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伊萊諾共撐一把傘站在庭園中感受這突然驟降的溫度，據氣象局發佈的消息，今天能見到天降瑞雪，前幾日的氣候還很暖和，沒料到今日卻得穿上大衣及圍巾才能保暖。
我低頭望著身旁的伊萊諾說：「趁著雪還沒變大之前妳趕緊回去吧，明天我就要回學校了，今天得整理行李，所以沒有時間陪妳了。」
「距離開學不是還有三天嗎？你不等到前一天再動身？」
輕輕搖首，我露出一抹極淡的微笑：「不，回去以後還得打理行李、打掃宿舍，還必須去採買日常用品，不早兩天回去太手忙腳亂了，我不喜歡那樣。」
伊萊諾半覆美眸，右手輕輕抓著我的手臂：「可是……」
「嗯？」
這回，她的額靠著我的左肩，環抱著我的左臂：「我不想這麼早離開，等你開學以後，我們是不是又要等到四個月你放了暑假才能見面了？」
「唔，基本上是這樣沒錯。」
此話一出，伊萊諾失落地垂下雙肩，我也沒再多說些什麼安慰人的話來，畢竟，對我而言不相見總是比較輕鬆的。
體認到自己有這樣的想法，我不禁露出苦笑……
呵，我還真是不折不扣的爛男人呢，竟然能昧著真心利用喜歡自己的女孩，連女孩感到失落都吝嗇給予一句安慰。
沉默片刻，伊萊諾微鎖眉心、抬起頭說：「我陪你一起回去，在你開學第一天我就會離開，好嗎？」
在我正思考著該如何勸退她之時，我的眼神無意瞥見了不知何時出現在右前方的兩道身影，於是，我左手搭上伊萊諾的肩將她拉近，在她的額上輕輕烙上一吻後說：「好吧，只要是妳要求的，我想盡可能滿足妳，不過說好了，時間到了妳得乖乖回家，晦影上下可還等著妳作主。」
又是一個謊言，她卻因這個謊言而露出了無比美麗的笑靨：「嗯，我明白，我不會忘了自己的身分的。」
看著伊萊諾越是因為我而露出幸福的笑顏，我的心底就越是對她有所歉疚。
我的字句、言行都是違心。
甚至……對她所說提早回校的那些話也不過是個藉口，我只是迫不及待想離開這個家、離開這個現在我無法示出真心的家。
在我正式對著家中長輩宣佈我與伊萊諾交往一事後，我便無法回頭，必須以我拙劣的演技掩飾我的真心。
而且，我想提早回校還有個重要的理由……
我希望自己能早點離開這個環境，一個人在宿舍中整理好心情，接著，帶著我最真實的笑容去參加莎塔嫚的鋼琴獨奏會。
該如何是好呢？
這下子，伊萊諾肯定會跟著我一同去聆聽獨奏會，我……能在她的面前成功隱藏我對莎塔嫚的特殊情感嗎？
我將伊萊諾擁入懷中，讓她的臉蛋埋入我的胸口。
為的是不讓她察覺我因掙扎而痛苦的神色，也不能讓她察覺我此刻思念的是遠在他方的另一個女孩。
深深感覺到自己正走在這充滿謊言及欺瞞的荊棘路上……
永無歸途。
※※※※※※※※※※※※
送了伊萊諾離開，她表示待她整理好行李，明天會在我出發以前過來與我會合。
我輕輕吐了口氣，感到輕鬆些許，獨自一人撐著傘走在飄著細雪的路上，因為時間還早，我打算去和尤迦南及帝維瑟聊聊，順便告訴他們我打算明天就回宿舍一事。
我敲了敲尤迦南的房門，許久都無人回應，狐疑地蹙起眉頭，我走至隔壁帝維瑟的房間又一次敲響門板，裡頭傳來略顯慌忙的嗓音道：「門沒鎖，自己進來吧！」
我聳了聳肩，旋開門把便入了帝維瑟的房間，帶上門，見到帝維瑟及尤迦南兩人似是忙得不可開交，帝維瑟負責將自己所有的衣褲、用品全丟在床上，而尤迦南則坐在床上替他褶齊後放入行李箱中。
「你要回去了？」
我將視線投向東奔西跑、忙碌不已的帝維瑟，他一面動手、一面說道：「那當然，其實昨天你父親解除禁令我就該走了，只是因為……啊啊──！算了，總之我要趕回家族去了，回去肯定有著堆積如山的事該處理！」
