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撒哈這座綠洲城市的早晨,天還未亮,數支商隊快馬加鞭地速速進城,打算在市集開始前卸下貨物,好趕上第一波購買的人潮。
商隊揚起沙塵,頓時一片灰濛濛,商人走下馬車,將駱駝和馬匹牽到飲水的地方,並開始指揮工人們卸下貨物。
在粗曠的男性工人中,有一名女孩從馬車上跳了下來,整齊的穿著、外表讓她在工人裡面顯得非常顯眼。
女孩有著一頭淡粉色的短髮,斜戴著一頂深紅色的貝雷帽,上頭綁著小小的淡紅色蝴蝶結。她一手插在口袋裡,另一手拿著亞麻行李袋,掃視了所到的地方。她穿著黃色的棉質長袖上衣,搭配深褐色的皮革背心,上衣繡有簡易的黑色獵犬圖案,加上米黃色的長褲,整體而言給人一種有別於外表十來歲女孩的成熟感。
比起在做工的工人們和附近的商人,女孩身上的衣服顯得昂貴、纖細。她觀察了周遭的環境,帶著自信的淺淺微笑,透露出自視甚高的驕傲感。
「來,旅費。」女孩將一小疊鈔票遞給像是商隊領班的人,眨了眨水亮的草綠色瞳孔。「包括醫藥費哦,雖然我是自保所以才傷了那些襲擊我的工人,不過呀,還是有一點點愧疚呢。」
「如果妳不姓『弗格』,妳才不可能坐上我的車。」男人冷冷地說著。「合作關係到這,芙莉,滾。」
「哎呀呀,不用你說。但是呢,」名為芙莉的女孩又拿出幾張紙鈔,笑嘻嘻地用手指夾著遞給對方,露出不可一世的笑容。「再告訴我一件事:鍛造師芬斯,在哪裡?」
晨光才剛撒下,在雅撒哈的東南舊城區裡,身為前鍛造師的芬斯,正坐在家門前抽著菸。年過六十而看不出老態,即使是年邁的女性,手臂仍能看出些許從鍛造師時期留下的肌肉。
她靠在柱子上,一邊看著天空一邊吸著菸,似乎在沉思些什麼。
這時,某個東西吸引了她的注意。或者應該說,是她不得不注意。在芬斯的視線內,有一個滿載著鍛造工具的推車,正從另一邊緩慢地推過來。東西堆疊之高,高到完全擋住推車的主人。
「……?」芬斯本來想無視掉這輛詭異的推車,但是當推車停在他的家門前時,她實在是不能不說話了。「搞什麼啊,推銷的商人?你的爛東西我一個都不想買。」
推車的主人爬上了成堆的道具上,她便是今早來到雅撒哈的芙莉。
「妳就是,冠有『火神伏爾坎』十二主神稱號的鍛造師,芬斯.阿茲卡吧!我是『戰神瑪爾斯』的芙莉.弗格!」芙莉用食指指著芬斯,認真嚴肅地說著,表情散發著不同於外表的銳氣,草綠色的瞳孔直盯著芬斯。
「弗格的孫女啊,有什麼事嗎?我不當保母的。」芬斯將煙吐到芙莉臉上,滿不在乎地說著。
「我是來搶奪稱號的!『火神伏爾坎』是工匠之神,應當由弗格家繼承才對!粗鄙的『戰神瑪爾斯』才是打造殺人兵器的妳應該擁有的!所以,跟我決一勝負吧!」
芙莉兩手往衣服裡一伸,一手抽出鍛造用的槌子,另一手拿出各種細雕時所需要的工具。
「以弗格家之名,我要用完美的鍛造拿下此役,奪回我們應得的稱號!」
芙莉的身體僵住了,不知道該做何反應。自己滿腔的熱血情緒突然被澆了冷水,讓芙莉的臉開始紅了起來,聲音像是在掩飾丟臉一般轉大。
「對、對妳來說,這一點也不重要嗎?可、可是,呃,爺爺他很在意……我也是,我不想要位居第二!」芙莉嘟著嘴,把羞愧轉化成憤怒。「妳是在鄙視我們的堅持嗎?」
「……唉。」芬斯開始抽起第二根菸。「有每天都在改變的傢伙,也有,從以前到現在都沒變的傢伙啊。」
