隨時掌握我的存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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