尤迦南勾起唇角，沒停下手中的動作說：「嘿，等你稍微清閒一點打個電話給我吧。」
「對了，南，說不定我得蹺一週的課，就拜託你去幫我跟老師們說個情吧。」
「呿，居然要我幫你到老師面前說帝維瑟開學第一週就蹺課？算啦，誰叫我們之間孽緣斬都斬不斷。」
「嘿，謝啦。」
我走至床邊的地板坐下，幫著尤迦南一起褶這堆衣物，從床上拉了幾件衣服擱在我盤腿而坐的腿上，總覺得方才帝維瑟似是欲言又止，於是我一面褶衣一面開口問：「瑟，剛才你是不是有話想說？你是基於什麼原因才又多待了一天？」
此話一脫出口，尤迦南與帝維瑟不約而同地停下了動作並將視線投向我，我不明所以地蹙著眉，一旁的尤迦南又再次動手褶衣說：「等等我再跟你說吧，瑟趕時間，我們趕緊替他收拾這些東西，好讓他回家族去。」
「……說得也是。」
自我拋出這句話後，室內的氣氛變得異常窒悶，沒有人開口說話，他們兩人的神情也因此沉重了許多，雖然我並未表現出來，但是我仍忍不住想──我，說錯什麼話了嗎？
過了約莫半個小時，在帝維瑟再三檢查之下，確認了自己並未漏掉任何衣物用品，拉上行李箱的拉鏈，我與尤迦南便送帝維瑟離開。
父親已交代了機長，讓他隨時待命負責送尤迦南與帝維瑟平安回到自宅，所以現在我一通電話，機長表示隨時能夠出發。
提著行李箱，帝維瑟在上機前對我們說：「等我有空會打個電話給你們，另外還有一件事……聽說後天莎塔嫚的鋼琴獨奏會，負責打理她造型的是我家的姬，所以拜託你們替我看仔細莎塔嫚的造型裝扮，方便的話替我拍幾張照吧！」
一提及莎塔嫚，我不由得微微垂首，見我如此，帝維瑟斂起眸子、緊蹙眉頭對我說道：「奧德瓦，剛才你問我想說什麼是吧？」
「嗯。」
「那我直說了，其實呢，我本來打算和你們再多混兩天，總覺得這些天下來，你的樣子不太對勁，但是……我看不下去了，我沒辦法再繼續看著你欺騙自己的真心，那太痛苦了……所以，我先閃啦，希望在學校見面的時候能讓我看到坦率笨拙得讓人無法放下的你。」
我微瞠眼眸，於我身旁的尤迦南僅是拍了拍我的肩，他與帝維瑟說了幾句話後便揚手送他上機，聽了帝維瑟這番話，我受了不小的衝擊……低下頭，我撫著自己的額際，一副心思全放在了帝維瑟對我說的這些話上，腦中亂得甚至沒及時向帝維瑟揮別。
……我的痛苦讓別人輕而易舉地看見了嗎？
為什麼我連這點苦都隱藏不住？身為菲索奇亞家的次男，我這副模樣……又該如何為父親分憂解勞，甚至是……勝任家主一職？
我緊抿著唇垂首閉上眼眸，直至飛機起飛後，尤迦南搭上我的肩道：「好了，先回去吧，外面冷死了，回房再聊。」
回到我的房間，我先行以電話內線交代佣人泡壺熱紅茶及甜品暖暖身子，隨後，我也由櫃中取出行李箱說：「我也要收拾行李了，明天就回宿舍。」
「那我明天跟著你一起回去，寒假前我幾乎沒帶東西回家，所以這裡的衣物收拾過後直接和你回去就行了，你那裡就讓我住個兩天吧？到時候我們一起去聽莎塔嫚的獨奏會。」
聞言，我如同抓到救命稻草般，丟下了衣服直奔至尤迦南面前，搭著他的雙肩問：「可以嗎？你、你願不願意跟我擠一張床？」
他狐疑地瞇起眸子說：「慢著，你住的地方不是有兩間房嗎？兩個大男人幹嘛要擠一間啊？」
我面露苦笑答道：「呵，因為伊萊諾說她明天也想跟著我一起回去，打算住到我們開學她才離開，所以……」
尤迦南沒好氣地翻了白眼說：「喂，她是你的女朋友，你不去和她睡，你來跟我擠做什麼？再說了，我實在沒興趣當別人的電燈泡，算了，明天我就回自己的宿舍了。」
他撥開我的雙臂，我又一次緊抓著他的雙肩懇求：「算我拜託你了，在我那裡住幾天、跟我擠一張床吧，我、我真的沒辦法……」
沒辦法做到與伊萊諾同榻而眠……
