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亞瑟王

04　亞瑟王

自從亞瑟·潘德拉岡從石檯上拔出作為不列顛國王象徵的石中劍－必勝黃金之劍（Caliburn）開始，他就已經做好覺悟了。

——拔出此劍者，即為不列顛的天命之王。

依循著石檯上的銘文，日後被尊稱為「亞瑟王」的他從此停止了成長，以少年之姿披褂綽槍，率領著「圓桌騎士團」抵禦外敵、征戰四方。年輕的國王總是身先士卒，展現無雙之姿，靠著卓越的武藝立下赫赫戰功，也打出了亞瑟王常勝不敗的名聲。

然而，在國王為人民、為國家，與敵人奮力搏鬥；在平原、在叢林、在深山、在溪流邊不分晝夜地征戰的時候，他的王國裡，不知何時起流傳著這麼一句話：

——我們的王，不懂人心。

雙眼炯炯如炬，年輕的面龐上堆砌著多次徘徊於生死邊緣而積累的凌厲。無情的王、絕情的王啊！那裡的人們，如此稱呼他們的君王。

總是不苟言笑的少年，還有那柄彷彿無時無刻都握在手裡的——當石中劍「必勝黃金之劍」折斷後，由湖中女神贈與不列顛國王的——「誓約勝利之劍」（Excalibur），成了人民眼中，對統領他們的國王唯一的印象。

國王的姪子，莫德雷德將一切看在眼裡，默不作聲。

然後。

——長槍貫穿了他的胸膛，血液鮮紅如花。

劍欄之戰的最後，亞瑟王將長槍送入莫德雷德的胸口……親手，終結篡國者的性命。

「……怎麼樣啊？怎麼樣啊，亞瑟王！你的國家就這麼完了，已經完了啊！不管是我贏還是你贏——從最一開始，一切就已經注定毀滅了啊！」

莫德雷德的眼中流淌著無盡的恨意，在胸口被洞穿的同時，也對國王送出致命一劍的他，帶著快意的笑容，向著國王怒吼著：

「你明明了解會這樣的！你明明知道會這樣的！就連，只要把王位讓給我，就不會發生現在這種事情這一點……！」

手掌已經失去握劍的力量，白銀製的大劍「噹噹」落地，他瞪大雙眼，用盡一生的氣力，對著他的舅舅、對著英格蘭的國王，大吼出內心的憎恨。

「你恨嗎？就那麼恨我嗎？憎恨作為摩根孩子的我？……你回答啊，回答啊！亞瑟！」

亞瑟王沒有拭去雙頰上的淚痕，只是用著平靜的聲音，回應莫德雷德——幾乎等同於他親生兒子的騎士——的一生的困惑：

「我，從來沒有恨過你。」

「之所以不把王位交與你，是因為——」

國王清澈如鏡的眼瞳中，倒映著莫德雷德直至那副最後都難以諒解的表情。

「——你，不具備為王的氣量啊。……莫德雷德。」



在日暮的戰場，散布著殘劍破甲的荒野上，一對始終不能相互理解的叔姪啊！最後的結局是相互奪走了對方的生命，也一同終結了王朝的黃金時代。

……

阿爾托莉雅·潘德拉岡（Arturia Pendragon）從遙遠的思緒中回神。

歷史總是有著不為人知的一面，比如，傳說中常勝不敗的亞瑟王其實——是個女人。

或者這麼說也有些不對，算不上女人，而是年方十六的妙齡少女。

拔出石中劍的那一刻，名為阿爾托莉雅·潘德拉岡的少女就停止了成長，在位約十年的時間都常保青春。即使已是二十有五的歲數，看起來還是個乳臭未乾的毛丫頭。也幸虧如此，總是以男性的身分面對群眾的嬌小的王，才不至於被人認出其真正的性別。

