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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遺事

作者:torasuke│2016-03-14 19:16:22│巴幣:8│人氣:123
  大樹和阿楊是好朋友。

  大樹雖然不高,卻很壯,兩邊肩膀寬極了,不怎麼像個十歲男孩,完完全全是當運動員的料子。他也很為這一點而自豪。他的目標是當足球校隊的守門員,他整天看著龍門,心裡想,那很快就會是他的天下。

  「大樹,今天也要踢足球嗎?」放學後,阿楊走在大樹身後問道。

  「嗯!要加緊練習,下個月開學就是選拔了。」

  「那我跟你一起踢。」

  「哦……」

  和他相反,阿楊是個瘦小孱弱的男孩,皮膚比女孩子還要白皙,一對眼黑白分明,笑起來時兩邊臉頰會浮現酒窩,是個明眸皓齒的男生,但又有點秀氣過頭了──秀氣的男孩總是被欺負,這定律似乎運行在任何一間學校。

  每次小息時,大樹見到阿楊孤伶伶地坐在教室前排讀書,都覺得很可憐。孤單已經夠可憐了,他還要在看書!書最無聊了。大樹想著,便走過去:

  「喂,你想踢足球嗎?」

  阿楊像受驚的小貓,抬起頭,眨眨眼睛。呆坐了半晌,才終於露出了笑容。

  此後,兩人便開始結伴踢球。

  當大家見到阿楊,目光便會變得似看到獵物的野獸一樣。每當球傳到阿楊的腳下,場上所有人──也許包括了隊友──都想搶他的球。有些時候,阿楊被推倒在地上,他不吭一聲,終於艱難地爬起身時,球已經不知道傳到哪位球員的腳上了。

  同學們都不肯跟他同隊。

  「那阿楊跟我一隊吧。」每次大樹都這麼說。

  「我不要!那我要換隊。」隊友說,但大樹會狠狠瞪他一眼。

  可是,如果這麼說的人是足球隊的學長,大樹就會很為難。因為,能不能進球隊,或是進了球隊後能不能當正選,都要過學長的關。所以有時他只好默不作聲。阿楊見到了,不是默默走到一角,就是走到另一邊,加入由沒有學長撐腰的低年級生組成的一隊。

  大樹知道阿楊想跟著他踢球,便說:

  「阿楊,我們去特訓吧。」

  但大樹很快明白阿楊根本沒有踢球的天份。不止足球,任何運動他都不在行。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沒有辦法好好把球踢入龍門,傳球也一樣,明明是往左邊踢,到最後總是會滾到右邊去。

  於是,大樹只好說:

  「不如你先在旁邊看看我們是怎麼踢的,練習一陣子再加入我們吧?」

  「我會好好練習的。」阿楊說,然後又繼續運起球來。

  到底阿楊是沒聽出那婉委的言外之意,還是聽出來了卻不願明白,大樹不知道。

  漸漸地,大樹開始煩厭了,對那跟在身後的矮小身影感到煩厭,有一次,他見到放學後,球場的角落裡,阿楊遭當前鋒的學長破口大罵,他沒有出頭,只是移開了目光,像沒看到一樣。後來回想,他只記得阿楊的影子在地上拉得長長的,而且和學長更長更大的影子重疊了。

  在意識到這份煩厭之後,大樹覺得自己真是個可恥的人,怎麼可以這樣對朋友呢,但他就是沒有出頭。

  他心裡不是沒有掙扎過。阿楊被學長們包圍的場景不只一次,大樹已經見過幾次了,每次心中都很煩悶,好像有個什麼勒住了自己的頸子。

  但他就是沒有出頭。

  後來那被緊緊勒住的侷促感覺也消失了。只要學會不去看,事情便不會發生。

  為了準備選拔,大樹日漸加重練習的份量。

  阿楊的笑容近日有了冷卻的跡像。有時,他跟著大樹放學,以為可以一起回家,沒想到竟又來到了球場,他便怔住了。

  是發什麼呆啊,大樹想,接著沒有深究便跑入球場之中。

  阿楊還是會硬著頭皮跟著一起踢球,只是這樣做的次數一天一天減少,到了後來他已經很少加入球場了。對此,不得不說大樹有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儘管不太想承認。他一樣會跟阿楊玩,上課無聊時會聊天,但沒了足球,兩人之間好像就是少了些什麼。畢竟兩人最初就是因為足球才相識。再嚴格點說,是大樹把球塞入阿楊的懷裡。

