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莊毀滅之後,曾經危機四伏的森林,如今卻是最好的避難所。
勒卡米勒師徒和安雅在一塊巨岩下生火過夜,外頭正好灑落一場暴風雨,讓地精的威脅一併免除。
外頭的風雨好似內心的折磨,儘管時間可以沖淡一切,但是安格雷斯知道──要沖淡安雅的苦痛,差不多需要等到海枯石爛。
安雅蜷縮在火堆邊,眼神空洞得像不死族一樣,一張張昨天都還在嘻笑怒罵的臉,今天塵歸塵、土歸土,她的內心不同昨日那般刀絞、反而更加空洞。
「是我。」安格雷斯雙手抓著腦袋,懊悔得無地自容:「是我的錯,如果我留下來就能拯救更多人。」
勒卡米勒沒有回應,只是專心烤著鹿肉,像一尊會動的石雕一樣。
「不對。」安雅劃破自己的寂靜,說:「如果我不這麼任性,爸爸不會死、大家都不會死。」
火堆的影子被風吹得凌亂,安格雷斯和安雅再度陷入沉默,反而是勒卡米勒開口說:「肉熟了。」
安雅坐直身子,雖然已經空腹一整天、她還是一點食慾都沒有,接過烤熟的鹿肉卻沒有動口。
「就算不死族沒有入侵,村莊遲早有一天也會滅亡。」勒卡米勒的話讓兩人毫無頭緒,他說:「因為仇恨。」
安格雷斯同安雅投射疑惑的眼神,他理解勒卡米勒洞察預測的能力,這一點在他成為不朽者的那天起就從未出錯,儘管對其中的奧妙仍然相當陌生、安格雷斯自行解讀為生活數萬年的經驗──凡事都能保持獨特的見解,因此活得越久的不朽者越不被當代人理解。
「仇恨?仇恨是什麼意思?」安雅的理智表現得就像當代人,被固有的成見所拘束,反諷道:「難道不死族都在敲家門了,人類還要自相殘殺嗎?」
勒卡米勒反問:「桑德斯有跟妳說過妳母親是怎麼死的嗎?」
安雅果斷地回答:「被遠房叔叔謀財害命,我爸已經幫她報仇了。」
「這就是了。」勒卡米勒指著安雅的鼻子,解釋道:「妳的表哥正準備要刺殺桑德斯,如果他沒有死的話應該就是現在下手了。」
「不可能!海爾森是好人!跟你不一樣。」安雅尖叫著反擊。
安格雷斯被安雅咆嘯的模樣嚇住,一口鹿肉在嘴裡不敢咀嚼。
「他叫海爾森嗎?」勒卡米勒雙眼的冷漠依舊,但是多出一分諷刺,說:「妳仔細想想,海爾森如果不是『好人』,他的下場就跟他父親一樣;有經驗的獵人都知道,殺死一隻地精就要連帶殺死一窩的地精,否則就會被地精的子孫報仇,他們記仇的本事可是遠遠超出許多生物。」
安雅的喉嚨突然塞住,想起父親生前教導她如何狩獵地精──斬草除根,否則這些一胎能生十隻的怪物、長大之後就會溜到妳的床底下,等妳睡著之後一棍子敲碎妳的腦袋。
「勒卡米勒先生說的沒錯,我確實看到海爾森常常在妳家附近徘徊。」
安雅立刻就反駁安格雷斯:「那是因為他一直都在找機會帶我去市集玩,從我小時候開始就是這樣,如果被我爸爸看到就會被吊在樹上痛打一頓。」她一說完就後悔了──如果海爾森也是為了麻痺自己呢?如果海爾森真的像勒卡米勒說的那種人呢?
勒卡米勒從安雅的眼裡看到懷疑、絕望和轉變,那是成為一名不朽者必要的元素,這令他想起成為不朽者之前的自己、和安雅是如此相似,至死不渝地相信畢生所學的價值觀、直到這些事實逐一背叛他,他才意識到生命充滿虛偽,從此踏上苦行之路、變得毫無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