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口 之五 那樣的你/妳
頭頭的心情似乎特別差。
跟在後頭的屬下們不住抬眼偷瞄他們家老大的臉色……和他的耳朵。
他並沒有戴著那個眾人們所熟悉的紅色飾品。
「嗯?慶典期間不論仇,你們這碴,找的不嫌快嗎?」
斷成兩截的髮帶孤寂地掉在骯髒的水溝蓋上,一頭披散下的及背褐髮在帶著腥味的風中擺動飛揚,更趁得那張過分端正的五官面孔有些雌雄莫辨。
布魯托笑得非常美,非常燦爛,食指穿在護弓中隨意轉著槍。
好幾具屍體在陰暗的巷弄倒成一片,只剩下一個人勉強苟延殘喘著。
「誰......讓你......剛……殺了……我們……副幫主……呼……」
「還不是那混蛋先……」其中一名下屬聽了,忍不住就要上前喝罵。
他們送給少主的女人被當眾調戲打傷,而這女人身上還帶著少主的標誌?
這不光像是在少主臉上打一巴掌,對他們也是一種輕視侮辱。
這如何能忍?
但布魯托手一抬便制止了他的動作,頭也不回。
「你該感到榮幸的,現在是我布魯托親自跟你這三流小角色交談。」
明明笑著,聲音給人的感覺卻是異樣的冰冷。
煙火的絢麗光輝下,這樣美麗的人在對方眼中只像個嗜血的惡魔。
「冥王的……獵鷹……你不就是剛普朗克的骯髒血脈......一輩子都別想走出那個光環的……等著吧,已經有人逃去通風報信了……」用力壓著腹部的槍傷,男人表情怨毒,「很快……就會有人來報仇了……將你千刀……萬剮……」
布魯托只是眼神淡然地看著,唇角漸漸失去笑容。
「……你說完了嗎?」
「……?!」
「你以為,我會無緣無故留下活口嗎?」
「你……!」男人眼珠爆凸出來,似是驚訝,亦或可能是憤怒。
「你們早該學會別來招惹我的。我才說過,哪天心情不好,我會滅了你們這幫當娛樂的。還真是不巧吶,我現在心情正差著呢。」
「混帳!不就是個狗娘養的婊子!值得用一群人的命去填嗎?!」
「注意你的用詞,她是我的女人。你知道,我會一直等著你們的復仇。」
一顆子彈穩穩在男人額心開出一個邊緣帶著焦黑的洞。
槍聲分秒不差地被頭頂巨大的煙火聲掩去。
布魯托輕吹吹散槍口的淡淡煙硝,手一晃便將槍收回腰間的槍套中,神色淡然。
他再也不看地上卑微如螻蟻的屍首任何一眼,只是抬頭仰望天頂的煙花。
說好要讓她看的……
無論是謝意還是歉意,如果能透過這樣的光芒多傳達一點點就好了。
「時間差不多了,走。」
收回目光,他淡聲下令。
「是!」
讓下屬將一件長風衣披上他的肩,布魯托抬腳略過地上的障礙物,領著人一下遁入黑暗中。
在平靜的表面下,地下風暴正醞釀咆嘯著。
*
再見到布魯托時,已是一周後了。
祭司大人伊羅旖不在內室,她訝異地放下手中的書,看著進入房中的他。
風塵僕僕,帶著一身疲憊和小傷痕,卻還是露出玩世不恭而帶點無奈意味的笑看著她。
「怎麼搞成這樣?」薇恩不禁脫口問道。
