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著蹣跚的步伐,獸人男孩雙腳一軟,趴倒在乾草堆上,不斷的喘著氣。競技場上的雜事終於在日落之前告一段落,也許是因為今天的個人比起以往來的多了不少,「主人」特別大發慈悲的給他們加了晚餐:多一顆黑麵包。即便如此,對於獸人男孩來說,這已經是這段時間最豐盛的一餐了。
躺在鬆軟的乾草堆上,獸人男孩閉上了眼睛,緩緩的進入了夢鄉,難得的優閒時間,至少這時候不用再去想接下來的生活該如何過,只要好好的睡上一覺也就夠了……。
這裡是……哪裡?
獸人男孩眼睛一睜開,看到的是一片經過戰火洗禮之後的大地,廣大的平原之上,佈滿了來不及收拾的屍體以及更多被棄置的兵器,魔法的光芒在天空亮起,照亮了漆黑的夜晚,而下方的士兵們則是漠然的看著天空隨時都會落下的毀滅光芒,或坐或臥的在兩軍的休息地待命。而獸人男孩正漂浮在戰場的天空,俯視著一切。
我不是在睡覺嗎?怎麼……
獸人男孩只覺得身體被人一扯,立刻來到休息地的某個角落。在他面前的,是一個毛色斑雜,有著狼族特徵的獸人男子,身上交雜著的傷痕,儘管經過包紮,有些還是在滲出鮮血;但是他對於自己身上的傷勢似乎並不留意,只是拿著胸口掛著的一條項鍊,出神的看著上面的圖像,圖像是一對獸人母女,似乎是第一次這麼做的,有些羞澀的笑著的樣子。看著圖像,獸人男子也忍不住微笑起來。
「又一個人在這邊看了,跖司?」
獸人男子跖司似乎對於有人會過來打擾的這件事情不意外,抬起頭看了來者一眼,繼續看著圖像,手指頭輕輕的摩擦掉項鍊上被沾上的鮮血。
「隊長,你怎麼又過來了?」
隊長無奈的坐了下來,整個小隊中也就跖司敢這樣對他說話了,雖然它是不怎麼在意就是了;在跖斯的不滿目光中俯身過去看著跖司的項鍊,不解的看了看跖司的臉,雙手一攤。
「我還是搞不懂為啥你每次都要花這麼多時間看同一張相片上。」
跖司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白眼。
「所以你到現在還是單身,隊長大人。」
隊長哈哈一笑,用力拍了拍跖司的肩膀,拿起腰間的酒壺用力的灌了幾口,沉默的看著跖司,在跖司忍不住看著自己身上是不是有什麼問題的時候,這才說道:
「那麼,你更應該要活著回去,在這場該死的戰爭裡,活著回去見你的老婆孩子。」
在跖司驚訝的目光中,隊長再度灌了幾口酒,聲音有些低沉的續道:
「我們都不知道這場戰爭什麼時候才會完,對我這種人來說,上來了,啥時候命丟了都不奇怪,反正就是這樣了;但是你,跖司,你跟我不一樣,你還有可以回去的地方呢……」
「隊長……」
不等跖司繼續說下去,隊長站了起來,擺擺手,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去,地上沒帶走的酒壺,在壺嘴的部份突然間裂了開來。
獸人男孩眼前的畫面突然間扭曲起來,恢復正常之後,畫面變成另一個不同的地方。同樣是叫做跖司的獸人男子,身上的裝備已不像之前如此簡陋,而是一套完整能夠保護的戰甲;只見他單膝跪下,低頭面對著前方的一個獸人老人,老人的脖子上掛著一串有著九顆獸齒的項鍊,以獸人男孩的認知,似乎帶著這種項鍊的人,在獸人部族當中便是長老。
長老睜開了半閉的眼睛,對著低頭的跖司,緩緩說道:
「跖司,我這次來的目的,你應該很清楚才對吧。」
「……跖司不懂您的意思。」
長老舉起了拐杖,托著跖司的下巴,慢慢的抬了起來,在跖斯看似平靜的臉孔上,卻有著一對散發著憤怒光芒的眼睛。長老笑道:
「說謊可不是好事情啊,年輕人。」
跖司的臉孔瞬間扭曲,雙拳緊握卻依然維持原來的姿勢,怒視著眼前的長老;長老滿意的看著跖司的反應,放下拐杖續道:
「這次的戰果攸關我們獸族能不能從附庸族變成神族一份子,就算你前面立了再大的功勞,為了整個獸族著想,希望你能做出犧牲。」
「……因為我是雜種的關係?」
長老避而不談,繼續說道。
「虎族的小王子會加入你的部隊當中,該怎麼做你應該知道。我們要的結果是,讓他登上獸神的位子,就這麼簡單。」
長老杵著柺杖,目光灼灼的盯著跖司。
「這樣,你了解了嗎?」
跖司,低下了頭。
「……是。」
畫面再度扭曲,出現在獸人少年眼前的,是被一群虎族人圍住的跖司,以及站在他面前,高傲的望著跖司的虎族王子。面對跖司的目光,虎族王子不屑的哼了一聲,週遭的人立刻把跖司壓倒在地,跖司單膝跪地,卻怎樣也不肯跪下最後的一隻腳;虎族王子再次一哼,出腳把跖司撐著的另一隻腳踢倒,看著雙膝跪地,被人硬扯著頭上仰的樣子,滿意的點頭。
「這樣才對,雜種就要有雜種的樣子。」
「……你想做什麼?」
「給個警告罷了,告訴你當一條狗就要有當狗的覺悟,別老是在主人面前出鋒頭,你要知道,要成為獸神的人,是我。」
跖司沉默不語,虎族王子的手伸向了跖司的脖子,在跖司的驚恐當中,一手拔下了他的項鍊!
