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座城裡找一個惡魔，跟在一座雨林裡找兩棵樹，哪個比較難？
如果這個答案要宮卓宇回答，他會毫不猶豫選擇前者。
坐在自家客廳的褪色沙發上，水藍色的長髮披散在肩上，宮卓宇很是無奈的翻看起依特瑟斯透過魔法陣寄過來的信件。
范特城天氣好嗎？我想貝雪恩交代你的任務應該沒什麼進展吧？我這邊的狀況倒是變了許多，先跟你說一下最近的發展。上次寄出的假情報夜羅斯沒收到，預估是王族攔截的，確定我們的行動已經被王族察覺，所以貝雪恩會提早發起叛變宣言，下週會在諾蒂那片領地和貝雪恩的領地同時開戰，暫時還不至於影響到范特城，看那個城主似乎也沒有開戰的打算。
任務可以緩一緩，這陣子我這邊事情很多，把你放在范特城最主要的原因還是不希望你曝光，一旦被王族盯上會招惹很多麻煩。現在跟隨貝雪恩的將軍們以寡敵眾，再過兩週我這邊和夜羅斯的領地都會被包圍，屆時我會到別的地方去，所以如果可以兩週後別跟我聯絡。
但是，假使王族的行動影響到你的安危，或者有其他事情你自己無法處理，一定要跟我說，了解嗎？
不要自己撐著，最起碼我還有餘力照顧下屬。
依特瑟斯
宮卓宇來回掃視這封信已有十遍左右。
貝雪恩下周就會開戰，而開戰地點則在王族北邊疆域的諾蒂將軍領地和西方貝雪恩的領地。這兩位將軍的領地都不大，但位於王城出入的交通要道，若建立起銅牆鐵壁的軍事堡壘，預估會是成功的第一步。
只是對手是王族，僅僅派出數位王族成員就能扳倒夜羅斯和依特瑟斯，再加上貝雪恩跟諾蒂，真的就能掌握局勢嗎？
沒來由的感到焦急。
惡魔對於權力的更迭自古以來看得很淡，他們一向只服從力量，能者多勞亦能掌握天下，弱者只能在底層生活。這也是為何多數惡魔爭著在各將軍或王族名下做事的原因，在上位者對自己的屬下有照顧的義務，而且同時擁有名聲或地位，某種程度是種互利共生的機制。
不過像依特瑟斯這種不去學院找惡魔，反而跑到介紹所去的將軍倒是少之又少。貴為容爵的他本來應該會有一批王族賜予的奴僕，又或者以將軍的身分也能自由招攬參謀，偏偏依特瑟斯堅持只聘請宮卓宇一個當秘書。話題扯遠了，總之，在這種局勢下發起叛變，對貝雪恩等將軍而言應當是相對不利的，可是他們終究是開戰了……到底他們握有什麼更多的優勢，讓貝雪恩願意提前開戰？
也許這個答案，依特瑟斯認為他不需要知道吧？
「容爵大人……是要我在范特城避難？」宮卓宇喃喃自語，將信紙放到茶几上後往後一仰，躺倒在沙發上。
在這座曾讓他痛苦得想逃離的城市避難，聽起來好諷刺。
這樣也好，至少他有多餘的時間可以監視流恩的行動，目前流恩尋覓魔影蝶樹的進度幾乎等於零，唯一值得注意的只有任務委託者，沒什麼好擔心的。
不過，假使流恩真的找到那兩棵樹，也真的等到破蛹的那一天……
他有辦法阻止流恩嗎？
※
「范特城是座集結眾多未名者的大城，我本來以為在這邊蒐集情報是件很容易的事──看來對於傳說這種事，未名者反而沒什麼興趣嗎？」
「……未名者的工作又不包含打怪。」
宮卓宇瞇著雙眼站在商業區外的街角，這個街區遊客稀少，日正當中下也沒什麼遮蔽物，望著流恩隨口應一句便跑去對街買甜食後，撇開視線。
因為范特城的天氣變化一向很大，宮卓宇能不出門就盡量不出門，特地跑出來大多數都在陪流恩蒐集情報，而這天他們兩個相約在這裡……居然只是要買甜餅？
他其實在折磨自己吧？再說要買也是買冰淇淋……
那是宮卓宇之前很常在依特瑟斯的冰箱裡挖到的東西。聽說是人類做的一種乳製品，他特別喜歡瑞士巧克力的口味。自從有次依特瑟斯發現冰箱只剩薄荷口味跟草莓口味的冰淇淋，瑞士巧克力的全部消失後，接下來冰箱裡就再也沒出現過巧克力以外的冰淇淋了。
對他而言，那是目前為止他吃過最好吃的甜品。
「要吃嗎？」流恩跑回來，把紙袋裡的一塊甜餅拿出來遞給宮卓宇，露出燦爛的笑容，「不曉得你有沒有吃過，這好像是范特城的名產？每到一個地方工作，搜刮美食是不可或缺的享受啊！」
「是名產。」宮卓宇點頭，手上甜餅還有點燙，厚薄剛好的餅皮上撒了些許香料，咬了一小口後內餡緩緩流出金黃色的糖漿，襯著餅皮被烤脆的棕色。
「那我們邊走邊吃，大概一小時就到得了目的地。」流恩也咬了一口甜餅，碎屑沾到他的白色亞麻衣衫上，他卻一點也不在意。
