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幕低垂，時值深夜。
稍早晚間時刻，斜秤市才剛上演過兩齣不為人知的騷動；而現在，一切暫時算是告一段落。
化解了棘手的危機之後、撤下了沉重的包袱之後。男子毫無眷戀、卻仍心存餘悸，以如此複雜的心情，離開了夜晚的鬧區。
位於東北部的市郊住宅區。
男子斜背著一袋疑似腳架袋的布製長筒型容器，以蹣跚的步伐進入熟悉的巷道、返回簡樸的民宅。
「……我回來了。」
隨著門縫微微開啟，男子的聲音隨著外頭的燈光一同滲漏進密閉的空間裡。
緩慢且稍微拉長的語氣，任誰都能察覺到明顯的倦意。
然而這裡並無第二人在場。
而男子的職責未竟。
在幾近漆黑的空間裡，安置於室內各處的液晶螢幕取代了電燈，成為另類的照明光源。大小不一，卻不約而同地播映著一致的全白畫面。
宛如被豢養於黑暗地下室裡的怪物窺伺的視線。
難以想像高科技產品會帶給人這種感覺，但這是男子真實的感想。
從很久以前，這種想法就開始縈繞在腦海中。
將門帶上、確認門上的密碼鎖發出「嗶」的聲音後，男子拖著頹靡的腳步，深入充斥著螢幕光源的奇異空間裡。
由於身上的行李負荷，男子走起路來略顯吃力。他不急於開啟客廳天花板的燈光。而是邁向走廊，往位於室內最深處的房間踱去。
男子所經之處，無論仰望俯視、隨意放眼，都能夠瞥見纜線與螢幕的影子。
各種規格的螢幕、粗細不一的纜線，以及一些常見的電腦外部設備隨處可見。不過除了體積較大的器材之外，這些機械不僅排列井然有序，甚至以精巧的手法與建築本身合為一體，在不會打擾人類的地方，安靜地發出沉穩的運作聲。
因此，即便男子在漆黑的室內步履蹣跚，也沒有被任何雜物絆倒。
當他抵達房門時，走廊的燈光猝不及防地開啟。
成熟內斂的年輕女音響起，
「歡迎回來。」
聲音不是從某處傳來，而是經由室內各處的壁掛式音響同時發出。
男人望向牆壁上的監視器，
「…晚安，小谷。」
解開了增設指紋辨識功能的電子密碼鎖後，厚達十五公分的不銹鋼門開啟。
門後是由清水泥磚構成、散發出粗糙厚實感的灰色空間。
和這棟民宅的其他區域相比，這個房間都顯得寬廣許多。只不過這裡沒有任何窗戶，取而代之的是數個安裝排風扇的通風口。
房間的四面牆壁上雖然沒有鑲嵌螢幕，卻仍裝設了監視器。
位於房間正中央的地面，是一塊半徑1.5公尺、疑似互動燈光裝置的圓形透明平台。
呈現弧形的辦公桌佇立在後方。桌面上以懸臂式支架外掛了約十餘個電腦螢幕，宛如軍用無人機的操控設備；此外還放置著其他難以具體描述外觀的盒型機材。散發出令人難以忽視的存在感。
右側的牆壁橫排著五個體積比男子身形還要龐大、不時閃爍著燈號的黑色漆光鐵盒。
如果是對於電腦方面有一定程度認知的人，應該可以判斷出這些「鐵盒」是組成超級電腦與大型主機的單元組件。
像這樣的大型機材，通常只會在大型企業之類的環境才有可能看見。功能遠比一般的家用電腦強大，卻也所費不貲。是一般平民無法觸及、無論購入價格或是後續的運作相關收費都是天文數字的產品。
除此之外，還有一張擺滿奇特科技品與實驗用具的L形長桌、金屬製的人形標靶、人身大小的保險箱、工業冰箱、推車式滅火器……各種器材與工具以圓形平台為中心，擺設在室內各個地區，彼此之間都相隔了一段距離，各自形成了獨立的區塊。
男子將身上的行李卸下，放在辦公桌旁。
辦公桌的角落放著一台懸浮音響。從飄浮在半空中、形如飛碟的發聲單元中，女子的聲音再度傳來。
「情況如何？」
「…妳沒有看到嗎？」男子坐到電腦椅上，按下螢幕電源。
「那邊的監視器幾乎被遮蔽了，我無法完整視察。」女音答。
「兩名…」男子扶額道，彷彿偏頭痛似地，「兩名現行犯都抓到了，但是被害人又再次遭到攻擊……」
說到這裡，男子不禁沮喪沉首，按了按鼻梁。
「——糟透了。」
「當然，意料中事。」女音平淡地回應道，
「但是也沒有差別了，不是嗎？這不是你第一次失敗，而且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男子抬起原本沮喪的臉龐，瞅向懸浮音響。