豐乳肥臀，蛾眉柳腰……這些，阿爾托莉雅統統沒有。

也不知道該說是幸運還是悲哀。

作為王……也作為女人。

——不，早在為王之時，我就已經放棄女人的身分了，不是嗎？

「Saber，在看什麼呢？」

愛麗絲菲爾·馮·愛因茲貝倫剛端來紅茶，就發現阿爾托莉雅正看著窗外發呆，於是微笑著招呼她。

本屆聖杯戰爭中以「劍兵」（Saber）職業應召喚而來的，正是她，亞瑟王－阿爾托莉雅·潘德拉岡。目前，她應召喚而來已有兩日餘。不過，因為遠在冬木的聖杯之戰還未正式打響炮火，她得隱藏在這棟位於德國偏僻之地的愛因茲貝倫宅邸等候發落。

由於在聖杯戰爭中應召喚而現世的Servant都是歷史上或傳說中赫赫有名的英雄人物，如此一來無論是關鍵的必殺技或是弱點，只要知道名字就能輕易地查到。為了對抗敵人取巧的手段，隱藏Servant的真名成了常識。

Servant應召喚而來的職業（Class）名，除了象徵其擅長的戰鬥方式以外，同時也是祂們戰爭期間的假名。有經驗的Master大多會以職業名稱呼自己的Servant。

聽見愛麗絲菲爾的問話，Saber讓到一邊，示意她看一看窗外的白雪遍野。

「外面的森林裡，令嬡正和切嗣玩耍著。」

愛麗絲菲爾輕笑：「啊啦，很意外嗎？和妳印象中的切嗣不一樣對吧。」

Saber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輕點了點頭。有些苦惱，她重新回望窗外，看到切嗣臉上毫無虛偽的、欣喜的笑容，她不禁開口詢問：「如果這是Master原本的性格的話……難不成切嗣很討厭在下嗎？」

以兩日的相處，她對切嗣的唯一印象就是他那雙冷漠、堅毅，屬於戰士的眼睛。和Saber對話的時候，一向都是擺出死板板的一號表情，全然不見現在與女兒－伊莉雅絲菲爾·馮·愛因茲貝倫嬉戲時，發自內心感到愉悅的淺笑。

愛麗絲菲爾聽她這麼一問，張了張嘴，卻沒有說什麼，只是看著她苦笑。

Saber盯著愛麗絲菲爾的表情，忽然像是明悟了什麼似的，微微皺起眉來，稍有些不滿地質詢：「雖然我確實是隱藏真身，以男性的身分面對群眾；但您和切嗣也沒有必要對我身為女性的這一點感到如此驚訝吧。」

「啊……畢竟，亞瑟王的傳說實在太過出名了呀。」

被說出了心事，愛麗絲菲爾尷尬地避開Saber的視線。為了排解這份尷尬，她轉而拿起茶壺，往自己的杯子裡倒了一杯紅茶，一邊說著：「我想，切嗣他也是因為妳身為一名女孩子，卻擔負著如此沉重的責任而感到不滿吧。」

Saber哼了一聲，冷著臉反駁：「早在拔出石中劍的時候，我就已經做好覺悟了。這是我的決定，別人沒有那個資格對我的理想指手畫腳。」

「所以，切嗣他才一語不發，不是嗎？」

「……」確實如此。

愛麗絲菲爾打量了一下倏然安靜下來的Saber，微笑著繼續說道：「名為衛宮切嗣的男人和名為阿爾托莉雅的少女，一輩子也合不來——他肯定是早早發覺了這點呢，所以才不願意和妳建立多餘的羈絆。」

愛麗絲菲爾往自己的茶杯裡加了一匙牛奶，一邊攪動著，一邊感嘆道：「與其說是對妳，不如說是在對妳身邊的人感到不滿吧。居然毫不留情地，把這麼巨大的重量隨手壓在這麼一名嬌小的少女身上。切嗣他肯定是為此而感到憤怒的吧，他就是那樣的男人啊。」

