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筱真慵懶地坐在床上，低頭滑著手機。
在那小小的螢幕裡，有著各式各樣的訊息，無聊的時候也能玩遊戲打發時間。光是如此就能消磨掉數不盡的時間。
只是，如果有在等待，那即使是在消磨時間，也會覺得似乎慢了一些。
筱真：「（聳肩」
看著傳給冠宇的訊息旁已然出現已讀的字樣一會兒了，但對方仍沒有傳任何訊息回來。
即使明白冠宇可能是因為臨時工作要忙，或是什麼事情纏上才無法立刻回覆，但還是多少會忍不住在內心小抱怨一下，是自己比較重要，還是工作比較重要。
當然，筱真也不是笨蛋，也明白工作很重要，只是如果能聽到冠宇這麼說，內心還是會忍不住高興，即使只是看似閒聊普通的一句對話。
但她不想這麼任性，也不能這麼任性，如果再這麼下去，以後要怎麼辦呢？分開的時候要怎麼辦呢？不想要去想的問題，時常縈繞在心頭。
事情結束之後，又要用什麼面目面對冠宇，以及要擺上什麼表情來面對自己，這些都是個難題。
不是不想要任性，是怕一直任性下去，最後會分不開，但更怕途中對方也會受不了自己。
筱真雖然沒有一直停留在訊息頁面，總是三不三時就會轉回這個畫面待機一下，然後看沒有反應之後又轉到別的地方觀看。
想打一些抱怨的話，可是，打了又如何，也許冠宇真的在忙，不打又如何，只要他想回時自然會回。
筱真：「無聊啊～（攤」
筱真把手機回在床上，起身走下床，來到客廳，打算煮一杯泡麵充飢。
這時客廳的大門突然打開，從門縫最先探出頭的是有著斑駁白髮的中年婦人。接著，身形映入眼簾。
婦人手握住門把，瞪大的雙眼充滿疑惑，不解以及警戒。另一方面筱真也不明白為什麼對方有辦法打開門進來的如此自然，但下一秒她立刻回想起來，自己似乎曾經在哪裡看過婦人的照片，回想到對方就是冠宇以前拿照片給她看過的母親後，筱真只能尷尬的擠出笑容。
恨不得有個洞現在就能立刻鑽進去，因為她的打扮，太過隨興，而且頭髮也沒有特別整理過，只有用個髮圈綁成單馬尾，衣服還是穿了好幾年都沒換過的綿制運動衣和短褲。
「伯母您好。」筱真搶在伯母之前開口。
「妳是…冠宇的女友？」
「嗯，我叫黃筱真，叫我筱真就可以。」
筱真把手中的泡麵放到一旁的桌上，然後走到伯母的面前。
「妳幾歲啊？看起來還很年輕。畢業了嗎？」
伯母把門關緊，把鞋子脫到一旁的鞋櫃。
「我18歲，今年正要讀大一…」
明明是再普通不過的事情，筱真卻覺得難以開口，莫名的感到一股壓力逼迫。
「妳怎麼認識我們家孩子的，妳們看起來不像是會有交集的樣啊。」
伯母沒有動作，像個問犯人似的口氣，壓的筱真好想能快點離開。
「那個…伯母怎麼會突然過來，要不要先喝個水呢？」
「我來看一下冰箱裡還有多少東西，而且，我口渴的話，我自己就會用，這是我的家，我還會不知道水在哪裡嗎？」
婦人一臉嫌棄地從筱真身旁穿過，看也不看她一眼就走到廚房，拿了二個杯子泡好茶後，再走了回來。
「我們先這邊坐一下，我有很多事情要問妳。」
伯母把杯子放到桌上，和之前的泡麵杯相比顯得不搭。她沒有問筱真要不要問，就把杯子遞到筱真的面前，筱真連忙說聲謝謝。
筱真腰桿挺直，正襟危坐地直視伯母。
伯母則始終一臉懷疑的表情觀察筱真。
這種被人直盯著打量的表情，讓筱真不安，因為伯母的表情雖然不像剛進門時那些警戒，可是很明顯對於筱真還是心有防備。