如同往常一般，「她」的話語中帶著明顯的諷刺。
但從那語氣中感覺不到任何怒火、也不會顯得缺乏溫度。
就只是——平淡而已。
「……當我抵達時，現場就已經一團亂了，我盡力了。」
「『我盡力了』四個字不足以作為整體行動的結論，也不是失敗的藉口。」女音冷冷回道，「我無法接受這種說明，麻煩請提供充足的敘述。」
「那位受害者交給診所的時間，距離現在已經過兩個小時了。」男子轉向電腦螢幕，操控電腦開啟通訊頻道。
「我現在得先聯絡徐醫師，之後再向妳詳細報告，小谷。」
「——不行。」
正在開啟通訊的螢幕一黑，電腦直接關機。
「小谷…」
男子疲憊的眼神首次顯現出慍怒。
「情況危急。拜託請妳先讓我確認受害者的情況。可以嗎？」男子在語末加重了語氣。
「先彙報完，再通訊。」
「小谷！」
「——請你別忘了，人類。」
女聲的語氣瞬間變得毫無抑揚頓挫。
隨著女聲語畢，其中一塊關閉的電腦螢幕忽然開啟，畫面顯現出女人的臉。
映在螢幕上的長髮女子面容堪稱姣好，是一張膚色白皙、散發出光澤的瓜子臉。
濕潤豐滿的唇瓣、直挺而適度隆起的鼻梁、烏黑澄澈的眼眸、細長微彎的眉毛——這些令人稱羨的五官特徵，女子樣樣俱——然而卻隱約散發出一股異樣的感覺。
女子的面容雖然真實，卻缺乏生動感。
用比較感性的說法，就是沒有活人的感覺。
皮笑肉不笑，有如極度仿真的人偶——套上軟膠製的皮膚之後，再割出嘴巴、鼻孔、眼縫，以模擬出真人的模樣。
越看越覺得詭異。那股異樣感會在心裡逐漸侵蝕擴散，形成另外一種恐懼。
此外，臉龐的輪廓與五官之間也不協調：假如遮住人臉鼻梁以上的部份，看起來會像是成熟的女子面容；倘若遮住鼻梁以下的部份，卻會令人聯想到戴著口罩的高中少女。
其散發出來的不自然感覺，與整形失敗的案例幾乎如出一轍。
畫面中的女子視線宛如穿透了螢幕，準確瞪向男子。
「計劃是由我全程監管的，你想要違反規則，我也可以不必再遵守『約定』。」
別忘了是誰賦予你力量的——懸浮音響遵循著畫面中的女子口吻，以冰冷無機質的合成語音烙下狠話。
「………………」
男子久久噤聲不語。
和這位合夥人之間只有談判的可能，沒有可以脅迫或發怒的餘地。
然而最近，他時常忘記這一點。
「如果你那麼在乎那位女士——不，」女聲接續道，「如果你那麼在意，那個因為你的失敗所產生的受害者，那我就先告訴你：她的情況並無大礙。」
「妳入侵了徐醫師的視頻系統嗎？」
「正確的說法是『調閱』。」
「妳這麼做是在破壞我們與盟友之間的信賴關係。」
「你知道了想知道的資訊，還有什麼不滿的？」女子以事不關己的語氣反詰，讓男子正要脫口的話硬生生吞回肚裡。
「我只問幾個問題。如果你想盡快親自確認情況，那就好好配合，早點完成報告。」
「…………知道了。」
男子終究妥協了。
「為什麼你沒有直接去解救人質，而是選擇先逮捕另一名罪犯？」女子問道。
「...途中出意外了，尖端人捅出了大簍子。」
「意外？」女子的聲音首次出現動搖，「比方說像是之前讓黑道幹部休克致死的案例嗎？」
「更嚴重，」男子應道，
「他為了製作拷問刑具，透過非法管道從中南美洲引進了子彈蟻；但是沒有做好確實的監控管理，讓一部份『貨物』流失了。」
言外之意就是可能造成外來物種入侵。觸犯野生動物保育與海關緝私條例等相關法規。
然而，放任子彈蟻這種危險的昆蟲在本地流出，其衍生出來的問題，恐怕不是「外來物種入侵」一詞就能夠簡單帶過。
「在確定那兩人的計劃之後，考量到事態的嚴重程度，我認為先去解決尖端人的問題才是明智之舉。」
「你早就預料到會有這種情況發生？」
「尖端人的手段兇狠，但他通常無法有效控制，而且也不會顧及後果，」男子嘆道，「另外，他這次的行動比以往都還要大手筆，透過非法管道從海外進口外來種生物，其中有太多變因了。我實在無法抱持什麼樂觀的想法。」
「那麼，回收行動成功了嗎？」
「現場存有的我都銷毀掉了，不過根據尖端人的說法，在運輸過程中就遺失了一袋，他也懷疑自己在實驗過程中不慎讓幾隻螞蟻溜走了。」
「一『袋』？」