「小鬼,妳說妳叫芙莉是吧?最強的鍛造師之類的,我沒興趣。我現在也已經不鍛造了,我的手藝只傳給了一個人,而他不在這裡,所以這邊沒妳的事了。」芬斯冷淡地說著,準備走回屋裡。「以妳的年紀過來這裡很辛苦吧?但跟我無關,快點回到溫暖的家吧。」
「等、等一下,嗚,難道我……就這樣白跑一趟了嗎……?」洩氣地坐在那一堆鍛造工具上。「都把鐵匠舖的東西給包下來了,嗚……這裡沒有其他鍛造師了嗎?」
「……啊,」芬斯停下腳步,面無表情地轉過來,接著,露出了不懷好意的微笑。「要找鍛造師,有一個妳應該會滿意吧。」
「咦?」本來眼神失去光彩的芙莉站了起來。「難不成……」
「嗯,還有一個十二主神稱號的傢伙在這裡。」小鬼,誰叫你上次來打擾我的休息時間,這個麻煩的女孩就丟給你解決了。「他是『農神克瑞斯』的奇亞魯.瑞格。」
雅撒哈作為南來北往的交通中樞,每天的市集都精彩萬分,來自四面八方的貨物都在此匯集,由於當地沒有強而有力的政府機關,所以各種其他國家的偷渡品、走私貨物也是攤位上的常見的商品。
對買家而言,這裡絕對是數一數二的市集,不管要帶著商隊去哪裡,都能找到適合的商品,然而,對於販賣者而言,卻是一個殘酷的戰場。有權有勢的商家能佔得最好的位置,當地的小販只能集中在邊緣或末端,專門販售一些民生用品給當地人。
在市集較為骯髒、陰暗的角落,兩排住家中間的小巷子裡,瀰漫著沙塵乾澀的味道,混雜附近住宅飯菜的油膩味。一名穿著深茶色有帽斗篷的男子,坐在草蓆上,揹著一根略長的棒狀物,手上拿著小槌子,敲打著一個小小的四輪玩具。
在他的周圍包圍著穿著破爛的小孩子,跟一街之隔的富貴商人們的穿著有著天壤之別。
男子敲打著玩具,不時放在地上嘗試看看能不能移動順利。
「來。」男子在輪子的接縫處上了些油之後,微笑交給一名小女孩。
小女孩接了過來,跪在地面上試著滑了滑,小車玩具跑得十分順利。
「耶!修好了!」小女孩開心地其他孩子們炫耀,小孩子們嘰嘰喳喳地起鬨著。「謝謝你,奇亞魯哥哥!」
「不客氣。」奇亞魯微笑,臉上沾了些沙塵和油汙,看起來有些疲憊,又十分高興的樣子。「妳奶奶的鍋子還好嗎?」
「嗯!」小女孩點了點頭。「給奇亞魯哥哥修過後就很耐用呢!但奶奶一直擔心給的錢不夠!」
「不要緊,跟她說我是撿一些廢礦石來修補的,沒花到什麼錢。」奇亞魯溫和地說著,看向另一名小男孩。「你爸的鋤頭狀況如何?」
「姆,前陣子好像敲到什麼了,看爸爸用的越來越吃力的樣子……」
「那改天我直接去府上打擾吧,不然以你父親的個性可能不會想短時間內修兩次。還有你呢?」
「奇亞魯哥哥做的鍋鏟很輕很棒!連爺爺都用得很順手!」
在奇亞魯與孩子們寒暄之際,有人走進了這個巷子,並有些大聲的咳嗽,試圖引起注意。
芙莉手上拿著一袋炸羊奶,拎著小旅行袋,一邊吃著一邊用竹籤指著奇亞魯。
「嗚!姊姊妳是來找奇亞魯哥哥的嗎?」「姊姊好像很有錢,分我一點好不好!」「那好像很好吃很貴的樣子!」「姊姊的衣服好漂亮!」「姊姊頭上的那個是什麼,好可愛!」「那叫做帽子啦,笨蛋!」
「喂喂!不要用你們的髒手碰我!」芙莉慌張地左閃右閃。「走開啦,討厭的窮小孩,啊啊,不可碰我的衣服,這個要洗很麻煩的,帽子也不可以!蝴蝶結不准解開!好啦我知道了!這個給你們吃,每個人發一馬克,來,我有事情要跟這個人談,你們快走!」
