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羊的失控(中)
蒂法雙手抱胸沉思。「不用契約的口頭約定啊……。」
「一般來講，只有互相信任的人才會這麼用。」貓說。
「因為我相信貓老師。」我說。
「那人偶也相信你嗎？」蒂法問。
我試著回想那夢裡的一切。不是，那不是信任。人偶與控制者簽訂契約在先，接著才利用心亂如麻的我，讓我進入M市。
那不是口頭約定，那是誘騙。我說。
我討厭虛偽的一切事物，所以我討厭人偶，我討厭M市。控制者？那更不用說了；他為了擺脫多餘的變數所以要求與我直接對談。那麼，我為什麼不能也同樣要求他呢？我該怎麼做才能達成目的呢？
眼角餘光中，紅色羊像是醒了，牠咩咩地叫著然後站起身來。羊首先是四處張望，看到我與蒂法後，就開始向我們移動。
「唉呀，這隻羊好像認識我們了呢？」蒂法說著嘆了口氣，有點喪氣地坐下。「但現在這個狀況認識我們又有什麼用？」
羊走到我的面前停下，牠抬起頭看著我。時間在這時候好像停止一樣。找我有什麼事嗎？我心想。但羊沒有回答。
我看著羊的雙眼，那雙眼睛暗如黑夜，漆黑黑一點反光也沒有。牠想安慰我嗎？但我感受不到那好意；還是，牠想傳達什麼意思讓我知道？
羊可以依照自己的意志行動真好，如果我也能這樣就好了噢？我看著羊心想。
鈴鐺的空間再度震動了一下，應該是真相之間到了？
在那一瞬間，我想到了口頭約定的另一層意義：我和貓之間隨時可以更改那約定，不僅因為是口頭的關係，而是我和她互相信任。
「貓老師，我有個計畫……，希望妳們也聽聽看。」我說。
「真的嗎？快說！我們可以怎麼幫妳？」蒂法幾乎跟貓同時出聲。
我將想法告訴她們，聽到如此這般的做法，蒂法第一個舉手反對。「不行不行！不是說好救回男友才能使用紅色羊嗎？」
貓沒有聲音。
「這都是為了大家好啊。」我說。「紅色羊把我的心交給阿法隆之前並不會消失對嗎？這樣的話……。」
「等到控制者發現這個凜凜並不對勁的時候，我們早就跟著阿法隆和小舞會合，一起去救出妳的男友啦。對吧？」貓說。「然後再來處理可惡的控制者。」
完全正確。
我知道這個計畫還有一個風險，那就是阿法隆的歌聲會擾亂控制者，所以控制者並沒有理由釋放他。
「所以你想賭控制者會依照承諾釋放阿法隆對嗎？」
「不是。」我說。「我打算這樣做……。」我將接下來的具體做法告訴她們，蒂法聽了之後點頭贊同，貓老師也沒有異議。
「那麼，應該沒有不清楚的地方了吧？」我說。「那就開始吧！請告訴我紅色羊如何使用。」
「嘿，如果成功的話，我跟阿法隆真心感謝妳喲。」貓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哽咽。
現在的我只能微笑。『一切都會很順利的唷。』我一直相信小公主講的話。
首先請將妳的手放到羊的頭上。貓說。用妳的心告訴羊：歡迎回來。這樣就可以了。
我照做，然後一切聲音斷絕，我跟羊彷彿進入了另外一個時空之中。
「嘿，是妳在歡迎我嗎？」說話的是一位紅羊少女。與羊同樣的漆黑眼珠、淺粉紅的膚色。「真不好意思，因為人家是羊，所以不能跟妳好好地握手。但請相信，我很高興見到您唷。」
羊少女揮動她的雙手，更正確地講是一雙羊蹄。「沒關係呀，至少我覺得那樣很棒。」我說。
「那麼，您想要交出一點心給我是嗎？然後再麻煩我轉交給阿法隆先生，是不是這樣呢？」羊少女問。
「是這樣沒錯，只是想交出來的可能不只一點點。」我說。
「嗯……，目前我的狀況可能有點勉強耶。」
「為什麼？」
「因為我雖然能夠吸收人的心來存放，但相對的必須依靠自身的力量來防止心的流失，這樣能了解嗎？我在吸收掉青色小羊之後，已經沒那麼多力量了呢。」
「可是，我必須這麼做。」我點頭。我不能將自己交給控制者，一定要有什麼辦法隱藏自我才行。
羊少女嘆了口氣，她說：「其實，我們都是被製造出來的，是產品哪！每個產品都會有法定容量跟安全容量，妳知道嗎？」
「那麼，具體來說可以裝多少呢？」
「讓我先評估一下好嗎？」羊少女說。「我只要了解一下妳心的狀況就可以了。」
她看著我點點頭。那好像是在說：嘿，只要讓我貼著妳的額頭就可以了喲。
她靠近我，示意我蹲下來一點點，然後把她的額頭靠過來貼上。少女溫暖的香氣包圍著我，然後有那幾秒時間我像港灣一樣不動，而少女像是駛進來的小船一樣微微飄泊著。
「好了。」羊少女離開我的額頭，雙手拍拍。「依照您內心的想法，大約想裝80%的心是嗎?當然給阿法隆的部分也好好的計算在內了。」原來如此，只留下基本可以溝通的心就是20%的份量。