「……就事多又麻煩囉。」
將一切驚險和經歷的腥風血雨用一句貌似不負責任的話帶過,布魯托隨意輕率地接近坐在床上的她,伸手輕輕挑起一縷深藍髮絲,眼中閃過一分幾不可察的滿足。
「在這裡還還住的習慣嗎?」
「祭司大人對我很好。」
「傷都好了?」
「嗯。」
「那就走吧。我已經和伊羅嬸說好了。」
薇恩遲疑了一下,突然起身伸出手,修長而有著薄繭的手指滑上他面龐,輕輕按在他眼下。
那樣的白皙,正好襯出了淡而不明顯可確實存在的黑眼圈。
「到底幾天沒睡好了?不用休息一下嗎?」
她皺著眉,眼中隱隱有著名為關心的情緒。
布魯托的視線瞬間柔和了一下,又回復一貫的清冷無波,輕輕拉開她的手。
「不用,這沒什麼。比起我,妳該注意的是自己才對。」
薇恩更加蹙緊眉頭,一張薄唇動了動,最後一個字也沒說便合起微撅。表情似嗔似怪,像是對他的說詞感到不滿。
這模樣……實在讓人很忍不住想欺負她。
薇恩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整個人就被鉗制住手壓到床上。兩人鼻間的距離甚至沒有五公分,而一抹邪佞的笑意在他唇角綻放。
「或者要我用另一種方式證明,我的精神和體力都還很不錯?」
薇恩呆了一秒才大力掙扎起來,臉一下紅透了。
「不用了!還不從我身上滾開!」
俐落地翻身下床,布魯托整了整衣服。
「如今妳的存在已是有點半公開的祕密了。先到我家去吧,地下室有練武場可以讓妳把能力找回來。」
實在有些不想再處處受人擺布了,卻也知道沒有更好的方法。
薇恩能感覺到體內渴望自由流浪與復仇的血液在囂叫,體力卻隨著時間一點一滴退化。
真糟糕。
「好。」
滿心不甘與無奈,也僅是以這個字帶過了。
*
他家真大,雖然還比不上汎和羅倫特家的貴族大宅。
用毛巾抹去汗水,薇恩再次一把一把扔出手中的飛刀。
有三分之一落在紅心外,這卻是「複習」了一整天下來的結果了。
「真慘啊……」
肩後的傷有些隱隱發疼,她伸手按了按。
將她帶來這棟豪宅後,布魯托只指點了一下地下室的入口和他房間的位置便扔下她出門去了。據說是要辦公……
薇恩對「辦公」二字的定義仍持懷疑態度。
他有幾天沒回來了,只有幾個僕人負責照顧她的日常起居。
「就這麼把一個陌生人放在家中當透明人,搞得我好像不存在一樣……」
自語著,她將一張紙撕成碎片投入壁爐中。
她得利用這個機會為自己做更多事。
「啊,少爺。歡迎您歸宅。」
「嗯。我父母呢?」
「老爺和夫人仍未歸來。時候不早了,需要幫您準備消夜或飲品嗎?」
布魯托看了一下鐘。
較短的那根指針正指在二的位置。
真的不早了。
「不用了,我不餓。你先去休息吧。」
「是。謝謝少爺。」
看著僕人躬身離去後,他伸了個懶腰,起步踏上樓梯。
最近處理各大勢力問題忙到要起肖了,糖飴與鞭並用,好不容易處理到一個段落,隔天早上沒事能好好睡一覺。
想著,他壓下門把……
裡面有人!