Saber很想要反駁，但卻一時間組織不起來自己的話語。

而在郊外的森林裡，衛宮切嗣悠閒地走著。他身前、屬於他和愛麗絲菲爾兩人愛的結晶－伊莉雅絲菲爾·馮·愛因茲貝倫嬌小的身軀中，正爆發出無限的活力。

「哇！是胡桃的冬芽！伊莉雅找到一個了。」

看著大呼小叫的女兒，切嗣微微一笑，視線不經意間瞥見了一個東西。

「唉呀，爸爸也找到一個了哦。」

「不——可能！」伊莉雅睜大了她那雙和母親一般鮮紅如寶石般漂亮的眼睛，啪噠啪噠跑到切嗣面前，氣呼呼地爭辯：「伊莉雅不可能看漏的！在哪裡？在哪裡？」

「看——」

切嗣伸手指向不遠處，在枝頭確實有一顆小芽存在。伊莉雅順著他的手看去，登時就大發雷霆：「才不是呢！那才不是胡桃的芽！」

切嗣摩娑了一下自己下巴稀疏的鬍渣，頗有些得意地回道：「呵呵，那是水胡桃的芽。水胡桃算是胡桃的一種，所以那也算是胡桃的芽哦。」

「切嗣耍賴——！只有切嗣才知道的胡桃什麼的，不公平！」

「可是不這樣做的話，爸爸就沒有勝算了呀。都是伊莉雅太厲害了。」

伊莉雅氣得鼓起了雙頰，抱著胸，把頭撇到了一邊，想盡力表現出自己的不滿：「切嗣每次都耍賴。再這樣的話，伊莉雅就不和你玩了！」

「啊，抱歉抱歉。」聽了她這番話，切嗣誠惶誠恐地合起雙掌，立刻低下頭道歉：「要是伊莉雅不跟爸爸玩的話，那可就困擾了。對不起，不會再把水胡桃的芽當作是胡桃的芽了。」

「……真的？」

「比真金還真。」

「嘻嘻。」八歲的孩子果然好哄。聽切嗣這麼保證，伊莉雅頓時就消了氣，兩手叉腰，得意洋洋地宣示：「既然這樣，伊莉雅就繼續和切嗣玩吧。冠軍隨時都接受挑戰哦！」

知道伊莉雅消氣了，切嗣也露出了微笑。

沒關係，下次還有野胡桃這招可以用。抱歉啊，伊莉雅。這可是獨屬於大人的狡猾。

「那·麼。我的小公主。」切嗣突然對伊莉雅笑了一下，然後一下子把她抬到肩上。感受到突然的增高，伊莉雅不但沒有害怕，反而是興奮地大叫了起來：「哇！好高哇！」

——好輕。太輕了。

和伊莉雅的興奮不同，切嗣卻是在她搭到自己肩上的時候，臉上閃過了一絲不忍。

伊莉雅是切嗣和愛麗絲菲爾的女兒，毫無疑問。但是，早在胎盤裡的時候，伊莉雅就接受了愛因茲貝倫家族的改造，轉變成了近似於「魔導合成人」（Homunculus）的存在……

就和，她母親一樣。

「伊莉雅。我和媽媽……會出門工作一段時間。」

「嗯，伊莉雅知道哦！媽媽有和伊莉雅說過。」伊莉雅搭著切嗣的腦袋回答。儘管看不見伊莉雅的表情，切嗣能從伊莉雅的語氣中聽得出，她還是覺得有些寂寞的吧。

切嗣抬起了頭，露出了微笑：「爸爸不在的時候，伊莉雅一個人會覺得寂寞嗎？」

伊莉雅十分堅決地搖搖頭。反而，她問：「切嗣什麼時候會回來？」

「啊啊，爸爸大概兩個禮拜左右就可以回來看伊莉雅了。至於媽媽——可能要待在那裡很長一段時間。」

伊莉雅又用力點點頭，「媽媽有和伊莉雅說過。她說，就算媽媽沒有回來，媽媽也會一直在伊莉雅身邊看著伊莉雅的！所以，伊莉雅不會寂寞。」

「……啊啊。那，可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