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會場步行大約10分鐘，穿過車站附近的商店街，會去到離市中心較遠的高級住宅區。這附近除非是去區內醫院或是學校這種公用設施，不然這裡大概就是有錢人才會來的領域。在這裡有一間我從高中時代就發現，位置隱密的樓上咖啡店。而在成為社會人之後我也偶爾會來這裡一邊喝咖啡一邊寫作。如此鮮為人知的存在就算說成是我的主場也不為過！
我們穿過裝飾已經開始老化，每走一步腳下的木板都會傳來悲鳴的梯級，推開了位置二樓的木質大門，門鈴隨即發出清脆的金屬聲響。
「來了，來了！」
鈴聲靜下，然而室內傳出不比鈴聲失色的動人聲線。剛剛聲線的主人，一位穿著女僕服裝的女性接著在玄關出現。她在看到我之後露出職業性的微笑，可是這微笑在看到跟在我身後的兩人之後馬上增添了幾分警戒的意味。
「歡迎光臨！這不是黑川先生嗎？身後的兩人是您的朋友？很抱歉呢！本店是不幹這種生意的，所以還望您請回吧！那麼兩位小姐這邊請。」
說著漂亮地鞠躬致歉，並開始無視我招呼起身後的二人。
「這種差別對待是怎麼一回事！妳是不是有什麼誤會了？我好歹也是這裡的熟客喔，坂上小姐！」
沒想到一來到自己主場就被禁止進入的我，向眼前這位跟自己有點淵緣，在這裡打工當店員的女性理論。
「誤會？這種時間一個二十多歲的單身男性帶著兩名大概高中生左右的少女來到這種偏僻的店裡是要我能想出有怎麼樣的正當理由呢？嗯？」
可是我卻被她那機關槍似的氣勢給完全壓倒，連一句解釋的話也說不出來，完全無力招架。將軍！我腦海中無意間響起勝負已分的訊號，然而這刻來替我解圍的卻是我完全意想不到的人。
「請放他進來吧，坂上小姐。說到底的話是我帶他過來的。」
已經先過我走在前頭的熊野回頭向坂上小姐如此說道。
「嗯？這聲音很面熟……難道妳是……」坂上小姐突然收起警戒的神情，若有所思的才說到一半。但在發現了熊野神色有變之後馬上識趣地吞下了後半句，並說︰「嘛，真是的！是這樣的話就好說了呢。話說你們是何時認識的呢？」
我完全搞不清現況，然而坂上小姐總算讓出了道路，說著「那請進去吧。」的滿臉笑容，跟剛才完全是兩種態度。我跟在熊野和鈴谷後面，只見熊野帶著鈴谷熟悉地穿過放著茶几和沙發，布置較開明的大廳，然後找到另一邊較為獨立清淨的卡位廂房坐下。我才知道這裡原來不曾是我的主場！應該說這裡根本是她的主場才對吧！
同樣是熟客為什麼態度會差這麼多啊，坂上小姐！連我之前來都從沒進過這種廂房喔！
鈴谷和熊野自然地坐在一邊，我一個人的坐在她們對面。在我們都坐好了之後，跟著我們的坂上小姐拿出小抄為我們點單。
「還是慣例嗎？」
「不，今天請給我最貴的。」
「這位小姐呢？」
「她很少來咖啡店，請再多給她些時間。」
「嗯，我明白了。」
坂上小姐和熊野的一問一答彷似在用暗號交流著什麼似的，她們兩人都有意無意地看向我，神情絕對不懷好意。相反鈴谷不停地看著餐牌，表情像是太多選擇讓她的腦袋有點轉不過來。坂上小姐確認過鈴谷的情況之後決定讓我先點。然而她只是望我一眼就別開視線，什麼都沒有說。
「誤會不是已經解開了嗎？所以說這種差別對待是怎麼了？我要去跟店長說了喔！」
「這位先生真的不好意思呢！把人家說得好像跟您很熟絡似的會讓人家很困擾的呢！先生也不想人家在這兩位小姐面前提起您之前在這裡導致人家有這種反應的故事了吧？」
坂上小姐用著嬌柔的官式語氣帶著職業性的微笑向我說道，然而內容卻極不客氣地威脅著我說。
「吶吶！請問是怎麼樣的故事呢？」
「這樣的陳年舊事就別提了！」
熊野有意無意地向著坂上小姐探話，而我當然是馬上提出反對。
「我想想……就年前突然間用奇怪的方法向人家求婚……」沒想到平常會有所避諱的坂上小姐今天卻會當著別人的面前舊事重提。
「那個！！」
這時鈴谷突然站起身來大叫，在場的人都變得鴉雀無聲。像是時間停頓似的，所有人都望著鈴谷。
「剛剛那一句坂上小姐可以詳細說明嗎？」
「這個嘛……」
