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口腔竄入喉嚨的火焰在全身燃燒。
「為快樂的事敬酒，是我們家族的習慣呢！」透明的液體之上，年輕男人翠綠的眼睛透過酒瓶，她好奇地仰望著，然後接過瓶子。
「酒還不少，看來你遇不到很多快樂事。」她微笑，「我可以嘗嘗嗎？」
「這樣不也是代表，我會遇到更多快樂的事嗎？」他也笑了，「分享本身就是一種快樂。」
「在我們那裡，喝酒都是人生大事。」她的眼睛因為辛辣半瞇，「我們不只開心時喝酒，傷心時也喝。」
我回憶起上一次突然想喝酒的場景，蘭坐在地上，嗅聞著伏特加的香氣，聽不清她喃喃說著的家鄉瑣事。
然後是清晨的哨點外，她披著過大的外套上樓，肩章上不是昨晚的中校紋飾，而是屬於少尉的橫槓。
最後，想吃糖的她跟少尉討了巧克力，年輕人拋下槍口前的蕾娜，對她微笑。
「其實本來就是想拿給妳的。」
我的耳邊同時傳來蕾娜的笑語：「說說你對誰最有興趣，地下室中的人。」
「蘭。」我吐出沒有選擇餘地的答案。
我離開前的那天下午，蕾娜闖進地下室，那時我剛與歐西恩中校換班下哨，眾人討論著昨晚零時壁爐裡響起的鞭炮，就連很少下來地下室的安瑞利亞少尉也搔著他與安德烈形似的長髮，認真討論著要不要把事情往上呈報。
我問安東剛才歐西恩中校對鞭炮事件有何高見，他誇張地模仿克里斯托甩頭就走的樣子，笑聲大概驚動了哨點的中校，我連忙問他有沒有可疑份子好為安東掩護，就在這個時候，蕾娜鑽出桌底。
那個瞬間就有蘭、安東和我的三把手槍對準當時還不知道名字的小女孩，她對我的槍口吐舌微笑，裝模作樣地說：「馬……馬上就用槍對著女孩，還真恐怖啊！」並且不忘聲明，「我暫時不能說我是誰，但絕不是可疑人物喔！」
我順著她的動作，但沒有放下槍，甚至還請蘭過來搜身，不合季節的細肩帶洋裝裡果然什麼也沒有，一雙裸足也藏不了任何武器。
安東丟了巧克力給她，明明是餵食小貓般的動作，卻反而是這個大男人滿身警戒，這個反差讓我忍不住開口：「家裡的大人應該交代過不要隨便吃可疑大哥哥的巧克力吧？」換來安東的苦笑。
「這種地下室，實在不適合妳這種穿可愛洋裝的大小姐進來呢！」芙萊德雷亞上校饒富興味地打量少女，「我們至少每隔兩小時就有一人站哨，竟然還給妳摸進來了！這表示妳對我們的作息很清楚嘛！」
少女對大姊姊嘟嘴，嬌嗔道：「各位真的好兇喔！反正我手上什麼都沒有，大家又全副武裝，該不會連柔弱的女孩都要綁起來才安心吧？這樣可不紳士喔！」
這個時候只剩下我一把槍對著少女，洛伊默默退出地下室，和剛進門就發現氣氛不對的佛卡夏上樓接替歐西恩中校的任務，伊特諾莉亞中校倚在牆邊，輕撫過腰的長髮，面帶淺笑。
這女孩會有恃無恐，表示絕對不是孤身一人，如果她真的是有龐大背景的人物，我這把小小的手槍也會因為指著她增光吧？我沒有放下威脅，微笑道：「如同歐西恩中校那樣剛毅木訥的人我是不知道，我這輩子可沒說過自己是紳士喔！」看著她不變的笑臉，我問，「叫妳什麼好呢？『暫時不能說我是誰得不是可疑人物』好像太長了點？」
少女考慮了一下，然後交出「蕾娜」這個名字。
因為蕾娜想認識大家，我們協議一個問題換一個問題，不過由我們先開始。我無暇分神詢問大家的意見，上校不知何時起就安靜了，安東也退到門邊幫站哨的洛伊打氣，我拉了蕾娜身旁的椅子坐下，這個驕縱的女孩顯然欣賞幽默感，一個念頭湧上嘴邊，明知道蘭就在旁邊，我還是忍不住出口。
「第一個問題……先暖場好了！妳的三圍是多少？」