芙莉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把孩子們給打發走,有些狼狽地深呼吸,重整姿勢,指著奇亞魯。
「是的,我就是。」奇亞魯站起,稍微鞠躬行禮,苦笑看著因為話被打斷而氣呼呼的芙莉。「請問您是……?」
「我是『戰神瑪爾斯』的芙莉.弗格。」芙莉冷冷地說著。「多餘的開場白我就不講了,跟我決一勝負吧!我聽說上一任『農神克瑞斯』對鍛造也有極高的造詣,既然『火神伏爾坎』已經不鍛造了,那我至少要打敗農神,不然會空手而歸!」
奇亞魯的表情變得較為嚴肅些,用手輕輕撫摸著下巴,似乎很認真的在思考。看的出來似乎被稍微挑起了鬥爭心。
「怎麼樣?既然同為稱號的繼承者,一定會對這種勝負有興趣吧?我會證明我們弗格家的鍛造才是最完美的!」芙莉看到奇亞魯很認真地看待這個話題感到很高興,勾起了微笑,綠瞳裡燃起了鬥志。
奇亞魯閉上眼睛,兩手十指交扣握在一起,放在胸前,像是在禱告又像是在壓抑。
「抱歉,對於辯證鍛造品的高低,我已經厭倦了。」奇亞魯用帶著歉意的語氣,苦笑說著。「但是,這個稱號是我師父死前讓給我的,我也不想隨便讓出去呢。」
芙莉看著奇亞魯的反應,先是愣了一下,接著咬牙切齒地瞪著奇亞魯。
「哼,怎麼每個人都這樣啊,把十二主神鍛造師稱號的這份榮譽,當成什麼了啊!」芙莉不高興地說著。「你們到底有沒有捍衛自身榮耀的心啊,真是的,只有我們弗格家重視這些價值嗎?」
芙莉不耐煩地轉動手上的鍛造用小槌子,不斷磨牙,表情焦躁。
「……弗格小姐,如果您堅持的話,要我應戰也是可以的,只是我不清楚您希望是怎麼樣的比賽形式呢?」奇亞魯微微皺摺眉頭微笑,不太會與芙莉這樣的女性對談。
「現在又說要了嗎?哼,三心二意的傢伙!本來是想用營業額的形式啦,但是!」芙莉瞪著比自己高三個頭的奇亞魯。「我真是沒想到,身為『農神』卻連一個像樣的店面都沒有!我啊,已經在最好的位置買下一個店面了,現在也請人在裝潢了。」
「哼,如果沒人要跟我決勝負,那至少要把弗格家的事業版圖蔓延到這裡啊!」芙莉皺著眉頭回應,聲音幾乎快要用吼的。「不然這樣好了,我買一家小店面給你,之後再比較營業額?」
「這個,不用了,這樣我……」聽到對方甚至要給自己一個店面,奇亞魯慌慌張張地揮著手拒絕。
在兩人的上頭,傳來了愉快的女聲。穿著短布褲、綁著黑色纏胸布搭配深綠色背心的可芮妮.阿茲卡,開心地用雙手捧著下巴,坐在屋頂上看著兩人。
「……妳是誰啊,看穿著好像是低賤的女人呢,不要打擾我們。」芙莉不滿地抬頭瞪著對方,眼神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敵意。
「可芮妮……?妳來做什麼?」奇亞魯苦笑,眉頭皺的更深了。
可芮妮無視芙莉的敵意,從屋頂上跳了下來,輕巧的著陸。即使是在有些昏暗的巷子裡,可芮妮腰上的兩把刀鞘仍十分醒目。
「……!是『火神』,而且是芬斯.阿茲卡的作品。」芙莉馬上就注意到那對雙刀的來歷,但並沒有減輕她的警戒,對可芮妮的敵意反而更加明顯銳利。
「省去一些自我介紹的功夫呢。我是可芮妮,芬斯是我奶奶哦。」可芮妮笑著說,可能是面對女性的關係,所以語氣上缺少了幾分往常的黏膩感。「妳是芙莉吧,我剛剛已經記住了。鍛造師的高下什麼的,我是不懂啦,但妳們需要評審吧?」
