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獸」五六．眼神

「你不恨我了嗎？」
藍道想，自己真正想問的應該是這個問題吧。

她不再用憎恨的眼神看他了。
看著她空洞的表情，藍道有一種衝動，想要拍拍她的頭，給她一點安慰，想問她怎麼了。
就像昨晚面對薩滿長時，藍道很高興自己能給鈴蘭一點面對薩滿長的勇氣。
但是藍道沒有伸出手。
他寧可鈴蘭恨他。
他要帶鈴蘭去的地方，大概是有去無回的。
鈴蘭如果繼續保持著憎恨的眼神，藍道或許可以比較沒有感覺。
反正是個獸人。
對啊，反正是個獸人。反正只是個獸人。
他閉上眼睛，試著停止思考。

中午車隊稍微停了一點時間，佳瑪拿了肉乾與水給藍道他們，順便逗弄了一下藍道。
哈根眉開眼笑的跟在藍道身邊向佳瑪搭腔，似乎對她很有好感，但是佳瑪注意力全放在藍道身上，對哈根的糾纏頻頻皺眉，只差沒一腳踢在他的屁股上。
「唉．．．金牙獸人的地位好像很低喔，比人類世界的商人還糟的樣子？」安圖頗有所感的下了結論。

吃完後，藍道留下安圖，默默的抱起鈴蘭去小溪邊的草叢。
早上他這麼作的時候，鈴蘭有些抗拒。原因是擔心他的傷口。
藍道記得在哈魯瓦地時，鈴蘭很抗拒藍道的幫助。原因是憎恨。
他希望鈴蘭能繼續憎恨下去，而不要擔心他的傷口。

藍道坐在一個石頭上，看著小溪上交橫著巨樹枝枒的天空，陽光在數枝樹葉間閃動。
空氣中瀰漫著潮濕泥土與溪水的氣味。
如果是人類的眼睛，看到的會是什麼？幽暗危險的樹林？
人類的鼻子聞到的呢？腐敗的惡臭？
人類適合在這裡生存嗎？
不.......我在懷疑什麼？當然適合。
許多移民早已攜家帶眷來到這個世界開墾，開創新天地。藍道認為自己的懷疑是對這些移民的羞辱。

「這裡將會是我們的家。有一天，我們的子孫會告訴別人，這裡是我們的故鄉。」
有個移民曾這麼告訴藍道。
那時候幾個驚嘆騎士帶領一群傭兵殲滅了一個獸人的村落，大火燒掉了一切後，他們帶著移民抵達那個地方，處理善後。也就是把那些可怕的獸人屍骨遷走掩埋。
看著那些看些長著巨大獠牙的屍骸，很多人害怕得沒有辦法動手。
最後他們還在屍骨掩埋地點壓了一個巨大的石頭，彷彿是害怕那些獸人屍骸會從地下爬出來。
那群移民一看就知道不是聖國血統。淡色的頭髮與膚色看起來就是來自邊境部族的歸化民。新裁的聖國服裝，與他們粗曠的氣質一點都不相配。
事實上，目前來到圖塔的移民有一大部分是新歸化民。教廷逼來送死的可憐蟲。教廷不允許他們擁有武裝，只能偷偷藏一些簡陋的武器。
有武裝的正規軍都難以抵擋的獸人，這些移民怎麼有辦法對抗？一般移民死傷的人數，居然還比前線作戰的士兵高好幾倍。這種離譜的事情也只有在這裡會發生。

那些移民跪在大石頭前，說完那句話，還對著大石頭致歉，說會好好利用土地，甚至說要祭拜死去的獸人，請他們好好庇祐。
說這話的時候，領頭的長者一直緊張的看著藍道，深怕自己說錯話。
這些話被教士聽到大概會很糟吧？單單這樣的祭拜行為就會被指稱為「異端」了。
藍道並沒有阻止他們。只是覺得他們很可笑。
如果要覺得抱歉，就不該來圖塔。早就知道這是一場以殺戮為手段，爭奪土地的戰爭了。
要死去的獸人庇祐他們更是可笑。這些獸人只會怨恨他們吧。
不．．．．那些屍體恨的應該是我。藍道心想。
恨就恨吧，只怪你們生為獸人。
藍道抓起龍牙，看著劍刃銳利的光芒，慢慢穩定了情緒。
對。恨就恨吧，只怪你們生為獸人。