  偶爾阿楊會在場邊,看著大樹踢球,小息的時候看,放學之後也看,反正無事可做──他又沒有朋友。

  除了大樹,大概吧。

  終於到了正式選拔那天。選拔在放學之後開始,大樹整天──甚至整個月就在等這一天,放學之後,他拿起新買的球鞋,想衝出課室的時候,後面突然有一隻小手抓住了自己的衣襟。

  「阿楊?幹什麼啊。」

  阿楊低著頭。大樹等著,但小男孩一直沒有答腔。

  同學們三三兩兩地離去,教室只餘他們倆。掛在牆上的時鐘運轉著指針,很快就要指向四點了,這一切都令大樹很困窘。再這麼耗下去,肯定會趕不上的。

  大樹揚了揚手上提著的球鞋,笑著說:「今天是選拔耶!你要來看嗎?」

  沈默許久,阿楊才說:

  「……你不要去踢球嘛。」

  話是說了,但頭仍是壓得低低的。

  大樹說道:「你什麼意思啊,我練習了這麼久就是為了這天好不好。」

  「可是我不喜歡足球。」

  「又沒有叫你去踢。踢的人是我。」

  「今、今天是我生日哦!來我家玩吧!我家裡有很多特別的東西。你一定不會想到的。」

  「啊?你明明是三月生日的。阿楊?你是怎麼了?」

  「我說,大樹,再陪我一會兒吧。」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拜託你。」

  阿楊頹然坐在旁邊的椅子上,手擱在桌上,像個垂死的老人。

  大樹盯著阿楊仔細觀察了好一會兒,才發現,他的後頸紅腫了一大片,正中央讓浮現了一點點瘀黑色,像是被打了似的。肯定就是被打了吧,大樹心想。

  不過是誰做的呢?他沒有頭緒,因為可能性太多,搞不好一整個球場上的男生都想偷偷扁阿楊一頓,而他壓根沒有留意,阿楊這陣子是否又被誰帶到了球場的一角。他的心力全部放在足球裡。

  即使是現在也一樣。

  「哇,你的頸子紅了一大片耶。」大樹摸了摸阿楊的頭髮,敷衍地說:「不過回家睡一覺就沒事了。」

  突然阿楊緊緊捉住了大樹的襯衫。

  大樹嚇呆了,然後,在意識過來之前,他已經撥開了阿楊的手,退到門邊,說:「一定很痛吧?去買些敷料好好貼在上面就不會痛了,是說真的,我也經常在球場上跌倒然後貼敷料,我很有經驗,我要去選拔了。」

  掛鐘的分針指著三字,他遲到了。

  「不要。」阿楊沒有抬頭。

  「受了傷要好好醫哦。有什麼困難可以跟我說。」

  可是現在不行,他沒有說。

  說罷他大樹便走出教室,踏出門檻時,身後傳來阿楊的聲音:

  「我們是朋友嗎?」

  「當然啦!」

  不知道回答有沒有傳入阿楊的耳朵裡。因為,大樹是一邊奔跑一邊叫出答案,他衝到球場裡,走進等著選拔的伙伴們之中,已經不記得剛才自己到底給了阿楊一個怎樣的答覆。



  自那天以後,阿楊和大樹就不說話了。倒不是誰先排擠誰,而是很有默契地,兩人再也不走在一起。不再一起踢球,阿楊也不跟在大樹身後蹦蹦跳了。每天放學後,大樹加入校隊集訓;阿楊背著書包一個人回家──這便是後來的光景。