面對突然控住場面的鈴谷，連坂上小姐那平常靈活自如的舌頭也被嚇得不知如何應對。而鈴谷一臉認真地盯著她，眼神中還隱約帶著一點敵意。
「不好！店長叫我了呢！不好意思，如果有需要就請按鈴呼叫我們吧，先失禮了！」
坂上小姐說著明顯的謊話然後就這樣地逃之夭夭，直到之後我們離開她也沒再出現過。看來被嚇得相當不淺呢，找天再來看看她怎樣好了。
最後我們叫來了另一位店員點單。我點了杯愛爾蘭咖啡，鈴谷點了杯熱可可，而熊野的卻是草莓芭菲。嗯……真不愧是最貴的。
在我們點的東西到齊之後，熊野確認沒有人再前來打擾，她一邊吃著草莓芭菲一邊用著平穩的聲線說道。
「我想差不多該談正事了吧？」
「玲……熊野！」
「我知道的了，妳就放心的乖乖給我聽著。」
隨著這一宣告，本來就已經很寧靜的氣氛立即變得更為沉重。感覺到氣氛轉變的鈴谷正打算出言阻止事態發展卻被熊野伸手示意的壓下。這種大將之風的氣場，我實在想像不到會是出自眼前的這位少女身上。
事到如今我已多次見識過熊野不正常的強勢，自然地我已再沒有輕視她的想法。我也坐直了身子，聚精會神的等待著她繼續話題。
她把我的反應看在眼裡，嘴角不禁滿意的一笑。然而這一笑沒有持續多久，她就開口說道。
「你和我的朋友是什麼關係？」
「我和她……」
被如此問道我反射性地望向了鈴谷，而她也正望著我。我們目光再次地接上，然而這次我卻主動中斷了眼神交流，把視線轉向了下方的咖啡。因為我在剛才的一瞬就從她的眼睛裡看出了無比的期待。她在期望著什麼我不知道，然而要我背負著這不知名的期待無疑會使我感到害怕。
「是呢……大概沒有關係吧。」
我微微苦笑，說著的同時偷偷觀察鈴谷的反應。只看到她像是有點失落似的玩弄著隨熱可可附送的綿花糖。她把綿花糖搓圓又壓扁，就像是在拿食物發洩著不滿的小孩。
然而我這答案好像令熊野感到有點驚訝。
「沒想到你自己滿清楚的嘛，這就省卻我很多麻煩了。我還以為你會更厚顏無恥的呢……」說著又把一顆草莓送進口中。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畢竟我們才不過是認識兩天……可能連認識也說不上，因為我連妳們的名字也不知道。」
我說著努力跟對方撇清關係的話語，腦中卻思考著如何借勢離開。因為我已經大約猜到了熊野的目的，是想用美人計敲詐我吧？經驗豐富的談判技巧、隱蔽的密封空間、看似無意實質故意的主動接觸、單身男性和女高中生的身份差別……這一切不都是在指著同一回事嗎！
就在我緊張得冷汗直流的時候，只見熊野的嘴角重新地展現笑容。
「很好！既然你已經認知到我們的地位是對等的，誰也沒有虧欠誰的情況下。我們可以正式展開商談了！」
「哎？什麼？」
熊野的發言完全超出了我的預想，令我腦袋又再次短路。然而熊野卻是興奮地進行補充說明。
「我是指書本賣出後的分帳問題！原作者是你，印刷費用也是由你負責。可是書本之所以能夠賣出全靠我們的努力！所以在出版和銷售的分工上我們的付出是平等的！這大前提想必你已經認同了吧！」
然而多虧了熊野這一大段對她陰謀如此露骨的補充說明，我總算是清醒了頭腦。她們的目的才不是敲詐，而是想借我的作品在這次即賣場上大賺一筆！雖然在剛才的話裡就已經有著數不盡的槽點，我也知道要是現在這刻不提出反對的話之後要再推翻也定必難上加難。然而有一個根本性的問題讓我十分在意。在意到我覺得只要這問題的答案要是能讓我滿意的話，即使要我接受再不公平的條件也沒有所謂的程度。
「為什麼……為什麼要選我？」
然而剛才說得眉飛色舞的熊野此刻卻靜了下來。
為什麼會選我？我會有這疑問也很正常。不是像輕小說主角那種『世界都圍著自己轉』的自以為是的質問。而是因為我有著自知之明！我的作品沒人氣沒知名度連封面圖也沒有畫師願意替我畫！攤位沒布置沒宣傳作者本人更不是美少女而是個大叔！為什麼……缺點數之不盡，優點一個也沒有，即使如此為什麼還會選我！
「選你的不是我……」