「去哪？我們不是把城內所有能蒐集情報的地方都踏遍了嗎？」宮卓宇一雙眼半瞇著，緩步跟上。
「我原本也是這麼想。」流恩塞了滿嘴食物，聲音變得極為模糊，「苦是我幼爽到印個地分……」
「吃完再講……」他突然覺得流恩根本是來觀光的。
隨著甜餅的面積逐漸減少，他們離開原本的商業區，穿過一條又一條魔聲鼎沸的街道，朝著既有目標前進。
當宮卓宇察覺流恩口中所說的目的地時，他們已經停在那棟建築面前。
一座尖塔。
昂首仰視眼前長長的石階和位於上方的雄偉金黃色尖塔，宮卓宇此刻眼睛已經快睜不開，顏面抽搐著，表情甚是難看。
陽光照耀在整座被漆成金黃的尖塔上非常亮眼，夜裡最聳立的建築物成為白天的燈塔，這座王族建來緬懷已逝未名者的建築物向來只在儀式時開放，周圍極度空曠。
「流恩，你來這裡幹嘛？」宮卓宇的聲音低沉下來，聽得出他非常不高興。山雨欲來的暗沉思緒如潮漲起，走在前方的流恩卻毫無知覺。
「我還以為你曉得。」流恩笑著爬上階梯，頭也不回的開始說明，「這座塔是王族為了祭祀逝去的未名者而蓋的建築物，平常不會開放。不過除了儀式的功能，這地方同時也是現任范特城城主的居住地。只要事先跟城務預約時間並通過申請，就能入塔和城主見面啊。為了任務，我可是豁出去了呢！」
宮卓宇聽著這段他早已知曉的話，臉色愈來愈蒼白。
「這個任務重要到這種地步？」饒是他再怎麼冷靜，都無法克制的出口阻止流恩。
「卓宇，這樣講太傷我的心了，我對每個任務都很重視，幾乎沒有失敗過。」流恩金色的短髮隨腳步微晃，看著他的背影，宮卓宇開始感到絕望。
「就為了兩隻蝴蝶？」
「不，是為了我的委託者。」
「誰？」
「說了你又不見得認識……」
宮卓宇的瞳孔猛然收縮，走了許多階梯的他呼吸有點不順暢，輕喘著氣，眉頭緊皺，「流恩，認不認識我自己知道。」
「我覺得你的口氣似乎有點差。」流恩轉頭，一雙眼剛好撞上宮卓宇極度不滿的目光，笑臉凝滯，「怎麼了？」
怎麼了？
如果他可以輕易講出原因，早在一開始就能阻止他，何必等到他來這邊才講？事到如今他應該拿什麼理由搪塞？
剛剛直衝髮冠的血液終於冷卻下來，換上不知所措的慌張。
「沒什麼……你難道沒有懷疑過委託者的用意嗎？」宮卓宇決定換個說法提出質疑，試圖說服流恩。
「懷疑？」流恩站在較高的階梯上，因為逆光的關係，看不清他的表情，卻隱隱可以感受到他的不解，「為什麼我要去懷疑委託者的目的？那本來就不是我的工作範疇。」
「如果這兩隻蝴蝶就像你先前講的擁有強大的力量，你不擔心委託者想利用他們做什麼嗎？你又怎麼確定我們抓得住他們？」
那兩隻蝴蝶絕對沒有想像中好抓，想到這點，宮卓宇的心便稍微安定下來。
「雖然我不能理解你這麼突然的反感……」流恩頓了頓，「但是我們是惡魔，對吧？獵取力量並使用它，無論使用的對象是誰都很合理。當然我會希望這份力量交給我認同的惡魔使用，所以無論委託我的惡魔是誰，至少我能跟你保證，魔影雙樹的蝴蝶，絕對會被用在你我都認可的地方。」
宮卓宇眼神一暗，忽然發覺這句話有點不對勁。
「流恩……這意思是你知道委託者的目的。」
「身為契約者，了解委託對象的想法是首要任務喔。」流恩走下階梯，來到宮卓宇身旁，「你我同居幾年了，難道一點都不信任我嗎？」
「誰跟你同居了？」宮卓宇的口氣變得有點衝，現在的他很難真的保持冷靜，他瞪著流恩，毫不客氣表露他的厭煩跟怒意，「這不是信任的問題……」
他知道他很反常。他已經失去冷靜的態度，並同時逐漸激動起來……
「卓宇，有什麼事可以講出來，沒必要悶在心裡。」流恩打斷宮卓宇的話，伸手正要撫上他的頭，立刻被打落。
「我沒什麼事情好悶在心裡的。」宮卓宇眉頭蹙得老緊，「我們可以先離開這邊嗎？至少找個地方坐下來再談這件事。」
「可是……」流恩似乎還不願放棄，略帶猶豫的瞄向高塔，雙眼倏然瞪大。
「兩位好久不見，站在我家門前也差不多吵夠了？」一抹身影佇立在階梯最頂端的地方，那輪廓，讓宮卓宇有一瞬間找不到呼吸。
「外面太陽很曬，先進來坐，弔唁之塔會為你們敞開大門。」
創作內容
小說 - 魔墜未名(停更中) (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