「我的法定容量剩下原有的40%，換算成人類理解的單位就是450毫克。最大安全存量是法定存量的1.3倍，也就是585毫克。」
「您想轉存的心有800毫克……，好像連安全存量也超過了呢。」羊少女有點憂心。
「可以壓縮嗎？」不知為何提出這種要求，我自己也有點驚訝。
「壓縮會破壞心的一小部分唷，這樣很危險呢。」羊少女說。「未來還原的時候，會造成自我不可預知的歪斜唷。」
「類似神經病的歪斜嗎？」我直接問，而羊少女則點頭。非常肯定的答案。
「那麼，我轉壓縮後的585毫克給你，這樣就沒風險了吧？」
「是，風險非常非常小，可以說是沒有。」羊少女笑著說。那笑容很是可愛，或許是要求合理的關係吧？
「接下來先跟您報告一下，根據您心的密度，壓縮率可以達到20%，也就是…可以接收您原本731毫克的心。」我點頭，雖然有點不足，但是目前狀況下也無法再要求什麼了。就算控制者多賺到一點吧。我想。
「現在，傳送程序即將開始，請站好喔。」羊少女說。
她緩緩靠近我，然後伸出手掌包住我的雙頰。我的感覺開始模糊，內心則希望不要出什麼差錯就好。
「心的傳送必須透過舌頭喲，請不要亂動。」羊少女說。「嘿，會感到難為情嗎？」
「有一點。」我說。
「那請想像成打電話與接電話就好了。舌頭就是接線生這樣子。」她說。
我試著讓腦海浮現舌頭小姐接電話的模樣。為什麼要用接線生來比喻呢？我想。凜凜飯店您好，請問需要什麼服務呢？要請總經理接聽是嗎？請問有預約嗎？然後羊舌頭妹妹就輕鬆地回答說有預約喲，因為是總經理的要求。
這樣想好像心情就放鬆了一些些－舌頭小姐就是接線生，這只是一個打與接的過程－的確不需要緊張，凜凜飯店的電話轉接而已。
羊少女不再說話，她與我微張的雙唇相接，然後溫軟的舌頭伸進嘴裡。那就像是羊妹妹穿著工作服向凜姊姊行禮；而凜姊姊微笑將各種心的包裹交給對方。一個傳，一個接，然後她們彼此都自然流汗；包裹轉送進行得很順利，最後羊妹妹再度向凜姊姊行禮：謝謝喲，都收完了！請向總經理說聲感謝。羊妹妹會好好地保存她的行李，直到最後的時刻來臨哦。
於是，我從朦朧感中醒來；而羊少女的舌則剛好縮回嘴裡，那動作優雅而低調。
「嘿，為什麼是總經理噢？領班不行嗎？」稍微清醒後我問。直覺告訴我要這麼問，因為羊少女的態度有點怪怪的，不，應該是說畢恭畢敬。
「當然啊，一定是總經理喲。換成我們羊族的話來說，您是牧羊人喏。」羊少女微微顫抖著說。
我是牧羊人？
「相對我們而言。」羊少女點頭。「而且，根據您的內心真正的希望，我最後還是接下了800毫克的量，也就是壓縮後超出了585毫克……。」
我大吃一驚：「為什麼要做不可能的事呢？這樣不就危險了！」
「因為我們只聽您內心的真話行事，很抱歉羊妹妹收到的感應就是如此……。不過請放心，我會盡力維持住這個份量。」羊少女繼續微微顫抖，她正在承受超量的痛苦。「這段時間，我仍然能感受到主人您殘餘心的波動。所以，如果可能請盡量克制住自己的情緒喲！否則會增加我這邊的壓力呢。」
「妳是說我對壞情緒的控制變差了嗎？」
「不，是對您內心深處的阿尼瑪斯們。」羊少女顫抖著說。「因為大部分的阿尼瑪斯也被我保存著，他們沒有妳本體的約束，很想趁機衝出我的防壁。」
我知道阿尼瑪斯的人格理論，但我不知道他們竟真的存在。從小羊的說法來看，他們竟是防壁崩壞的根源。
「我答應妳，我會盡力克制住自己的脾氣。」我說。不過，我的確發現自己好像有點浮動，心的大部分都轉移掉了的關係嗎？
「請小心行事，因為……，主人畢竟是牧羊人，相對的內心的阿尼瑪斯數量多得驚人。」羊少女露出痛苦的神色，她極力防護住超額度的我的心。
「我盡全力。」我感受到自己有點不耐煩的波動。
「總之程序完成了，主人的願望小羊我一定會誓死達成！」羊少女說完，整個時空就消失了。
我睜開眼，紅色羊仍然在我的身邊，但似乎很疲倦似地趴著。
「嘿，妳醒啦！」蒂法鬆了口氣。「根據計畫，我們都得出去囉。」
「我知道。」我感到有點焦躁，叉著腰深深吐了口氣。傳送心的過程似乎很慢，但我知道現實上只用了非常短的時間。
現在，貓應該被帶到控制者的面前了吧？
「來！貓老師，請控制者將羊的貼紙撕掉吧！我們要出來了。」我說。
創作內容
【連載】青色羊(四十六)
小說 (1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