「呀！！！！！！！！！！！」一陣尖叫從鈴蘭藏身的草叢響起。
藍道反射性的跳了起來，腳一跨，躍入草叢。
鈴蘭一看到他，嬌小的身體立刻撲了過來。
一陣淡淡的蘭花香味襲來。在車隊飽受薩滿們濃烈香氣的「薰陶」，讓鈴蘭身上淡淡的氣息反而突顯出來。
鈴蘭害怕的伸直了手，胡亂的指著上空揮舞，「那.....那邊！那邊！」
藍道皺著眉頭，根本稿不清楚鈴蘭指的方向。但是他一抬頭，立刻有一陣恐懼閃過他的神經。
到底是....
一條褐綠色的蛇尾，嗦囉一聲溜進了樹葉濃密處。
那顏色．．．．．
藍道都心有餘悸了，何況是鈴蘭。
這麼一想，藍道的心不由得想到了更遠的地方。
那鹿滿林地的屠殺呢？對鈴蘭來說......
藍道身吸了口氣，阻止自己繼續想下去。

「別怕，別怕，」藍道揉了揉鈴蘭的頭髮，「只是條蛇。」
藍道身上穿的是努姆獸人給的長袍，鈴蘭抓著長袍不放不停顫抖。藍道還可以感覺到她的淚水滲透袍子的溫熱。
「怎麼了嗎？」佳瑪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沒事！她剛剛踩空，嚇了一跳！」藍道喊了回去。

藍道的大手輕輕揉著鈴蘭的頭髮。
「不要怕，你現在很安全。」說完這話，藍道都想譏諷自己了。
在我的手中對她來說一點都不安全吧？
不知道是不是動作太粗魯了，鈴蘭的頭髮全散了開來。
「嗚......頭髮.......不要.......」
鈴蘭邊哭邊抗議，小手推開藍道的手，然後用讓藍道吃驚的熟練速度，把繁複的辮子與髮飾重新綁好。
接著又抓著藍道的衣服，把滿是淚水口水鼻涕的小臉再次埋進藍道的懷中。
「那個．．．．好像那個．．．．真的好像．．．．」鈴蘭用力的哭個夠。
「是啊，真的很像，嗯嗯．．．．」藍道輕輕拍著她的頭髮。真能哭......
藍道只好就這樣把鈴蘭整個抱了起來，走回車隊。
走沒幾步，鈴蘭忽然說「.......謝謝........」
她保持埋著臉的動作，止不住哽咽「你......你在鹿滿林地做的事......非常......非常......可是你在哈魯瓦地做的.......應該被讚揚......還有那個.......謝謝你在密林裡救了哈根......和我.......」
「......」藍道不知道該說什麼。
不要想太多。藍道告訴自己。
不要想多。
等這個雌獸人被送到「營地」聖魔導師的手中，她就不會想要感激我了。

「老哥，」被掛在屋車裡監視的安圖，話一直沒停過，藍道已經習慣性的把他當成與蟲鳴鳥叫相當的背景噪音，「我想到一個比剛剛說的那些更好的方法，你就跟她說，『這個人類頭骨，是我的護身符，希望你能把它放在你胸口，用你的慈愛包圍它，賜予女神的祝福！』，這個說法有說服力吧！英雄的護身符！她就不會介意把一個頭骨放進她的乳溝了嘛！對不對？喂！老哥！有沒有在聽啊！」
沒在聽，沒在聽......

休息時許多獸人靠近車隊遠遠看著藍，雌性雄性都有。
藍道不習慣成為眾人焦點，更何況是獸人們的焦點。他被看的渾身不舒服。
我可從不畏懼獸人的目光。藍道小小哼了一聲瞪了回去。
「血雨地獄歸來的英雄啊．．．．．」
「好小．．．．」
「真的祭衛．．．．可是聽說身上沒有圖騰．．．．到底有沒有通過試煉啊．．．．」
「帶著祭司，應該是通過試煉的吧．．．．」
「他真的從血雨地獄逃脫嗎？」
「他用白血人的武器．．．．那種玩具我的斧頭隨便就敲斷了．．．．」
「只有眼神不錯......」
懷疑的目光，比崇敬的多。
如果不是愛歐拿出當作寶貝的血樹蚓屍體，努姆氏族大概也會把哈根的吹噓當成胡扯。
這實在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只能說運氣好。藍道心想。
說是英雄，不如說是好運的傢伙。慘兮兮的連滾帶爬，丟臉要死的好運。
英雄個屁，他聖神的．．．．
駕車的薩滿手上的鞭子發出聲響，車隊又再次出發。

藍道忽然撇見一個穿著斗篷的年輕獸人，向他拋來銳利的目光。
那個獸人脫下斗篷的兜帽，露出整齊紮起的頭髮。
寬大的額頭上有一搓頭髮，整個呈現白色。大的嚇人的嘴彎起殘酷的笑容。
藍道瞪大了眼睛，收縮了瞳孔。
那是．．．．祭衛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