但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再怎麼說這是兩人第一次見面，而且還自稱是冠宇的女友，這種更是讓伯母又驚又喜，可惜的是對方實在是太過年輕，無論怎麼看年齡差至少都有十歲以上，走在路上，要說是父女恐怕都沒有人會懷疑。
所以這反而讓伯母不明白，冠宇是看上對方哪一點？還是說是被拐走的呢？但是她知道後者是不可能的，因為真的要拐走的話，她看起來沒有這麼聰明。
「妳們交往多久了呢？」
「應該快一個月了吧。」
「那還蠻短的嘛，所以是認識很久一段時間了嗎？」
「呃…嗯……」
其實認識不到一個月就交往這句話，筱真開不了口。
「那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網路上認識的……」
「原來你們是網友，難怪啊。什麼人不交，交一個網友，身旁又不是沒有人。啊，不好意思，我不是說你不好，請別誤會。」
「不會啦。」筱真抿著嘴，強打起精神。
「所以那孩子有和你說過我們的事情？」
「有的，他有說找個時間要和妳們見面。」
「那他有和你說，為什麼要見面嗎？你知道冠宇很久沒交過女友了嗎？」
「……不知道。」
「那妳知道，她以前的女友和他同齡，而且也只比他矮一些，是大學畢業，有個很好的工作，但他們還是分手了這件事情，妳知道嗎？」
「……我不知道。」
「咦，唉呀，瞧我這嘴，都說出什麼話出來，別太介意啊。」
伯母刻意的像是安慰的話，反而讓筱真更加如坐針毯。
「妳們年輕人的戀愛觀我是不懂，不過，我想和妳說明白一件事情，冠宇今年已經37歲，沒有時間再陪妳過什麼過家家的戀愛。
妳還有時間可以找別的人，妳還年輕，如果沒有打算定下來，現在就可以去找別人，我不介意，反而要離開的話，和我說一聲，我還會幫妳說個好話。這點妳可以放心。」
「妳…又瞭解我什麼了！」
明知不可以用這種語氣說話，但筱真還是認不住，因為她完全不覺得對方有試著在對話中瞭解她，只是自顧自地說著自己想要說的話，也沒想過說的話有多傷人，或者被傷的人心裡有什麼樣的想法。
「我不瞭解妳，但也沒想過要瞭解，冠宇出去工作的時候，妳在家裡做什麼？妳能做到什麼？以後妳還要上學對吧？學費也是錢。妳是打算怎麼出，叫妳父母出，自己出，還是叫冠宇出呢？」
「我雖然是學生，但我還是有在工作啊，我有在經營網拍，也有一個收入！」
「是嗎？一個月多少？會穩定嗎？有沒有可能這個月有收入，下個月就沒有收入？」
「我的收入或許還不是很多，但是養活自己是夠的。」
「妳知道一個家庭的開銷有多大嗎？水費、電費、瓦斯費、勞健保費。妳有想過這些嗎？妳養的起自己，不代表妳養的起一個家庭。
我不期望冠宇以後能找到一個多有錢的另一半，但至少是能夠互相打拚的存在。
妳說妳們交往一個月了是吧，那這段期間，妳是不是都花冠宇的錢，妳花了什麼嗎？還是說妳覺得把自己賺得錢存起來就很厲害？」
桌上的茶水，白煙逐漸消逝，兩人都沒有拿起來喝過一口，彼此之間的脣齒之爭，讓人看見都不得退避三舍，不想掃到颱風尾。
「我確實大多數都是花冠宇的錢，但這不代表我不努力，或是我什麼都不會。」
「妳家裡還有幾個兄弟姊妹。」
「我是老大，家裡還有一對弟妹。」
「妳和妳弟妹年齡差幾歲？」
「十歲左右，都還在念小學。」
「那妳應該很清楚，照顧弟妹是很辛苦的事情，不是妳想做的好就會做的好，而是妳畢須要想做的好，才有辦法做到接近好。
