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戴勛洋醒來時，奶奶已經回到家中休息，她為了不吵醒他們，沒將客廳的電燈打開，自己則在廚房忙碌著。
戴勛洋看著靠在自己身上睡著的周子汎，還有被他勾著的小指，他小指稍稍用力，勾住了周子汎，然後小聲地說：「希望我們可以一直在一起……」
「戴同學？」
奶奶的聲音傳來，他嚇了一跳，讓睡在身旁的周子汎因他的動作而醒來。
「你們醒啦？」奶奶打開燈，說：「我晚飯準備好了，留下來吃飯吧。」
周子汎眨眨眼睛適應光線，然後揉揉眼睛，道：「奶奶，勛洋等一下要回家，他好久沒跟他爸爸見面了。」
聞言，戴勛洋愕然地看著他。
「這樣啊……那我還多煮了。」奶奶傷腦筋地說。
他笑了笑，道：「沒關係，我肚子很餓，我會多吃點。」
待奶奶再度進廚房後，戴勛洋才說：「我什麼時候說要回家？」
「難不成你想住在我家啊？你這人臉皮真厚。」他故意說道。
「喂，你這……」
「好啦。」他打斷戴勛洋，說：「你外套忘了帶出來，總要回家拿吧。」
戴勛洋與周子汎對視，他覺得自己只有回家這一條路可以走了，因為周子汎沒打算收留他，而且他一副「你給我乖乖回家」的臉，最後他只好妥協，自己搭了公車回家。
就在他踏入自家屋子時，父親突然出現在他眼前。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戴盛希看起來有點慌張。
「中午。」他換上室內鞋入內，見父親還站在原地，便好奇地問：「你幹嘛一直站在那？」
「喔，我要去廁所。」
戴勛洋看了他進廁所後，便到客廳去拿了自己丟在椅子上的外套，正想回房間時，被父親的聲音喚住──
「吃飯了嗎？」
「我不……」最後一字被他吞回去，他忽然想起周子汎說的話，如果自己沒有想維護與父親的關係，那許再多願也沒有用。
「還沒。」
「我也還沒，你要吃什麼？我出去買。」
「不用啦，我待會煮泡麵吃，你要吃嗎？」他問。
「喔，好啊。」
戴勛洋將外套拿到房間放，之後便回到已經許久未有人使用的廚房裡。他只在麵裡加了蛋，因為冰箱裡沒有什麼可使用的食材，他不知道戴盛希願不願意吃這種東西，但沒想到，在他心目中與他疏遠的父親，高高在上、是企業老闆的父親，竟然坐在他對面，吃著他煮的泡麵。
「怎麼突然想回家？」
戴勛洋沉默半會，回答：「跟一個國中朋友一起回來的。」
餐桌上的話題並未持久，偶爾戴盛希會問些關心他的話，不過語氣很平淡，就跟以前一樣沒有差別。
「爸。」
戴勛洋忽然的稱呼讓戴盛希一怔，他有些訝然地望著對座的兒子。
「你喝汽水嗎？」
戴盛希怔愣地看著他，不懂兒子問這問題的用意。
「……不喝。」
「喔。」他應聲，然後起身又盛了一碗麵，並沒有問父親家中為何有汽水的事情。
「爸，我從現在起，每個月都回來個一、兩次……」他抬眸問：「可以嗎？」
一聽，戴盛希笑了，說：「當然可以，這是你家啊。」
「爸。」他再次喚了父親，沒想到多年未曾如此稱呼，現在說出來一點也不覺得彆扭。「你打算接受我了嗎？」
戴盛希看著他，不說一語地放下了碗筷，說：「我有買你最愛喝的汽水，我去倒一杯給你，等一下吃飽了就可以喝。」
他看著未正面回應他的父親快步走去廚房，當下他突然覺得，以前親戚常說他像媽媽，果然是真的，難怪父親在母親離開後，就不想再看到他，因為戴勛洋不論是長相還是個性，都很像他的妻子，因為太過於相似，又因為這個孩子是他所愛的女人，同時也是背叛他的女人所生，是「曾經」的愛的結晶。
「阿洋，我買了大罐的汽水，你帶回租處喝，我有空會再買些回家冰，這樣你回來就不怕沒飲料喝了。」
戴盛希將裝了汽水的玻璃杯放在他桌前，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很開心地說了寵愛孩子的話語。
見狀，他皺眉，說：「爸，你好奇怪。」
「啊？」戴盛希一愣。
「你怎麼會突然這樣？」
被兒子這麼一問，他忽然彆扭起來，躊躇了老半天才說：「阿洋，我一直對你很愧疚，那次弄傷你之後，我就不知道怎麼與你相處，我不想讓你覺得我這父親很可怕，也不想讓你覺得我會傷害你。」
