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飄浮的白布
「你快遲到了。」
克萊兒呆滯地看著眼前冒著熱氣的早餐。塗滿牛油的熱煎餅夾著一塊薄火腿，上方還放了一層融化了一半的起司。她眨了眨乾澀的眼睛，發現有人正坐在餐桌對面盯著自己。
「克萊兒，」特納太太聽上去有點焦躁，「你只剩下十分鐘而已。」
她轉頭瞄了瞄掛牆鐘。現在距離八點還有二十分鐘。
「遲到？」克萊兒一臉疑惑。她的嘴裏塞滿了煎餅，導致說起話來幾乎糊成一團。
「親愛的，今天是你的課外參觀日。」特納太太扶著額，再次提醒道。「你應該試著去享受這一天。要知道，它比上課有趣得多了。」
噢對，那個無聊透頂的博物館參觀活動。她怎麼會突然忘記呢？
「一個人待在學校上課比較好。」克萊兒困窘地嘆了口氣，「你不知道他們有多吵。」
「那很正常，每個小學生都是這樣。」
「好吧。」她聳聳肩，並不打算花時間爭論無聊的問題。
克萊兒趕緊將剩下的煎餅全部塞進口裏，接著跟媽媽一起走到門外。特納太太溫柔的替她披上毛衣，站在門前笑著向她揮手。
克萊兒點了點頭，不情願地往學校走去。
外面雖然還沒有積雪，但冬天獨有的寒風撲面而來，讓克萊兒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她合攏雙手，朝手心呼了口氣。
這種天氣快要讓她凍結成冰了。她現在只想回到溫暖的被窩。
克萊兒一路上盯著地面發呆。這條路她已經走過上百次了，就算閉上眼她也能順利走到學校。
但今天似乎有什麼不同。
她在街區的十字路口停下了腳步，直盯著街燈的位置。有個身上披著白布的怪人一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裡。
克萊兒忍不住挑起眉。
她真想走過去提醒對方，萬聖節早就過了。他身上的打扮真的有夠滑稽。
如果他是人類的話。
但那雙外露的半透明雙腳顯然已經告訴她答案了。
克萊兒移開視線，快步走過十字路口。
幸運的是，它似乎沒有注意到她的視線。
只要沒人主動惹毛它們，它們一段時間後就會離開了。她心想。
所以，當克萊兒在黃昏下再次看見同一道影子時，她打從心底吃了一驚。
或許它只是想要在燈柱下多待一天。
克萊兒再次沉默地從它的身邊走過。
然而，第一天過去了。它還在。第二天、第三天……直到一星期後，克萊兒就再也不這樣想了。
事實上，她開始好奇它到底在幹什麼。
觀察人類可能是它的興趣，或者它正在等人。克萊兒在心裏猜測。
今天是星期天，只剩下克萊兒一個獨自待在家裏。她在床上晃著腿，盯著窗外發呆。從她的家裏看不到那個十字路口。然而，在心裏不斷膨脹的好奇心讓她焦急得很。
克萊兒想了想，從床上跳了起來。她隨便穿了件外套，趁著特納太太不在家，靜悄悄地溜了出去。
她刻意地在十字路口附近轉悠，藉此偷偷地觀察對方。她瞄了白布怪人一眼，路過了十字街口。幾分鐘後，她又再次繞了回來。
它站在原地已經快要兩星期了。
而她就是世上最無聊的人。克萊兒在心裏自嘲。
她搓了搓冰冷的手心，重新從自己的家出發，沿著一旁的鵝卵石小路漫步到十字路口。
這是最後一圈了，她告訴自己。
克萊兒走過兩條住宅區的分岔口，看見那盞熜滅的街燈就在前方不遠處。
但她馬上就注意到似乎有地方不對勁。
白衣怪人的動作改變了。
它在看著自己。
克萊兒倒抽了口氣，馬上放慢腳步，心虛地移開眼睛。
現在轉頭就走，還是裝作什麼都沒發生地快步繞過去？雖然她很想說服自己那只是錯覺，但剛才他們的目光確實對上了。