既然妳有弟妹，那麼妳應該照顧過小孩子吧，妳覺得妳以後有辦法照顧自己的小孩嗎？」
「妳在說什麼話，我當然有辦法！」
筱真覺得自己徹底被人看輕。
「我指的是只靠妳自己。如果有經濟上的依靠，當然要養一個孩子不難，但如果是妳一個小孩，生一個小孩，小孩養小孩，養不養的起來呢？這點就真的會讓人感到存疑。」
「伯母。妳就是覺得我是因為錢的關係才和冠宇交往的嗎？」
「我不知道，妳們是誰先追求對方，但是我只是把我想到的說出來，沒有特別指名道姓說誰不對。」
「我知道妳是不希望冠宇受到別人的傷害，但妳在講這些話的時候，有沒有想到過，我聽著會受到什麼樣的傷害！
我也是人，也是人生父母養，妳說的我都明白，可是妳有沒有試著理解過我們？」
「可能我說的不是很明白，但我不是在指責妳什麼，單純是因為妳真的太年輕。我這樣問妳好了，如果以後妳們真的結婚生子，小孩成年後，看到雙親的年齡差距這麼大會不會覺得奇怪？一定會的吧。」
「法律又沒規定年齡差距太大就不能結婚，這根本就不成理由。」
「有，現在妳們可能還在熱戀期，還不是很理解一些事情，但妳們的年齡差，會讓價值觀也差很大，現在可能還覺得沒有什麼，但是等到發現的時候就已經來不及了。」
「如果個性相差太多，怎麼可能還會互相吸引，交往，結婚呢。」
「這不是沒有可能，交往看的是一個人的表面，結婚看的是一個人的內在。有些人可以當男女朋友，不代表可以當成結婚對象就是這麼一回事。難道妳真的認為妳們可以結婚嗎？」
筱真很想要把冠宇和她之間的那些約定全部說出來，那麼就能在伯母的嘴臉上展現出不一樣的表情，但是，她還是說不出口。
即使內心其實也明白她們是沒有未來的，這只是相互利用的關係。
這一些其實都早就知道，但被人當面這麼說時，內心卻好痛，有如被人用X光照射一覽無遺，想怎麼傷害都可以。
伯母的話裡沒有攻擊的氣勢，但每一句話都充滿了攻擊的意味。
「我不知道，未來我們會走的如何，但至少，我相信我們只要有彼此就可以繼續走下去。」
就連筱真也覺得說出這句話的自己是多麼的沒有說服力。
「事情沒有妳想的這麼容易，不過，現在說什麼恐怕妳也聽不進行，誰叫妳們才剛交往沒多久，但是妳對於冠宇又瞭解多少呢？你們說不定其實對雙方的生長環境都不明白，就交往了吧。」
「伯母，我會做給妳看的。」
「這事妳要對自己負責，做給我看又有什麼用。以後妳會明白的。」
伯母握了一下杯子，發覺茶已經涼了不少，喝了一口就沒再喝。
「我聽冠宇提過，伯母當初不也是苦過來的嗎？那為什麼還要這麼說。」
「既然妳都聽過，那麼妳就更要瞭解，正因為自己苦過，所以才不想要自己的孩子和過去一樣受苦。妳還沒成為父母，等妳以後交往到正確的人，到時候妳會明白我的意思。」
「如果，照妳這麼說，光有愛是不行嗎？那麼是要什麼呢？門當戶對？比自己優渥的條件？妳想要的其實就只是這些對吧。」
「妳想說距離的差距不重要嗎？可惜，事實上如此。不然我問妳，結婚之後妳能為冠宇做的了什麼？當妳只能在家裡，什麼事都依靠舊男方，金錢也無法獨立，這樣的生活會是妳想要的嗎？妳會覺得怎麼看你們嗎？」
「別人怎麼看我，並不重要啊，結婚之後是我們的生活，我們過我們的，又不關別人的事情。」
「結婚不只是兩個人的事情，還是兩家人的事情。」伯母語道心長。