「我沒有認為你會傷害我，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他下意識地摸了手臂上的疤。
「我怕會在你身上看見你媽媽的影子，我怕我會再失控……」戴盛希沒有看著兒子，續道：「你搬離家裡後，我想了很多，覺得我是個失敗的父親。」
「……我真的是像媽媽呢，因為爸爸你真的都把事情悶在心裡，一點都不乾脆。」
戴勛洋話說完後，餐桌上便陷入沉默，半晌，他率先開口道──
「雖然大多是你的問題啦，但我每次都很冷默地回應你，也難怪你會退縮。」
他繼續吃麵，不理會父親的注視，他停下筷子，喝了口汽水，突然說：「聽完我接下來說的話後，你再決定要不要接受我這個兒子吧。」
戴盛希愣了愣，覺得自己真有些跟不上戴勛洋的想法。
「我喜歡男人……」
話一出口，戴盛希瞠目結舌，而戴勛洋旋即改口：「不對，應該說，我喜歡的人，是個男人。」
「我有努力過想跟女生在一起，但是完全沒辦法，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很喜歡他。」他停了一下，又說：「我覺得……我大概無法接受其他人吧，如果沒有跟他在一起，我可能會決定孤苦一生。」
「孤苦一生？你現在不是才二十幾……」
「爸。」他打斷父親的話，說：「我很認真。」
他覺得他現在的樣子，如果讓周子汎看到，會有兩種結果，一是被他打哈哈、調侃帶過；一是被大罵一頓，大概會被罵「你是白痴嗎」。
戴盛希的表情似乎顯現著「兒子長大了，自己好像也不能干涉什麼」，以及「過去沒做好父親的角色，現在好像沒資格反對」的無力表情，他木然，不知所措，一時之間不知該回答什麼。
他知道戴盛希是明理的人，但他沒把握這種事發生在自己兒子身上他會如何反應，不過看來多年的疏離，反而成為讓父親無條件接受的利器。
雖然他還是看得出來戴盛希感到很苦惱。
隔天，上午的課他乾脆請了假，與周子汎一同回學校，在回到學校附近的火車站前後，戴勛洋在與周子汎道別前，說──
「我爸說他不喝汽水。」
周子汎淡然一笑，說：「是喔。」
「然後他接受我喜歡你的這件事。」
聽及此，周子汎笑容立即僵掉，不可置信地問：「你跟你爸說……你喜歡我？」
在戴勛洋點頭後，他罵道：「你是白痴嗎？」
這句話讓戴勛洋噗哧地笑出來。「果然是這句話。」
「你笑什麼啊！」他皺眉問：「你怎麼可以跟你爸說這件事？」
「我為什麼不能說？」
「你喜歡的是……是我耶，我是男的，跟你一樣都是男的。」
「那又怎麼怎麼樣？頂多就愛得比較辛苦，但只要覺得幸福不就夠了嗎？而且我爸既然想接受我，那他就必須知道他兒子喜歡的人是男人啊。」
頂多就愛得比較辛苦……
周子汎低頭嘆了一口氣，說：「為什麼你可以……」
他還未說完，戴勛洋就接著回答：「因為我接受這樣的自己。」
要說這時候他在戴勛洋眼中看到了什麼，他會說──覺悟。
「如果要你在這吻我，你應該會毫不猶豫地做吧……」他小聲地說道。
戴勛洋一驚，說：「我哪敢啊！」
「你不是笨蛋嗎？」他皺眉問：「不經大腦地就跟你爸說這件事，這種事你都做得出來了，還有什麼是你這笨蛋不敢做的？」
「拜託，那不一樣！」他嘟噥道：「跟喜歡的人接吻這種事，當然要在隱密一點的地方啊……」
周子汎看著他說不出話來，兩人相覷一眼，戴勛洋說：「喂，我說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啊？」
「不怎麼想。」他丟下一句「我要回家了」，然後就轉身走離，留下戴勛洋一人。
「欸，我載你回……家。」他向周子汎喊道，但說到後面卻變得小聲。
他拿出車鑰匙到寄車的地方，在騎往租處時，他恰好看見周子汎轉入巷子。他還以為周子汎會接受他，因為他看得出來周子汎也在思考這件事，但果然是自己把事情想得太樂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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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長篇小說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