他第一個反應是近乎反射性地掏出腰間的槍。
然而穿過屏風定睛一看,是薇恩。正靜靜躺在床上,傳來細微均勻的鼻息。
是了……自己好像沒特別安排客房給她。
本來以為僕人會招呼處理,沒想到確是這樣的結果。
……也沒啥不好就是了。
默默走進浴室沖過澡,他赤著上身走到床邊,一邊用毛巾將頭髮擦乾。
她睡得真沉。大概是累了吧?聽僕人說她每天都躲在地下室練武。
鵝黃的夜燈下,連那美得有些凌厲的五官都給光線襯托得柔和起來。常常的髮絲如流水一般披散在床上,讓人很想就著麼一直看著……
不知不覺中,布魯托眼中盈滿了溫柔。
要是能和她在一起,應該是件很不錯的事情……
這麼一個想法從腦中驟然浮出。他瞬間皺了一下眉頭,不是很確定地用手摩挲了一下下巴。
自己對她產生感情了嗎?這個女人。
如果是真的,還真想知道原因呢。
要他說,絕對不會是因為容貌。
傾身,他點起了床畔助眠的定魂香,躺上床後輕柔地將沉睡的薇恩擁入懷中。
她沒醒。
警戒心有些低呢。
明早醒來,大概會很精彩的。
布魯托闔上眼,嘴角浮現一絲幾不可察的笑意。
薇恩今天睡得晚了……這實在很難得。
她只覺得自己很久沒睡得這麼安穩了,夜裡那些陰暗血腥的夢少了很多。
那種無論怎麼掙扎都無法醒來的感覺......真得很差。她連夜裡都只能不停的戰鬥,為了那些難以擺脫的夢魘,持續面對那些習以為常卻令人厭煩的腥紅。
一片黑暗的夢境中,有一種很舒服的、寧靜的淡淡香氣飄盪,像是能撫平所有不安。
她幾乎捨不得將眼睛睜開,頭眷戀地蹭了蹭……
等!
她猛地睜開眼,瞬間將一切睡意甩開。
她的頸子下……壓著一隻手?!
視線順著手臂延伸……是布魯托平淡沉睡的臉!
媽啊!他是什麼時候偷爬上來的?上半身還沒穿衣服?!
他幹什麼把手放在她腰上啊?!
這個變態!
「布魯托你這混蛋!」
薇恩怒吼,氣急敗壞地從床上跳起,甚至顧不上睡亂的頭髮和衣衫。
被這樣吵醒的布魯托只睜開一隻渴睡的眼,看著滿臉通紅的她。
「……吵什麼?妳不想睡我可是很想睡的。」
薇恩快速抬頭看了一下,厚重的窗簾縫正透著些許明亮的陽光。
「我了去,都什麼時候了。半夜不睡覺來爬我的床,你是有病嗎?!」她咬牙切齒地瞪著他。
欣賞了一下她不爽至極的俏臉,布魯托打了個哈欠,伸手將擋在眼前的長劉海整個往後抓。
「搞清楚些,這是我的床,妳現在待的是我房間。」
薇恩一下子啞口無言。
但……不睡這要睡哪?難道是地下室的武場還是客廳沙發嗎?
「你並沒有安排任何住宿的地方給我。」
「喔?是嗎?」他漫不經心地翻了個身改為正躺,一手手背靠在闔起的雙眼上方,「我還以為僕人會處理呢。反正現在也沒差啦,怕我吃了妳嗎?」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成何體統?難道我不該怕嗎?!」
「反正又不是沒有過。我說過,我不是禽獸。」
問題是她的傷已經好了……
薇恩張了張嘴,還是決定把這句話吞下去。
「……我去吃早餐了。」
果斷轉身,她迅速想離那個「離禽獸不遠」的傢伙越遠越好,但布魯托只閒閒地扔來一句話便把她的腳步拉住。
「今天廚師請假,我讓僕人中午直接叫外送了。」
「我什麼都不知道。」薇恩硬是從牙縫中擠出這麼一句,以至於聲音有些模糊。
她的目光看起來像是想殺人。
「當然。難道他要請假還要先跟妳這客人報備嗎?」
薇恩看著他,內心突然湧上一種無力感。
真是,幹嘛跟他生氣降低自己的智商呢?
被耍得跟白癡一樣。
「算了,我去地下室待到中午吧……」
「今天妳先休息一天吧,晚上我有任務請妳幫忙。」
「我為什麼要幫你?」
沒好氣回道,薇恩坐上一旁的小沙發用梳子梳理起自己的長髮。
「三把飛刀當代價。」
她的動作頓住了。
而且火氣瞬間冒上。
是了。自己絕大部份武器還扣在這死搶匪那兒呢!