「再談下去也不出個結果，今天就先這樣，我不曉得妳究竟知道我們家什麼，我也不會排斥妳繼續住在我們家，但是，我希望妳不要在外面隨便和別人說妳是我們家冠宇的女友或是什麼的。」
這麼直接的人身攻擊，讓筱真臉上硬撐起來的笑顏，瞬間崩潰。雙手放在大腿上緊握，這是為了制住自己忍不住給伯母一個巴掌。但她卻沒有注意到一滴眼淚滑落眼角。
伯母看在眼裡，卻仍認為自己沒有做錯，不會因為看到眼淚就覺得心軟。就在她以為對方已經理解的下一刻，等著她的是筱真的反擊。
「我也是人，也是有自尊的！不要說的我像什麼米蟲依附在冠宇身上！妳從進門就沒給我好臉色看過，自說自話算個什麼啊，等冠宇下班後，妳有種再把這些話說一次啊，我是做錯了什麼，要聽妳這麼講我，妳什麼事情都不知道，就在那邊一直講一直講一直講。
妳有沒有考慮到我的感受！妳口口聲聲說是為了我們好，妳根本只是在意別人的眼光，只是因為我不是妳想要的對象，所以才這麼冷嘲熱諷，我看冠宇之前交過的女朋友，一定也是被妳這麼氣到趕跑的吧。
很抱歉，我不吃妳這套！我是很年輕沒錯，我也不懂事，知道的事情沒有妳們大人來得多，至少，我會順從自己的想法做事，不像妳，只會在乎別人的想法，順從別人的看法，虛偽的活著。」
筱真知道，現在已經來不及後悔，因為話已然說出。
伯母臉色陰沉的不發一話，空氣整個凝滯、尷尬。
兩人大眼瞪小眼，卻沒有人出聲，筱真原先是氣到說不出話來，越想就越氣，就越是不想說話，當她把話一股腦兒的全部說出來之後，她反而覺得自己不再扭捏，但內心無盡的後悔早已無法挽悔。
另一方面，伯母也一樣氣到不想再說話，她沒有想到冠宇會找一個這樣的女生當她的女友，明明身旁又不是沒有人，為何要找這些的貨色，原本是想要讓她知道而退，剛才的那番話後，她便更加打定主意，不過接受她這麼不受教的女性，連長輩講個幾句就會出言頂撞，這樣的女生不配繼續待在我們的家。
不過，伯母沒有打算現在就立刻撕破臉，她要等到下次全家人都在的時候，把她羞辱的體無完膚。
而現在她也沒打算再多花一分心力在眼前的人身上，於是她決定把她當成空氣，把原先的事做好後就要離開。於是起身來到冰箱前打開來，查看了一下還缺了些什麼東西。然後一語不發地走到玄關，對著始終像個木頭坐在位置上的的筱真搭話。
「今天的事，我會記著的。」
「…再見。」
等到門再度關上，筱真才注意到自己從來沒有這麼累過。
筱真趴在桌上，眼淚不自覺地流出來，流淌了滿面。
無力感，討厭感，湧上心頭。
她不明白一開始是哪裡做錯，為什麼伯母就是不喜歡自己，雖然她早就知道這段關係，不會有好的結果，也再三告訴自己，不要投注太多的感情。
當面被人如此說時，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心情，才發現到，原來自己早已投入這麼多心在對方的身上，不是沒有，不是不存在，而是一點一滴在日常生活中，在平常的閒談當中就早已陷入。
筱真知道當她對伯母這麼說的時候，就真的一切都完了，冠宇一定會站在他媽那邊，不會選擇站在一個外人，而且還是一個因為利益關係，而結合的外人。
越想就越是覺得悲哀，為什麼事情不會有轉機了，為什麼從以前到現在只要期待什麼，總是會一再一再的失望，自己究竟是做錯了什麼，讓自己這麼不得老天的顧。
創作內容
那時候的約定《四十》
創作集 (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