可芮妮眨了眨眼,笑得很深,眼神在芙莉和奇亞魯兩人來回注視。
「我不要來路不明的傢伙來當評審!」芙莉生氣地指著可芮妮。「妳是芬斯.阿茲卡的孫女又怎樣?她又沒把鍛造技術傳給妳,憑什麼來當評審啊?」
「好兇哦,不要生氣嘛!」可芮妮笑呵呵地用手拍了拍芙莉。可芮妮不到一百六的身高在女生裡面體型算中等,然而芙莉在她面前卻顯得很嬌小。
「好嘛,我剛剛聽到你們想比營業額對吧?那就是要在這裡開店了哦?」可芮妮把手收回來,露出虎牙笑著。「要比賽營業額,奇亞魯鐵輸,妳可是財力雄厚耶!難道妳的弗格家,喜歡這種用財力壓制對方的比賽?」
可芮妮抓到了芙莉重視家族榮譽的心思,一下子就用言語壓制了對方的氣勢。
「所、以、啊,就需要我了呢,」可芮妮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嘻嘻,有趣的事情才不錯過呢,我會用公平的用各種面向評斷你們的店哦。在雅撒哈開的店是好是壞,我的標準可是大家公認的!就算鍛造的事情我不懂,我也會請奶奶來的!」
「就、就說了吧!用營業額當重點確實有失公平啦,但妳又算是什麼啊,憑什麼來說自己是評審?奇亞魯.瑞格,你也這樣覺得吧?」
一直在旁邊不敢插入兩位女性對話的奇亞魯,被突然這樣點名,有些尷尬地搔搔臉。
「是可芮妮的話……我倒是可以認同。她算是這裡的地頭蛇,在這麼特別的交通中樞城市長大,又是前十二主神鍛造師的孫子,我相信她的判斷力。」
「哈?雅撒哈的地頭蛇?就憑這個年紀?」芙莉不敢置信地說著。
「喂喂,」可芮妮嘟著嘴。「妳還比我小吧?這樣的小鬼繼承了十二主神稱號才可疑呢?」
芙莉把手上的槌子用力丟了出去,可芮妮輕而易舉地閃過,槌子不偏不倚地打在奇亞魯的額頭上,奇亞魯順著力道往後倒。
「哼,送你!反正我多的是!」芙莉咬牙切齒地說著,用手指指著躺在地上的奇亞魯。「這個評審我就接受了,但時間由我來決定!兩個月!不管是營業額、在地化、經營、鍛造手法,我全部都贏給你看!」
倒在地上的奇亞魯摀著額頭,痛苦地喃喃說著,可芮妮蹲了下來,眨著眼睛戳著奇亞魯。
「我要回去打理店裡了,農神,還是應該叫你窮神?哼!」
真不爽,為什麼『火神』的稱號非得是給那種鍛造師?為什麼那個猶豫不決,看起來連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幹嘛的鍛造師又能繼承『農神』?真是夠了,每個人都在踐踏我弗格家的高傲是吧?可惡!完全搞不懂這些傢伙!
芙莉買下的店面位於城市的市中心,是一棟兩層樓加上地下室的建築,是十幾坪的長寬型店面,用偏米色的泥磚造成,半開放式的大門用的是木造門,做過防水和防風砂的處理。
店內現在只有鍛造用的設備座落在角落,芙莉正吩咐著工人把原料搬到地下室備存。
在稍微告一個段落後,芙莉稍作休息,趴在二樓的窗戶上,俯視這個人們來來往往的綠洲城市。
她從小行李袋中拿出一個小小的銀製獵犬工藝品,大小剛好能讓她的手整個握住。
爺爺,我會贏的,弗格家的鍛造是最強的,在這條鍛造之路上,我會將弗格家的力量繼續延伸下去,所以,所以,到時候,請您……一定要承認我的母親所做的那些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