她實在很想拿手中現有的那把銀短刀戳他。
「小心我拿飛刀釘你!」她恐嚇。
「這是答應了。」
「……你是哪隻耳朵聽到我答應了?」
薇恩在心中嘆氣。
不知怎麼的,看到那抹乾淨的笑意,她連脾氣都發不太出來。
這就是那種妖孽特別討厭的地方了,光是唇角勾一勾就能讓人戰意大跌……簡直像開掛一樣。
「好啦,我很累先睡了。如果妳願意來陪我就好了,我很久沒有這麼好的睡眠品質了。」
「……你乖乖睡吧。」
布魯托突然睜眼看她,眼中滿是笑意。
「加一把匕首如何?」
「你是真的希望我戳你是嗎?!」薇恩瞪大眼。
「所以是答應囉。」
「……好啦。」
有些心不甘情不願,薇恩起身坐到床邊。
她武器都是特別訂做的,有些甚至是母親的遺物。要她全部拋下,是說什麼也不願的。
而這房子不算太大,但還是大的很該死,東西藏都不知道給那男人藏到哪兒了。
沒想到人都還沒坐穩,就被一把拖了過去。
困在布魯托懷中,薇恩用力想推開他的手,對方的力氣卻比她想像中大上許多,牢牢禁錮著。
「你夠了喔。這床明明很大的!」
「不要,妳好好抱。乖一點,等我睡著就行了。我什麼都不會做的。」
「……」
能相信他嗎?但現在除了相信,她又能做什麼、還有什麼路可走?而她又有什麼在乎的東西能失去呢?
衡量了一下利弊得失後,她還是認命了,靜靜窩在他懷中。
結實赤裸的胸膛佈滿了許多淺淺的疤痕,傳來的是浴室沐浴乳的清香。
隱約能感受到那穩定的心跳,薇恩闔上眼。
那雙手,很溫暖。這個懷抱,也很溫暖。
就是這個溫度能使她安定下來,所以她才想逃開。
他似乎又睡著了。
是真的很累吧?
薇恩輕輕掙出他的懷抱,卻沒有離開。
側躺在床的邊緣,他看著那張安穩的臉。
其實他是真的很好看的。
夢中的香味又從不知名的角落飄散開,聽著那細微均勻的呼吸,眼皮開始沉重的她也漸漸睡去。
*
暮色低垂,布魯托靠坐在桌上,注視著薇恩梳妝的背影。
「哼,貴族……我還真有點擔心呢。之前還想說妳會不會連化妝都不懂。」
「擔心個頭。」對著鏡子調整了一下頭上的首飾,薇恩沒好氣地睇了他一眼,「上流社會的交際多又複雜,妝容調整什麼的只是基本中的基本。從衣著能大概猜測一個人,看樣式和首飾搭配就知道了。你要什麼角色我都能扮給你,保證滿意。」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匕首不用,飛刀倒是可以帶著防身一下。」
薇恩頓了一下,鏡中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你還真了解我。」
「呵,這次要去的可不是什麼王子的舞會,我還沒這麼愚蠢。」
「知道了。有危險性對吧?」
「當然。」雙手抱胸,布魯托眼神帶著戲謔,「最後提醒一次吧。玩物、愛寵、我的女人。記得妳的角色,有點分寸。」
「……哼。我知道。」
放下手中的眼影,薇恩再次對著鏡子審視了一遍自己的臉後,轉頭看向布魯托。
「這樣行吧?我美嗎?」
水晶折射的燈光下,他一瞬間感到有些窒息。
連眼中都戴上變色片,妝容濃重的她整張臉都豔麗起來,像是海神的女兒、最珍貴的一顆藍寶石,美得令人著迷。
這服飾真是選對了。
他含笑點頭,向她伸出手。
「很美。準備好就走吧,我的小貓咪。已經有人在等了。」
「先閉嘴吧你。」
全比爾吉沃特最昂貴的人口交易,就在今夜開幕。
.
藍兒碎碎唸:
這算是一篇過度期文章,對兩人的相處與現階段感情做了一些描寫。
雖然說全文的中心在兩人的感情,但我不想將文章重心放在純粹的愛情上,因為這樣寫下去會變成很多那種芭樂的言情小說……
總之,希望大家喜歡這次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