沉默了片刻，我也收回手，尤迦南淡淡嘆了口氣，眸中不具任何玩笑成分而直視著我，似是掙扎了半晌，他抓了抓腦袋，最終還是開了口：「奧德瓦，你喜歡的人明明是莎塔嫚，怎麼才幾天的時間就和伊萊諾交往？確實，你們有承諾在先，但是依我對伊萊諾的認識，只要你好好向她說清楚自己早心有所屬，她會明白的，可是你卻……也許大多數人看不出來，但是我和瑟卻感覺得到你並不快樂啊，為什麼呢？就只因為那個承諾束縛著你嗎？」
我別過視線答道：「承諾就是承諾，是我自己答應這場賭局的，怎麼能夠反悔？而且，你們兩個想太多了，哪來其他問題。」
「……我剛才可沒提到什麼其他問題，而你自己卻說出口了，你果然有事瞞著我們，你瞞著我們的事才是讓你不得不履行諾言的主因吧？」
面對尤迦南的質疑，我無法招架，所以我站起身走回衣櫃前取出要帶到宿舍去的衣服說：「就說你想太多了，反正……這個忙你不願意幫那就算了，過一天是一天吧。」
尤迦南攤開行李箱，由我手中接過衣褲，坐在床沿一面褶衣一面咕噥著：「……要我去當電燈泡居然用『幫忙』兩個字？呵，混帳。」
雖然尤迦南壓低聲量，但是經過聽力訓練的我怎麼可能沒聽見呢？
面對著衣櫃，我露出苦澀至極的笑容……
是啊，罵得好，我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混帳，一個滿口謊言、只想用甜言蜜語來哄騙情人達到目的的混帳！
所以……要我長時間與伊萊諾獨處，會讓我感到痛苦萬分，如果有尤迦南作為中間人，我想自己會輕鬆許多。
於此時我才了解，我竟在無意識中想利用朋友。
奧德瓦‧菲索奇亞，你真是個該死的混帳！
獨吞下了這般苦痛的思緒，衣服整理好了，我便至書櫃中翻找是否有遺漏的物品，尤迦南將所有衣褲褶好並放入行李箱後說：「OK，褶好了，剩下的你自己收拾吧，我也該回房整理自己的行李了。」
「謝啦。」
我硬是勾起微笑，尤迦南站起身走至門口時，他停留片刻，最後，他轉過身向我說道：「奧德瓦，如果你不願意說出來，我們也沒這麼不識趣逼你說出口，我想你不願意說肯定有你的理由，但是……還是別太勉強自己了，有空的時候靜下心來仔細想想，這樣下去真的好嗎？我不會再多言了。」
「……」
我淡淡閉上眼眸，隨後，他又說：「總之，既然你都開口向朋友求助了，我沒有理由拒絕，所以接下來幾天還是要請你多多指教啦！」
「……謝謝你。」
聽我致謝，尤迦南的臉上帶著一抹無奈的弧度而輕輕搖首：「呵，別在這種時候變得老實，不足掛齒一個小忙罷了……對了，我現在才想到，伊萊諾要去住你那裡，那你還去莎塔嫚的鋼琴獨奏會嗎？」
「去，當然去！自從由你們口中得知她的獨奏會以後，我日夜期盼等的就是這一天，我非去不可！」
尤迦南似是為難地搔了搔臉頰說：「可、可是你……嘖，我認為你無法在伊萊諾面前掩飾自己對莎塔嫚的感情，雖然我一直認為一見鍾情根本就是笑話，但是偏偏這個笑話就印證在你和瑟的身上，明明跟人家一點也不熟，可是用情卻深得令人難以想像，這樣的你要想騙過伊萊諾這個精明的女孩……」
「我知道，但我還是想去，到時候就見招拆招吧。」
「唉……你自求多福，那我回房了。」
尤迦南轉身旋開門把離去，帶上房門後，我重重嘆了口氣。
……見招拆招，我說得輕鬆，卻連半點把握也沒有。
話雖如此，我還是……想見莎塔嫚、想聽她的音樂。
於我內心早已決定，將以這場獨奏會作為我對莎塔嫚情感的的終點，在掌聲響起、帷幕落下之時，我的情感，也將跟著莎塔嫚下臺一鞠躬。
以此為出發點，我便專心致志，以菲索奇亞家的次男身分而活。
（待續…）
創作內容
《異能殺手》（原殺手十三）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