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想妳、很想妳……」
「海蘋,妳……先別這樣。」思綺終於意識到不妥,她轉向我,「曉甯!她……我們……」
我上前挽住她的手,這個大動作讓名為「海蘋」的女人也嚇了一跳。我抿著嘴,連她一起抓住,「這裡不是說話的好地方。」我果斷地替她們下了決定;我們三人連工作人員都拋開,筆直往展場門口前進。
直到走出大門我才驚覺……我為什麼要連女友的前女友也一起帶出會場?
當冷風狠狠刮在我臉上時,我頓時有種被賞了記巴掌的錯覺;我挽著思綺,而思綺拉著她,我們三人呈現奇異且錯綜的微妙關係。
那個「海蘋」終於正眼瞧我,她望著我們緊挽的臂膀,立刻意會的露出微笑,並鬆開與思綺牽繫的手。
「妳是思綺的女友吧?初次見面,我是朱海蘋,是思綺以前在婚紗工作室的同事。」她笑著對我伸出手,我緊盯著她蒼白而凹陷的臉頰,當聽見她的姓氏時渾身一顫。
我沒有去握,視線緩緩鎖在思綺臉上。「她姓朱?」
思綺明白了我頓悟了什麼,立刻搖搖頭,「曉甯!事情不是妳所想的……」
「妳的粉絲頁,用前女友的姓氏命名?是嗎?我沒弄錯吧?」
她就是Chu之所以為「Chu」的原因。
早該問清楚的,不是嗎?為什麼她明明姓陶,卻取了另一個完全不相干的姓氏當作重要的粉絲頁名稱?除了躲避家人之外,還有另一個更重要的原因。
可她始終不願意明講。
即便是在我們交往之後。
她立刻住嘴,如此能言善道的她居然因我這串問句而不再說話。我猜中了。
她別開頭。「我想改回小啾……一開始就是這個名字;妳知道的。」
「這不是理由!」我笑了,眼淚卻在眼眶裡洶湧;被蒙在鼓裡的刺痛感狠狠的扎傷了我。「是不是如果她沒找上門,妳就什麼都不肯跟我交代了?」
我知道自己正在鑽牛角尖!這種事情可大可小!如果她一開始就擺明跟我講,我不會不接受的,她明明有這麼多機會,卻死咬著不放!
我瞪向她的前女友,這個半途殺出的「程咬金」,「妳來找思綺做什麼?我可以了解一下嗎?」
「我只是因為沒趕上她的簽書會……這位小姐,請妳相信我,我只是前來跟思綺見個面,順道告訴她……一些事,我沒有要介入妳們的意思。」她的語調很誠懇,同時露出了左手無名指。婚戒上的主鑽燦亮耀眼。
面對她的平和,我眨了眨眼,眼淚終於失守。「行!妳們說吧,我回去就是了,我先迴避!」我用力掙脫思綺的手,她人高腳長,很快就要追上我。
「妳不聽聽她怎麼說嗎?她都來找妳了,妳心心念念的『前女友』!」
她急了,我是第一次看見一向冷靜的她變得狂亂,變得如此激動。「我只希望妳聽我說!」
「我會聽的!我會在家裡等妳。」我抹掉眼淚,用力推開她。「別再追來,去跟Chu敘敘舊!」然後跑到路邊攔了一輛計程車;當計程車離開路邊時,我看見思綺臉上盈滿著傷心與悔恨的表情。
我想我大概也是這樣吧?
我不知道她們談了沒有,總之我先回來了;回我們兩個人住的窩。
方才離開展場時,天空已經烏雲密布,關上門的那一刻,整間房子的寒氣像霧一般朝我兜攏過來,窗戶傳來「滴滴答答」的雨聲;我脫掉外套,打開電燈,走向小沙發時一個不小心踢到了某個東西!都怪我失了神。
我回過頭,知道自己踢到了思綺說要丟掉的那些筆記。
本子像撲克牌攤開一般散落著,我抱著撞疼的腳尖,一面傷心一邊痛罵自己的愚笨……
其中一本精裝的小本子特別吸引我的注意。
那本子素面紅皮,外頭還有繫繩以防止書頁散開,很精緻。這本筆記很明顯有別於其他本子……寫了些什麼?
我拿起它,拉開繫繩,才翻開第一頁,我就知道這本冊子是什麼了。
她們的交換日記。陶思綺與朱海蘋的。
書頁上積著灰塵,我拍掉它,第一頁上頭記載著思綺的星座、血型……總之就是個人基本資料,有些我還不知道呢!我自嘲的掀起唇角;第二頁理所當然是朱海蘋,她身高比我高一些,血型A,生日則是十二月二號……
這生日……跟陶懿安同一天?
一片冰涼雪白的景色猛然躍於腦海!
『世界屋脊的雪,象徵我心中那個最近又最遠的人……』那個人,我一直以為是陶懿安,難道還會是別的答案嗎?