想到這裡，不安迅速纏上她的心頭。她長舒了口氣，動作盡量自然地轉頭打算離開。
但克萊兒沒有想過，站在自己身後的會是本應外出工作的特納太太。
「媽媽！」她詫異地驚呼了一聲，然後像個做錯事的小孩般，聲音小得像蚊子一樣。「你說過今天有工作的。」
「克萊兒，回家吧。」特納太太向她微笑，然後轉身往家的方向走去。
克萊兒一愣，趕緊跟在媽媽的背後，同時在心中鬆了口氣。她撫著仍然亂跳得厲害的胸口，快速地往後一看。
街燈下什麼都沒有。
她的雙腳一瞬間僵在原地。
「親愛的，怎麼了？」媽媽彎起眼睛。
「你不應該出現在這裡。」克萊兒眉頭緊皺。「你說過今天晚上才回來的。」
特納太太一聲不吭直盯著她。
「你不是我的媽媽。」她在背後用力捏著手心，痛楚暫時壓下了內心的恐懼。
特納太太將臉湊近她，「為什麼？」
「你看上去有些詭異。」克萊兒佯裝冷靜地回答，「蓋著白布或許比較適合你。」
話音剛落，克萊兒馬上在心裏重覆咒罵自己。她現在犯了一個很嚴重的錯誤－－主動招惹它們。但一想到自己必須若無其事跟著對方回家，她就覺得很毛骨悚然。
「你看得見我。」
她眨了眨眼，站在她面前的不再是假冒的特納太太，而是披著白布的怪人。
克萊兒從沒想過，她居然會和一隻鬼怪面對面說話！
「你看得見我。」白布鬼說。
它的聲音聽上去就跟普通的男孩沒分別。但它身上詭異的白布和半透明的腳一瞬間毀了一切。
「好吧，你現在知道了。」克萊兒聳聳肩，「你剛剛打算做什麼？」
「帶你回家。」它怯怯地道。
「你說的家是指……那座房屋嗎？」克萊兒伸手指向遠處的家。「為什麼？」
「你迷路了。」
「什麼？」克萊兒差點以為自己聽錯。「我不是白癡，不會在自己居住的街區迷路。」
「我看見你一直在附近轉悠。」白布鬼狼狽地用手嘗試畫了個圓。
「噢－－那個，」克萊兒突然有種被抓住尾巴的感覺。「我只是在散步。」
「是嗎？」它看上去有點沮喪。
克萊兒突然覺得，它似乎沒有想像中這麼嚇人。
「所以……那是你的工作嗎？幫助迷路的蠢蛋。」克萊兒試圖轉移話題，「那聽上去就像導遊一樣。」
鬼怪導遊，她不禁想起自己房裏放到快要發霉的圖畫書。
「我不知道。」
「噢天哪，你站在那裡乾等了幾星期，」克萊兒頭痛地扶著額。「卻連自己在做什麼都不知道嗎？」
白布鬼失落地垂下頭。「我覺得我應該這樣做。」
「可是沒有人需要這種『特殊』服務。」她動作誇張地擺著手，「現在是二十一世紀，幾乎每個人都帶著手機，而且這裡到處都放滿指示牌。」
「是嗎？」
克萊兒轉了轉眼睛，煩躁地舒了口氣。「沒錯，所以你最好回去吧。」
「回去哪裡？」白布鬼歪著頭，等待她的答案。
「你‧的‧家。」她抓了抓頭髮。「你想去的地方，隨便哪裡都行。」
「但我沒有家。」
「沒有？」克萊兒一臉詫異，「你引領別人回家，自己卻連回去的地方都沒有？」
她還以為，真正的鬼怪也會像圖畫書一樣，有個鬼怪大本營之類的據點。譬如說，一座荒廢的豪華古宅。
「沒有。」白布鬼的頭垂得更低了。
「……我得回家了，再見。」克萊兒向它道別。
她往前走了十多步，嘆了口氣，回頭看了白布鬼一眼。它仍然呆站在小路中央，看著自己的背影，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它簡直是她遇過最蠢的鬼了。
克萊兒重重踩在鵝卵步道上，轉身走了回去。「你要一起來嗎？」
「現在？」
「是的，現在。」她拉起外套手袖，看了看時間。「但當我媽回來時，你就得離開了。」
白布鬼老實地點了頭，默不作聲地飄在她的後方。
創作內容
♠《短篇小說》 (0)