在聽到熊野回答我的同時，我才發覺我不知從何時開始，不自覺地把剛才的心底話和盤托出的叫了出來。叫聲之所以沒有引起騷動也多得這隱蔽的密封空間，使我不禁興幸進行商談的選址是在這裡。同時我也冷靜了下來。然而在之前還一直沈默著，在場的另一人卻像是承接了我的激動似的，拍打桌面帶著飲泣聲地低頭說道。
「希望跟最愛之人共同生活的欣喜、不能為對方付出什麼的悔恨、終於跟對方重逢但又被對方忘記的痛苦……老師您能明白多少？」
說出彷似是我作品裡的劇情，然而又像是說她自身經歷的鈴谷，按在桌上支撐著上半身的手不斷地在抖震。而本來總是留意著鈴谷的熊野卻不以為然的望著剩下的草莓芭菲，可是因為沉重的氣氛而放下了手中的勺子。然而她看似並沒有要阻止鈴谷說下去的打算。
對於鈴谷的問題我不敢輕易說出答案，因為我明白即使是遭遇同樣事件的兩人，心中的感受也不可能完全相同。即使是我筆下角色的感受也只是我單純地把自己的感情投射到他們身上，如果這就能說著明白對方感受的話，我很清楚這是多不負責任的行為。所以我沒能回答她的問題。
「在老師作品讓我感受到的情感之中這些不過是冰山一角，但已經足夠讓我的內心所動容了。老師的作品在我眼中是多麼的耀眼您知道嗎？所以請不要再說出如此妄自菲薄的話了！請不要再說出這麼傷害自己作品的話了……」
「請不要……再說出傷害自己的話了……」
鈴谷拼盡全力地說著，眼光像是要尋求認同似的向一旁的熊野飄去。她的話語即使毫無說服力，卻確確實實的打動了我。
「否定老師昨天的想法。」——我回想起今早她的一句。是呢，她至今為止的行動全都是為了推翻我的態度。既然被她評價到如此高的程度，要是我再不爭氣點我就不是男人了。
「我明白了，我接受妳們提出的方案。」
像是宣告我在這場談判中敗北一樣，我的表情盡是辛酸。而一直放任鈴谷情緒暴走的熊野總算是開始安慰起她的友人。我想，該不會連鈴谷的暴走也不過是她的其中一步棋吧？所以才選在這裡商談的嗎？不對！帶她們來這裡的是我才對……是說她算計到這地步了嗎？不行，此人愈想愈是恐怖啊！
「好了，妳也冷靜點吧？太過激動可是對身體不好的喔。」
熊野也站起身來輕輕拍著鈴谷的背部，安撫著她的情緒。然而鈴谷依然無法平靜下來，像是在為著什麼而生悶氣似的。
「怎麼了嗎？」熊野帶著些許試探意味問道。
鈴谷想了一下，指著桌面那杯她還沒有喝上一口，現在已經變成冷可可的原．熱可可。旁邊那已經被她玩弄到不知是何物的綿花糖沮喪地說。
「綿花糖……」
鈴谷的反應雖然相當不明所以，可是我和熊野卻都明白她在找的是什麼東西。因為那是一個我把某個現實經驗寫在作品之中的情節。就在我們眼神對望，腦中都想著『該不會吧？』的時候，鈴谷就把這個『該不會』說了出來。
「戒指呢？怎麼綿花糖中沒有戒指？」
「唉……妳『該不會』是認真的吧？」
連熊野也不禁為這好友大呼頭痛，但我的想法可不是這樣。
「也許就是她這種執著才能令她演出時如此投入呢。今早她的演技還真是讓我嘆為觀止呢！都要逼真到令我留下心理陰影了！」
我站在商人的角度衡量著我們這位女主角功能性。而且她對我作品的熟悉程度看來已經不下於我這位作者了。可是鈴谷先不說，剛才怎麼連熊野也能瞬間明白這一幕在演什麼呢？難道她們兩人也能夠對我作品的劇情過目不忘嗎？
「老師！您這麼說也太過分了吧？而且我還沒說要演呢！」
鈴谷不滿地叫嚷著，同時向熊野丟向求助的眼神。沒想到熊野不止沒有接下，而且還快速推進了話題。
「喔！說來也是呢！這麼說來我們應該討論下一場的劇情選材了吧？」
「對啊，我們接下來要做的事可多呢！」雖然我對熊野的態度甚為不解，但合作一事的確能對我的作品銷售產生了很大助力。所以我也幫助熊野把話題帶過。
沒想到我也有和熊野如此一唱一和的一天。
然而被我們選擇性無視的鈴谷拿起已被她摧殘得體無完膚的綿花糖丟向我們的事，以及最後理所當然的由我來付帳的事，還有我被質問和坂上小姐當年的事……這些大概又是另一段的故事了。
創作內容
艦隊隨筆系列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