我聽到安東抽了一口氣，伊特諾莉亞中校語帶鄙夷地問：「瑞德上尉一直都是這樣嗎？」
身為主角的蕾娜倒是對我微笑，無視於額側槍口，湊近我耳邊說了一組數字。
「不要告訴別人喔！雖然好像有人……用看的就知道了！」她對我用整個地下室都聽得到得聲量輕語。
「這樣啊！沒關係，妳還在成長期。」我隨口回應了那組實在不十分誘人的數字，這時，眼角的蘭吃起巧克力。
「不如這樣好了！」蕾娜的聲音拉回我的專注，「說說你對誰最有興趣，地下室中的人。」
笑容還在我的臉上，但我的心已經不在這裡，我知道這句話出口後，除了向著她前進到盡頭外，我已經沒有退路。
「嗯？」咬著巧克力的蘭發出含糊的聲音，也許是聽到自己的名字，匆忙道：「對不起，我會注意你們的盤問……」
「好了！」我打斷不知是這個房間或我心裡凝滯的空氣，「換我，妳是怎麼認識我們這些人的？」
「聽大家說的，很多人都有提到過！」蕾娜不著邊際地回答，「現在你們很有名氣呢！地下室的十二人、十二名親信之類的。」少女轉頭，視線掃過周圍的每一個人，「那麼……誰是臥底？」
「如果我們知道的話，不就不需要被關在這裡了嗎？」也許是被剛才一問一答的氣氛感染，我終於對這小女孩鬆懈起來，也放膽跟著她轉頭環視眾人，正好瞥見閃過伊特諾莉亞中校臉上的冷笑。
但先開口的是芙萊德雷亞上校，她莞爾道：「如果我們是十二名親信，就不會需要長時間待在地下室了。」她明媚的雙眸露出與唇角弧度不協調的光芒，「既然有外人進來，是不是該找個人通知參謀長呢？」
「芙萊德雷亞上校如果認為有必要通知參謀長，就請下令吧！」事到如今，我反而不希望蕾娜這麼早離去，「剛剛那個答案，妳還能滿意嗎？現在應該是換我們問吧？我的下一個問題是：如果我說『我是臥底』，妳打算怎麼辦？」
當著大家還有不知道是否在場的探員說出這句話，有種奇異的暢快感，我感覺到自己又真心地笑了，蕾娜回以更加動人的笑容，說：「對你微笑，然後離開。簡單來說我現在不想做任何事。」
然後她轉向芙萊德雷亞上校：「不用通知里昂了！反正他一定已經知道這件事，待會就會趕過來，不過也因此我沒時間慢慢拖，還是早點說好了！」她再一次讓視線流過地下室中每一個人，「我想知道你們認為我是誰。」
一時間，所有一個小女孩與參謀長可能有的關係，甚至奸細、臥底之類的回答紛紛而出。
芙萊德雷亞上校聳聳肩，意外平淡地說：「軍人從來就是直來直往，對一個不信任的陌生人，我不會信任對方說的任何情報，一般情況下，我也只會把對方在嚴刑拷打之下的話當作參考而已。」她頓了一下，「不過照這情況來看，妳不適合用我平常對待敵人的方式對待，所以我只好等妳自己表白，然後讓我接受，或是等待會來的參謀長公布真相了！」
說話之間，上校走近蕾娜，軍裝下柔軟的身體貼近我的身側，一邊打量著少女，一邊又說：「其實現在冷靜想一想，在里昂參謀長知道的情況下，都敢自己來這裡，代表妳不怕參謀長，也就是說……妳的地位比參謀長更高？」
「妳是司令的女兒？」蘭忽然說，引得伊特諾莉亞中校噗哧一笑。
「有點接近，但還不是！」比起我的靠近，蕾娜似乎對同為女性的芙萊德雷亞上校更不自在，她的手指在胸前交叉，「要說親屬的話，說不定還比較接近伊米妲呢！不過我絕對不是她的妹妹或女兒喔！」
「乾女兒嗎？」站哨中的洛伊不知何時也來到門邊聽我們談話，安瑞利亞少尉看了他一眼，臉上又陷入空茫，不知是太認真思索，還是乾脆放棄了？
「我想應該是『乾妹妹』才對！」佛卡夏從洛伊的帽子上探出頭，看來也受不了玩弄小妹妹或被小妹妹玩弄的誘惑，擅自離開崗哨。