  大樹一開始心裡有點疑惑,不太明白事情是怎麼發生。或者應該先問,有發生過什麼嗎?其實並沒有。

  不過,現在在校隊裡他過得很愉快,有志同道合的朋友,又得教練賞識,於是很快地,生活把他這一點點疑惑都清洗乾淨了。

  他非常扼要地,把和阿楊之間的結末歸為性格不合。

  既然不合就沒辦法嘛。

  再過兩年,兩人升上不同的中學,從男孩變成少年,大樹仍然矮小壯碩,阿楊卻像一枝竹竿般生長,整個人抽芽似地長高,卻還是瘦,臉上也始終帶著女孩般的清秀。很像那個年頭開始竄紅的韓國明星。

  兩人住同一條村子,偶爾會碰見。每一次阿楊身邊都跟著一兩個女孩。要是大樹和阿楊如此狹路相逢,大樹會輕輕瞟他一眼,像瞧見了一個陌生人;而阿楊會垂下眼。彷彿誰也沒有發現誰,就這麼擦過肩,交錯而去。

  沒走遠幾步,同行的友人悄悄說:「那傢伙長得一副娘娘腔模樣。」

  「啊?那個類型才受女生歡迎啊。」大樹回答得輕鬆平常。

  「真搞不懂現在的女生想什麼。」

  「誰曉得。下個星期學界比賽怎麼樣,去看嗎?」

  他們漸漸走遠。夕陽把大樹的影子拉得很長,和小路另一頭阿楊的身影似乎交疊過一陣,就一陣子,便分開了。



後記:

大概每個人都有過類似的經驗,曾經一段時間和某個誰很要好,可是,一天發生了一點小事,或是根本沒有發生任何小事,就分開了。我想寫的大致上就是那種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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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共 2 篇留言

銅鑼燒巫師
有些人你以為是志同道合的朋友夥伴,卻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而成為陌路人,甚至就只是單純地漸行漸遠。
回頭一看才發現,所謂朋友說不定只是自己的錯覺而已。

03-15 21:03

torasuke
友情有時比其他感情更沒保障啊03-17 16:36
唯唯
閱讀完畢!首先感謝邀請我來閱讀這個故事,這是篇風味清新的小品短篇,從側寫的角度描繪了少年之間友情的微妙變化,其中最主要的味道是無力改變現狀的無奈與憂傷,確實會令人讀著感到惆悵呢。

作為讀者,我覺得大樹的性格和形象很鮮明,是一個憑感覺行事的運動健將,出於某種未知的動搭訕了阿楊,後來也在不太明白原因的情況下與人分開────我覺得這部分可以歸因於他的本性,本來就不是心思多細膩的人。

相對的,阿楊的形象感覺比較奇怪,他是個長相秀氣、喜歡讀書的清瘦男生,長期以來在學校受到眾人的排擠────這樣的一個人卻有「活蹦亂跳」的描述詞彙,讓我覺得味道有些奇怪呢。

人與人之間的相處是很微妙的,不過事出必有因,很多時候人們覺得莫名其妙的關係變化,實際上並非真的毫無道理,只是他們不了解事情的全貌、或者是不夠細心罷了。以這篇文章來說的話,中段所營造出來的惆悵感還不錯,但收尾的部分似乎有些太倉促了。

即使是想用「盡在不言中」的意象收尾方式,也建議可以透過寫景、寫意識等方式來緩和一下戛然而止的結尾,這方面透過對白的話感受比較平淡呢。

以上僅是個人淺見。

03-22 20:37

torasuke
謝謝唯尋的評語~比我想像中的要長得多,我以為這麼短的小說大概只會得到兩三行的心得。(前兩天比較忙沒法回覆,對不起><)

人際關係是很複雜的,我在這方面也吃過不少苦頭,於是就想到要寫一篇講朋友分別的故事。不過,我很少寫短篇,也不怎麼寫感情取向的故事,因此寫作時一直擔心能不能傳達出那種惆悵的感覺,人物和情節方面其實沒花很多時間去思考、處理,大概心裡想到了一兩個畫面後就開始寫了,於是就引申出一個問題,就是最後不知道怎樣收尾囧。所以就很隨意地用潦潦幾筆就收結了。

結果被看出破綻了嗚嗚Orz03-24 17: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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