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窯終於建好，學長負責控火，我負責幫忙敲木炭，除了手上工作，兩個人還忙著檢討下星期除了水桶之外，是不是要也準備毛巾來擦炭灰？衛生紙要買多少？垃圾袋要怎麼架才不會飛走？雖然焢窯是崧磊學長的主意，執行面的每個細節都經過我調整，姊姊不習慣沒事找人出去蹓躂，既然用掉了「買相機」這個理由，就一定要好好把握這次約會來打動她，這是作為攻略本的尊嚴。
等到把燒紅的土窯肚子塞滿食物再敲塌，我們反而無話可說，兩個男人癱在地上看土，心想窯沒焢成功就要準備吃土。我被暖洋洋的秋日曬得要闔上眼睛，有點陌生的訊息音突然響起，睜開眼睛，果然看到學長在身上東摸西找。
「會是在包包裡嗎？」我指出學長丟在食材處理區的運動提袋。
學長馬上飛跨兩步，一把拎起提袋，然而當他順勢抖開放在提袋上的夾克時，他的手機也隨之在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拋物線，空心命中方才洗手的水桶，濺出漂亮的水花。
「啊──」學長的哀鳴成為起跑槍聲，我們同時奔向萬惡的水桶，只見仰躺的螢幕上，來自姊姊的訊息虛弱地閃了兩下，旋即黑頻。
學長一箭步把手機撈起來，但在按下電源鍵前被我阻止：「現在重開機真的會壞掉，這種時候應該要把電池拔掉，等它完全乾再啟動。」
「可是詠純不知道傳了什麼？她很少主動傳訊息給我。」崧磊學長的手指還在電源鍵上戀戀不捨，令人捏一把冷汗。
「回家再用電腦看，也不過一兩個小時後，這麼急……」
我的話才說一半，學長立刻跳腳：「很重要！下個禮拜就要約會了，萬一有什麼變化……」
我擔心他的指尖一時衝動，只要前進一公釐，這支手機就萬劫不復，另外也實在是有點好奇姊姊傳了什麼，於是掏出自己的手機。
「學長，我的先借你啦！」我點開姊姊和學長常用的社群軟體，「你的帳號、密碼？」
登入之後，學長把手機接過去，我觀察他眉毛彎曲的角度，試圖判斷對話內容。
「詠毅，她傳了兩篇相機的評測，問我比較喜歡哪一台？」崧磊學長眼睛還盯著螢幕，「如果我回答比較想要Ｃ社的，因為Ｃ社人像攝影比較好看，買完可以馬上讓她實測，這樣好嗎？」
「不賴欸！」我有點意外學長想得到這樣絕妙的回答，有人要讓姊姊拍，她是再高興也不過，尤其人像攝影免不了調整擺位時若有似無的碰觸，是拉近距離的特等良機。
崧磊學長馬上低頭猛打字，緊接著揚起白臉上清晰的眉頭，我湊過去看，螢幕上姊姊說：「嗯，那你要穿好看一點喔。」
「她什麼意思？」學長低聲問我，彷彿瞞著網路另一端的姊姊。
你才什麼意思？不是說要讓姊姊實測嗎？我愣了半晌，才熊熊領悟崧磊學長心中的攝影師與模特兒跟我們所以為的完全相反，大笑在我的肚子裡震動，我憋了好一會兒才能勉強開口回答：「你就說會穿娜塔莎的戰鬥服過去。」
「為什麼是娜塔莎？」當然有追最新漫畫連載的崧磊學長一點都沒有懷疑我口中的是哪個娜塔莎，「而且我為什麼要穿女裝？」
剛剛好不容易壓制的笑聲一舉反攻，明明看得到學長慌張的眼神，卻完全沒辦法說一句簡單的「沒事」，學長的嘴角幾次扭曲，都沒有說出話，直到我總算喘口氣：「開……開玩笑的！因為我姊姊很喜歡娜塔莎。」我很明智地省略了發現這個事實的經過。
崧磊學長皺眉，不過訊息音又響了，他立刻埋頭打字，沒空追問我。失去手機的我既不能及時觀戰，又沒辦法自己找樂子，只能撐著脖子看學長一下子壓縮抬頭紋、一下子推擠法令紋的臉部特技。
「欸，學長，你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姊姊的？」
「嗯？開始喜歡的時候？」學長還盯著我的手機螢幕，不過回答挺快，「其實第一次在迎新見面就覺得不錯，如果是說真正決定要追她的話，應該是美工組第一次教學那一天，那是我第一次跟她單獨談話。」
「這是講一次話就可以決定的事情嗎？」我是沒有談過戀愛，不過連朋友混熟都要三五天，如果戀愛是這麼輕易開始的東西，人類還需要花這麼多心思在上面？
崧磊學長抬頭，很篤定地回答：「真的喜歡的話，講一次話就知道了。」
「那以前追你的那些女生……」
「也是講一次話就知道了。」
我突然能夠想像當年那些女孩子挨了學長堅若磐石的槍後是如何絕望。
不過話說回來，如果戀愛真的能在第一次講話就決定，姊姊心中對房崧磊這個人的決定是什麼？而我用盡心思來扭轉這個決定到底有沒有意義？或者到頭來只是讓兩個錯誤的人短暫地誤會彼此？
是該抽手了嗎？確認學長心意以來，我第一次想到這件事，原本沒有預料到會提供這麼多建議，只是每次聽到崧磊學長轉述他和姊姊的互動，蜂湧出來的靈感實在不吐不快，而每一次親自確認對話記錄驗收成果，計畫完美達陣的成就感比任何遊戲都令人爽快。
遊戲的對手畢竟是設定好的 AI，即使連線對戰，對手抉擇的可能性也限制在軟體允許的範圍，戀愛的戰略不同，追求戰中交鋒的兩人間，古典力學定律限制內的一定都可能發生，何況我攻略的是十八年人生中始終橫亙的那堵高牆，現實中決計不可能挑戰的堡壘。
至少要贏得這一次約會，過去以來投資在姊姊身上的努力，難道不就是為了這一天嗎？這不僅僅是一個小小約會的成功，還是我多年經營的勝利，證明三年的差距可以被超越，弟弟可以主宰姊姊。
這一天約會預演結束的時候，我已經下定決心，誰管他天長地久？我只要這一個瞬間，看到姊姊心動的時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