「該不會妳是司令本人吧？」芙萊德雷亞上校說，她總是充滿自信的碧眼第一次閃過一絲驚疑。
蕾娜輕笑出聲，看來放鬆了不少，她抬頭望了上校一眼。
「我喜歡妳換的答案──司令大人……大膽又強烈！」
「換我們了。」我打斷大家的猜測，時間大概所剩不多，要盡可能從這女孩身上多挖一點出來，說是這樣，我也沒有什麼想法了，於是向一直沒有主動發言的伊特諾莉亞中校拋出問題。
突然發現焦點轉向自己的伊特諾莉亞中校斜瞪蕾娜，然後問：「告訴我，妳怎麼閃過站哨侍衛視線的？」
我想這裡恐怕只有我們自己輪班的哨點，哪來什麼侍衛？忽地便發現槍口下的少女消失了，抬頭一看，蕾娜已經在伊特諾莉亞中校身畔笑著。
「要我教妳嗎？可是穿軍服可沒有想像中好行動喔！有點綁手綁腳。」
艾菲‧伊特諾莉亞中校身著細肩帶洋裝的樣子突然鮮活地出現在我的腦海中，我忍不住笑出聲，默默把無用的手槍收回腰間槍套，雖然有雙適合化妝的漂亮眼睛，這個髮型死板的女人恐怕永遠也不會穿上那種對小女孩來說純真，對她而言卻太過性感的服裝吧？
伊特諾莉亞中校反射性握住腰間長劍，退後幾步，勉強笑道：「不了，身為一個軍人我只走正道。」她察覺到我和上校的視線，狐疑地眨了眨大眼睛，突然吼出：「休想叫我穿洋裝！」
「里昂對妳是什麼……態度？」蘭的聲音幽幽穿出房間裡的混亂，她面前只剩下巧克力的包裝紙。
「里昂人很好啊！雖然下棋從來不會讓我，不過真的是很好的人！」蕾娜瞇著眼睛看蘭，臉上是依然甜美的笑，「不像大家動不動就拔槍拔劍。」
「我可沒對妳怎樣喔！」洛伊微笑，「要是里昂真的人很好，那妳可是壞人呢！有人會像妳這麼目中……」
他還沒說完，清脆的鞋跟響一路下樓，伊米妲匆匆走進室內，結束蕾娜的鬧劇。
大半下午的混亂結束後，洛伊因為自己好不容易鼓起勇氣開口，卻直接被忽略而沮喪，安特利亞少尉窩在他腳邊看書，一邊以更加絕望的表情安慰他，直到安東拍拍洛伊肩膀，勸他不要被蕾娜玩弄人的興趣影響心情。
芙萊德雷亞上校心情倒是挺好，雖然還是不知道入侵者的身份，她靠近伊特諾莉亞中校，用所有人都不會忽略的聲量低聲說：「想穿洋裝我可以借妳喔！」
中校馬上用驚人的聲量反應：「什……什……什麼！我才不想穿洋裝呢！」
「要不你們倆打個賭吧？如果中校如何如何，上校就有權給她穿洋裝。」安東打插提議。
「那麼在場的眾人如果想要看到中校穿洋裝的話，可要幫我出主意了！」芙萊德雷亞上校瞇起她迷人的眼睛，盯著伊特諾莉亞中校。
不知是否要為中校解危，蘭忽然冒出：「我覺得，艾菲小姐與那位蕾娜有點類似，那種貴族小姐的……氣質。」
我轉向艾菲，老實說我從沒在這個行事一板一眼，貌似盡忠職守卻偶爾透露出野心的女人身上看到什麼軍人以外的氣質，艾菲摸著劍鞘上精緻的紋徽，緩緩回答：「像她那樣的小女孩在我眼中並不是貴族喔！只不過是個庶民罷了！」
難得出現機會，我順勢與艾菲搭話：「我倒覺得蘭小姐說的不錯，妳為什麼會這樣想？是那女孩的哪裡讓妳判斷的？」這應該是讓她說出「覺得誰誰誰很怎樣」的大好時機吧？
但伊特諾莉亞中校淡淡說句：「直覺而已，或許有誤也說不定。」便陷入沉思。
不知不覺間，蘭與安東喝起酒，安瑞利亞少尉和洛伊竊竊私語著晚上的信任投票，沒有酒的我倒了半杯水一飲而盡，然後摸到口袋裡的字條。
「能隨意在大庭廣眾之下動手腳，毫無疑問，這是來自妖精的惡作劇。」
直到那一晚參謀長給我的緊急命令下達，我的思緒還被妖精的笑聲和蘭的細語糾纏。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