眼淚模糊了我的視線,我咬唇,繼續往下翻。
畢竟是兩個人輪流寫的日記,有些篇幅很短,有些則很長;長篇的大多是思綺寫的,朱小姐似乎不擅長寫文章,可是字跡很漂亮,思綺就顯得龍飛鳳舞。
前面寫得很勤,我細數著日子,發現幾乎沒有一天跳過;翻了許久,她們的往日甜蜜在我面前一閃即逝——直到後面突然一口氣跳了好幾天。我停止翻頁。
翻回前面,發現那天是思綺寫的。
『三月七日 天氣晴 今天原本工作得好好的,順利拍完一組新人之後回工作室,卻發現妳不在;我問宇航,他支支吾吾的說妳身體不舒服先離開,我打給妳,手機卻是關機的。晚上妳終於打給我了,妳知道我很擔心嗎?為什麼關機?我知道無論如何我也不可能上門找人。算了!日記我就先保管吧。』
然後跳了好幾天,只消一眼,我就得知了原因。
『三月十九日 天氣陰 這本日記,是否已經失去了繼續交換的理由?這就是妳給我的答案?我們的結果?』字跡比之前還要更亂,我必須依靠上下文來推測文章全貌。
所以原因是……朱海蘋終於背叛了?我立刻回頭去找朱海蘋留下的最後筆跡,是三月六號,上頭記載著她們吃夜市的經過,還說最近腰背不明原因感覺到疼痛;如此而已。
完全看不出任何跡象。
『三月二十二日 天氣晴 完成了,妳們要的,我做到了;這是我拍過最困難的。如果這是妳期盼的成果,刻意用來傷害我的方法,朱海蘋小姐,妳達到目的了。恭喜妳們。』
她到底流了多少眼淚、呼出幾聲嘆息才寫出這句「恭喜妳們」?
對了……婚紗照!
那組放在電腦裡的婚紗照。
我一躍而起,抓著日記本來到她的電腦前;那組婚紗照只在我眼前匆匆晃過這麼一次,我想看看……看看她怎麼拍朱海蘋,以及跟她結婚的那個男生。
即便得到過她的允許,可我很少用她的電腦,更何況我連自己的都已經搬來,更不需要借用……但是這次非借不可。
這台電腦是我不熟悉的作業系統,找尋那個資料夾花了一點時間;還好她對資料的分類與管理做得很透徹,不至於大海撈針。
我終於找到了。其他組新人都會直接標示完整的名字,只有這個不同,資料夾簡單的標示著「朱&黃」。
我點開來,琳瑯滿目的照片完整羅列在我眼前;很多張都是同一個景點跟角度一拍再拍。而且免不了對朱海蘋挑選伴侶的眼光稍微質疑了一會兒……哎!我好壞,這不是重點!
我一張一張仔細觀察,從外拍的景點、白紗到晚禮服,百來張照片當中,發現了一個來自於朱海蘋的共通點——果然沒錯。
那張棚內拍攝的照片被擺在最後,也是朱海蘋唯一的單獨照,我當初看過的那張。
照片裡的朱海蘋看起來很年輕,氣色豐潤又健康,而且留著一頭比我還長的烏黑秀髮;盯著照片裡的美麗新娘,一時之間居然無法將剛才看到的那個人與照片裡的她連結在一起。
才三年不是嗎?若說是受歲月摧殘,那也未免……太慘烈了。
這張臉,像我卻又不太像我。
是我讓思綺想起了朱海蘋嗎?是因為我擁有一張與她前女友神似的臉,她才會毫不考慮地接納我嗎?
仔細想想,我們之間的聯繫其實很莫名,在被呂翰駿拋棄之前,我們只是一般般的朋友,儘管很常見面,我卻只是每天過來借電視而已,根本談不上什麼深厚友誼……
她卻是在看見我哭得傷心昏厥之際,毫不猶豫地把我抱回她的房間細心照顧。是她主動而果決地跨出那一步。
我們之間的關係,就從那個時候徹底改變了。
視線回到日記本,我再往下翻都是空白頁;只剩下十幾張紙,到此為止的交換日記……
我翻著、翻著,直到最後剩不到五頁時又看見了字跡。
還是思綺寫的。
『我離開了,離開曾經與她共處的那個地方;宇航他們為我感到可惜,不停不停的遊說我留下。大概是因為已經人手不足的工作室實在禁不起一口氣少了兩個人,一個是對工作室裡的婚紗如數家珍的禮秘,我則是工作量最大的攝影師。我卻很清楚,我已經無法再拍了;對原本指定我的客人,我只能說聲抱歉;我還是很熱愛攝影,可是從今以後,我不想再拍人了。
『臨走之前,小樂塞了個袋子給我;她說是妳的意思,我不懂為什麼妳還要特別交代讓她把這個交給我,我究竟還有什麼能穿上它的理由?
『睡一覺可以忘掉這一切嗎?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從此不要醒來。』
好消極。
我的手指輕輕滑過「不要醒來」四個字,如果是在她寫下這段話的當下,我肯定會非常緊張,然而她挺過來了,至少沒真的犯傻而走上絕路……
那頁確實就是最後的文字了。
可是在最後頁,她畫了一幅畫。
是一件禮服,樣式很簡單典雅,平口剪裁,繞頸設計,下半身則是軟質開衩的不對稱設計……
『我究竟還有什麼能穿上它的理由?』所以是一件衣服。
朱海蘋是禮秘——禮服秘書;在婚紗工作室裡專替上門的新娘挑選禮服的那個人。
我放下日記本,雙眼鎖在她整理衣服的櫃子;她的衣服以女生的角度來看非常少,只需要兩個大收藏櫃就能放完。
『就很普通的深紫色連身洋裝。』不,那不只是一件連身洋裝,很可能是紫色晚禮服——『還是妳想看我穿裙子?我有啊!』
她口中的「裙子」,會不會就是這「一百零一件」?
我拉開其中一個箱子,裡頭擺滿各種款式的牛仔褲,牛仔褲除了深淺不一的藍,就只有單調的黑白色,這裡沒有。
我打開上衣那一櫃;她的上衣就顯得多采多姿,還有露肩一字領!是夏天的衣服,好想看她穿。我擱在一邊,繼續往深處翻找。
就像找尋著失落的寶物,在碰觸到飄逸的雪紡紗時,我賭注般地將那件無法用眼睛確認,埋藏在最深處的衣服抽出來!
果然是紫色的!我抖開,「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