「交易商把蟻巢連同土壤裝入米袋裡作偽裝，在現場確認有六袋。之後我還會核對貨品清單。」
「假如數目不符呢？」
被問及此事時，男子疲憊地嘆了口氣。
「展開地毯式搜索、追查涉及人員，同時通知警方採取相關行動，」男子說到這裡，頓時面露兇光：「然後等事情結束之後，我會讓尖端人那傢伙經歷遠比子彈蟻還要恐怖的東西——哪怕他人在監獄裡服刑也一樣。」
「聽起來真狠，可惜於事無補。」
錯以鑄成——女聲如是說，又接道：「接下來的發展呢？」
「………………」男子沉默一陣，方才啟口：
「處理尖端人的事情花了太多時間，等我趕到眩暈人的拷問現場時，就已經來不及了。」
男子憶起當時所看到的景象。
——那名受害的年輕女士瞠大雙眼，驚恐地看著天花板縱聲尖叫，像是親眼目睹魔鬼要降臨在她身上。
斬斷束縛的繩索之後，女人突然緊緊抓住自己不放。假如當時沒有穿著裝甲衣，皮膚大概會留下指甲的掐痕吧。
救命、要被捲進去了、抓住我……
救救我——女子蒼白的臉孔對著自己語無論次地求救。最後因為過度換氣而導致呼吸困難，隨時都可能會陷入窒息。
言語的撫慰毫無幫助。和女子瘋狂震顫的雙眼對上時，他不禁把視線別開。
「……我擊敗了眩暈人，然後對被害人作了緊急處理。」
注射適量的麻醉劑，好讓女子從暈眩的折磨中解脫。
然後——盡可能地將女子迅速送往徐醫師的住所。
「確保被害人昏睡之後，我才打開噴射引擎——」
「你啟動了飛行系統？」
女聲打斷男子的話語，螢幕上的臉孔變得更加生硬。
「我不是說過了，那個裝置還在測試階段嗎？」女聲氣若游絲，彷彿斷了線的風箏。
「當時我別無選擇——」
「你確實沒有選擇，你根本沒有啟動那個裝置的權力。」
女聲一改原來的平淡語氣，變得沉重、冷血、苛刻，
……憤怒。
「暴露行蹤、飛行途中系統突然故障、技術外流……你沒想過這些情況都有可能發生嗎？」
「人命關天，這是我能夠想到最好的處理方式。」
「『人命關天』——是啊。人命…人類。」螢幕上的臉孔沒有動作，但透過懸浮音響傳遞的女子聲音明顯顫抖：「原來如此…果然被我料中了…你還真的是把一切都搞砸了。」
之所以迴避「匯報」的理由，也被如此解讀。
男子不作任何辯解。
會被這樣解讀，也是理所當然，自作自受。
「很好，你沒有辜負那些市民、也沒有辜負『烏鶖俠』這個名號——但是，你……」
女聲的話語在抵達激動頂點的瞬間忽然斷掉，音響並未關閉。
短暫的沉默之後，才冷冷地拋下一句，
「——你真是，恬不之恥。」
咻嗡！螢幕畫面一黑。懸浮音響的電源切斷。發聲單元掉在底座上，發出鏗鏘的碰撞聲。
「……對不起，小谷。」
男子呢喃著。
在黑暗的空間裡。
「我辜負了妳。」
（TO BE CONTINUE .）
後記︰
很沉重的後續展開。
不是指劇情，而是寫作的手法。感覺不僅技窮也詞窮了不過基本上每次寫小說最後都會是這樣子啦
關於空間的相關敘述部份花了不少時間在找資料與材料上，這個地方讓我有點沮喪。吃了不少苦頭……對於資料方面的掌握還是不足，這點不反省不行。
劇情個人倒是覺得不怎麼沉重，嗯…原本是應該要寫得沉重一點的。結果後面卻忍不住發展出像是三流愛情連續劇的東西（手賤欠砍
不過實在太悶了啊！要是不來一點令人臉紅的什麼的話，我根本寫不下去啊！（抱頭，但這是自作自受
於是原本應該貫徹「缺乏人性冷酷無情」設定的女主角（？）在第一章就破功了！而且還往奇怪的方向發展起來了（沒人聽得懂你在說什麼啦
嗯…大致上就是這樣吧，讓人越看越擔憂的第一張第一節。雖然自己蠻喜歡的，但感覺上無法迎合其他人的口味、可能也看不懂劇情……天啊，感覺自己也開始變得沉悶了。這部作品到底會發展成什麼樣的東西啊？（喂作者
題外話，女主角的介紹預定是在第一集終章才會貼出。對此稍微有所期待的讀者們，請容本人在此先行謝罪（磕頭
※可以的話請盡量委婉地告知我有哪些嘈點需要改進，我會很感謝的。
創作內容
【超級英雄系列】《烏鶖俠》第一章：〈罪惡攢聚的都市〉（1）
【創作相關】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