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心瑀以為自己應付得來。
「她以為」可以。
可實際上,哈姆斯大廚還是很不放心,頻頻在小李的高湯區與燒烤爐架之間徘徊。
燒烤區實際上是燒炭火的,待在這裡除了燒炭而實際造成的煙燻之外,還必須忍受高熱,負責燒烤必須時時注意炭火溫度,不夠需要添加,也要把髒了的鐵網移開爐架重新替換。
簡而言之,是非常需要經驗、技術與體力的工作!
當她第一次替換爐架,把沾滿焦炭的鐵盤丟進水槽,重新裝上新的鐵盤之後,她就體會到平常茂叔做出如此迅速,毫不拖泥帶水的動作需要多少時間的歷練。
當菜單湧入後,她幾乎是立刻意識到一件事:她太天真了……
「Ribeye steak! Uno! Tenderloin Steak! Uno!」
肋眼、菲力各一!她從已解凍的肉品冷藏櫃裡準確抓出需要的肉品,準備直接放在炭火上炙烤。方才的羊小排已經完成,她彎腰拿出盤子準備擺盤,還沒完成動作立刻又聽見——「Short Rib! Tre!」這個是,牛小排……嗎?後面那個量詞是多少?二,還是三?還是其他的?
「Tre就是三!」看出她的遲疑,哈姆斯大廚終於開口指點,「火太大了,這樣Ribeye會燒焦的!」
她火速把大廚口中的肋眼移到火比較小的位置,分神拿起鐵鉗重新夾開燒得忒旺的柴火以調整火力;她似乎聽見大廚被叫到油炸機那邊,她揮汗抬眼,在看見時鐘的瞬間登時眼睛一花!
她感覺好像已經工作一小時了,結果才過了不到半小時!六點半……還要支撐一個半小時!
「Grilled lamb chop! Due!」允涵姊的叫聲將她拉回現實!
Due,兩份!
手上的調理夾伸向菲力,翻面的瞬間同時測試熟度,她記得——肋眼最好五到七分、菲力也是!正當她仔細控制著熟度,另一邊新點的菜單已在不知不覺中遭到忽略!
「Ribeye翻面!妳的羊排呢!」大廚已經要用吼的了!
「是、是!」衛心瑀咬牙,探向冷藏櫃摸出她所需要的肉,一邊分神核對菜單上的東西是否都正確放上烤爐。
時間彷彿變慢了,制服在站上燒烤爐前不到十分鐘就濕透了,衣服變重彷彿也拖慢了她的速度、遲鈍了她的判斷;她在測試每一塊主菜的熟度、翻面、控制火侯間瞎忙,她越來越感覺頭昏腦脹,額際的汗水滴到眼睛,刺得她甚至張不開眼,更別說肉滴出油脂所造成的煙。
時間似乎是靜止了,可實際上沒有。整個廚房的運作沒有一刻停歇,衛心瑀感覺時間慢到一個極致,心理上的煎熬也不斷累積,她竭盡全力也沒辦法照顧好每一塊肉,而新的菜單不斷湧入……
她的羊排是不是燒焦了?菲力過熟了?牛小排還沒烤到全熟就裝盤了?該加炭火了嗎?哪一塊該翻面?
她是不是搞砸了?她的天真思維,不僅讓出菜變得一團亂,搞不好還會因為這樣而影響到餐廳的名聲……
拿著調理夾的手在發抖,衛心瑀知道自己必須撐住!不能讓負面思想淹沒自己;她只能盡力幹活,快、快、快!而她甚至還無法做到切肉與裝盤調味!
洗碗什麼的真的太簡單了,幫忙擺盤、雕花、搬運備用食材根本小事一樁,直到真正站上燒烤爐,她才明白茂叔的臨危不亂與自在身手究竟有多不簡單——不,她早知道茂叔手藝一流,她只是不知道這個燒烤爐比她想像的還要難站,難上十倍!