「你想做什麼!」
「聽話,那麼你想要保護的東西就可以留的下來,不然的話……」
虎族王子鬆手,項鍊隨之墜落在地,虎族王子的腳步向前一跨,一腳踩在項鍊上面。跖司憤怒的大吼!卻在週遭人的壓制之下,動彈不得,眼睜睜看著項鍊在虎族王子逐漸加重的腳步下,扭曲變形。
「這,就是不聽話的下場。」
虎族王子一揮手,所有人紛紛離開,留下跖司一人,顫抖的捧起扭曲的項鍊,憎恨的望著虎族王子的身影……
獸人男孩的眼前再度變化,在陷入漆黑的大草原上,跖司帶著尚未乾涸的鮮血,狂奔在草原之上,著急與憤怒的神情顯現在臉上;獸人男孩似乎還可以聽到,在跖司腦海中,正閃過的那些話語。
「你聽說了嗎?獸神選拔這次虎族落選了,由一個雜種狼族獸人得到。」
「是啊是啊!據說虎族王子當下砸光所有的東西,帶著人馬立刻離開了城裡,不知道去哪裡了呢。」
「以虎族王子的個性,恐怕不是去做啥好事情才是。」
「對啊,不知道又要有哪個村子要被糟蹋了……」
遠方,火光照亮了漆黑的夜晚,跖司加緊腳步向前,眼前的一切讓他頓時愣住了。
這裡,是他生長的村子,也是他娶妻生子,落地生根的地方;為了村子的平靜,他擔下了戰爭的責任,衝鋒陷陣只為了讓村子的所有人,讓他的妻女能夠平安生活,等到戰爭結束之後,一切就會恢復正常了,本來應該是這樣的……
火焰,吞沒了一切,熟悉的面孔,如今不瞑目的望著天空,彷彿在控訴這發生的一切;幾個女人的軀體更是滿佈著骯髒的液體,全身赤裸的躺在路旁;孩子們則是被串在一根根豎起的鐵槍上,他們隨身攜帶的布娃娃,已經被自己的鮮血所染紅。
跖司來到他的房子旁,親手搭建的木籬笆已經倒下;妻子細心照顧,等他回來就有新鮮的蔬菜可吃的小菜園,被踐踏的不成樣子;沒有火焰籠罩的屋子,卻環罩在一層漆黑當中,令身經百戰的跖司恐懼不已。
顫抖著,走上前,跖司拉開了門,女兒的一隻粉紅小鞋,就在他的腳尖前,女孩的腳依然穿在上面。跖司慢慢抬起頭,暗紅色的四面牆與釘在牆上的兩張朝思暮想的臉,就這樣映入他的眼中……
「啊!!!!!!!!!!!!!!!!!!」
獸人男孩眼前的一切突然如同泡泡一般的破掉,回歸黑暗中的他,一隻金色的巨狼就在他的面前,沉穩的男性聲音不可思議的傳入他的腦海中。
「能夠訴我,你為什麼那時候會這麼說呢?」
你說的是……什麼?
男孩的腦海突然閃過他將雷送入集屍場的那幕,恍然大悟。
「為什麼,要對他說對不起呢?」
……我只是覺得,沒辦法為他做什麼,就連保留他全屍都沒辦法;至少,我還能對他說一句:對不起,沒辦法幫到你什麼……
「即使自己都已經這樣子,還保留一絲對他人的憐憫嗎……你還真不像個奴隸呢。」
男孩有些無言的搔搔臉,從巨狼的話中,並沒有任何諷刺的意思。
「但至少跟別人比起來,你還有一顆心……那麼……」
巨狼的身體化作一團光影,在獸人男孩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光影直接射入了他的胸口,白色的光與火一般的灼熱,瞬間籠罩了他。
「想要實現你心中的願望,沒有力量是不行的;希望你在絕望當中,還能夠保持你最初的那顆心,連我都已經失落的那顆心……」
「從今天開始,你就叫做亞爾加魯,以新的身分,到大草原上去實現你的願望吧。」
你,到底是……
「記住我的名字,我叫……」
跖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