「不要停下!」大廚是在說她嗎?她覺得自己糟透了!趁她再度抬眼核對點菜單,深怕漏了單讓外場的同事苦等……
想不到一根黝黑的手指準確無誤地指向最近的一張。
「Short Rib,牛小排。」
她抬起眼,那高大魁梧的男人以低沉的嗓音念道。
他的身高遮掉了大半的照明,但那雙眼卻燦亮的不可思議,帶給她無比的安心感——茂叔?他,回來了……
衛心瑀靜靜看著他重新披掛上陣,當他正式接過調理夾,並一手搭上她的肩膀時,僵硬肩膀終於像是冰雪遭到鬆動,立刻整片垮了下來。
「小衛,接下來交給我吧。」他露出和藹的笑容,「幹的好!」
一瞬間,複雜的情緒完全上湧,衛心瑀模糊了視線,當場跪在燒烤爐前,掩面大哭!
撐過來了……
感謝老天,她撐過來了!
*
茂叔回來的時候,才七點半剛過。
也就是說他騎著車火速來回餐廳與醫院之間,中間只花了一個小時左右。
在無止盡的忙碌與焦慮裡,衛心瑀感覺整個人都要虛脫;站一個小時的燒烤爐,尤其又是在象徵小周末的星期五晚上更是加倍忙碌;她是自告奮勇,第一次上工,卻面對最嚴苛的考驗。
在交還調理夾的當下,她的情緒武裝瞬間崩潰。
如果可以再來一次,她會讓大廚負責燒烤,她則在旁邊準備裝盤、加炭火、備料、切肉……什麼都好!至少不會傻傻地認為自己做得到,可以應付最繁忙的燒烤爐。
這也印證了茂叔有多麼強悍;同樣負責各式麵條、高湯的小李也很強,他掌控義大利麵的能力跟精準度無人能及,可就連他也懼怕烤爐,因為隔行如隔山;麵跟烤爐完全是兩碼事。
至於洗碗與上述兩種差事相比,那更是雲泥之別;衛心瑀忽然覺得蹲著洗碗也是種幸福,儘管腰經常痛得要命,但她寧願回到自己最熟悉的位置,做辛苦卻自在的工作。
面對大家的關心,茂叔解釋琳達身上只有些許摔傷跟擦傷,機車受了點損害,但肇事者在擦撞之後駕車逃逸,目前已經掌握到後車行車紀錄器的存證……總之唯一的重點是琳達沒事,真是太好了。
抹布在白淨的餐盤上劃過一圈,吸去多餘的水珠,放進烘碗機裡。終於把份內工作完成。衛心瑀幾乎是要坐上廚房中間的流理台,小臉上完全失去平時的光彩跟自信,就像被榨乾似的虛脫。
耳邊聽見一絲輕笑聲,衛心瑀眨眨眼,對上來者的眼眸。
「允涵姊!」
靳允涵與她一樣斜倚著中央流理台,一手自然地搭上她的肩膀。「今天,多虧妳了。」
「有幫上忙就好。」她吐了一口氣,「我只覺得手忙腳亂,差點以為自己會幫倒忙!」直到現在,她還想著自己握著調理夾,雙手抖個不停!
「手忙腳亂是應該的,畢竟妳從未真正獨當一面過。至少肉的熟度沒出大錯,出菜的速度也勉勉強強維持住。」靳允涵一手撫過她的髮辮,在碰到她的衣領時微微皺眉。「妳活像在泳池裡游過一圈。」
她自嘲一笑,「差不多了!」
「我聽說跟阿茂交棒的瞬間妳大哭了一場,Sergio跟Allen都嚇到了。」
「那是……一種壓力瞬間解放的感覺。」她不好意思的摳著臉。「有好幾次當妳大喊菜名的時候,我都感覺自己快要撐不住了……」
靳允涵咬唇輕笑,「我懂!在我還是菜鳥的時候也曾經有過類似經驗,若不是我天生不服輸的彆扭性格作祟,好幾次我都想當著大廚的面甩掉圍裙大喊『不幹了』。」
「允涵姊……不是一開始就待在這家餐廳嗎?」她以為靳允涵是一出社會就擁有自己的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